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那時我只好一個人坐在地板上(還不能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鬱悶得要死。

不知為什麼,這一晚我完全沒有丁點想睡的意思。大概潛意識裏是在抗拒着什麼。

最後,我走出了屋子,很響亮地甩了房門。那一刻我可管不了了,吵醒他,活該。我要讓他知道。真該堅定點拒絕這個能輕易入睡的異類。

我是在大學的時候認識的杜一冰,喜歡文藝,看到同類就有點惺惺相惜。忘了介紹,杜一冰,文藝青年,或者說是個寫小說的,有名的情場浪子。文藝青年要是沒一點花花腸子很難做好他的本分。前幾年江湖上盛傳一個還算有趣的段子:據稱當年情場浪子杜一冰遭遇了一個文學女青年的猛烈愛情攻勢。這是在一個qq群里爆出來的新聞。當即我拍案驚奇:向來是杜一冰追求女孩怎麼會發生女孩倒追杜一冰的橋段呢?

驚奇后卻看到朋友們紛紛在qq群里向杜一冰表示祝賀。

杜一冰一生只愛女人和他的小說,而他非常聰明的把他平生兩大愛好有機結合在一起,也就是,他每次都用故事會般精彩而跌宕起伏的情節和小品演員般睿智幽默的台詞來追求女孩,然後再把這兩個項目倒過來演示一遍拋棄剛到手的那個,這當中,在戀愛出現疲乏的空隙里他騰出的時間恰好用來寫一個中長篇小說,題材基本上也就是剛剛經歷的這次戀愛遊戲。

在得到了祝福之後,他反而打出一行字發問:“哥們幾個,怎麼也不打聽打聽這個追我的女孩長得如何?”qq群里這時候就更熱鬧了。

“真的很醜么?”大伙兒就關心這個問題。

杜一冰這時候覺得時機成熟了,覺得逗樂了大家,就高興的打出這麼一行字:“哈哈哈哈,沒事,我已經拒絕人家了。”

段子還沒有結束。高潮是這之後的第二天,那個朋友圈裏的交際帝,也就是前面提到過的那個小唐,他爆料稱,有人在他的qq上留言,內容簡單可是相當勁爆:

“嫌我丑,他也好不到哪兒去!”

想起這個段子的時候我正走在夜裏的大街上,雖然笑了一下但還是馬上沉靜下來。看着來去匆匆的汽車,明亮的街燈,蜷縮在小區角落裏的情人(我估計是附近一個大學裏的學生),心情倒是有所好轉。

這樣的夜晚美妙無比,我想,如果再來一根雪糕的話,情況就完美了。所以馬上我就四處尋找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我打算買一根夢龍吃,用甜蜜的奶油把我的寂寞徹底打碎。我也不知道到底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東方開始發紅,天光開始明亮,我想,要不再去買一個夢龍,吃完就去上班。

一宿沒睡,我就精神很差。孔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潰。我前夜不睡,得十天崩潰。在電梯裏就覺得特別擠,在裏面的幾分鐘特別漫長,平時熱愛跟美女們前胸貼後背的我也煩躁不安,屏住呼吸,就希望時間能快點兒么。

就在離崩潰不遠的時候,電梯門一打開,鬆了一口氣,但我的眼前還是一片迷糊。

原本那位湖南美女,我的頂頭上司,小領導,跟我混得有一點兒熟了,但那天我們迎面走過我居然沒有朝她微笑。

“不對勁啊,你。”

她看我面無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她,向我發出了疑問。我內心充滿愧疚,但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把我的愧疚表現到臉上,感覺就像失去了對錶面肌肉的控制一樣。此前我從未一宿不睡過,是少有的在大學裏沒有選修“玩通宵”這門課的學生,這次終於讓我體會到這課程其實挺難的,之後就很推崇那些經常熬夜的傢伙。

這位出版部小頭目,我們叫她阿蓮達。這個公司里大半的人有英文名,搞得我至今不知道她究竟叫啥。總之她三十齣頭,至今未婚;(也許結過婚,誰知道呢?)嬌小的身材,走路像風一樣,平時看見公司的男同事都會嫵媚微笑,這個我之前就已經注意過好幾次了。

作為一個小年輕,我很願意在辦公室“挑逗”各類女生,小領導也算平易近人,也在我的調戲之列。有時候也代理一些“交友”項目——比如,我常把阿蓮達往每一個單身男孩子身上亂配對(甚至還包括我自己),那些被我點到名的單身男人總是表示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而對這些玩笑阿蓮達從來不生我的氣。她反倒指着我們,說:

“你們誰先交工資,我就跟誰過。”

那一刻經濟決定地位,工資相對高的幾個同事顯得底氣十足,扔卡的扔卡,丟錢包的丟錢包,一時間阿蓮達的桌子上已經形成了一座金山哪……

迷迷糊糊的我也不敢在辦公桌上打瞌睡。我看着電腦屏幕上的時間過了一分鐘跳一個數字,感覺自己是在數綿羊。越數越困啊……但只要有耐心,時間么,總是會過去的。當我聽到有同事召集喊吃飯,我頓時鬆了一口氣。

“唉,這一整天,小一半時間總算熬過去了。”

深呼吸一口,吃點東西吧,夢龍早就消化成那些屁了。

忽然電話響起,是我媽,她說了幾句有的沒的,似乎是通知什麼事情給我,但我一時沒記住,然後就開始訓話:“小崽,畢業了,也工作了,你可以結婚了吧?”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跟我提這個,畢業前就說了,甚至上大學前就說了。我忙說,“媽,我要跟同事吃飯去了,有空再聊。”

希望得以掛之。

我爸媽是浦東人,上海的浦東,黃浦江之東。職業務農。上學幾年才知道務農是啥意思。每次填寫家庭成員情況表,就寫務農。開始覺得羞愧,後來覺得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大有好處。你看我,穿的也不差,該花錢也不含糊,平時干這干那也沒說自己缺錢,同伴們就起疑:你爸媽不都是務農么?

我說瞎寫的。

接下去人家要是問我你爸媽到底何方神聖,務農是什麼幹活?

我就說你管得着嗎你。

總之從初中到高中到大學,我每次都填寫爸媽務農——這件事情的另外一個好處是,簡單,務農兩個字,筆畫也不多,比那些動不動就是科長董事長的家長省多了,十年下來至少省下了我十支鋼筆水筆圓珠筆。

其實我爸媽務農也不假,不過那都是生下我之前的事情,後來家裏征地,田也不給種了,我爸媽都去做小本生意了……

電話沒掛成,我媽在電話那頭大叫:“吃飯又不是上班,急啥?你看你的初中同學碳棒,人家長得那麼黑都娶了老婆回家生仔,你落後一點也就算了,不能落後太多。”

我媽半是調皮半是下達命令似的對我說道。那時候我還很困,點點頭,對着電話只好說遵命。

結婚這件事情,二十三歲的我還沒譜呢。

打小就惦記着將來哪個女的終身跟我混,但這女的長得太完美,現實里我從沒找到過。

公司沒有食堂,同事們一般都到附近一家石頭店,一個小時的用餐時間其實很緊張(請看下文)。經常是我們剛圍坐下來,就有人跟老闆娘說:“快上飯。快點上飯。”

“菜呢?”老闆娘問。

“來一些雞鴨魚肉,白菜青菜,嗯,差不多了。”

說話的總是小唐,而且他跟人說話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要不是進公司前就跟他熟,他一定是我最討厭的同事無疑了。

他是我們的技術員,也是之前我們的牌友圈裏打牌水平最爛的一個。他是真爛,不像我,我是裝傻。他打牌爛歸爛,牌品跟我一樣好,於是也被介紹來這裏上班。出於專業不同,他就去了技術部搞電腦技術。這樣的工種上班時間就不怎麼說話,也輪不到他說什麼,於是他把所有的話都集中在吃飯的時候跟我們說。

為了方便他說話,我們通常根據他的興趣愛好組織遊戲。其實也都是他提出的建議,我們無非是答應而已。

中飯時候玩殺人,小唐感覺到一天當中最美好的時光來臨了,點菜那點功夫他都要省下來。

“來,發牌。”

A是警察;K是殺手,大怪是法官。

可憐的阿蓮達永遠是第一個被殺的,不然就被懷疑是兇手。她是我們玩遊戲的興趣所在。

要是阿蓮達殺了誰,誰就是阿蓮達心上人,我們就會這樣起鬨,說什麼阿蓮達暗戀他之類的——搞得阿蓮達每次做殺手都很不自然。

誰殺了阿蓮達,那更加不得了,會引起全體男同事的圍攻、一頓暴打——我們都要保護阿蓮達呀。

其他的女同事,好像都戴上了那個戒指,玩笑可不能亂開,道理大家都懂。阿蓮達成為了我們公司的大眾情人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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