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09年2月4日,星期三,立春,六九第一天,農曆正月初十。
宜會親友、求嗣、理髮、狩獵、開光、理髮。
忌開市、動土、安葬、破土。
邱飛和周舟帶上身份證、戶口本、照片去了民政局登記結婚。
早上陽光明媚,天已見暖,下了出租車,倆人手拉手走向民政局。
邱飛的電話響了,楊陽打來的。
楊陽語氣急迫:“哪兒呢?”
邱飛看了一眼周舟,說:“民政局門口。”
楊陽說:“上那幹什麼去了?”
邱飛說:“廢話,領證唄,民政局又不賣早點。”
楊陽有些驚訝,“和誰呀?”
邱飛摟住周舟,“還能和誰,找我什麼事兒?”
楊陽說:“什麼時候能領完?”
邱飛說:“進去,登了記,蓋了章,交了錢,當場領證,就完事兒了。”
楊陽說:“領了證還蜜月嗎?”
邱飛說:“先不蜜了,大冷天的去哪兒都挨凍,開了春再說,怎麼了?”
楊陽說:“你下午能不能飛趟南寧啊,跟那邊簽個合同,我在瀋陽機場呢,大霧,航班取消了。”
邱飛想了想,說:“等會兒給你打過去,我問問周舟。”
邱飛掛了電話,告訴了周舟,周舟還沒表態,楊陽的電話又過來了。
楊陽很急迫。“你最好能下午飛一趟,簽完晚上回來,甭管機票打不打折,那邊答應今天簽了,我怕夜長夢多,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周舟聽見手機里楊陽的話,說:“那你就去吧,反正一會兒就領完了。晚上就能回來。”
楊陽聽見了周舟的話,在電話里喊道:“周舟同學你真好,回頭給你們一個大紅包!”
邱飛和周舟進了民政局,偌大的屋裏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坐在桌子後面聊天。
還沒等邱飛和周舟走近,電腦後面的一個中年婦女就說:“現在辦不了,電腦壞了。”
邱飛問:“什麼時候能好?”
中年婦女說:“不知道,得等人過來修。”
邱飛看了一眼電腦,中年婦女在玩紙牌遊戲,“電腦這不好着呢嗎?”
中年婦女說:“聯不上網。沒法兒登記,我這給登記了沒用,國家不認。”
邱飛說:“我會修,我幫你看看。”
中年婦女說:“我們這的電腦不讓外人動,裏面都是資料,有專人修。”
邱飛說:“那得等到什麼時候?”
中年婦女說:“說不好,要不你下午再過來看看。”
邱飛看了一眼表,九點一刻,決定等等。
邱飛和周舟坐在椅子上。拉着手,望着門口,期盼修網絡的人趕緊進來。
陸續又有登記的情侶進來,得到同樣的答覆。都很失望,有的着急上班,就走了,有的也坐下來等。
好不容易修理的人員來了,鼓搗了一會兒,遺憾地告訴大家:“先去吃午飯吧,順利的話,弄好了也得下午兩點。”
有人不滿,說:“你們早幹嗎去了。怎麼不防患於未然啊。我倆都是請假來的,下午還得回去上班。上午登記不了我就投訴你們。”
這種事情中年婦女經歷多了,應對自如,“您可以去投訴,我們也想早點兒給您登記上,但有些事情不是能預料到的,那邊有水和杯子,你要願意等,喝口水接着等,不願意就留個電話,等修好了我們及時通知您,您罵來罵去有用嗎,網不該不好還不好嗎?”
邱飛看了一眼表,十一點了。
周舟說:“要不然你先去機場吧,咱倆改天再來。”
邱飛說:“那你媽生氣怎麼辦,今天這日子是她挑的。”
周舟說:“一年裏又不是就今天一天是好日子,即使等下去,要是下了班也修不好不一樣登記不了嗎。”
“那好吧!”邱飛親了周舟一口,一人去了機場。
當晚,邱飛趕回來的時候已經夜裏十二點多了,周舟還沒睡,等着他。
邱飛問:“你媽沒說什麼吧?”
周舟說:“我媽又給咱們挑了一個日子,2月18號,下下禮拜三,說比今天的日子還好。”
這半年裏,楊陽掙了一些錢,買了一輛車JEEP指南者。買來的頭幾天,天天晚上帶着丁小樂出去兜風,先是繞着二環轉,然後又繞着三環轉,轉完再繞着四環轉,後來五環也轉完的時候,楊陽覺得沒意思了,就不帶着丁小樂了,丁小樂非要跟着,楊陽說:“我出去飆車,危險。”
丁小樂張開胳膊攔着不讓楊陽去,楊陽說:“你今天攔住了我,能天天攔住我嗎?”
丁小樂放下胳膊說:“滾吧,死在外邊別回來了!”
半夜楊陽還是回來了,很沮喪。
丁小樂問:“怎麼了,是撞車了還是撞人了?”
楊陽鬱悶地說:“為什麼別人開一圈十三分鐘,我開一圈二十三分鐘?”
丁小樂問:“你在哪兒開了一圈?”
楊陽說:“三環。”
丁小樂說:“人家十三分鐘是在二環上開的,比你少十多公里呢。”
楊陽如釋重負,“那我踏實了。”
老闆答應給楊陽投錢拍電影了。白天楊陽把自己關在家裏寫劇本,寫到晚上一肚子煩躁和苦悶,就出去飆車,颶回來,神清氣爽,靈感不停地往外冒,就打開電腦,一個人敲字,一晚上不理丁小樂。
丁小樂總有各種辦法讓楊陽理她,比如說後背痒痒。讓楊陽給她撓,楊陽正在碼字興頭上,找了一個痒痒撓給丁小樂,讓她自己撓。丁小樂撓了幾下,說:“不管用,還癢。”
楊陽說:“那你就去洗澡。”
丁小樂說:“那你給我搓背。”
楊陽說:“你去外面洗,找個搓背的。”
丁小樂說:“我不想讓別人搓。”
楊陽說:“你沒看我忙着呢嗎,自己一邊玩兒去吧。”
丁小樂到了另一屋。打開自己電腦,上QQ非要跟楊陽視頻,楊陽說:“我寫東西呢,不跟你聊天。”
丁小樂說:“不用你說話,你寫你的,讓我看着你寫就得了。”
楊陽接受了視頻,自己對着電腦寫,丁小樂在另一屋邊玩鬥地主邊看着他。
寫了會兒,寫不下去了。楊陽開始冥想,半天沒思路,丁小樂在QQ上發過來一句話,問:“你怎麼了?”
楊陽看完這句話電腦就死機,便怪罪丁小樂給他搗亂,把他靈感弄沒了,對她發了火。丁小樂委屈。說她已經看楊陽半天了,是他先沒了靈感在那發獃。她才出於關心,慰問他了一下。楊陽理虧,又不肯認錯,就說:“我沒那麼多時間和你吵架。我還得干正事兒呢。”便結束對話。
但丁小樂不依不饒,非要分個誰是誰非,其實就為了讓楊陽多陪陪她,別把她一個人撂一邊。楊陽想趕緊寫完劇本,就說:“吵來吵去的有勁嗎,你有這時間干點兒正經事兒好不好?”
丁小樂說:“什麼是正經事兒?”
楊陽說:“不知道,自己想去。”說完回屋繼續寫劇本。
丁小樂屬於那種心裏擱不住事兒的人,必須得說開了才痛快,沒過一會兒又進了楊陽的屋。說楊陽是男人。應該讓着她,他現在一點兒沒把男人寬廣的胸懷錶現出來。楊陽說:“男女平等。你們女人要是非擺出低姿態,非得男人讓,那就不是靠‘男女平等,這句口號能挽救得了的了。”
丁小樂見批評起不到效果,改變路線,換鼓勵式教育,說楊陽作為男朋友,整體表現還不錯,能打七十分,如果能改掉一些毛病,就八十分了,那就更好了。楊陽不領情,說:“我就這德性,我不想改變,你要覺得八十分的好,你就去找八十分的,說不定還能碰到九十分的呢。”說完讓丁小樂出去,別打擾他寫劇本。
丁小樂一個人躺在床上看書,好不容易等到楊陽關了電腦上了床,讓楊陽睡覺的時候衝著她,楊陽沖了一會兒就翻身了,丁小樂讓楊陽轉過來,楊陽不轉,說:“睡覺的目的是放鬆身體,我衝著你光一個姿勢血液不流通,對身體不好。”
丁小樂就翻到楊陽對面,衝著楊陽。楊陽說:“你不用這樣做,一會兒我血液不流通了自然會轉過去的。”
丁小樂說:“那我再翻過去。”
楊陽無奈,也就不翻身了,衝著丁小樂睡了一夜。
早上醒來,丁小樂說:“你一宿沒翻身睡得也挺好啊,還打呼嚕呢。”
楊陽說:“正是因為氣息不暢才打呼嚕的”,然後深吸一口氣說,“我胸悶。”
丁小樂說:“我也一宿沒翻身,怎麼沒事兒啊?”
楊陽說:“那是你長得特殊。”
丁小樂說:“你才長得特殊。”
楊陽說:“算了,不說了這個,沒意義。”
丁小樂不肯閉口,說:“那就說說有意義的事兒,昨天我想了一晚上什麼叫意義,你老讓我干點兒有意義的事兒,你天天出去喝酒半夜才回來就有意義了?”
楊陽說:“女人理解不了男人的意義。”
丁小樂說:“自以為有意義,那才真的沒意義。”
後來楊陽為了不跟丁小樂爭吵,以外國科學家的最近研究成果男女同床會影響男性智力為由,跟她分床睡,丁小樂說:“分就分,分了你就別再回來。”
但是隔三差五,楊陽還會同床的,丁小樂說:“有種你繼續分啊。”還沒說完,就把楊陽枕頭從另一屋抱回來了。
丁小樂有一件帶扣子的毛衣,楊陽第一次解的時候鼓搗了半天也弄不開,丁小樂說:“真笨。”然後一撩,像脫背心一樣把毛衣從頭上掀起脫下。
楊陽拿過毛衣看了看說:“假扣啊!”
丁小樂說:“對啊,這樣如果有人非禮我,他的精力都要放在解扣上,我就可以反抗了。”
楊陽要拍這樣一個電影:
男主角家在外地,大學畢業后在北京漂着,二十四歲,工作不順心,受領導壓迫,掙錢也少,很鬱悶,又沒有辭職的勇氣。一天他和幾個同學喝酒,同學勸他辭掉工作,找個新的,開始新生活,他終於被說通,心情豁然開朗,便多喝了點兒,酒後飄飄然地吹着口哨回了家。
他租了一間平房,衚衕口有個小賣部,一個胖子從小賣部出來,聽到口哨聲,讓他別吹了。擱平時,按他的性格,也就不吹了,但酒後有失常態,牛X起來,和胖子頂了幾句,胖子被搓起火,抄起衚衕樹下的一塊板磚,把他拍得頭破血流。
他自己報了警,派出所有個姓鄒的警察去胖子家調查,家裏只有胖子一個人,胖子把門鎖上,任警察怎麼敲也不開,還在屋裏說瘋話。
鄒警察走訪和胖子住一個院的鄰居,原來胖子有精神病,小時候常被同學欺負,其中一個大點兒的孩子每次欺負胖子前都會吹一聲口哨。終於胖子在十四歲那年,在一次嚴重受辱后瘋掉,從此聽不得口哨聲,所以那天才會對廖凡(男主角的名字)有過激行為。胖子和他爸一起生活,今天他爸正好是夜班,不在家。
鄒警察讓廖凡自己先去看病,等胖子他爸回來再解決。同學陪廖凡去看病,給廖凡出主意。要求索賠,怎麼著也得一萬。
第二天,鄒警察把廖凡和胖子他爸叫到派出所,分別進行談話。警察對廖凡說對方想私了,廖凡說私了可以,但得賠錢。警察問廖凡想要多少,廖凡不好意思把一萬的數目說出口,反問警察對方想給多少。
警察說六百,廖凡說太少。看病就花了五百多。警察為了儘快結案,強硬勸說廖凡不要痴心妄想,把看病的錢給廖凡就不錯了,這事兒廖凡也有責任,要是不喝酒,不吹口哨,不頂撞胖子。也不會有這事發生,而且胖子家條件也不好。他爸是工人,再多掏也困難了。廖凡還是覺得錢少,警察又單獨和胖子他爸談話,最後把錢定在八百。要是廖凡還覺得少,那就去訴訟,警察提醒廖凡,訴訟很麻煩,光是找律師,就得兩千塊。廖凡接受了八百的結果,但是要求再徹底做個腦部檢查,警察嚴厲地說沒必要,讓廖凡別沒事找事。打架這種事情他處理得多了。腦袋要是有問題,早就出現了。最終廖凡只得接受賠償八百的結果。警察讓廖凡和胖子他爸見了面。廖凡看到胖子他爸頭髮花白,背有些駝,比實際年齡蒼老很多,心生憐憫,便草草在結案報告上籤了字。
廖凡去派出所解決問題沒有向公司請假,耽誤了一筆重要生意,老闆見廖凡裹着紗布來上班,嚴重影響公司形象,不等廖凡主動辭職,先開除了他。
廖凡沒把被打的事情告訴女朋友嘟嘟,嘟嘟出差回來后,從其他同學口中得知此事,抱怨廖凡太老實,應該狠狠敲胖子家一筆。
廖凡的妹妹廖萍來看他,對廖凡沒有過多要求胖子家表示理解。當廖凡傳達了嘟嘟的意思后,廖萍說廖凡和嘟嘟是兩種人,肯定走不到一起,現在應該分手,別互相耽誤,廖凡不聽。
廖凡一個月後仍沒找到工作。每次同學聚會,就他顯得寒酸落魄。工作兩年來,廖凡沒攢下什麼錢,工資不高,除了交房租、吃飯,給嘟嘟買點兒東西外,每月剩不下什麼錢。
廖凡和嘟嘟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問她能不能給點兒錢花,嘟嘟說畢竟兩個人還沒在一起生活,錢還是各花各的好,然後買了這頓飯的單,各自散去。
廖凡和嘟嘟僅是名義上的男女朋友,始終沒生活在一起,廖凡自己租房住,嘟嘟住在公司的單身宿舍。兩年前的畢業散夥飯上,廖凡藉著酒勁向四年來一直暗戀的嘟嘟表示了愛意,並展示出四年裏寫給嘟嘟的上百封沒有寄出的情書,並表示畢業后嘟嘟去哪他就去哪。嘟嘟是班花,四年裏沒談戀愛,她覺得校園戀情靠不住,畢業后肯定得分道揚鑣,她一直是實用主義,那天卻被廖凡感動,在同學們的起鬨下,藉著酒勁兒,和廖凡好上。但畢業兩年來,嘟嘟和廖凡貌合神離,只是每周一起吃頓飯,談談各自的情況。
廖凡向廖萍借了些錢生活。半個月過去了,廖凡還是沒找到工作。在一個周末,廖凡和嘟嘟吃飯時結賬錢不夠,只好由嘟嘟買單,嘟嘟說既然廖凡暫時找不到工作,不如再去派出所要求胖子家賠償。
廖凡沒有去,仍向廖萍借錢生活。廖萍畢業才一年,工資也不高,上次已經把手裏的錢都借給廖凡了。
這時候廖凡老家的人來北京看病,掛不上號,托廖凡幫忙,廖凡無能為力。廖凡覺得自己怎麼著也得請老家人吃頓飯,於是去找同學借錢,同學說要還房貸車貸,只借了廖凡五百塊錢,還讓廖凡寫了收條。
吃飯的時候,廖凡藉著酒勁說了自己的情況:我來北京六年了,但混得還不如你們在村子裏好,我可能就比你們多看過幾眼天安門,不瞞你們說,這頓飯的錢還是我借的。老家人偷偷議論廖凡窩囊,和他父母一樣。廖凡無意中聽到,很受打擊。
廖凡找來嘟嘟傾吐心事,以為能得到安慰。要碰嘟嘟,嘟嘟不讓。從不抽煙的廖凡抽起煙,嘟嘟覺得廖凡很可憐,脫了衣服讓廖凡碰,廖凡覺得很沒面子,自己出去透風,看到別的情侶恩愛的樣子,倍受刺激。
又到了交房租的時候,房東老娘門兒說如果五天後廖凡不能按時交房租,那就滾蛋。
廖凡又去找廖萍,覺得她應該還有錢,只是沒借,廖萍拿出存摺讓廖凡看,廖凡看上面還有兩千塊錢,讓妹妹先取出來借給自己。廖萍拿出醫院證明,說自己懷孕了,後天就要去打掉,這錢是做手術的。廖凡很驚訝,他都不知道廖萍有男朋友現在卻懷孕了,他問那個男的是誰。廖萍說不用問了,那個男的已經和她分手了。廖凡要去找那個男的說理,廖萍說這是她自己的事兒,不想讓廖凡管,而且廖凡也管不了。廖凡覺得自己確實活得很失敗,連自己的妹妹都照顧不了,以前唯一能夠讓他挺起胸脯的事情就是在妹妹面前自己說話還有分量,而今天他已無足輕重。
交房租在即,廖凡向嘟嘟借錢,嘟嘟卻說要和廖凡分手,她已經和自己的部門經理好上了,上次出差的時候,兩人就已經發生關係了。那天嘟嘟脫了衣服讓廖凡碰的時候,已經想和廖凡分手了,只當是兩年來對廖凡的補償。廖凡問嘟嘟為什麼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嘟嘟說廖凡活得太窩囊了,不能給她她想要的生活,就拿被胖子拍這事兒來說,太窩囊。
廖凡反思自己,覺得是太窩囊了,決定拍胖子一板磚,以解心頭之恨,於是每天拿着一塊板磚蹲在小賣部門口等待胖子出現。三天過去了,廖凡一無所獲。第四天胖子終於出現,廖凡伺機行動,卻聽見胖子高呼“殺死天下的老子”。聽衚衕的鄰居說,胖子媽生完他就死了,胖子爸沒再婚,後來胖子爸偷看女廁所被人發現,胖子因此從小受人嘲笑欺負,一直對自己的父親耿耿於懷。
廖凡覺得胖子家也不易,準備扔掉手裏的板磚回去。這時正碰上喝完酒路過這裏鄒警察,鄒警察看見廖凡手裏的板磚和不遠處瘋瘋癲癲的胖子,明白了廖凡的用意,狠狠數落了廖凡,並藉著酒勁抽了廖凡兩個嘴巴,讓他老老實實回家去,別他媽的鬧事兒。
廖凡憋悶已久的怒火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將手裏的板磚拍向了警察。
拿板磚拍警察,在社會主義國家顯然是行不通的,為了通過審查,楊陽設計了一種備選結局:廖凡拿着板磚拍過去的時候,我人民幹警機警地轉身閃開,制服廖凡,並將其逮捕拘留。
投資的老闆很喜歡這個故事,拍警察是他打小的夢想,那時候他混黑道,三天兩頭折進去,凈挨警察揍了,長大后,他混商場,凈被工商稅務敲竹杠了。
老闆看完劇本,捧在手裏,雙眼飽含淚花,顫抖地說:“那些制度的執行者,欠拍!”
電影的項目定下來后,楊陽不再接別的活兒,一心撲在寫劇本上,邱飛也不用再參與其他事情,終於能靜下來總結最近的生活了。有一件事情讓他有些疑惑,就是現在是否應該結婚。
不是邱飛不喜歡周舟,如果結婚,周舟是他的不二人選,問題出在邱飛這,就是他覺得真結了婚,他能不能做一個合格的丈夫。一想到“丈夫”這詞,他就脊椎發涼,覺得距離自己還很遙遠。
有一天他路過亮馬河,一對情侶正在河邊拍婚紗照,一群人圍觀,擋住了路,邱飛也站住看了幾眼。攝影師指導新郎擺姿勢,都是新郎在下面,要麼抱着、要麼拖着、要麼背着新娘,新娘豐腴,新郎瘦小,做幾個姿勢就說沒勁兒了,問能不能不做這些動作,攝影師開玩笑說:“一個合格的丈夫,從拍婚紗照這一刻,就得被媳婦虐待,要做好一輩子的準備。”
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讓邱飛想到了做丈夫要盡的那些責任,還是挺可怕的,於是焦慮起來。距離第二次領證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邱飛也越來越焦慮了,這時他聽到一個詞,婚前恐懼症。據說這是要領證的新人的常見病,很多情侶都快成一家人了,因為這病,又陌路了。
邱飛覺得,倒也沒那麼嚴重,就像喝中藥,一咬牙,一閉眼,痛苦就過去了。把證一領,這病想不好也好了。
2月18日,星期四,雨水,農曆正月二十四。
宜開光、裁衣、納彩、拆遷、會親友、進人口、訂盟。
忌造房、栽種、安葬、做灶。
17號,周舟給民政局打了一個電話,問:“明天電腦不會再壞了吧?”
工作人員說:“應該不會,上回斷網屬意外,五年不遇。”
這天邱飛在家待着魂不守舍,度日如年,明天他就是個已婚的男人了。雖然僅僅是身份和稱呼變了,其他都沒有變,但邱飛還是有些焦灼。電視看不進去,盤看不進去,書也看不進去,中午連飯都沒吃,不餓,就在他不知該如何度過婚前這十幾個小時的時間。電話響了,是大學同學趙迪打來的,說他在北京,叫邱飛出來聚聚。
邱飛跟周舟打了招呼,周舟叮囑邱飛:“少喝點兒,明天還得早起呢。”
邱飛說:“知道了。”放下電話就出了門。
邱飛到地方的時候,趙迪和張超凡、馬傑已經開始吃上了。張超凡在國企上班,可以適當遲到早退,只要別中午來吃完午飯就走就行。馬傑提前出來了,說吃飯完再回去打卡。
三人也沒要酒,邱飛坐下,說:“喝點兒吧。”
趙迪說:“喝吧。”
啤酒上來了,邱飛問趙迪幹什麼來了,趙迪說出差。
邱飛說:“你們那不是事業單位嗎,你的任務就是管好單位內部的網絡。跟北京能有什麼業務聯繫?”
趙迪閃爍其詞,說:“反正有。”
邱飛問趙迪:“什麼時候回去?”
趙迪說:“明天早上。”
趙迪喝酒的時候情緒始終不高。邱飛問他怎麼了,趙迪說沒什麼,邱飛說沒什麼那就喝酒,趙迪舉起杯乾了。邱飛也幹了。
邱飛說:“明天我就要和周舟領證了,我怕。”
馬傑說:“你怕什麼,應該高興才對,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邱飛說:“我是希望和周舟好,但明天就領證了還是太突然,我有點兒接受不了。”說完自己又幹了一杯,然後又給自己倒上。
張超凡說:“少喝點兒,別耽誤你明天的事兒。”
邱飛說:“我今天在家憋了一天了,出來就是為了喝酒的。”
趙迪舉起杯子。跟邱飛說:“咱倆干一個。”
兩人幹完。趙迪說:“其實我不是來出差的,我是來見我初戀的。”
馬傑大笑道:“北京還有你初戀?開什麼玩笑。你不是畢了業就回老家了嗎?”
七年前畢業離校的那個晚上,大家在校外一家飯館吃散夥飯,除了提前離校着急去單位報到的,班裏能來的人都來了,坐了兩大桌,啤酒箱堆到了屋頂,服務員上菜的時候直繞着走,怕倒了砸着。
飯從晚上六點吃到了十二點,老闆拿着賬單進來說該關門了,沒人理他,繼續喝,人多勢眾,老闆沒轍。
酒喝完了接着叫,老闆說沒有了,於是邱飛等人出去從小賣部買了酒打車拉回來,喝完還要再出去買,老闆一看自己掙不着錢了還要搭上地方,就說:“你們也別從外面買了,我奉陪到底,你們想喝還是從我店裏拿吧。”
邱飛喝多了,說:“我們不喝你的酒,你不說沒有了嗎?”
老闆說:“我那是希望你們能早點兒結束,這會兒我看出來了,你們不喝趴下結束不了,這樣吧,從現在開始,你們喝一箱,我就再送一箱,你們早點兒趴下,我也好早點兒關門休息。”說完搬進兩箱啤酒。
邱飛打開一瓶說:“這瓶歸我,剩下的一人一瓶,一箱就沒了,咱們不為了讓老闆送酒,就為了證明沒有咱們做不到的事情。”
男生們積極響應,每人拿了一瓶,一箱就空了。
開始是大家一起喝,一起聊,圍着桌子,同一個話題,搶着說,回顧大學裏的好玩事兒。喝高了后,改開小會,兩三個人一組,聚成一小堆兒,或守着桌子一角,或扎在牆角,拿着酒杯,祝願友情天長地久。
飯館外,有人扶着樹嘔吐,有人跑到牆角撒尿,尿完尿的人也不洗手,還幫嘔吐的同學摳嗓子眼兒,然後兩人擁抱,互道日後會想念對方。
飯館裏,趙迪喝多了,握着邱飛的手說:“我今天去買新拖鞋了,以後我就不穿你的了,也沒機會穿了,明天下午我就回家了,票已經買好了,回去后我就開始新生活了。”
邱飛也醉了,說:“明天我買張站台票上車躲廁所里送你回家。”
趙迪說:“誰也別送我,明天我自己打個車走。一送我,我怕我走不了了。”說完站起身往外走。
邱飛說:“等會兒我,我也撒尿去。”
趙迪說:“我不去撒尿。”
邱飛說:“我陪你一起吐去。”
趙迪說:“我也不吐。”
邱飛問:“那你幹嗎去?”
趙迪說:“我去上會兒網,一會兒再回來喝。”
趙迪去了就沒再回來,邱飛等人喝到半夜三點,實在喝不動了,就撤了。
回到宿舍,誰也不睡覺。有人開始打電話,不停地用腦袋往牆上撞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和女朋友分手;有人在樓道里踢球,喝多了站不穩,跑幾步就摔跟頭,爬起來繼續搶球;有人拿着臉盆去水房洗最後一個涼水澡,赤身裸體,將一盆涼水從頭傾注而下。趙迪這時候回來了,一進屋就醉倒了。穿着條內褲,也沒掛蚊帳,躺在床上,開著錄音機,放着水木年華的《今天我們要走了》:
今天我們要走了
走向不同的天涯
就像飄落的葉子
我們會到達
我們的理想在那裏嗎
它們會實現嗎
我們的愛情在那裏嗎
它們在等待嗎
你不要忘了我啊
一起歡笑流淚的日子
那些做夢的夜晚我會想着她
我們的理想在那裏嗎
它們會實現嗎
我們的愛情在那裏嗎
它們在等待嗎
第二天,當別人中午睡醒準備再去食堂吃最後一頓午飯的時候,趙迪的床鋪已經空了。
趙迪說:“那天晚上我去上網和我當時的女朋友聊天。”
馬傑說:“別以為QQ里的女性就算女朋友。那樣的話我至少有五十個女朋友。”
趙迪說:“我們不光在網上聊天,還上過床。”
馬傑說:“別意淫了。處男不丟人。”
趙迪說:“真沒騙你們。”
馬傑說:“你有女朋友,我們跟你天天睡一屋怎麼都不知道啊?”
趙迪說:“其實我們也就好了三個月。”
趙迪和這女的還真是網上認識的,當時趙迪天天在機房畫圖。做畢業設計,畫累了,就上網聊會兒天,用QQ搜索網友所在城區,專找和自己一個區的女性聊天。後來還真找了一個聊得來的,女孩家就在學校附近,兩人沒幾天就見面了,然後談起戀愛。
女孩對趙迪特好,老從家給他帶吃的。燉牛肉、肉包子、紅燒帶魚。放一飯盒裏,趙迪吃的時候。飯盒還熱乎着。
馬傑問:“你吃的時候我們怎麼都沒看見過?”
趙迪說:“我怕你們搶,就把飯盒拿到教室去吃。”
馬傑又問:“那你們在哪上的床?”
趙迪說:“開的房,有的錢還是她出的,我生活費不夠花的。”
馬傑說:“都那個了,你畢了業幹嗎還回老家啊,想玩完就給人家甩了啊!”
趙迪說:“她讓我在北京找工作,我是外地戶口,不好找,加上我家裏已經在當地給我找好了工作,又花錢又托關係,我要是不去報到,我爸我媽就白使勁了,所以我決定先回家安撫了我爸我媽再說。”
趙迪說,那晚他去網吧和姑娘聊天,姑娘家裏管得嚴,晚上不讓她出來,打電話怕被姑娘父母聽見,當時趙迪的手機丟了,沒錢買新的,也發不了短訊,兩人只能在網上聯繫。姑娘知道趙迪第二天就回老家了,問趙迪什麼時候回來,趙迪說時機成熟了就回來。姑娘又問趙迪,如果讓他在她和工作之間選一個,他選什麼。這時候突然闖進幾個警察,一看網吧沒營業執照,就給抄了,趙迪也被攆了出來,沒來得及給姑娘回復。姑娘見趙迪沒回復,以為他在思想鬥爭,就又發過去幾句話,說如果趙迪能留下,她就跟父母說,讓趙迪住她家,不用租房子,讓她父母幫趙迪找工作。但是半天過去了,趙迪還是沒回復,頭像也變黑了,姑娘以為這就是趙迪給出的答覆,很失望,便關了手機,獨自神傷。
第二天趙迪醒了的時候,趕緊打那姑娘的手機,關機,姑娘沒把家裏電話告訴趙迪,趙迪只知道女孩家在哪片兒,但具體幾號樓幾層就不知道了,還要四個小時火車就開了,趙迪不得不收拾了行李,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北京。
到了家,趙迫休息了兩天,去單位報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打開電腦上了QQ,這才發現姑娘那晚的問話和留言,後悔不已,趕緊向家裏借錢買了手機,給姑娘發短訊,說先在老家干一個月,等拿了工資就去北京看她。姑娘滿懷期待。
結果拿了第一個月的工資,趙迪覺得得給姑娘買點兒好東西;於是就幹了第二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想起管父母借的買手機錢還沒還呢,便決定繼續干一個月;又上了一個月班,覺得自己需要一台電腦,於是又連上四個月班,給自己買了一台電腦。總之,每次發工資的時候,趙迪都覺得還沒攢夠去北京的錢。一年後,姑娘發來一條短訊,說你別來了,我有新男朋友了。趙迪後悔了,覺得其實去北京用不了多少錢,收到短訊后就買了票,連夜趕往北京,見到女孩,女孩還愛着他,兩人又開了一次房,趙迪說,你要不着急就在北京等我,早晚有一天我要回來的,說完就走了,女孩沒說什麼。
沒多久,女孩的新男朋友發現了她和趙迪的事兒,和她分了手,她告訴了趙迪,趙迪說,太好了,你等我。但是一等又是一年,女孩生氣了,又找了一個男朋友。
趙迪說:“不過,我和她還一直保持着聯繫。”
邱飛突然想起來,說:“你給我的那奧運會門票,就是打算來北京和這姑娘看的吧?”
趙迪說:“對。本來想瞞着我現在的女朋友和這個一起看,但是當時單位有事兒,來不了了。”
馬傑說:“現在奧運會都快閉幕一年了,你怎麼又來了?”
趙迪說:“她要結婚了,我聽了很難過,特意來看看她。”
馬傑說:“你丫挺的,太不仗義了,重色輕友。都不說特意來看看我們。”
趙迪說:“這不是看見了嘛,今天我請客。”
邱飛問:“你和現在這女朋友怎麼樣了?”
趙迪說:“現在這個對我也很好,我已經錯過一個,不能再錯過第二個了,我打算下半年結婚,跟她好好過。”說著,眼眶濕潤了。
1995年夏天,趙迪考上省會的省重點高中,離家所在的那個小城市坐火車要四個小時。送他入學的時候。他爸對他說:“好好學,爭取考到北京去,那是首都,比咱們這好。”
高中三年,趙迪課桌上的各種習題冊和教輔書堆得比他還高,經常倒塌,把正在做題的趙迪埋在底下。不光他一個人這樣。省重點的每個學生,都是這麼度過三年高中的。每天晚自習要上到十點。然後回宿舍睡覺,第二天早上七點又要上早自習,這三年裏,他們只干一件事情,就是學習。
填報志願的時候,趙迪的所有志願都是北京的學校,他要去大城市開闊眼界。
1998年,一張北X大的錄取通知書幾經輾轉寄到趙迪家,當時他正和他爸下棋。他爸拆開信封,看完眼含淚水說:“這回咱們家終於出了一個大學生了,畢業后爭取留在北京,弄個北京戶口,讓咱們趙家人從你這代起成為北京人。”
大學四年一晃就過去了。2002年畢業的時候。就業形式突然嚴峻了,他爸說:“不行就回來吧。大城市生活太累,家這邊好找工作。”
趙迪又回到了老家,他說,自己轉了一圈,又回到起點。畢業七年了,他已經習慣了老家的生活節奏和方式,再讓他來北京,他也不會來了。他說,現在晚了,只能以後讓他兒子實現他未了的心愿了。
2009年,趙迪要結婚了,他說他的人生已經走完了,剩下的任務就是把餘生的幾十年過完。
楊陽興高采烈地來了,說劇本電影局通過了,馬上就能開拍了,讓付強導演,明天就開始選景選演員。
邱飛給楊陽倒了一杯啤酒,楊陽說開車來的,不能多喝,就一瓶。
原來在宿舍,每天晚上睡覺前聊的就是如何掙錢和漂亮姑娘,現在話題也沒變,又多了一個,就是回憶過去。
一回憶,不免傷感起來。都覺得體力不如以前了,身體老實了,原來心裏有一團火,現在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暖水袋了;原來可以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現在思前想後了;原來覺得日子長着呢,每天過得慢,現在一眨眼就要三十歲了;以前成宿成宿地熬夜第二天踢球一點兒問題沒有,現在熬一次夜得三天才能緩過來;以前宿舍的那台電腦,3.2G的硬盤,還沒現在的優盤大,又要裝毛片兒,還要拷遊戲,宿舍六個人搶着用,過得也挺開心的,現在三四百G的硬盤,天天開着卻不知道幹嗎了。
讓大家特別有同感的是,現在不怎麼想那事兒了,以前春天一到,樹還沒綠,看見街上那些白花花的大腿和渾圓的屁股就有衝動,天天想那事兒,覺得那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兒,不辦不行;現在大腿也在,屁股也在,樹綠了又黃了又綠,衝動卻不在了,覺得天底下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多多了,這事兒辦不辦也就那麼回事兒。聊到這的時候,大家發現,以前性慾旺盛的時候,彼此間還相互隱藏,現在袒露心聲了,看來那東西都快沒了,也沒的可隱藏了。
楊陽說:“咱們再也沒辦法回到過去了,頭些日子有個外國電影節來中國找劇本投資,我想參加,但是人家要英文故事梗概,我就試着翻譯我的劇本,發現一句話也翻譯不出來了,於是在家看了一個多月英語書,沒有絲毫進步。還是不會漢譯英。想當年,我一個月就搞定了高考英語。為什麼現在不行了?因為我們的元氣盡了,原來元氣在的時候,世界在我們腳下,現在我們只能仰視這個世界了。”
周舟發來短訊,告訴邱飛早點兒回去,別忘了明天的事兒。楊陽提議一起為邱飛即將領證干一杯,然後就各回各家。
邱飛說:“我現在還不想回家。”然後給周舟發了短訊。讓她先睡,不用等他。
張超凡說:“也該回去了,都快十二點了。”
邱飛說:“再喝會兒,難得大家見着了。”
張超凡說:“我得回家了,還有人等着我呢。”
邱飛說:“給你媽打個電話,告訴她晚點兒回去。”
趙超凡說:“不是我媽,是我女朋友。”
馬傑大驚:“操,你們怎麼都突然就蹦出個女朋友啊,欺負我單身啊!”
張超凡說:“我們也是上禮拜才好上的。”
馬傑問:“那女的幹嗎的。是網友還是同事還是相親認識的?”
張超凡說:“租房認識的。”
張超凡為了上班方便,打算在單位附近跟人合租一套房子,自己住其中的一間,這樣便宜。在網上看了一個招租帖子,寫着:本人男性,欲覓一同性室友,清潔衛生,生活規律,無不良嗜好。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想租房子的男人都不租,他們想和女生合租,盼着合租期間發生點兒故事,但張超凡特意找男性合租。他怕和異性發生麻煩事兒。於是給發帖子的人發了短訊,約好看房。
給張超凡開門的是個女人,張超凡連忙說:“對不起,走錯了。”
女人問張超凡:“是不是來看房的?”
張超凡說:“是。”
女的說:“沒錯,進來吧。”
張超凡看了房間,還算滿意,問女人:“你怎麼在帖子裏說自己是男的啊?”
女的說,因為她想找個男室友合租保護她,如果在帖子裏就說自己是女的。還要找男性合租。來租房的人肯定不懷好意。
張超凡說:“男女合租,不太方便吧。”
女的說:“沒什麼不方便的。你在你的屋,我在我的屋,互不干擾,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門插上。”
張超凡說:“我是怕你不方便,怕你不放心。”
女人說:“你這個人看着還行,我放心。”
於是張超凡就入住了。女人說找個男室友的目的是為了被保護,其實她是為了受欺負,沒幾天,她就鑽到了張超凡的被窩裏了。那天晚上張超凡在自己屋畫圖,女人敲門,說她害怕,張超凡說:“那你在我這屋待會兒吧。”
敞着門,張超凡繼續畫圖,女人坐在一旁看着,看了會兒,又說冷,自己把門給關上了。還說冷。
張超凡說:“我怎麼不冷啊?”
女人說:“因為你是男的,人家是女的。”
張超凡又拿來一件衣服給她披上,不管用,還冷。
張超凡說:“你要不嫌棄,就把我的被子披上吧。”
女人披上被子,說累了,想躺會。
張超凡說:“躺吧,我畫圖。”
女人躺在被窩裏問張超凡:“畫半天了不累啊。”
張超凡說:“有點兒累。”
女人說:“那你也躺會兒吧。”
張超凡想了想說:“好吧。”關了電腦,躺在床上。
女人撩開被子說:“外面多冷啊,進來吧。”
張超凡一蹭身,進去了。女人等了會兒,見張超凡一動不動地躺着,就說:“你怎麼那麼傻呀。”
張超凡說:“你才傻呢。”然後一把摟住她,四片嘴唇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張超凡聞到女人嘴裏一股酒味兒。
馬傑問張超凡:“這女的對你這麼主動,你就不怕她對別人也主動?”
張超凡說:“她不是那種人。”
馬傑說:“這還不是?!都把你誘姦了!”
張超凡說:“她也是挺孤獨的人,一個人在北京,沒人陪,她說覺得我還靠譜,想讓我當她男朋友,但見我不夠主動,只好她主動了,為了給自己壯膽,她找我之前還喝了酒。”看了看錶,“我得走了,她還在家等我。”
張超凡走後,趙油因為明天要趕火車、馬傑因為明天要上班,也都走了,就剩邱飛和楊陽了。窗外下起雪,街上空空蕩蕩,飯館已經打烊,留下一個男服務員在盯着,窩在門口的沙發里玩手機。
楊陽問邱飛:“周舟也在家等你呢,你什麼時候回去?”
邱飛說:“我不想領證了。”
楊陽問:“為什麼?”
邱飛說:“我怕以後回家成為一種責任,變成負擔,還是一個人輕鬆、自由。”
楊陽笑道:“人總是要回家的,你現在也跟周舟住一起了,這跟結婚也沒什麼兩樣。”
邱飛說:“還是不一樣,沒領證的時候不回家,能心安理得一些,領了證,必須得回家了。”
楊陽說:“也就是說你還沒做好領證的準備?”
邱飛說:“差不多,如果領了證,我就老老實實在家待着陪着周舟,但是現在我還不想待在家裏。幹什麼老得替周舟考慮,太累。”
楊陽說:“替周舟考慮沒什麼不對的,我現在就覺得自己太不在意丁小樂了,委屈她了,正準備改,以前我是有點兒自私。”
邱飛說:“這也不是自私的問題,我是處理不好自由和責任的矛盾,所以,只好先為自由犧牲責任,享受夠了自由,再為責任犧牲自由,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如果永遠享受不夠自由呢?”楊陽說。
“不可能。自由的人都孤獨,跟不自由比起來,我更害怕孤獨。”邱飛喝了一口啤酒說,“可是人一不孤獨的時候,又開始渴望自由,真操蛋!”
“現在你想怎麼辦?”楊陽問道。
邱飛喝了一口啤酒,說:“要不然咱倆去看海吧?”
邱飛要去北戴河看海,楊陽看了一眼表。夜裏一點了,外面有雪,開到秦皇島怎麼著也得五六點,歇會兒再往回返,怕中午前趕不回來了。
邱飛說:“回不來就回不來吧。”
楊陽說:“別啊,上回你倆沒領成證就有一半原因賴我。”
邱飛說:“上回領也就領了,現在我越想越不敢領。”
楊陽說:“你這麼一說我成千古罪人了,更不敢拉你去海邊了,周舟知道了非得找我算賬。”
邱飛說:“你不去我自己打車去。”說著站起來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楊陽趕緊追上去。說:“算了,我還是去吧,你喝成這樣出了事兒我更沒法向周舟交代了,正好我也想看看大海。”
周舟收到邱飛的短訊后,並沒多想,真就自己先睡了,以為邱飛僅僅是和老同學喝喝酒而已。周舟沒有發現邱飛最近突然對結婚的恐懼。邱飛也沒想讓周舟知道,他覺得自己可以調整。但是現在發現並不那麼容易。
周舟睡前上了一個鬧鐘,還給邱飛留着客廳的落地燈,對一個人深夜回家的人來說,家裏亮着燈和一片漆黑會帶給他不同的感受。
車上了京沈高速上。路兩旁是農田和樹林,模模糊糊只能看見剪影,前方不遠的道路被車燈照亮,熒光路牌顯示着距離秦皇島的距離,還有二百九十公里。車裏關着燈,邱飛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打開車窗,讓風灌進來。楊陽說冷,邱飛說他還覺得熱。於是脫下衣服給楊陽捂上。車保持着九十邁的速度。超過幾輛貨車,邱飛問還能快點兒嗎。楊陽說到頭了,有雪,安全第一。
開了一個半小時,快到唐山的時候,邱飛酒醒得差不多了,關上車窗對楊陽說:“要不算了,回去吧,以後再說。”
楊陽把車停在休息站,說:“我也想回去了,困了。”
邱飛看了一眼表,快三點了,說:“你在車裏眯瞪會兒,咱倆往回返。”
楊陽說:“我實在盯不住了,睡半個小時,你到時候叫我。”
楊陽在車裏睡覺的時候,邱飛沒事兒干,去休息站的超市買了幾聽啤酒,一個人喝起來。半個小時后,三聽啤酒喝完了,叫醒楊陽,說:,‘我又想去了。”
楊陽揉揉眼睛說:“那就走吧,我也不困了。”
於是加滿油,又上路了。
路上,邱飛一直關着車窗喝着啤酒,看海的熱情沒有再度冷卻。
開到海邊的時候,天邊已經有了一絲亮光。楊陽把車正對大海停下,兩人坐在車裏,座位后移,把腳搭在控制台上,望着天邊。沙灘上沒有一個人,浪不大,衝到車前又停下。
楊陽打開CD,放着許巍的歌,《曾經的你》:
每一次難過的時候
就獨自看一看大海
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醒來
讓我們幹了這杯酒
好男兒胸懷像大海
經歷了人生百態世間的冷暖
這笑容溫暖純真
每一刻難過的時候
就獨自看一看大海
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療傷
除了許巍的歌聲和海浪的聲音,聽不到別的聲音,兩人都不說話,陷入各自的情緒中。
半天後,邱飛張嘴了,“還有煙嗎,給我一根。”
楊陽抽出一根遞給邱飛,自己也點上一根。
邱飛說:“周舟這會兒可能醒了,你說,她發現我沒回去,會怎樣?”
楊陽說:“你提醒我了,我趕緊關機,省得她又打電話問我你幹嗎去了。”
邱飛說:“我給她發短訊了,告訴她我在海邊。”
楊陽問:“她說什麼了?”
邱飛說:“她沒理我。”
兩人又不說話了。聽着許巍的歌,看着大海盡頭,想自己的事兒。
漸漸地,天已大亮,海面上出現了船隻。
楊陽看了看錶,七點了,說:“太陽應該已經出來了。”
邱飛往天上看了看,說:“我怎麼沒看見啊?”
楊陽說:“因為今天陰天。看不見。”
兩人都笑了。
許巍的專輯放過一遍了,又回到《曾經的你》: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
如今你四海為家
曾讓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無蹤影
愛情總讓你渴望又感到煩惱
曾讓你遍體鱗傷
聽到這,邱飛說:“回去吧,別讓周舟等急了。”
周舟被鬧鐘叫醒,睜眼一看,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夜裏周舟睡得並不踏實,和邱飛在一起住習慣了,現在身邊少了一個人,就像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屢次剛有睡意,一翻身發覺邱飛還沒回來,睡意又沒了,一直持續到後半夜,周舟才因為太累而睡著了。
天已經亮了,客廳的落地燈還亮着,顯得微弱。
周舟拿起手機。看見邱飛發來的短訊,說他在海邊。
周舟把電話打了過去。邱飛接了。
周舟有些埋怨:“你喝多了吧,還記着今天有什麼事兒呢嗎?”
邱飛說:“現在清醒了,記着呢。”
周舟問:“你在哪兒呢?”
邱飛說:“還在北戴河,堵在高速上了。”
北戴河這邊也下雪了。比北京還大,幾輛車在高速上追尾了,橫七豎八地擋在路中間,等待處理。
周舟有些焦急,問邱飛:“那你什麼時候能到北京?”
邱飛並不着急,似乎回不去正如他所願,“說不準,看交警的效率了。”
周舟說:“要不然你們換條路走,或者你先坐火車回來。”
邱飛說:“沒法兒調頭了。後面卡得嚴嚴實實。我從這走到火車站得半天,能趕上幾點的車還不一定呢。”
周舟有些不悅。“你知道今天有事兒還跑那麼老遠!”
邱飛說:“我要是今天回不去的話,咱倆再改天吧?”
周舟說:“不行,必須回來,要不然我這假又白請了,我媽還叫咱倆領完證回家吃飯呢。”
邱飛說:“那回不去有什麼辦法啊?”
周舟說:“你看着辦。”說完掛了電話。
雪還在下,撒融雪劑的車也堵着,路面上開始積雪。對面那條路還算順暢,見這邊出了事兒,那邊的司機們都放慢了行駛速度。
楊陽聽見周舟在電話里說的話,問邱飛:“她生氣了吧,要不然你下車,到對面攔個車,讓他把你拉到火車站,坐火車回去?”
邱飛並不着急地看着車外說:“沒事兒,在這等着吧,通就通,不通拉倒。”
十點左右的時候,路通了。別的車裏的人歡呼雀躍,邱飛卻不怎麼高興。
楊陽發動着車子,邱飛說:“慢點兒開,不用太着急。”
周舟這時發來短訊,問怎麼樣了,邱飛回復:“還堵着。”
開到昨晚休息的那個加油站時,是下午一點,兩人吃了點兒東西,給車加滿油,楊陽準備出發,邱飛說:“再歇會兒吧。”
楊陽說:“我算看出來了,你今天是不打算領了。”
邱飛說:“再坐會兒,喝點兒水。”
又歇了會兒,周舟發來短訊,問到哪了,邱飛說:“才通車。”
周舟上午想再睡會兒,昨晚沒睡好,但是躺床上睡不着,打開電視看,無意中看到北京交通台的路況播報,說京沈路的交通事故已經解決,現已通車,並播放了擁堵的車輛開始疏散行駛的畫面。周舟立即給邱飛發短訊詢問,邱飛回復還堵着,周舟以為邱飛他們堵在後面,通到他們那得些時候,也沒在意。
兩點的時候,周舟覺得邱飛快到北京了,想去民政局等他,沒想到邱飛才往回走,這個時候開到北京,民政局也下班了。周舟覺得不對勁,明明上午就通車了,為什麼邱飛說現在才通,她給交通管理局打電話,問京沈路最後通車的時間是幾點,得到的答覆是,十點半路況就正常了,並且後來沒再出現交通事故造成擁堵。
周舟明白了。沒再給邱飛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