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兩口兒跑了,林逸飛走進廚房看着滿灶台的蔬菜和魚肉臉色陰暗,蔣學成也苦笑:“還想留他們吃頓飯,瞧瞧兒媳婦做菜的手藝,你這都是一相情願哪!”
“你這個兒媳婦不簡單哪。”
“瞧着還不錯吧,人家姑娘也是大學畢業,有份不錯的工作,長得挺秀氣,氣質教養都挺好的。”向來做公公的也不愛刁難兒媳婦。
“你倒真捨得誇呀!我在天涯那兒見過她,從結婚證的日期看當時倆人已經結婚了,她愣沒認我這個當婆婆的!”
“是嗎?見過呀?”蔣學成有點兒驚訝,他覺得文靜應該是很傳統的女孩。
“這女孩比同齡的那幫80后多了點什麼,你看她那眼神挺定的,一看就是個有主意的。”
“有主意不好嗎?你不是最有主意的嗎?”多少有些挖苦的意思。
林逸飛不愛理他,順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說:“結婚瞞着家裏肯定是她的主意!她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這種孩子性格上有缺陷。”
“我們天涯倒不是單親家庭長大的,他的性格沒缺陷嗎?單親家庭的孩子有她的好,知道好歹,懂得珍惜。”
“你誇完沒有?這文靜還真有一套,就在咱家坐了十分鐘,就把你給收服啦?”
“我回書房看書吧……”蔣學成趕緊離炮火遠點。
文大成接到女兒的電話有些激動,第二天連夜從老家到了北京,他雖然沒什麼文化,可是想當初也是踏踏實實的一個人,那時候文靜媽家裏窮,父親又過世的早,文大成能說會道,在工廠做推銷員業績還不錯,只是隨後經濟改革大潮滾滾而來,文大成缺定力少見識最後還是讓金錢迷住了雙眼。
天涯陪着文靜,黃昏時分在火車站接到了文大成,他穿着件花T恤,脖子上俗得發光的金項鏈一看就是仿製品,文靜對父親的態度依然不冷不熱,天涯倒是熱情周到,來到飯店彬彬有禮:“您應該能喝二兩吧?”
文大成小心地看着女兒的臉色:“有二鍋頭嗎?”
天涯沖服務員喊:“紅星小二一瓶!你也愛這個?對我脾氣!”文大成看着這姑爺苦笑不已。
“來,滿上,滿上。”天涯給文大成斟酒,找個話做鋪墊,“我陪您先幹了這杯吧,墊個底兒,恐怕您馬上要聽到爆炸性的消息。”
文靜低着頭若無其事地喝茶,文大成摸摸後腦勺不知道他倆什麼意思,隨着天涯先把一口酒幹了。文靜抬起頭來,直視着父親,語氣很平靜:“我們結婚了。”
“什麼時候辦的?在哪兒辦的?……怎麼連你媽那邊兒的人都沒通知呀?他們要知道會傳到我耳朵里的……”
“我們沒辦婚禮……也不打算辦。”
文大成忽然一把揪住天涯的領口,怒不可遏:“是你小子讓她懷孕了?不然能急成這樣?說!”整個飯店裏的人都不說話看着他們這桌,文靜臉氣得通紅:“放手!你要再這樣,就馬上回去!”文大成不情願地鬆開手。
“咱倆不用每次見面都來這麼一下吧?”天涯想起上次也這麼一出,不禁又調侃,“您急着抱孫子啊?我這麼跟您說吧,孩子這玩意兒急不來,不過,那小兔崽子沒準兒將來會有,我沒法跟您說時間表,興許在我和文靜50歲的時候吧。”
“他爸媽想見你。”文靜入正題。
文大成如夢初醒,追問道:“你們結婚住哪兒啊?有房子嗎?”
“問那麼多幹嘛?人家想見你,見一面你就走人。”
“還沒買房,租的。”天涯看文靜太冷漠,有點兒同情老丈人。
文大成急得衝天涯嚷嚷:“你連個窩都沒法給她,跟她結什麼婚呀?”
“租房子划算,有人一輩子住賓館呢。”
文大成懶得搭理他:“這就算你結婚請我吃的飯?”眼神很受傷。
文靜眼圈也有些紅,狠着心咬牙說道:“你想怎麼理解都行。”
文大成垂頭看着桌面,一把抓過紅星小二,咕嚕嚕猛地灌了幾大口,把酒瓶往桌上一頓,抹了抹嘴巴,抬手指着天涯,一臉痛苦:“我看着這小子,這飯我咽不下去……”
文靜也不多說:“服務員埋單!”
“總共是三百零二塊,收三百吧。”文靜和天涯一人放了一百五在桌上。
文大成這回可徹底火了:“娶得起媳婦管得起飯,你他媽還是個男人嗎!”掏出錢包,拍了三張老人頭在桌上,“這頓飯算我的!什麼事兒呀這!”
“你先拿鏡子照照自己,你算個男人嗎?你有什麼資格干涉我們的生活方式?”文靜反擊得又准又狠。
文大成一下子軟了,眨着眼睛巴巴地看着冷若冰霜的女兒。
第二天雙方家長終於見面,雖然文大成努力彬彬有禮,還刻意造了型,換了素色T恤,戴了副茶色眼鏡,看上去文雅了許多,可是林逸飛看見他襯衫里露出的金項鏈不禁心裏冷冷一笑。
“歡迎,歡迎親家啊!大老遠的過來,辛苦啦!”蔣學成端起手中的紅酒,“我們都不太會喝酒,來,大家舉個杯意思一下,親家您隨意啊!”
文大成也不卑不亢,實實在在:“不辛苦,坐火車睡一覺就到。”
林逸飛咳嗽兩聲,示意自己要發言了,大夥都看她:“您看啊,兩個孩子給弄了個‘閃婚’,搞得我們挺被動的,這次專門請您過來,一是想我們兩親家見個面,二嘛,他們年輕人不成氣,有些事兒只有我們做父母的替他們做主了。”
“連你們……也蒙在鼓裏?”文大成驚訝。
“我們也剛知道。我們批評了兒子,這麼大的事怎麼能瞞着父母呢?是吧,年輕人做事是有些欠考慮。不過,文靜這個兒媳婦我們挺滿意的。”蔣學成朝文靜點點頭。
文大成抬了抬眼鏡,自豪:“那還用說嗎?不是我自誇,我女兒嫁到哪家,哪家用放大鏡都挑不出她的不好來!就她這條件,只要她願意,嫁個豪門嫁個跨國公司的CEO,一點問題沒有!”
“我們天涯的條件也不會委屈誰呀……”林逸飛不悅。
蔣大成趕緊把話題拉回來:“咱們不說題外話,啊!還是商量一下補救措施吧,親家,您有什麼想法?”
天涯憋不住了:“爸,這事兒討論過了。”
林逸飛訓斥兒子:“我們生你養你二十多年,結婚就只是你自己的事兒嗎?”語氣溫和,卻又話裏帶刺地跟文靜說,“天涯做事兒不靠譜,你跟天涯同年,女孩子應該更成熟更懂事呀,父母養育你們那麼多年,起碼的尊重還是應該有的吧?”
文靜一時窘迫,天涯攬過來:“老媽,這都是我的主意……”
“這一個巴掌也拍不響呀。”
“這事兒怪不着我閨女,不會是她的主意!再說你們家是男的,橫豎不吃虧!一個子兒不花就攤上這麼好一媳婦兒!我們家也是有頭有臉的,閨女就這麼不明不白嫁了,我們冤得慌啊!”文大成故意端架子。
文靜見父親吹牛擺譜,心裏又好氣又好笑,瞪着他:“您少說兩句行嗎?”
文大成繼續故意拿腔作調:“我說錯了?咱們雖說不是什麼大學教授,可那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我們文家祖上那是有人中過狀元的!要不咱們住的那條街怎麼叫狀元街呢?聽你祖爺說那狀元街從前有一半兒都是咱們家的,咱文家那老宅子,大門口那扁還是皇上題的呢!”
文靜恨不得鑽地縫裏去。
“請你來就是商量辦婚禮的事兒,你這又扯遠了吧。”林逸飛心想這親家真不靠譜,說話玄天玄地的。
“婚禮肯定要辦!文靜嫁到咱家,總不能讓孩子受委屈吧?我們會給親家您一個交代的。不僅要辦,還要好好辦。”蔣學成發話。
林逸飛不滿丈夫的謙卑姿態:“辦婚禮不是給一家交代的問題,我們家也得給親戚朋友一個交代。天涯父親是拿國家津貼的工程技術專家,我再怎麼也是一所重點大學的教授,我們這樣的家庭社會關係還是很多的,加上兩家的親戚,排個三四十桌很正常。”
“媽,結婚是很私人的事兒,您扯什麼社會關係呀?”天涯一直是西式思維。
“那你那些叔叔伯伯小姨舅舅呢?都不管了?這些年你那些表哥表姐堂兄堂妹結婚,外加同事好友的小孩結婚,我們送出去的紅包也不少了,你結婚本來是成本回收的時候嘛……當然我們並不在乎這點禮金,可是你想想,你結婚不請人,人家沒有隨禮,以後人家辦婚事,還請不請咱們呢?禮尚往來這條線不是斷了嗎?你這不是讓別人為難嗎?”林逸飛不給兒子反抗的機會,“你們要怕麻煩,婚禮的事兒就不用你們操心了,你們提前一天給單位請好假,我和你爸全權操辦了。”又衝著文大成,“你們那邊兒的親戚你們負責送請柬,能來就來,不能來的也不勉強,到時候寄些喜糖過去表示表示。”
文大成想了想:“這不合適吧?我們家親戚朋友不比你們家少,要排個三五十桌也不在話下!他們可都等着喝我閨女的喜酒呢!這麼大老遠的三五百號人開過來,這不現實吧?吃住也不好安排,肯定得在那邊兒再辦一場。”
“多餘,多餘了吧?”天涯一聽就嫌麻煩。
“這話我不太愛聽啊。現在辦兩場婚禮的多了去了!結得起婚就結,結不起就老老實實打光棍兒!不能拿我們不當回事兒!”
“您曲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這邊兒辦那邊兒不辦,我是說兩邊兒都不辦。”
文大成裝斯文裝不下去了,露出本色:“聽見了吧?他成心的!咱也不缺胳膊也不少腿兒的,你說你吃錯什麼葯了,放着大好人生不去享受非跟這麼一玩意兒死磕?就他,你磕到頭兒了,也頂多一散黃兒的雞蛋……得,你要跟這歪脖子樹上弔死我也沒法子,那也得名正言順哪,怎麼能這樣虧欠自己呢?你怎麼這麼傻呀?你媽是怎麼教你的呀。”
文靜猛地把手裏的筷子往桌上一放:“你別提我媽!”她的失態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大家一臉驚愕,她自己也手足無措,憋着氣眼淚一下子就湧上來:“您走吧,別在這兒添亂了,行嗎?”
文大成氣焰頓時無影無蹤,可憐巴巴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緩緩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天涯父母聽着文靜父女倆的對話有些震驚,一時間不清楚事情的原委,面面相覷,文靜淚如泉湧喃喃地說著道歉的話。
天涯追上文大成:“我送您回旅館吧,您找得着路嗎?”
“你小子還沒生下來,我就滿世界混了,我會找不着地兒?離我遠點兒啊!”文大成點燃一支煙,揮手打了輛出租車走了。
酒店裏文靜很快恢復了平靜,林逸飛問她:“你爸是做什麼的?”
文靜不想隱瞞,心一橫,實話實說:“他坐了七年牢,剛放出來。”
林逸飛聽罷兩眼一黑,捂着頭一陣眩暈。
“怎麼樣了?”文靜問從病房裏出來的天涯。
“是美尼爾氏綜合征,老毛病了。”
“那你也不在家待着?”
“這病得靜養,最怕見人見光,更怕生氣上火。”天涯知道自己就是炸藥包。
“也是啊,你媽看見你就想起我,想起我就想起我爸……”文靜覺得自己就是導火線。
林逸飛戴着眼罩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沖旁邊伺候她的蔣學成發牢騷:“真好,親家是一勞改犯!真是萬里挑一的好親家呀!”
“是刑滿釋放人員。有點兒法律常識行嗎?還大學教授呢。”蔣學成溫和地糾正。
“走哪兒他都是一勞改犯!五十多的老男人,你瞧瞧他,戴着那惡俗的項鏈,還裝斯文,拿腔拿調的,可橫看豎看他也不像一個“良民”呀!人家還一點兒不怯場,一見面人成主角了,反過來對我們指指點點,臉皮真厚!教訓咱天涯還一套一套的!”
“行了,你兒子什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天涯再不濟,也輪不上一社會渣子教他怎麼做人!”
“兒女是沒法選擇父母的,我看文靜還是很明事理的孩子,你別在人面前做臉色。”
“我就說嘛,乍一看挺順眼一丫頭,怎麼就願意這麼委委屈屈地嫁了……結了婚還不讓咱天涯告訴家裏,敢情有這麼個爹呀!”
“依我看哪,婚禮的事兒別勉強了,文靜父親發了話,要辦得兩邊都辦!兩個年輕人對婚禮又那麼抵觸,咱兒子的脾氣你也清楚……別到時候弄得幾頭不討好。”
“我還有什麼心思辦婚禮呀?怎麼跟人介紹親家呀?丟人現眼!”事已如此,林逸飛也不得不退步。
“那就好,那就好,你安心地養病吧……別激動,你也知道你這病不能治氣。”蔣學成也鬆了口氣。
“人家是合法夫妻,我能幹嘛?認命吧。”
文大成灰溜溜地回去了,他自己知道給女兒丟了人,臨走還是忍不住囑咐:“我知道這些年雖說我不在,你媽可沒讓你受什麼委屈,你現在是人家的兒媳婦了,做事兒別太由着性子來……不跟公婆住一起最好了,不過到了人家家裏勤快點兒,眼裏有點活兒,別讓人挑了理!我瞧着你那公公人還算厚道,可你那婆婆不是省油的燈,說話都得先咳嗽一聲,提醒周圍的人把耳朵洗乾淨了聽呢……我跟你說呀,得美尼爾的女人都是神經質。”
父親的嘮叨讓文靜的心莫名地柔軟了一下:“行了,你別操心了,我知道怎麼做……火車要開了。”稍頓了會兒又說,“你自己多注意點兒啊!”
文大成聽出來女兒是在關心自己,很是激動,一時無語。
天涯把行李給老丈人:“差不多該進去了。”
“小子,我不管你怎麼把我女兒弄到手的,從現在起你要一輩子對她好,你敢亂來我饒不了你!”
天涯不跟他吵,心裏有一絲憐憫,卻還嬉皮笑臉:“爸您別這樣,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嘛!您有空常來啊!”
文大成拎起包瞪天涯一眼,走了很遠又回頭久久地望了文靜一會兒,掉頭走了。
天涯和文靜這一陣子都顧不上和對方鬧彆扭,家裏的壓力瞬間讓倆人擰成一股繩。這天天涯被他爸找去,傳了林逸飛的“懿旨”,婚禮可免,小兩口兒必須得搬回家住,馬上結束目前的“SOLO”狀態。文靜咬了口香辣雞腿堡,撇撇嘴:“也就是說,你媽躺在床上發號施令,派你爸前來傳達了她的指示……你媽夠可以的,病這麼重還在替我們安排一切……她好像挺喜歡替人做主啊。”
“你不是知道我爸二十多年就在外面修橋,所以從小到大我媽老盯着我,這點我們家和你們家有點兒像。”
“我媽可從來不替我做主,我考大學她還鼓勵我走遠一點兒呢,說是在外面長見識。”文靜一直很佩服母親的大氣。
“考大學時,我一心想報外地的學校,我媽做了好多工作不要我走,最後乾脆犯了美尼爾,那是她頭一回發病,你說我還能走嗎?工作后她也一再要求我回家住,我在家待了一個月,她成天盯着我弄得一點空間都沒有。”
“那是母愛吧?”文靜勉強想出這個詞。
“問題是我被這母愛弄得快窒息了,趕緊顛兒了!這回她想趁着咱們結婚,把咱倆一塊兒收歸她的勢力範圍,咱們聽着就是了,給她來個消極抵抗!要不,我待會兒就上志剛那兒收拾東西,搬回你那屋?咱至少別讓他們再拿‘SOLO’說事兒了。”
“你這算是為你爸媽妥協讓步吧?”文靜緩衝三秒。
“也不完全是,咱總不能一輩子SOLO下去吧?差不多得了!”天涯趕緊下台階。
這天文靜正在沙盤處給客人介紹房子,突然接到天涯媽的電話說讓她和天涯回家一趟,倆人回去的路上開始分析敵情。“什麼意思呀?撇開我給你打電話?”天涯眼睛瞪得老大。
“我也覺得怪怪的……”文靜忐忑不安。
“是想把你給策反了,弄成她的同盟軍?”天涯一個急轉彎。
“你指搬到你家住的事兒呀?”
“她要提這事兒,你裝啞巴,我來對付。”天涯心裏有數。
文靜一看見林逸飛帶着絨線帽子坐在床上不陰不陽的臉心裏又開始沒底了,天涯拉着她坐下,笑眯眯地問候:“老媽您怎麼就起來了?不暈啦?”
“有那麼多事兒要做,我能躺得住嗎?”
“您說上課?請假呀!您都資深教授了,誰還不準您假不成?”
蔣學成讓文靜吃水果,文靜答應了一聲,卻端着果盤大白天見了鬼似的盯着電視櫃靈魂出竅,蔣天涯見狀順着她的視線一看也直勾勾地被吸引過去,好像是麥兜描繪的馬爾代夫啊,“藍天白雲,椰林樹影,水清沙幼,是坐落於印度洋上的世外桃源”,更絕的是男女主角竟然是天涯和文靜自己,照片上的天涯穿着休閑的T恤或當地的花衫,文靜則穿着各式各樣的美裙或泳裝,倆人或相依相偎,或相互在沙灘上追逐,或靜靜地佇立着仰望絢爛的落日。
“這不是傳說中的馬爾代夫吧?咱倆什麼時候去的?”倆人眼珠子都驚出來了。
“不錯吧?我的一個碩士生給弄的,他問我要照片,我給了他你們的結婚證,誰能看出這是合成的?”
“不是,這……這麼搞有意思嗎?”
“我跟親戚朋友都說你們去馬爾代夫旅行結婚,那也要像那麼回事兒啊!人家想看照片我怎麼說?我這是在給你們收拾攤子!”
天涯細細一看除了臉是自己的,胳膊腿身子都是別人的,渾身不自在;文靜覺得這簡直是可笑加胡鬧。
“這不挺好的嗎?還有一張穿婚紗的,我讓他放大了,掛你們卧室了。”
原來雷人的還在後面。文靜和天涯跟着林逸飛進了天涯原來的房間更傻眼了,屋裏擺着嶄新的傢具和床上用品,床頭醒目之處掛着PS的婚紗照,林逸飛陶醉在自己的品位之中,還得意地讓文靜過來摸摸手工的繡花床單。
天涯眼看就得回歸樊籠了:“不是,老媽,咱們可能有點兒誤會……多半是我爸傳話傳岔了,我壓根兒沒答應搬回來啊!”
“你沒答應就由着你嗎?你現在是娶了媳婦的人了,不能什麼都由着你的性子來。你娶了文靜,就得給人一個安定的家!”
“我們怎麼沒家了?我搬迴文靜租的那屋子了,您瞧瞧去!”
“租的房子哪兒有自己家舒服呀!文靜呀,你也看見了,家裏夠寬敞的,我跟你爸倆人住,怪冷清的,你們回來,一家人也熱鬧些。我的兒子我了解,別看二十好幾了,玩心重,收不了心,搬回來,我幫你管着點他。還有啊,趁着我跟你爸還有精力,你們趕緊把孩子生了,請個保姆,我們也可以幫着帶。我是學文的,你爸是學理工的,教育孩子我們還是有一套辦法的。”
文靜開頭還聽得挺感動,沒想到越聽越不是味兒,婆婆要包辦倆人後半輩子呀,趕緊用目光跟天涯求助,天涯收到信號:“停!停!我怎麼越聽越邪門兒了!合著您把什麼都給我們安排好了,拜託,那是我們的人生哎!怎麼過好像應該我們自己說了算吧?這才幾天呀,連生孩子的事兒您老人家都惦記上啦!”
“要讓你說了算,我看你這一輩子都得這麼晃悠下去!你倆這算什麼呀?像一對夫妻嗎?高興了住一塊兒,不高興就玩兒那什麼‘SOLO’。”
這句話又刺激了天涯:“怎麼才像夫妻啊?倆人成天綁在一塊兒,貌合神離,同床異夢,這就叫夫妻?謝了!這種夫妻不做也罷!”蔣學成臉色一變,低吼一聲:“天涯!”
天涯句句砸在蔣學成和林逸飛軟肋上,林逸飛又是眼前一黑,乾咽了片葯,躺床上使出殺手鐧,放下話讓天涯回去好好想想,不回來就斷絕母子關係。倆人當下鬱悶無比,開着車到老鬼酒吧一人一犄角傻坐着,文靜把爆米花嚼得嘎嘎作響,天涯啤酒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裏灌。
吧枱處,老鬼和荷葉露遠遠地觀望着二人。
老鬼猜測:“遇到麻煩了,大麻煩!”
荷葉露捅捅他後背:“你過去問問?”
老鬼繼續觀察:“再等會兒。”
“要不,就上你們家住吧。”文靜排除萬難鼓起勇氣。
“想清楚,不可感情用事,我媽很難弄,後果很嚴重。”
“可我不想弄得跟你一結婚,你就和你媽斷絕母子關係,那我不成罪人了嗎?你媽病成那樣,她老人家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更是罪不可赦。”
天涯很感激地拉過文靜的手,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向你保證,絕對是暫時的,也就三五個月吧……主要是我媽那病,醫生說過,要見好,前提是得順着她,咱們就順她這一回,等她一穩定,咱們立馬撤!”
文靜面無表情地發了一陣呆,忽然拿起天涯的酒瓶猛灌了兩口,天涯忙搶下來:“我說,你別整那麼猛好不?
“我害怕……”文靜咧嘴。
“也沒那麼恐怖,她能吃了你不成?你每天早出晚歸,跟她老人家待的時間不多,扛一扛就過去了,再說還有我呢,我能看着你在我們家壯烈了?咱倆也當一回啃老族,我媽做的飯比外麵館子好吃多了。”天涯看她可愛的樣子忍不住逗她。
老鬼看着說笑的天涯,向荷葉露彙報:“麻煩解決了。”
小豬擁着小卡丫此時雄赳赳地進門,將兩本結婚證往桌上一摔,天涯、文靜、老鬼和荷葉露都驚住了。天涯咽了口唾沫:“不是,今年流行結婚?早知道,咱整個集體婚禮呀!又省成本兒又省時間的……”
小卡丫眨巴眨巴小眼睛:“這是假的。”
大伙兒更糊塗了,老鬼說:“天涯文靜跟這兒瞞都瞞不過來,你倆還整那無中生有的啊?找不自在?”
小卡丫解釋:“事情是這樣滴——他老爸發過話,說他這麼不靠譜,如果哪天準備好靠譜了,也就是結婚了,他就把小豬管着的那車行過到他名下,讓他正經當個老闆,另外還附贈新郎新娘海洋自主號加勒比海豪華游輪十五日游,總價值八萬!”
荷葉露一臉艷羨,把臉湊向老鬼:“你怎麼就沒個有錢的爹?要有我也跟你假結婚。”
小豬卻一臉苦相:“有錢管個屁用?我老爸也還算有幾個錢吧,光那車行就開着二十間連鎖的,讓我管那間位置最偏生意最差,就這樣還見天兒查賬,有盈餘的情況下每月給我發三千薪水,你們說哥們兒我怎麼活呀……他老人家還自比比爾·蓋茨呢,人發了話,說將來也要把家業都捐出去,弄個基金會什麼的,反正吧我一分錢別想落下!所以我跟小卡丫一合計,做回假夫妻真情人,多少撈點兒先!”
“我這是幫你忙,順帶掙點勞務費。”小卡丫趕緊劃清界限。
“那加勒比海呢,真去呀?”天涯問。
“我是豬呀去那兒!我吃飯都成問題我就穿LV呀?分了那錢,一人四萬呢!夠花一陣子了……”小豬自己罵自己。
文靜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我就想知道,你們打算怎麼收場?”
小豬向來是得過且過與世無爭的主,物以類聚,小卡丫也差不多:“想那麼多幹嘛?到時候再說唄。哎,你說你爸要知道了,會不會起訴咱倆讓咱倆退錢呀?”
小豬很認真地想了想:“不能吧,沒有支持這個的法律條文吧?”
天涯翻白眼:“真是一對豬。”
小卡丫柳眉倒豎:“找抽吧,蔣天涯?”
天涯笑嘻嘻地:“你是那粉嘟嘟顛倒眾生性感迷人的小母豬一枚!”
荷葉露拍手:“這太棒了,整個一連續劇嘛,懸念跌起,咱就等着看下集吧。”
小豬說:“等錢到手大家聚聚啊。這半個月我在老鬼這店兒湊合湊合。完了還得學天涯老媽,合成一本那豪華游輪的照片給我爸媽……”
荷葉露心眼兒多:“你住這兒,那小卡丫住哪兒?”
小卡丫樂顛顛地:“我跟朋友約了去麗江。”
“男的女的?”老鬼又開始一副大哥范兒。
小卡丫鼓着胖嘟嘟的小臉:“管得着嗎你?”
“女的,絕對女的。”小豬充愣。
“那婚禮呢?辦不辦?”文靜問。
“別辦了,適可而止吧,走太遠了不好收場。”小卡丫說。
“我爸這人吧,好就好在挺潮的!特喜歡追風,不追風顯着他老人家跟不上形勢啊!我跟他說了說素婚的環保理念,他居然舉雙手贊成,還直誇我呢……”小豬還挺自豪。
天涯拍拍屁股拉起文靜:“成,你們接着編故事啊,我跟文靜得去拜見我們家太後去。”
大伙兒行着同情的注目禮為他倆送行。
林逸飛一聽說天涯兩口子要搬回來住,頭也不疼了,喊着老蔣把窗帘打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個小首飾盒給文靜,親切地示意她打開,只見裏面是一隻式樣簡潔而經典的祖母綠戒指,文靜看着婆婆慈愛的目光心裏一陣暖意。
晚上天涯在客廳看NBA,蔣學成端着杯茶走過來坐下,天涯在沙發上客氣地向父親欠了欠身,不自然地笑笑。父子倆不尷不尬地看了會兒球賽。
蔣學成咳嗽一聲:“那個……晚間新聞!”
“喲,忘了,新聞聯播,晚間新聞,您必看!”天涯拿起遙控板轉了台,陪父親看了一小會兒,拍拍屁股起身,“您看着,我得洗澡去。”然後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間。
文靜看着這令人費解的一幕,小聲問天涯:“你不是話簍子嗎?怎麼跟你爸在一塊兒就啞了?”
天涯也納悶;“說不上來,你說怪不怪,在這個家裏,只要我媽在場,我可以跟我爸插科打諢有說有笑,可我媽一走開,我倆立馬失語,挖空心思都找不到話題,形同陌路,如坐針氈!”
“還以為只有我跟我爸有問題呢。”
“我爸跟我媽結婚後,在外面修了20年橋,每年只有探親假回家,我高中快畢業他才調回來。基本上我倆的關係,有點兒像一個單位的同事,但不在一間辦公室甚至不在一個樓層。”
文靜“撲哧”一聲被他形象的比喻逗樂了。
林逸飛十幾年的習慣,每天起床頭一件事就是“濕一遍干一遍”,先用濕布擦一遍傢具,再用干布擦一遍,桌子腳椅子腿兒柜子頂兒都得照顧到。婆婆就是榜樣,文靜覺得有點兒頂不住,問天涯,晚上還弄?天涯解釋,晚上是擦地。先用濕拖布拖一遍,再用干毛巾擦一遍。當然如果她老人家碰巧沒課在家,中午會用拖布先拖一遍地,下午再拖一遍擦一遍,到晚飯前有時間或許還會擦上幾遍。文靜驚訝婆婆怎麼生了蔣天涯這麼個邋遢鬼。天涯說這就是叛逆,文靜又好奇,她不是教授嗎?哪兒那麼多時間哪?天涯不禁感慨,這個問題從三歲就開始困擾他了,至今沒有答案。
天涯小時候爸爸不在身邊,跟爺爺特別親近,天涯爺爺別看八十多,精神卻非常矍鑠,老人是拿國務院津貼的老中醫,晚年生活安排得非常豐富,他如果不在滿世界的騎游,就在家種地,每周會上中醫大學的名醫堂,義診兩個上午。爺爺一生經歷風雨無數,看事情也很透徹,天涯最喜歡和爺爺交心。
老年騎游隊剛剛由絲綢之路到達北京,天涯和文靜恭候在路旁,天涯見爺爺推車過來,一把抱起老爺子就地轉了一大圈兒,放在地上,語氣隨意:“總算回來了,你這把老骨頭沒扔在絲綢之路上啊?”
天涯爺爺說話中氣十足:“沒有,不過要真那樣也挺美的,絲路太棒啦!”
天涯給倆人介紹:“這我爺爺,也是我最好的哥們兒!這您孫媳婦文靜。”
文靜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爺爺,小臉笑得像朵小向日葵,甜甜地喊:“爺爺好!”
天涯爺爺笑眯眯地點頭:“好,好!”
“怎麼樣,長得還不算得罪觀眾吧?”
天涯爺爺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漂亮。嫁給你委屈了。”
“這什麼話?我這眉眼兒、這身板兒,可都是從您老人家那兒隔代遺傳的!”天涯搭着爺爺肩膀問文靜,“我爺爺帥還是我帥?”
文靜看他那得瑟樣毫不留情地打擊:“爺爺帥!”又看看周圍,“都是些跟爺爺差不多歲數的老人呀?這麼大年紀了還走絲路?”
“你說的是我們的臉還是我們的心呀?我的臉八十,我的心只有十八!哈哈哈哈!”
兩個挺精神挺乾淨的老太太騎車經過,跟天涯爺爺告別:“老蔣,改天見啊!”
天涯湊趣:“美女奶奶,回見啦!”見文靜滿臉問號解釋道,“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到八十歲這招兒還管用。那是一對姐妹花兒,都對我爺爺有意思,不過老爺子還沒想好娶誰,我跟他說都娶回家得了。”
天涯爺爺打了一下孫子的頭:“沒正形兒!”
文靜看着倆老太太的背影這個羨慕啊:“真希望我像她們那歲數,也能活得這麼瀟洒!”
“嗨,這回在絲路上還碰到一獨行的日本老太太,七十多了,愣是一個人兒走完了絲路。”
“哇,那叫一酷!留下聯繫方式沒?日本女人特賢惠!”天涯調皮。
天涯爺爺沖孫子道:“這麼快又變心啦?”
“走,回家!老頭你前邊兒開道,我緊跟!”天涯發動寶來。
天涯爺爺的小院兒非常整潔,天涯說,一乾乾淨淨的小老太往咱這院子裏這麼一站,絕對是一幅畫兒!天涯爺爺比劃着,你再說我大耳刮子煽你,沒大沒小!回頭對站一旁捂嘴竊笑的文靜說,留這兒吃飯,嘗嘗爺爺的炸醬麵。指着後院說,走,摘菜去!
文靜高興地像個小兔子:“真種了菜呀?”
“農家肥,絕對環保,自給自足還有富餘!”天涯說。
文靜珍愛地摘小黃瓜:“好可愛哦,這上面還帶着小花兒呢!”
天涯爺爺慈愛地看着孫媳婦:“這閨女不錯,你好好對人家,不然我收拾你!”
“你怎麼跟他爸一個調調呀?”天涯覺得自己在老爺子心裏位置下降,不滿地撇撇嘴。
“最近沒跳槽?還在那家公司?”
蔣天涯聳聳肩:“混口飯吃唄。哎,你說我算不算個異類?”半調侃半認真地直起腰,“我瞧着眾哥們兒一個個都有點奔前程的意思,就我沒啥進取心,問題是我沒覺得什麼事兒值得我去進取呀,不過我又隱隱覺着有什麼大事兒等着你孫子去干。”
文靜支着耳朵聽着。
“打你生下來我就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爺爺給孫子打氣兒。
“會是什麼呢?國家主席?日理萬機太累!聯合國秘書長我沒興趣,上非洲當志願者我媽肯定不讓!比較理想的是到太平洋某個島國做總督……”天涯還真臭美上了。
天涯和文靜回來的晚點,蔣學成躲在書房畫圖紙,一進屋林逸飛就挑刺兒,話里話外嫌文靜新房整理的不利索,文靜趕緊鑽進房裏手腳麻利地幹活,林逸飛看着文靜直搖頭,嫌她整理的不科學,浪費空間。文靜解釋,也不是都掛,怕皺的掛起來,剩下的都擺在下面空格里。林逸飛來了講課的癮,那樣擺不整齊,碰上要穿下面一件,一拉,都亂套了!給你準備了幾個儲物箱,把你和天涯的衣服分門別類在箱子裏碼好,上面貼上標籤,再往衣櫃裏一放,穿的時候,要襯衫也好、外套褲子也罷,方便拿,也方便整理。還說她的衣服不掛起來也不用熨的,都疊得整整齊齊的,哪兒還用熨呀?
然後也不管文靜什麼表情,一直叨叨,這扇門裏邊兒放天涯的東西是吧?這邊兩扇門裏放你的?女孩子衣服多,肯定得多佔空間,我幫你弄吧!
文靜合計再不講點原則以後就沒翻身的機會了,一咬牙小聲嘟囔:“我還是想按我自己的方式放,習慣了,拿起來方便些。”
林逸飛一愣,臉色陰沉但也沒多說什麼,她一走,文靜長吁一口氣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