第二章 抬頭遇見愛
1.告別的以往
盛夏的陽光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夏洛拖着一大袋行囊,胡亂地用袖子擦去了臉上的汗,終於在一棟公寓前,停住了腳步。仰起頭用手遮去了耀眼的陽光,她笑着,仰望着。
今天對於夏洛來說有太多特別的事。用了三年的努力,她終於存夠錢換了間比原先的居所稍大一些的公寓了;終於考進了理想的大學——聖蘭大學;終於能不再依靠任何人,獨立地生活了。
夏天……夏洛突然收斂了笑意,有些無奈地吐出氣息。記憶里,那個烙印最深,讓她至今都揮之不去的季節,也是夏天。夏天的海邊,她的"印象",溫柔地對她說"夏洛不哭"。
"呵,都過去了。"夏洛搖了搖頭,開始進行她的搬家工程。
是的,都過去了。在夏洛從樓梯上跌落的那一瞬間,就像她的爸爸媽媽乘坐的那輛跌落的纜車一樣,都失去了。她再也不是那個只會哭的夏洛了,再也不是什麼公主了。她丟失了一切,在他們相約告別的那一天,只留下了左額上的那道傷口。
那天從醫院醒來后,醫生告知夏洛,她的手指受了嚴重的挫傷,以後再也沒有辦法彈鋼琴了。"卡農"成了逝去的回憶,夏洛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活得如同行屍走肉,表姨父甚至開始不讓她上學,將她關在家裏。夏洛一直忍氣吞聲,不想再掙扎了,她認命了。
直到安洛鄢搶走了她的皇冠項鏈,那條一直被夏洛視作生命的項鏈。想着,夏洛依在電梯裏,下意識地伸出手,摸着自己空蕩蕩的脖子。那是改變夏洛命運的一天,她發了瘋般的和安洛鄢大吵了一架,趁亂她逃出了表姨家,再也不用遭受安洛鄢的嘲諷了,再也不用經受表姨父心情不好時的毒打了,再也不用看見表姨那好像總是流不完的眼淚了。那一刻夏洛想歡呼,她在雨中瘋狂的奔跑。
靜下來后,卻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能做什麼……走投無路下,夏洛去了一家孤兒院,幸好院長夫人收留了當時還沒成年的夏洛。他們為她找了個快餐店的兼職工作,提供夏洛住處,夏洛賺來的錢只需要付自己的學費就好。
很快夏洛通過同事的介紹,在一家酒吧找了個更高薪的工作,只是白天要讀書,晚上要工作到凌晨,她活得很辛苦,卻很充實。一年後,她有能力獨立了,她搬出了孤兒院,租了一間很小很小的房子。那間房間甚至沒有窗,就像表姨父曾經用來關她的地方,總是陰暗的。
偶爾夏洛會回去看院長他們,院長從不苛求夏洛付出什麼回報,只是一直笑看着她,告訴她"一定要爭氣"。
"一定要爭氣!"想着,夏洛已經站在自己新公寓的門前,她緊握雙拳,微笑着鼓勵自己。她辦到了,考進了大學,為自己撐起了一片天空。
夏洛再也不哭了。離開表姨家后,她厭倦了眼淚。流淚會讓她回想起那段不堪的歲月。所以她自然也不再需要有人對她說"夏洛不哭"了。可是,每當夜深人靜時,夏洛仍然會回憶起十六歲時的大海,那個失明的男孩,那兩個埋在曇花下的願望。
"夏洛!扔繩子下來,把鋼琴吊上去!"窗外響起了一道響亮的女聲。聞聲后,夏洛才回神,把行囊隨意扔置在一旁,翻出一條結實的繩子,從窗口扔了下去。
"小心一點哦!"夏洛扔下繩子的時候,不忘叮囑着樓下的女孩。這個女孩是她孤兒院的朋友,因為大家都是孤兒,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所以每次夏洛有事,孤兒院的人都會義不容辭地來幫忙。
有時候跟她們在一起,感覺上就像一家人,其樂融融的。
很快,大家陸續趕來七手八腳的,總算把那架不算大的鋼琴弄上了夏洛位於五樓的家。樓層雖然不是特別高,這個過程還是挺驚險的。好在所有人都很小心翼翼,他們都知道鋼琴對於夏洛來說有多重要,因為夏洛無論在哪都會帶着鋼琴,即使她的手根本無法彈鋼琴。
"明天就要去聖蘭報到了,夏洛,會不會緊張?"剛才在樓下大喊的女生,此刻正擦着汗,挑眉問向夏洛。
孤兒院裏有出息的孩子不多也不少,夏洛正好算得上其中一個。聖蘭大學對眼前這個女孩來說,就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了。或者該說,她是連做夢都沒想過的。正常情況下,她就是很多人眼中的不良少女,她喜歡穿得很清涼,嚼着口香糖,高興時放聲大笑,傷心時放聲大哭。
"糖糖,有空的話多來聖蘭看看我吧。有你們在,我就不會覺得那麼害怕了。"這倒是夏洛的心聲,說一點都不害怕,那是騙人的。聖蘭是全城尖子生和有錢人的集中地,光是想到這裏夏洛就覺得格格不入。不像糖糖他們給她的感覺,那種不遠不近卻抹不去的親切感。糖糖就是眼前這個女孩,她叫唐糖,很可愛的一個名字,孤兒院的孩子都喜歡叫她糖糖,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孩,每迴風風火火的出現時,都能讓夏洛覺得無比地安心。
"好,一言為定!只要你不嫌我丟臉就好!"
糖糖還是一如既往的男孩子氣。說話的時候,她伸出手,重重地拍向夏洛的肩,一臉燦爛的笑容,微微揚起的頭有幾分傲氣和倔強。有時候夏洛會覺得,自己現在骨子裏的那股倔強,很多都是從糖糖那學來的。
2.註定的相遇
初秋的天隱隱還殘留着未散的熱氣,夏洛皺着眉,感覺到身上的襯衫正粘乎乎地貼着她的皮膚。今天是來聖蘭報到的日子,也是她第一天踏進這所學校。
聖蘭就跟傳說中的一樣,無論建築還是規格,都美得宛如置身仙境。一會兒夏洛還趕着去餐廳打工,也就壓根沒什麼心思打量校園的環境。她只是匆匆地看了幾眼,就迅速地往新生報到處走去。
那裏聚集了很多人,讓夏洛下意識地緊了緊手心,緊張得開始冒汗。她歪着頭,遠遠地看見很多父母開着車,陪同孩子前來報到。整個新生報道室,擁擠不堪,嘈雜得像是菜市場。
夏洛開始覺得好孤單,不過她馬上想到,搬家那天,孤兒院裏他們的老大哥,那個總是酷酷的男孩,臨走前握住她的肩,對她說的話。他說:"夏洛,要記住,你不是孤兒。不管走得多遠,孤兒院永遠都是你的家。院裏那些人,包括我們,永遠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只要受了委屈,就回來。"
多好,她也有家,也有家人呢。想着,夏洛很快就笑開了。她大步地往擁擠的人群里鑽去,唇邊的笑容,散發著比秋日的驕陽更懾人的光芒。
就是這抹能黯淡下周圍所有喧鬧的笑容,穩穩地跌入了不遠處的那雙眼睛中。眼睛的主人正因為忍受不了這人聲鼎沸,窩在角落裏靜靜地聽着MP3。男孩有一雙很迷人的眼睛,他的頭髮在窗外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淡淡的棕色,他的皮膚很白皙,修長的手指正若有似無地在自己的腿上敲打着旋律。
男孩本來只是無意地隨便看着,但當他看到夏洛時,目光一下子片刻不移地鎖定在那個身影上。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在他心裏醞釀開,無端地,他很想上前跟那個女孩說句話。似乎覺得,只要是一句,也能覺得欣慰。
於是,他摘下耳機,沒有片刻猶豫地站起了身子。剛想擠進人群,一道喊聲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猛地回頭,開始在人群中發了瘋般地搜尋着。
"洛洛,你走慢些,媽媽快追不上你了。"
一個看似挺時髦的中年女子,正提着行李,追趕着不遠處的女孩。女孩穿着一身眩目的桃紅色,公主卷的長發披散在肩上,隨着她跑動的步伐,長發也跟着跳躍着。聽到喊聲后,她停住了腳步,轉過頭,雷胤翔看不見她的表情了,他只是聽見那個中年女子一遍遍地叫女孩"洛洛"。
偶爾,還會連名帶姓地叫她"安洛鄢",安洛鄢……夏洛……雷胤翔皺着眉,他還不至於瘋狂到,僅憑一個名字就斷定什麼。可是他無法忽略"夏洛"這兩個字,帶給他的震撼。一些他極力想去掩埋的回憶,洶湧而上。
三年了。當時他的手術很成功,他能看見東西了,花、草、天空、大海。雷胤翔在那棟海邊別墅了等了很久,卻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說想笑給他看的女孩。他像着了魔般的,在紙上寫下無數的"夏洛印象",彈了無數遍的卡農,煮了無數碗長壽麵。
終究,還是沒能等到她。雷胤翔垂下眸,漸漸回神了,他不確定自己還能這樣堅持不懈地找尋多久,但是至少現在的他,早已暗暗地發誓,一定要找到夏洛,他的夏洛。他要告訴那個女孩,以前他一直沒信心說出口的話,他要讓她知道,他是為了她才重見光明的。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她,那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夏洛辦完了新生登記后,就離開了。因為要堅持打工,她沒有選擇住校,也確實不怎麼喜歡和這滿校園花枝招展的人多打交道。抬手看了眼腕錶,見已經快中午了,夏洛的腳步匆忙了起來,生怕遲到,又要扣工資了。
無奈,她越是匆忙,狀況就越是多。手機突然在這時候響了起來,夏洛很不耐煩地接起,懶懶地應答開了:"喂,哪位?"
"笨蛋夏洛,是我,糖糖。不要不耐煩,我知道你要打工,大哥怕你害怕,特地讓我來接你,我現在在聖蘭門口。我告訴你哦,借你的光,大哥總算肯把他心愛的摩托車借給我開了,你快出來。"
電話那邊傳來糖糖熟悉的聲音,永遠都是那麼生機勃勃。這女孩,彷彿只要天不塌下來,她都可以一直堅強地活着。夏洛原先的不耐煩,在聽到她的聲音后,立刻消失殆盡了,她不敢置信地回道:"在聖蘭門口?!不會吧,你等我,我馬上就出來,千萬不要走哦……"
邊說,夏洛的腳步比先前更匆忙了。還有什麼比在無助的時候見到親人更溫暖的,她的笑容很絢爛,卻也就是在這樣的匆忙間,不小心撞上了正路過的男孩。
男孩正在和身旁的人說話,一個沒注意,被這麼一撞竟踉蹌的險些跌倒在地。幸虧身旁的人趕緊伸手扶住了他,可惜那張剛才還神采飛揚的俊臉,一瞬間就鐵青了,他瞪着夏洛,眼裏正竄着火。
夏洛卻渾然未覺,思緒早飛去了校門外。意識到自己撞了人,也只是隨意地鞠了躬,敷衍性地表示了下歉意。笑容更奪人了,很快就從男孩的視線里消失了。
"喂,博奕,這女孩長得真漂亮。"男孩身邊的朋友,正怔怔地望着夏洛那道明黃色的背影,抑制不住地感嘆了句。
張博奕是真的有些許的恍神,他不是沒有見過漂亮的女孩,或者該說他見過太多了,可是卻從來沒見過可以笑得那麼溫暖的。那女孩穿着明黃色的襯衫。明黃色……就像她的笑容一樣,金秋一樣的明黃色,讓人的心神整個也會不知不覺地跟着明快起來。
她確實挺漂亮,飄逸的長發一甩頭間,彷彿蕩漾開無限絢麗。尤其是那雙眼睛,不經意地掃過來,卻閃爍着格外澄清的光芒。可是她撞了他,居然連道歉都不說一聲,就這樣揚長而去了!
"你瞎了嗎?哪裏漂亮了,簡直跟路邊的乞丐沒兩樣,你看她身上的衣服,一身的便宜貨!"張博弈說得咬牙切齒。
向來高傲的他,一直都被無數人追捧着的。第一次有一個女孩見了他,居然視若無睹;第一次有人撞上他,居然連句道歉都沒有;第一次有人在讓他恍惚了之後,居然若無其事地消失了!
他的臉色開始由鐵青轉為暗黑色,在心底發誓,這個笨蛋最好不要再讓他碰上。
拿走了他那麼多"第一次"的人,休想就這樣安然無事地生活!
這可怕的模樣,可讓一旁的眾人跟着冷汗瑟瑟。他們都是熟知張博弈性格的。這傢伙是個魔鬼,有着天使外表的魔鬼,誰要是招惹上他了,那就是跟魔鬼較量的人了,基本沒幾個有好下場。
何況,張博奕的字典,壓根從來就沒有"憐香惜玉"這四個字。
3.躲不掉的傷
午後恬靜的氣息撲面而來,夏洛愜意地仰躺在草坪上,看着兩邊零落飄散的落葉。聖蘭的梧桐很美,一直是夏洛流連駐足的原因。今天她不用打工,下午也沒課,就拿着書躲來音樂學院外的草坪上偷懶了。
音樂學院,這是夏洛曾經的夢想。伴着十六歲的記憶一起遠去,可她還是想適時地緬懷下。用來告訴自己,在記憶的深處,她曾經也快樂過也無憂無慮過。
"還不快走,要是我沒能見到公主彈鋼琴,你就完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的公主最偉大,我這不是在走嘛。"
"本來就是,你有在聖蘭里見過比公主更漂亮的女生嗎?"
夏洛聽見一陣交談聲緩緩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她撐起了身體,好奇地望去,這才發現有好多男生正往音樂禮堂的方向走去。她不禁皺起眉,在聽到"公主"這兩個字后,敏感地覺得不適。
這是一種久違的稱呼,曾經也屬於過夏洛的稱呼。媽媽說她是公主,胤翔送給她過代表公主的皇冠項鏈。
想到這,夏洛不禁輕笑了下,不由自主地爬起身子,隨意拍去身上沾染的草屑,也跟着眾人往禮堂走去了。本能地,她想看看能被那麼多男生喚作公主的人長什麼樣,想聽聽"公主"演奏的鋼琴曲。
還沒踏進大禮堂的時候,夏洛就已經僵硬住了身體,她聽着入耳的鋼琴聲,是流暢的"卡農"。很久很久,夏洛覺得自己的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用盡全身力氣也移動不了。那麼久了,就算她或多或少會去回憶那年夏天的事,夏洛垂下頭,看着自己顫抖的右手。這看起來跟尋常人無異的手指,再也不能彈鋼琴了。她不管走到哪,都會帶着鋼琴,但是一直不敢再去觸碰,鋼琴對於夏洛而言只是一種宣洩的方式。
可是現在,就這麼近在眼前,禮堂里的人在彈奏"卡農"。夏洛很想轉身離去,卻又更想難得地放縱自己,在記憶的邊緣遊走一回也好。
就是這壓根不算理由的理由,驅使夏洛邁開了腳步,直直地往大禮堂走去。然後,她迎來了更深更猛烈地震撼。那個正博得陣陣喝彩聲,安靜得當真像個公主一樣,坐在鋼琴前演奏卡農的人,竟然是安洛鄢。
夏洛這輩子都不想再遇見的人,卻偏偏就這樣狹路相逢了。短短的時間內,她在心底把自己咒罵了無數次,為什麼要好奇,為什麼要進來,為什麼還要去尋找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優美的鋼琴聲突然出現了不和諧的破音,夏洛回神,再次望了過去。這才明白原來不是因為安洛鄢彈得不好,而是因為鋼琴前的她也見到了自己。安洛鄢的視線就這樣,穿過人群,直直地投向夏洛。
她愣了片刻,沒料到居然會在聖蘭這樣的著名學府,遇見這個醜小鴨。很快,安洛鄢就恢復了正常,嘴角揚開那股笑容,帶着几絲邪惡的傾魅,惹得不少男生臉紅。
也好,既然夏洛這個討厭鬼主動撞了上來,安洛鄢自然也不會放過她。
夏洛很想尖叫,甚至她覺得自己瘋了,她竟然會妒忌起安洛鄢,妒忌她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搶走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還能這麼趾高氣揚的,以這種居高臨下的姿勢,來凌虐她。夏洛很想衝上前,撕毀安洛鄢的偽裝,可這到底這只是小女生一時衝動的行為。夏洛早就不再衝動了,很快她就平復了呼吸,跟周圍的那些人一樣,靜靜地聆聽着安洛鄢的鋼琴聲,甚至還能真心地讚揚她,她的確彈奏得很好。
禮堂外竄入的風很輕柔,吹動着夏洛的發,也讓夏洛真心地笑開了。這一刻,她是真的覺得不要再有恨了。誰欠了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彼此現在是否都活得開心。夏洛覺得自己很開心,她想,安洛鄢也很開心吧。
從小,她不就是希望着有一天能成為公主嗎?現在如願以償了,夏洛再也對她構不成威脅了,她應該可以放過自己,大家都各行其道地生活了吧。
夏洛很快就放開了心結,轉身正打算離開,卻有一雙手,突然地出現,大大咧咧地撫上她的頭髮。這種親昵的姿勢讓夏洛茫然地瞪大眼,看着眼前的男孩。
"你有病嗎?"她問得很輕聲,卻很認真,因為實在想像不出正常人會在第一次見面時,就用這樣曖昧的態度去對待一個女生。還有他的笑容,燦爛得像是和她失散了好久,終於重見一樣的明媚。
"你才有病!"
夏洛沒料到,男孩反而吼得很大聲。這聲音響亮又突兀地,讓禮堂里先前還靜好的氣氛,瞬間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們,夏洛尷尬地抽搐着臉,依舊固執地認定,這個男孩病得不輕。
真是可惜了,那麼漂亮的一張臉。男孩的皮膚是很健康的顏色,五官均勻清秀,稜角分明。尤其是他的鼻子,俊挺的,將整個臉部線條都勾勒了出來。還有他的唇,即便像此刻這樣緊抿着,也能讓人覺得他的唇形好看極了。對於學美術的夏洛,很本能地覺得,他絕對非常適合做模特。
夏洛是用一種專業的眼光,在看待眼前的男孩。而在張博弈看來,夏洛的那種眼神,就像一個屠夫,很欣賞地看着即將被自己宰了的豬。他更是憤怒了,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莫名其妙的女生。
原本他還覺得被朋友拖來,看什麼亂七八糟的鋼琴演奏很無聊。抱怨得正歡時,一轉頭卻看見了她,張博弈即刻就來了興緻。他沒想到這個倒霉的笨蛋,那麼快就讓他遇見了。可是該死的,在見到她的笑容后,他就像失了魂一樣,看到她頭上沾染了草屑,張博弈不過是好心地想替她拍去。
"好吧,那就當我有病吧,麻煩你讓一讓可以嗎?"夏洛不怎麼想和一個陌生人多計較,她嘗試着想走出禮堂,因為周圍投來的那一道道的目光,讓她覺得暈眩。
眼前人卻像打定了主意,非要追究出個結果來,死活不讓開。無奈下,夏洛只好敷衍地說了句。
"什麼叫’就當’,你本來就是笨蛋!"張博弈罵得很順暢,反正他就是不想她就這麼離開,就是不爽她這種無視他的態度。
"確實,她本來就是個笨蛋,以前在我家做僕人的時候,就是這麼笨手笨腳的。"
氣氛已經壓迫得夏洛快窒息了,偏偏安洛鄢在這個時候插上一腳,讓整個禮堂嘩然了。她就以這種涼涼的口吻,邁着優雅的步伐,像一個高傲的公主,至高無尚的審判者一樣,走到了夏洛面前,扔下這傷人自尊的話。
4.殘酷的童話
也是這聽似簡單扼要的一句話,瞬間讓夏洛像跌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她想起了那段可怕的日子,幾乎天天要遭受表姨父的毒打,還有干不完的活。表姨是心疼她的,卻只是一直躲在一旁流淚。
如果可以,夏洛寧願自己失憶了也好,怎麼都好,總之不要再想起那時的歲月了。
"為什麼要這樣說?"夏洛撐起自己所有的理智。這句話問得很輕柔,她不想學潑婦,更是學不會糖糖那樣的強勢。
她只是想不明白,明明可以誰都不再防礙誰了,安洛鄢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她?
"我有說錯嗎?你只是我家裏的女傭,還想偷我的東西,我沒有報警已經很寬容了。"安洛鄢抬起頭,用一種聽似很溫柔的語調,對夏洛說著。
她的嘴角帶着寬慰的笑意,彷彿一臉的不計前嫌。除了夏洛,甚至那些男生都以為安洛鄢就是那個聖潔大度的公主,每個人的眼神都閃爍着傾慕的光芒。
夏洛覺得諷刺極了,她拼盡全力考進的聖蘭大學,裏邊原來還收容了那麼多的笨蛋。想到這,她甚至倔犟地別過頭,嗤笑出聲。
"原來你是個女傭啊,難怪那麼的沒有教養。"張博弈做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跟安洛鄢一起譏笑起了夏洛,心底卻有個不和諧的聲音一直在持續着。
那個聲音告訴張博弈,這種時候他應該站出來,保護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可是驕傲慣了的他,卻忘不掉她對他的忽視。
"關你什麼事!"就連夏洛也反常了起來,她一直都是懶得跟人爭執的,可是一想到所有的麻煩,都是眼前這個男生惹出來的,火就開始往上竄。
"你……"張博弈瞪大眼,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吼着跟她說話的。
他孩子氣地在心裏記下了帳,根據上次的事,這個笨蛋已經欠了他四個"第一次"了。總有一天,他非得討回來不可!
"女傭也好,千金小姐也好,在這裏難道不是人人平等的嗎?既然已經不打算去計較以前的事了,那為什麼還要拿出來說呢。就這樣算了吧。"一道聲音不期然地闖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夏洛和安洛鄢的。夏洛整個人怔住了,就在短短的十幾分鐘裏。從她跨進禮堂起,她似乎就註定了迎接無數的驚喜,和安洛鄢的冤家路窄,身旁這個瘋子男生的降臨,以及他……夏洛的印象……
他比起從前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過了變聲期,他的聲音變得很好聽。柔柔地響起,像一陣春風,聽起來像是不具備任何的威脅,卻能成功地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他也長高了,夏洛記得從前自己努力踮起腳尖,也只能吻到他的下顎。
現在,夏洛不用踮起腳尖,也能親吻到了。那是因為他們都變了,就像他不認得她了。胤翔復明了,他能看見東西了,卻永遠不會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夏洛了。夏洛很想開口跟他相認,可是她不敢,她生怕胤翔的記憶里壓根早就沒了夏洛。
何況,有人不會願意給她接近幸福的機會。早在夏洛恍惚的時候,安洛鄢也認出了雷胤翔。她跟蹤過夏洛,見過這個曾經被她稱為瞎子的男生。怎麼也沒料到,現在居然能見到他健健康康地出現。
安洛鄢有些錯神了,比起身旁這個校園裏已經有不少人知道的張博弈,雷胤翔的帥氣更讓人想親近。她微笑着,開口道:"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激動。你是音樂學院的嗎?"
"你的卡農彈得真好,以前……是不是一直彈?"雷胤翔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了安洛鄢身上,他是聽見了卡農的聲音,才走進禮堂的。替那個女孩解圍,只是有些看不下去。
可真正讓雷胤翔心心念念的,是在新生報到時被喚做"洛洛"的女生,竟然也會"卡農"。
"是啊,以前常陪一個大哥哥彈。"
當安洛鄢拋出這句話時,雷胤翔的瞳孔瞬間放大,那裏面洋溢開太多的神采,最為濃烈的就是欣喜。他還是沒敢急着去確認,只是不住地跟安洛鄢攀談開了。一旁的眾人見他們的公主,竟然只對音樂學院的王子級人物有興趣,也都識相地散開了。
同樣的話,到了夏洛的耳邊,就像一枚炸彈,瞬間炸得她粉身碎骨,甚至連反擊的餘地都沒有。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安洛鄢,而對方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侃侃而談。安洛鄢對夏洛曾經的事太了解了,要撒謊壓根難不倒她。
早被雷胤翔忽視了的夏洛,緩緩地苦笑着,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了。童話故事裏,舞台一直都是屬於王子和公主的,她這個已經被人認定了的女傭,有什麼資格去參與。就當一場夢吧,夢醒了,就是殘酷的事實。
如今這個一無所有的夏洛,早就沒有了當初絢爛的光環,她不會彈鋼琴了,她需要努力地打工才能維持生活,憑什麼去和雷胤翔相配。
說得正眉飛色舞的安洛鄢,卻依舊能注意到夏洛轉身離開的背影,那骨子裏透出來的卑賤和凄涼,讓安洛鄢得意地笑開了。她成功了,終於有天,她可以站在公主的高度上,盡情地取笑夏洛了。
"喂,笨蛋,你還沒跟我道歉……"
張博弈是唯一追出去的人,只是這可笑的理由實在讓人無法感動。夏洛並沒有再理會他,只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就離開了。
5.冷漠的兩端
自從那天遇上了安洛鄢后,夏洛在聖蘭的生活幾乎跟煉獄一樣。每天放學后打工的時間,都快成了她最幸福的時候了。
在學校里,她恪守本分,並不想去招惹那個公主太多。所以就老老實實地待在美術學院裏,寸步不離。夏洛跟同期的同學都很少攀談。安洛鄢說她曾經是個偷過東西的女傭,自然有很多自視甚高的千金小姐不屑與她深交。
夏洛每天除了畫畫還是畫畫,她的手縱是無法彈琴了,好在還能拿畫筆。她畫了聖蘭美術院的各個角落,畫了記憶中的孤兒院,還畫了糖糖和大哥他們。可是夏洛的畫裏,唯獨沒有她的十六歲。
因為,她不敢再去觸碰那個夢了。夏洛偶爾會撞見出雙入對的安洛鄢和雷胤翔,多可笑的際遇,她甚至無法去責怪胤翔什麼。他沒有變心啊,一切的一切還是為了他的"夏洛"。
"哎喲,女傭居然躲來這裏偷懶啦。"遠遠的,夏洛就聽到一聲嘲諷傳來。
緊跟着她豎起了所有感官,想着該怎麼逃開,不用回頭她都能知道,身後的人是安洛鄢。可她還是回頭了,倔犟地回頭,甚至抱住畫板仰高了頭,仗着身高上的優勢,挑眉看着安洛鄢。
帶着三分傲氣,四分不屑,三分散漫,就這樣斜視着安洛鄢,嘴角還夾雜着冷漠的笑容。夏洛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她已經不是夏洛了,不再寄人籬下了,沒有必要再無端承受安洛鄢的怒氣。
"你這是什麼眼神?不滿嗎?"安洛鄢頓了片刻,立刻又來了精神,跟身旁的幾個同伴一起笑鬧開了,"你們有誰瞧見過女傭用這種眼神來看她的前任主人的?"
"哈哈哈,當然有,偷過主人東西的女傭唄。"同伴們也很配合地起着哄。
夏洛輕哼了聲,只覺得眼前這些人可笑極了,就像一群孩子,張牙舞爪的。給她們一面鏡子,她們就會知道自己現在的嘴臉有多醜陋。夏洛懶得跟她們計較,她轉身,打算離去。
安洛鄢卻並不准備就這麼放過她,如同前幾次偶遇一樣,她衝上前,堵住了夏洛的去路,繼續肆無忌憚地諷刺開:"我們家白養了你這些年,這就是你對待恩人的表現嗎?"
"呵,那就謝謝表姐和表姨父的恩情了。"夏洛還是笑,邊說,邊順勢撫摸着自己左額上那道已經有些淡去的疤痕,提醒着安洛鄢,她口中所謂的恩情,就是將夏洛推下樓,留給她這道疤,以及一雙永遠不能再彈琴的手。
夏洛這不急不緩的口氣,還有對她的稱呼,讓安洛鄢的同伴們一陣好奇的竊竊私語,也成功地讓安洛鄢慘白了臉色:"你胡說什麼,誰是你的表姐!"
"讓開。"夏洛已經無意和她多糾纏了,今天難得可以休息,她不想因為安洛鄢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夏洛,今天全校各系交換大掃除,你怎麼躲在這,還不快去設計院!"
開口的是平日裏一直對夏洛冷言冷語的同學。夏洛知道她們並不是好心地在替她解圍,只是自己懶得去男生最多,打掃起來最累的設計院,正想把這磨人的工作扔給夏洛。可偏偏就是這麼好巧不巧的,夏洛甚至還是回頭對她們說了一聲謝謝。
她笑着,沖安洛鄢聳了聳肩,轉頭離去了。安洛鄢本來還想阻攔的,但是卻不想和美術院這幾個平日裏就挺跋扈的女生結仇,也就此作罷了。
"夏洛,你猜你猜,我現在換去哪裏打工了?"
剛到設計院,就有無數麻煩的工作丟進了夏洛的手中。夏洛剛打完水,吃力地提着桶往樓梯間走去,手機就響起了。沒有意外的,一聽到這興高采烈的聲音,夏洛就猜到了是糖糖。
"是大哥的寵物店嗎?"夏洛難得有心情跟糖糖玩起猜謎遊戲,她想着,除了大哥那輛心愛的摩托車,似乎沒有什麼能讓糖糖高興成這樣了。
"才不是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見寵物最頭疼了,況且在大哥手下工作,哪還敢呼吸呀。是你工作的那家餐廳,我現在正去報到領制服呢。"
"天啊,真的假的?那以後我們就可以天天一起上班了!太好了!"夏洛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確實意外,也是真的高興壞了。
"是呀,大哥答應過,只要我們一個班次的話,我可以開他的車來接你。"電話那端,糖糖越說越高興。
"咦,我就知道,除了大哥的車,沒有什麼能讓你高興成這樣了。真是,每次都拿我做借口。"夏洛翻了翻白眼,一直不能承受太多重力的右手有些酸了,她艱難地將水桶換了個手。
"沒辦法,大哥一直最疼你嘛!"
然後,她們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就掛上了電話。夏洛傻乎乎地笑着,正如糖糖說的,那麼多人中,大哥一直最疼她。大哥比她大了五歲,無關乎什麼其他情感,是真正兄妹間單純的疼惜。追究起原因,按大哥的說法就是,夏洛剛來孤兒院時那滿身的傷。
那時,夏洛身上幾乎沒有一塊皮膚是完好的。大哥說,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子。夏洛自己都沒想過,何況那個不停鞭打她的人,還是她曾經喚作表姨父的男人。
就是這一恍惚,所有事情瞬間就發生了。夏洛不知道誰推了她一下,也分不清推她的那人是惡作劇,還是不經意。總之她一個趔趄,手中原本就晃晃蕩盪的水桶,就這樣從樓梯邊緣飛了出去。
濺開的水花,在秋日陽光的照耀下,閃爍出好看的金色。在還沒有發現任何異狀的夏洛眼裏,這個畫面是真的挺美,畫筆留不住的美。可是當周圍響起了陣陣抽氣聲,竊笑聲,她抬頭向下看去,唯有懊惱地閉上眼。
"哪個笨蛋乾的蠢事!"下層的樓梯間裏,傳來了一陣響徹雲霄的吼聲。
夏洛至死都會記得這個聲音。上一次,也是同樣的聲音,在禮堂里吼了一句"你才有病",讓她的噩夢徹底開始的。現在,她居然倒霉地又招惹上了他。
禮堂事件之後,夏洛從同學隱約的議論聲中,早已得知了這個人。男生叫他校園魔王,女生叫他設計院王子,夏洛暗自在心裏叫他白痴張博弈。
白痴歸白痴,夏洛還是知道,自己完了……她惹了最不該惹的人,比安洛鄢還可怕的人。她始終不敢抬頭,因為太清楚,抬頭的瞬間,也就是張博弈瞧清楚她的瞬間。屆時,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有夠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