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爛漫,葉落無聲

花開爛漫,葉落無聲

兒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是因為心地單純;少年時見面,卻面紅耳赤,不知所云,那是因為心有所思。因為年少的羞澀,我們只有美麗的開頭,而沒有美麗的結局。

鄰家有個叫做陳小北的男孩,是女孩梅子兒時的玩伴。

兩人的書房相對着,只隔着一排鬱鬱蔥蔥的樟樹。

孩提時的清晨,小北還在夢裏的時候梅子就會在對面的窗口喊他一塊兒玩,小北就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和梅子隔着樟樹葉說一會兒話,接着下樓會師。

梅子常常會跑到小北的房間玩,小北的房間有好多玩具,梅子經常會樂不思蜀,非要家人在樓下喊她才會下來。梅子的房間小北卻一回也沒去過,小北只是在自己的窗口穿過翠嫩的熙熙攘攘的樹葉看看梅子房間的擺設,看見的多半是些毛絨娃娃。

小北很喜歡和梅子在一塊,因為梅子總有糖給他吃,是透明的玻璃紙包裝的那種。

小北想等我長大了,長腿一跨就能身處在梅子的躍層小樓了,嚇死她,女孩子總是很膽小的。

小北可以想像梅子可人的臉龐上劃過驚恐后敬佩的神情。他一直憧憬着那一天的到來。

小北和梅子的父母是很要好的朋友,兩家聚會時,小傢伙們照例是一塊玩,嘮嘮叨叨有說不完的話,大人們時不時地拿他們開玩笑:看這對小冤家,總粘在一塊兒,不如訂親吧。

好啊好啊。另一邊說。

然後大人們看着兩孩子哈哈地笑,兩個孩子還小,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麼,所以往往事不關己地繼續傻聊他們的。

梅子後來進了初中,小北也上了初中,一個學校一個年級但不在一個班。

兩人的來往逐漸少了,但他們還是要經常一起上學,因為小北的父親總是會說:小梅子,上學和我們小北一塊吧,也好有個照應。

然後兩人就又在一塊兒了,都像犯了錯一樣地埋着頭,不敢看對方。

一般都是男孩走前,女孩跟在後頭,保持着一大截距離,小北走得很慢,因為他總是不閑着,要踢踢小石子摸摸沿路的樹榦什麼的。梅子也只能慢慢地在他後邊挪。

偶爾男孩會回過頭看看女孩,怕她丟了。孩童時兩家的父母就要求男孩牽着女孩的手,說是怕她丟了。那種習慣一直持續到他們上五年級時才在男女有別的意識下廢除。

小北想到舊事就抽過身衝著梅子傻傻地笑,女孩見男孩朝他笑,就也不知所以地微笑地看着他。

女孩笑起來很美,女孩笑起來嘴下角會有兩個小酒窩淺淺地蕩漾,就像早春明媚的陽光一樣燦爛。

小北喜歡看梅子笑,就像自己喜歡打籃球一樣欲罷不能。

小北瞥見了梅子自然垂放的手,細長的指頭白皙地在他眼前晃,小北就拚命地想小時候牽着梅子手的感覺,卻什麼記憶也沒有了。

男孩和女孩就這樣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到學校,臨別時什麼話也不說,也就沒人知道他們是一塊兒的。

梅子有時也會靜下心來想想小北,她發現鄰家的男孩臉上不再髒兮兮的滿是泥巴,而是眉清目秀,高高大大的儼然是個大男孩了。所以梅子遇到小北時就會臉紅心跳,心如小鹿。

小北早就覺得梅子不知何時不再擤着小鼻涕跟在別人後面,而是出落得大家閨秀一般,明眸皓齒間透出讓人怦然心動的美來。男孩與女孩不期而遇時總會靦腆地撓撓頭。

上到初一的下半學期的一天,女孩梅子就在書房的窗口掛上了白色蕾絲邊的窗帘。

那天小北打完籃球回家后在自己的窗口邊喝水邊吹風,一抬眼的時候他看見了那窗帘,在嫩綠的樟樹葉片中忽閃着,小北心裏一陣的惆悵,他想到自己兒時的渴望長大的迫切心緒。

他如今有一雙修長的腿,但他放眼望女孩的窗口時居然感覺那樣遙遠,那麼陌生。

近在咫尺卻永遠都是無法逾越的禁區,小北嘆了口氣,關上窗躺在床上想心事。

一晃眼初三了,女孩梅子已是文藝部部長,男孩小北是校籃球隊隊長,八杆子挨不着邊的官兒,可逢到大型球賽,女孩都要奉命為男孩們做啦啦隊,小北看見了梅子什麼也不說,可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小北偷偷地看了眼梅子,就像做賊一樣。

比賽開始時,女孩們都瘋狂地喊小北的名字,每到那時梅子都會一掃平日裏活潑咋乎的個性而緘口不言。

小北只要有梅子在場的比賽,有一半會輸,因為他基本都不講傳球和配合,只顧自己硬打硬拼,帥是帥到家的,可打籃球是團體運動,個人主義是行不通的。

大家都不會歸結和去分析原因,更不可能注意到這兩人微妙的辨證關係。

小北和梅子就像陌路人一樣過完了他們的花季雨季,小北因為他的帥氣和天生的運動細胞虜獲了不少女孩的芳心,但他總是老實本分地過日子。梅子因為她的天生麗質和出色的文藝才能吸引着大批男孩的青睞,但梅子從不和他們多言語。

小北的心裏只有梅子,他是個痴情的人,自記事起梅子的一顰一笑就烙在了他的心裏無法抹去。

但小北不知道梅子怎麼想,他怕梅子的拒絕,那就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因此小北就把自己晾着,反正還有高中三年呢。他想。

一晃高考在即了,所有的老師在學校布起了防線,所有的父母在家裏加緊督促,所有的孩子也嚴陣以待。

男孩和女孩就只能顧着自己了,形勢也容不得他們想這想那的,小北的父親也不再喊着梅子和小北一塊兒走了,因此他們邂逅的機會就更少了。

梅子是個勤奮的女孩,晚睡早起的那種,每天晚上小北決定睡下的時候還能聽見梅子在婉轉地輕聲朗讀英語課文,小北就爬起來想對梅子說早點睡,走到窗口看見印着燈光的窗帘的時候就放棄了,他把頭蒙進被單里,就着梅子夢幻般的聲音睡覺。

填志願的時候小北和梅子的父母又聚到一起探討,可小北和梅子卻各自躲進自己的房間。

這兩個孩子。兩對大人笑着說。

家長們商量了半天,徵求了孩子們的意見后最終定了下來。

梅子填了華東理工大學,梅子的志向在外頭。小北填了本地的一所大學,那是他父母的意願,孩子留在身邊好照應,也不容易學壞。

小北想說我也要去上海,但是梅子父母的在場讓他放棄了。

高考就像射箭一樣,緊張地瞄了半天,最後還是出手了,接着就是毫無知覺的一片空白的煎熬。

小北和梅子都得償所願了,小北留在本地,梅子考了出去。

梅子走的時候她的父母對小北說一定要去送送我們家梅子啊,你們到底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玩伴呢。小北當著梅子的面點點頭應了一聲。

梅子臨走的晚上小北失眠了,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熬到清晨六點整小北就下了床,站到窗口透透氣。

梅子也站在對面的窗口,而且似乎站了很長時間的樣子,這是小北意料之外的。

梅子抬起眼睛向小北問了聲早,小北禮節性地回了句,很僵硬的那種。

接着是久久的沉默,他們都看着那棵樟樹,梅子看着樹杈,小北看着樹葉。

梅子的父母在樓下喊她,梅子沒有回應。

梅子說我要走了。小北說那我送送你吧。梅子說好。

汽車站在早晨八點的時候還不是太擁擠,梅子遲疑了半天才上了車,始終都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小北想和梅子單獨說說話,但是他沒能開出口,梅子好像從小北眼神里看出點什麼,就以讓父母去買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的借口支走了他們。

小北做出豁出命的架式從口袋裏抓出一個手鏈遞給梅子,梅子拿在手裏卻看也不看,只是盯着小北。

小北無所適從,只能傻乎乎笑着地撓撓頭。珍重。小北終於憋出兩個字。

嗯。梅子點點頭說。

梅子的父母來了,梅子就不再看小北,而是像正常程序一樣義無反顧地踏上車子。

車子在一聲轟鳴后奔馳而去,小北殭屍一樣地踱回家,躺在床上失落地睡了兩天。

小北喜歡站在窗口,因為梅子走後她的窗帘就一直不再閉合了,梅子的媽媽每一星期都會上樓打掃,小北可以清楚地看到梅子書房的擺設,裝着梅子大大的笑容的相框,吱嘎吱嘎會響的藤條椅,白色的枱燈,塞滿厚厚書籍的褐色書架……

小北整天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課上走神,課下睡覺,原本柔順的頭髮也亂蓬蓬的。

小北的父母說你小子怎麼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北回答說我就像鬼一樣。

小北想給梅子寫信,告訴她自己心裏的空虛,但當他攤開白紙準備執筆時又放棄了。

小北發誓等到了今年的寒假,我一定要親口告訴梅子我喜歡她。

寒假的時候,梅子並沒有回來,梅子打電話給家人說要在上海打工。

小北想等到暑假我一定要說出口。

暑假到來之前,小北收到一封信,當他看見署名是梅子的時候激動得差點親吻門衛的大爺,他手顫呀顫地小心翼翼地沿着邊拆開信封……

暑假還是來了,知了知啊知啊地在那棵樟樹上嘶啞而不停地叫着。

小北應約去車站接梅子,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只是盲目地看着車站的出口。

梅子終於出來了,一同來的還有一個男生,兩人穿着情侶裝,攜着手由遠及近款款而來,很甜蜜。

男生高高的個子,戴着黑邊眼鏡,很清秀很有內涵的模樣。

這就是我信中和你說的我的男朋友錚兒,這是陳小北,我的鄰居。梅子很大方地給兩人作了介紹。

你好,叫做錚兒的男孩友善地伸出手說,常聽梅子談起你,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過獎。小北機械似的接過手輕輕握了下。

梅子把男朋友帶回到自己的房間,拉上了窗帘,接着小北在自己的房間裏聽到了梅子的男朋友很爽朗的說笑聲,然後是梅子天使般的笑聲。

有一團亂麻堵在小北的心裏,讓他喘息間都隱隱地作痛。

傍晚的時分梅子把她男朋友送走了,小北也燈泡似的被梅子拉去給那陌生的男人送行,上車之前那男生始終牽着梅子的手,一刻也沒有松過。

依依不捨,耳語纏綿,你儂我儂。

你了解他嗎?小北在回家的路上幽幽地問梅子。

梅子微笑着說我正在試着深度了解他。

又是久久的沉靜,這回他們兩個踏着各自的影子並肩行走,挨得很近。

小北忽然加緊幾步繞到梅了面前停下來。

我喜歡你梅子,很早就喜歡了。小北紅着臉說。

梅子停下腳步看着小北很久很久,她用手掩了一下顫得厲害的嘴唇。小北看見梅子蔥白般的中指上赫然戴着一隻璀璨的戒指,但他尋遍了梅子的手腕也沒有看到自己送給她的手鏈。

一襲如流彩般的圓潤的晚霞映襯下的梅子就像天使一樣美麗,小北從來沒有那樣靠近地仔細看梅子。

小北想不管梅子如何地數落自己也沒關係,自己吐出了壓抑在心底幾年的心事,對得起自己了。

他看着梅子,看着梅子張翕着卻不說話的嘴唇。

我也喜歡你,小北,也是很早。梅子眼底噙滿了淚。

我們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呢?小北近乎發瘋地捧着頭,目光獃滯地看着地面。

我的心門一直都沒有鎖,只是你沒有勇氣推開它而已,你甚至都沒敢敲一下以試探。梅子輕聲說。

我一直在你的門外彷徨徘徊,只等你敞開心扉,哪怕是虛掩着留一條縫以暗示。小北竟然流下了淚來。

對不起,對不起。梅子咬着通紅的下唇說。

……

結局已經不重要了,就像花開了又會落,綠葉枯萎零落了又會抽芽一樣,重要的是過程。

隨着四季的陽光,樟樹葉五彩斑斕地變幻着,清風的吹拂下,梅子窗口白色的窗帘空落落地來回蕩,訴說花季年齡中的那段最純真的故事——生生不息的羞澀的愛情。

(文/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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