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落進魔窟的羔羊
我話說了一半,又徑直朝前走。
荷音吧嗒吧嗒地追上我,“喂,你到底想說什麼呀?小田!”
我故意不理她,而是一直一直地快步朝前走,走到街邊的一間冷飲店裏,我就跨了進去。然後大搖大擺地在靠窗的一個位置上坐下來,笑着看荷音慢吞吞地走進來。
她撅着嘴,眼裏卻不小心暴露出了笑意……
這時,我似乎聽到了寧檬輕言細語地叫我的聲音。
“小田……小田……”
“啊?什麼事?”我從恍惚的回憶中猛地醒過神來,看見寧檬有點可憐巴巴地站在我面前。
這小丫頭,總是這樣一副哀哀的表情,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
我心裏“咯噔”一下,慌不迭地去看荷音,喔,她仍然像剛才一樣在昏睡,吊瓶里的滴液,也像鐘擺一樣精確地運動着:滴——噠——滴——噠……
“怎麼了?”我然後才顧得上去問寧檬。
寧檬的表情很奇怪,她臉漲得通紅通紅的,嘴裏吱吾着不知在說什麼。
“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我奇怪地問她。
寧檬走到床頭櫃前,手裏抓着那個透明方便袋,低下頭,小聲地說,“小田,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我下意識地站起身來,雖然忍不住很想問她為什麼,不過,我是個男生,她是個女生,看她那表情,好象是女生的秘密不便和我說一樣。
我於是走出病房,順帶帶上了房門。
真是個神秘的女生!
我站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走廊的窗戶關得緊緊的,因為病房裏面有暖氣的緣故,玻璃上佈滿了水汽,消毒藥水的氣味有點刺鼻。周圍擠着病人和來探病的人,吵吵的人聲,夾雜着暖氣,顯得更加燥熱了,我脫下了身上的棉衣。
走廊窗外不遠處,是醫院的鍋爐房,不時地發出“噗嗵噗嗵”的巨大響聲,像是一個患了哮喘病的巨人。
我忽然看見玻璃上的水珠凝成了一道水流,順着玻璃自上而下滑落,像是人的眼淚……
荷音,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她遇到了什麼麻煩?
吞了半瓶安眠藥呢!
我咬着牙,用食指重重地把玻璃上的那道“眼淚”抹去……
身後寧檬在喊我,我回過頭去,她站在門口看着我說:“好了。”說完,就自己扭身進了病房。
我拎着棉衣,跟着走進去,荷音依然是以臉朝天的姿勢在昏睡。
我突然很擔心她這樣子昏睡下去,是不是永遠都會醒不過來了?想到這裏,我感到心臟像是被一顆釘子給釘住了一樣,悶悶的。
寧檬沒和我說話,她探過身去按了一下病床頭牆壁上的叫鈴,我這才發覺,滴液已經到了瓶子底部了。
護士像一陣旋風一樣刮進來,麻利地換下一個新的灌滿了藥水的吊瓶,又仔細地調了一下滴液的速度,最後掀開被子查看荷音手上的針頭。
我的眼睛無意中順着那掀開的被子看去,映入眼中的是荷音身下帶着血跡的白床單。
那一瞬間,我的頭腦轟然一響,幸好尚存一點理智,使我清晰地聽到了護士驚訝的聲音:“呀!她來例假了?”
我懸着的心一下子跌落下來,這才明白荷音的身體並沒有受傷。
寧檬看了我一眼,臉又漲得通紅,她小聲對護士說:“我剛才已經幫她處理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剛才寧檬為什麼要讓我出去,原來是因為……
我移開眼光,清了清嗓子,好象是想掩飾自己的尷尬。畢竟,在女孩子面前說到這個,還是很不好意思。
不幸的是,我的眼光卻又落在床頭柜上一包拆了包的衛生巾上面,害得我趕緊又轉移眼光。
其實我心裏還是很感動的,寧檬真是個淳樸的好女孩!
寧檬問我:“你餓嗎?”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肚子真的餓了,早上到現在,一點東西也沒吃。
“對了,我出去買兩份盒飯。”我站起身來,披上棉衣。
寧檬猶豫片刻:“我去吧。”
我不由分說地說;“我去,外面很冷!”
臨出門時,我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荷音一眼。
我在醫院門口一家小餐館裏,點了兩份盒飯。
在等飯的過程中,我又一次想起那次與荷音在街上亂走時,走進那家冷飲店時的情景。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很想吸一根香煙……
那次我故意說了一半的話,就率先跑進那家冷飲店坐下來。荷音假裝生氣,撅着嘴坐在我對面的位置上。
她撅嘴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WAITER走過來問我們要什麼,我伸出食指和中指,說:“兩杯冰檸檬紅茶!”
這是荷音最喜歡喝的飲品。
但這次她卻反對:“不!我要一杯熱紅茶。”不知道是否故意和我作對。
等WAITER走以後,我壞笑着問荷音;“大姨媽來了?”
荷音綳不住,發出鈴鐺一般的笑聲,我則誇張地使勁向空氣中嗅着。荷音知道我這是什麼意思,她推着我放在桌上的手臂:“喂!沒那麼誇張吧?”
和荷音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能聞到空氣里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薄荷糖味道。每次說起來,荷音總是覺得我很可笑。
“因為從沒有人這樣說過啊!”她說。
我只有承認我的嗅覺太敏感了。
薄荷糖的味道,清清的,涼涼的,同時又是甜甜的——它就是荷音的味道呀!
記得在《科學畫報》上看到過一篇文章,說每個人都有他獨特的氣味呢。
冰檸檬紅茶端上來的時候,荷音盯着玻璃杯里那片黃色的檸檬果片,突然告訴我:“你知道嗎?我的上鋪就叫‘寧檬’。”
“哦,那個女孩子呀!她笑起來很美的呀。”我端起杯子,笑嘻嘻地喝了一大口。
荷音也不喝她面前的紅茶,她盯着我,口氣怪怪地問:“哼,你不是說,我們寢室女生都是可怕的女魔頭么?”
我放下杯子,嘆口氣。
“嘆氣做什麼?”
“哎——,你和寧檬都是落進魔窟的羔羊呢!”
雖然是半開玩笑地說出來的,但,我真的為荷音擔心呢。
荷音一聽到我的話,臉上的笑容倏忽間就消失了。
消失了笑容的荷音,用手托着腮幫,看着窗外的風景,漸漸地,清亮的笑意又在她漆黑的瞳仁中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