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櫻花開過520路末班車
自從在520路末班車上邂逅了她,平淡的生活變得生動起來。於是,每天的末班車成了我們的期待……很多年後,我再次坐上了520路末班車,不知這次,還會不會把她錯過?
那一年,青澀的櫻花開遍了整個城市。
那是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每天晚上十點五十分,我都會準時從學校出來,一邊背單詞一邊漠然地在站牌下等十一點鐘的520路末班車。
我是一個公認的好學生,門門功課都拿第一,次次評優都在榜首。一路從耀眼的光環中走來,其實我一點都不快樂,波瀾不驚的日子裏一切都是索然無味。我一直喜歡坐在公車的最後一排默然而又漠然地背我的單詞,我只安心於我空落落的世界裏,無所謂悲喜。
終於,那個夜裏,有一朵櫻花輕輕地滑落在我眼前。
我抬頭,看見她櫻花般動人的笑容輕輕蕩漾在隨風飄拂的幾縷長發里,她拿着一枝潔白的櫻花,在我攤開的英語課本上輕輕搖擺:“不覺得悶嗎?”
我驚詫地抬頭,邂逅了她清泉般的笑渦。風揚起她的長發,帶着一股清芬陣陣地襲擊我,我不由地吸了吸鼻子,卻發現她星子一般的眼眸里滿是笑意。
她坐在我的前排,一隻手扶着座椅靠背,一隻手拿着潔白的櫻花,輕輕地搖輕輕地笑。風從車窗灌進來,揚起她長長的黑髮隨着馥郁的櫻花一起飄到我面前。
“注意你好久了,每個晚上都在這裏悄悄用功。”她嫣然一笑,指指右邊靠車門的座位:“我一直坐在那個位置,幾乎每次回頭都可以看到你。”
我訝然,每天晚上乘坐同—輛車,我竟然沒有發現車裏還有個美麗如許的女孩。
半路,她叫停了車,不容分說地拉起我的手下了車。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沒有半點抗議,隨着她來到行人路旁的櫻花樹下。
她巧笑嫣然:“你真的不覺得悶嗎?怎麼像個書獃子一樣?”
我無奈地笑笑。
她在我身邊坐下,痴痴地望着開滿櫻花的天空,夜空中漂浮着不多的幾顆閃亮的星星:“知道嗎,星星就是黑夜裏的天使呢。”
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星星,這才發現原來頭頂上的天空竟然是這麼美。
她隨手撿起一隻被人扔在路旁的易拉罐,跳起來,她的白球鞋重重地壓下去,易拉罐扁了,在路燈下微微顫粟。
“它就是所有的不快樂。”她微微一笑說,“Let’sgo!”
我們開始在大街上瘋狂地踢易拉罐,“我踢,我踢,我踢踢踢,把所有的不快樂都消滅掉……”她快樂地叫喊着,我也開始跟着她,大聲地笑起來,大聲地叫起來。
快樂就這樣無休無止地在我年輕的生命里開始蔓延起來。
之後的每天夜裏她都會在末班車上等我,然後到了半路牽着我的手一起下車,然後一屁股坐在人家門前的台階上,從她的包里拿出兩瓶可樂,在滿天的星光下兩個易拉罐豪氣地碰了又碰。或者她會淘氣地不停地搖手中的可樂,趁我不備對着我拉開拉環,可樂便噴了我滿臉滿身,我在後面追她在前面跑,我們的笑聲震落了滿樹的櫻花。
她在另一所中學裏上高三,她的夢想是考上藝術學院,可以一直跳舞跳到老,我笑她:“老了還會有人看嗎?”她淺淺地笑:“舞蹈着的靈魂都是美麗的。”
我的家比她的家先到,她說她的家就在下—站,我轉身關門的時候,總會發現她淺淺地笑,我的嘴角也會不由得翹上去。
我知道,我的青春從此以後就有了生動的理由。
七月,我們微笑着走進了各自的考場。
高考過後我家就從城東搬到了城西,我們失去了聯繫。
我終於耐不住,好幾個白天一直往原來我家的下一站方向找下去,可是再也沒有見過她。
九月初,我要到北京上大學了,我再一次來到520路站牌下,但是最後的末班車裏空空如也。我帶着空落落的心情踏上北上的火車。
我經常夢見她在櫻花樹下輕輕地旋轉,輕輕地飛舞,微風拂過,潔白的櫻花紛紛落在她揚起的裙裾上,她就像天使一樣笑着舞着,一直舞到我從夢中醒來。
我伸出手來,可抓住的只是惆悵的空氣。
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兩年,每次假期回家我都會在站牌下等深夜最後一趟520末班車,我循着520的站牌一站又一站地找下去,但是始終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她只是一顆偶爾滑過我年輕生命的流星,又或者是一年只開一次的櫻花,花期一過,便了無痕迹。
大三的那年,趕上校慶,我在大禮堂觀看校慶晚會。晚會的節目很精彩,邀請了很多兄弟大學文藝團體前來演出。
我百無聊賴地看着舞台上換來換去的節目。突然有一個舞蹈吸引了我的目光,一個美麗的女孩穿着潔白的長裙翩然起舞,和她配舞的是一個白衣黑褲的英俊男孩,女孩輕輕地旋轉輕輕地飄動,美麗得如同一朵瞬間盛開的潔白櫻花。
真的是她啊!我的心開始狂跳,無論多少年過去,她的美麗依然歷歷在目,她是一朵烙在我心上的櫻花刺青,永遠保留着鮮活的顏色。
我到舞台化妝間去找她,我的心跳得厲害,等了這麼久,不知道她變了沒有,但這一次我絕不會放手。
我像是突然被雷電擊中,於電閃雷鳴中失去了知覺。在化妝間,我遠遠地看見那個英俊男孩正把一件外套關切地披在她身上,她撲到他的肩上,兩個人很久很久都沒有分開。
我的世界瞬間開始崩塌。是啊,我算什麼呢,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我算什麼呢?我倉皇地遁逃,遁逃出那個許多年來糾纏的夢。美麗的幻影,瞬間破滅。
大四很快過去,我回家。父母讓我去看望還住在老家的伯父。整整四年了,我第一次回到原來的家,老房子牆上的爬山虎依然鬱鬱蔥蔥,只是一切已經物是人非了。
陪伯父伯母吃過晚飯,在那張老茶几下面,我突然看到一大沓信。年邁的伯父說:這些信不知道是寫給誰的,信封上只有地址沒有收信人的名字,幾乎每個星期一封,從來沒有間斷過。
我顫抖着拆開信,是她!真的是她寫給我的信!
在第一封信里,她說她悄悄地抄下了我家的門牌號碼,雖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她相信我一定能收到這些信。她還告訴我其實她並不住在我家的下一站,我回家后,她還要在下一站轉另一路末班車回家。接着的信里她向我說著她在大學裏的歡樂和憂愁,她說有男生追他了,她說她的舞蹈獲獎了,她說她的腳在練舞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
然後慢慢讀到她說她開始想我了,她說她編排的舞蹈《櫻花樹下》得了獎,還作為文藝交流在北京一所大學的校慶里演出,她說在演出中她的腦子裏滿是我的影子,演出結束她傻傻地撲在搭檔的肩上哭了……
我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原來她和我一樣,一直在懷念着對方,只不過像幾米的漫畫一樣,一個習慣向左走,一個習慣向右走,我習慣循着520站牌的路線一家家地找她,卻不知道她的家並不在那一條線路上;而她習慣一封封地給不知道名字的我寫信,卻不知道我已經搬了家而且從來不曾回去看過一次。
在最後的一封信里,她說我們都馬上要畢業了,她會在放假后的第一個星期天晚上,在520路末班車上等我……
我轉身問伯母:“今天星期幾?”伯母抬起頭疑惑地看着我:“星期天啊。”
“現在幾點?”
“十點半啊。”
我抱起信轉身就跑。
十點五十分,我終於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學校外面的那個站牌下面,十一點,520路末班車終於準時開來。
我的心狂跳得厲害,等了四年,美麗的故事終於有了完美的結局,就像幾米的漫畫那樣,習慣向左走的她和習慣向右走的他終於在圓形的水池前相遇了。
我上了車。然而,車廂里除了司機一個乘客都沒有,我的心開始下沉,一直沉入無盡的海底,原來所有美麗的結局只不過是我一個人的想像而已,我終究錯過了我一生中最初和最真的愛。
我閉上眼睛,一滴淚輕輕地滑落。
忽然,我聽到車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喊。驀然回首,透過車窗,我看到她提着長長的裙擺,正氣喘吁吁地跟在520路末班車的後面跑過來!
透過微笑的淚眼,我看見——她經過的地方,美麗的櫻花次第盛開。
(文/宋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