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現實中來不及表達的愛意】
（1）
茫茫然……
來到這個未知的世界，
究竟是為了逃避，還是為了尋找？
那些我沒來得及說“我愛你”的人，
再一次遇見他們，
是天使的祈禱，還是命運埋下的伏筆？
進入那片白光之中，周圍似乎還縈繞着淡淡的霧氣。我就像誤闖仙境的局外人，迷失在這片白霧裏。
忽然有類似月光的清澈光華輕輕撥開了眼前的迷濛，我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坐在一片地毯般柔軟的茵茵草地上，身體和腦袋都好疼，幾乎爬不起來了。
“小朋友，不要緊吧？”一個高大的身影朝我走了過來。
小朋友？！汗！他的眼睛超級近視嗎？
“小朋友，來，我幫你。”那個人絲毫不介意我超級不爽的表情，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就在他握住我的手的瞬間，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的手變小了！
怎麼可能？
這樣小這樣柔軟，分明是五六歲大的孩子才擁有的小手。
我在做夢嗎？
我揉揉眼睛，發現變小了的不止是手，我的胳膊我的腿……全身都變小了！忽然意識到什麼，我趕緊往自己身上看。
老天，你在跟我開什麼國際玩笑？我的身上竟然穿了條純白的公主裙，身材完全是一個五六歲小孩的樣子！！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會變回到小孩子的樣子？
我可以天真地以為是時光逆轉，回到童年時代了嗎？
這一切荒謬得讓我想笑，更無厘頭的是眼前這個拉我起來的人——一個穿着艷麗的紅色表演服，頭上戴着一頂尖尖的帽子，鼻尖上還安了個檸檬黃的大圓球的高大的小丑。
他看着我，很開心的樣子，臉上的油彩像花朵般盛開。
好可愛的小丑！
小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遊樂園裏會變戲法的滑稽小丑。可是，怎麼會有小丑出現在我面前？？
就在我快要被無數個問號壓垮的時候，他終於開口說話：“希雅？”
“你怎麼知道我叫希雅？”
“我還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哦。”
“生日？”我愈發摸不清楚狀況了。
小丑伸出他那帶着白色手套的手掌，輕輕地撫摩了一下我的耳朵，一朵玫瑰就神奇地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太不可思議了！
“希雅，生日快樂哦！”
“謝謝你。”我既開心又驚訝。
但今天是我的生日嗎？
不管了，他為我表演了這麼精彩的魔術，還是要謝謝他。
“知道嗎？會有天使來守護你哦。”小丑又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沒等我想明白，小丑轉了個圈，揭開帽子。我瞪大眼睛，竟然有一隻長着金色羽毛的鳥兒從帽子裏飛了出來。
好漂亮啊！
鳥兒全身蘊着金色華麗的光芒，它驕傲地在我眼前伸展翅膀，一下子就飛到遙遠的天際去了。
“好了，你爸爸過來了，我走了哦。”說完這些，小丑就離開了。
爸爸？一個更大的問號在我腦中升起，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呢？爸爸怎麼會來？看到莫名其妙變小了的我，爸爸一定會很吃驚吧？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剛才那片朦朧的幻境，到了一個像是遊樂場的地方。
天空碧藍。
潔白的雲朵舒舒捲卷，空氣清新而甜美。
周圍有很多小孩子在開心地玩耍，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快樂。
一個孩子牽着爸爸的手從我身旁走過，他仰望着爸爸慈愛的面容，說：“爸爸，過山車真的好過癮哦，我下次還想玩！”
“海盜船是不是更有意思？”
“嗯。爸爸，我還想玩水上碰碰車。”
“今天玩水上碰碰車的人太多了，我們先去玩別的，過會兒再去看看。”
“嗯。”
好溫馨的對話。
記得小時候我經常央求爸爸帶我到遊樂場玩，因為爸爸說過，遊樂場是提供幸福的地方。
我一直這樣相信着。
難道這就是我小時候曾經來過的地方？現在的一切都是我在做夢？
我疑惑着，視線突然定住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大步向我走來，臉上滿是寵溺的笑容。
好眼熟！
我在哪裏見過他嗎？
三秒鐘后，我瞪大眼睛。這個人……這個人……竟然長得跟年輕時的爸爸一模一樣！不，難道說他就是年輕時的爸爸？
他見到小小的我完全沒有任何驚訝，而是很高興地蹲下身來，看着我說：“希雅今天早上一起來就要穿這條漂亮裙子，果然漂亮得像個公主！”
我有些不自然地綻開笑容：“嗯。”
難道我真的回到過去了？雖然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但是……哈哈，原來爸爸年輕的時候這麼帥！
“怎麼，我們希雅也會害羞嗎？”爸爸沒有發現我的不對勁，笑着說。
“爸……爸爸，我現在幾歲？”面對着“年輕”的爸爸，我連稱呼都覺得有些彆扭，只能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白痴的問題。
這一切太奇怪了，不是嗎？
爸爸慈愛地摸着我的頭：“希雅忘記了？你早上起床的時候還告訴過爸爸的哦，是不是剛才摔一跤忘記了？今天是你六歲生日，所以爸爸才帶你來遊樂園玩啊。這是你第一次來哦，沒想到你玩得這麼開心啊，下次爸爸一定還帶你來。”
（2）
六歲？
我竟然回到六歲了？這是怎麼回事？
要不要告訴爸爸其實我不是六歲的“希雅”？不行，爸爸一定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會把我當成怪物，以為我生病說胡話。
“好啦，希雅，剛剛玩了這麼久也累了吧？想吃什麼，爸爸給你去買。”爸爸看我沉默，以為我想吃零食。
我歪着頭想了想，作出了屬於六歲小女孩的回答：“我想吃棉花糖。”
此時的我，不想再去追究這裏是什麼地方，也不再考慮這一切究竟是夢境還是幻境，只要可以重溫和爸爸在一起的溫暖時光，就是意外的驚喜。
而且……
我眼神一黯，如果……
一直躲在這裏，是不是就可以不去面對那些令我傷心的事情？
爸爸微笑着點頭：“好，你乖乖呆在這裏哦，爸爸很快就回來了。不要亂跑，要不然爸爸回來找不到你，你可就要哭鼻子了。”
“嗯，爸爸。不過我要兩根棉花糖哦。”我答應着，比出兩根手指頭。
沒想到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還可以吃到爸爸買的棉花糖。
看着爸爸的背影，我的心裏湧起了一股暖流。
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告訴我，媽媽因為生病離開了我們。一直以來，都是爸爸陪着我開心、難過、成長。爸爸的手很大，也很笨拙，不會綁好看的蝴蝶結，不會紮好看的公主辮，所以從小到大，我一直留着齊耳的短髮。
直到遇到澈野，在那段時間裏，我的頭髮也隨着幸福不知不覺地變長。
可是，幸福終於還是變成了不幸……
不是嗎？
心像被針扎一般隱隱地疼痛着。澈野……許翼……
不！不要想不要想！
心裏的悲傷眼看就要崩潰，我趕緊轉身，在視線里尋找定點。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首遙遠而熟悉的兒歌，歌聲純真而快樂。我定睛一看，原來不遠處有一座夢幻般的旋轉木馬。
被那無憂無慮的歌聲吸引，我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走了過去，臉上掛着淺淺的微笑。
“笨蛋式笑容。”剛走到木馬跟前，我就聽到旁邊的小男孩跩跩地說。
嗯？是在說我嗎？
汗！我我我……笑容這麼可愛，怎麼會像笨蛋？
不過，他長得真是漂亮，五官精緻得讓人驚嘆，烏黑如瑪瑙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慧黠。他簡直就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小王子。
“笨蛋式眼神。”他瞥了我一眼，再次跩跩地說。
“你想說什麼？”汗，我惹到他了嗎？
“總而言之，你就是笨蛋。”
聽到他的話，我突然愣住了。
笨蛋。笨蛋……
曾經也有人這麼說我，可惜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算了，看在那個人的分上，我就不和這個小鬼計較了。我側頭看着這個俊秀的小男孩，他一個人落寞地站在木馬前，好像一個被上帝遺忘的天使。
突然，我對他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這個男孩讓我覺得既熟悉又陌生，這樣落寞的神情，我似乎在哪裏見過？是在哪裏呢？
“喂，不要像大人那樣裝憂鬱了，你不適合。”我開口。
哼哼，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愛裝模作樣。
“……”
“喂喂喂，有人在和你說話，就要專心聽，這是最基本的禮貌耶！”
“……”
“喂……”
“你好吵！”我還沒說完，小男孩就打斷了我的話，然後轉過身，神情冷漠地不再搭理我。
啊哈，這個小鬼還裝酷耶！
他明明是想去坐旋轉木馬，卻在這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這樣想着，也不知道從哪裏湧起了一股衝動，我拉起男孩垂在身側的手，徑直往旋轉木馬的入口處走去。
“我想去坐旋轉木馬，你陪我吧。”
小男孩驚詫地看着我握住他的手，又看了看我。
“笨蛋。”他低低地說了一句，終於還是沒有拒絕。
我們坐上旋轉木馬，伴隨着音樂開心地旋轉。我騎在一隻木馬的背上，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變得像小孩子一樣。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孩，發現他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不再是一副冷冷的樣子。
盯着他的笑臉，我的心裏又湧起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喂，以後不要叫我笨蛋了。”我對他說。
“……”
汗！根本不理睬我。
“喂！”我不死心。
“為什麼？”他終於好心地丟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因為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天使。不過天使那麼可愛，才不會叫人笨蛋。”我好心地勸說他。
“天使沒有喜歡的人嗎？”
我想了下，說道：“天使也會有可愛的夥伴啊，當然有喜歡的人。”
“那天使就不可以叫喜歡的人‘笨蛋’嗎？”
汗……完全無法溝通。
難道是我已經不能理解小孩子的思維了嗎？哪裏有人會叫喜歡的人“笨蛋”的？
等等……
他剛剛說什麼？叫喜歡的人“笨蛋”？
那就是說……他喜歡我嗎？
這算是間接告白嗎？又或者是大人所說的童言無忌？
“應該……可以吧。”我結巴地回答，“哈哈，你知道嗎？你和天使有一點不一樣哦，天使的頭髮是金色的，很可愛哦。”
“笨蛋。”結果那個小鬼又丟來一句。
汗！我徹底崩潰。可是看着他的笑容，我又什麼也不介意了。我看着他的臉，努力尋找着，一顆心既期盼又害怕。
我在尋找誰嗎？或者在尋找某一個人的影子？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呢？
木馬停下來了，我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喂，笨蛋，你抱着木馬的樣子很蠢耶！”一個可惡的聲音叫道。
我回頭朝男孩射去不滿的視線，可是……
天啊，他又在笑耶。
笑容比夏日的陽光還要耀眼，彷彿沒有任何哀愁。我的心瞬間恢復了生命力，再次劇烈地跳動起來。
糟糕，葉希雅！你真的很丟臉耶，怎麼會對一個小男孩心動啊？！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從木馬上下來，然後一本正經地對男孩說：“你要經常笑哦，這樣才像天使。”
男孩看了我一眼，酷酷的臉上開始顯露出好奇：“天使……是什麼？”
“天使啊……”我仰起頭看着碧藍天空上浮動着的棉花糖一般的雲朵，說，“天使住在漂亮的天國里，那裏的地板是棉花糖做的，有很大很漂亮的旋轉木馬。天使守護着自己喜歡的人，讓他們永遠幸福快樂。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守護天使哦。”
“幼稚！”
真不可愛，我瞪了他一眼。
“你不信的話，就不會有天使守護你了。”
“我才不要天使守護呢。”
雖然嘴上這樣說，可是男孩卻微低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3）
“希雅。”
氣氛陷入短暫沉默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立即回頭：“爸爸！”
汗，只顧着和小男孩玩，連爸爸回來了都不知道。他剛才發現我沒在原地等他一定很着急吧？
看到一向沉穩的爸爸突然變得那麼慌張，我的心糾結起來。現實中的爸爸，現在是不是也在為我擔心呢？
每次家裏或者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爸爸都會自己解決，從來不讓我知道。我突然認識到爸爸是因為我而變老的。
這樣的認識讓我的鼻子有點發酸。
“爸爸去了很久，希雅等得不耐煩了吧？因為爸爸幫小朋友找媽媽去了，所以才回來得這麼晚。”爸爸對我解釋道。
“哦，呵呵，沒關係。而且我也有做好事哦，陪心情不好的小朋友玩旋轉木馬。”我指着站在一旁的男孩，“就是他，是不是漂亮得像個天使？”
爸爸微笑着注視着男孩：“好可愛的孩子，真的很像呢。”
“寶貝，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這時，一個提着大袋小袋東西的女人奔到男孩身邊。
我嚇了一跳，而男孩看到她的時候，目光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來。他轉過頭不去看她，只是倔強地咬了一下嘴唇。
緊接着，這個女人身後又出現了一個男人。他看了看小男孩，皺着眉頭對女人說：“叫你來是陪孩子玩的，不是叫你一個人去逛品牌店的。”
女人瞪了男人一眼：“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粗心，孩子會走丟嗎？”
“我如果不是為了看住你……”
“你在懷疑我嗎？”女人有些生氣了，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要不是你天天說忙，沒有時間陪我們，我也不會學會一個人買衣服，一個人喝下午茶，一個人吃飯……”
男人眉頭緊皺：“我都是為了家裏。”
“家裏？”女人憤怒的眼神里積聚了太多我看不懂的哀傷，“家最重要的是什麼？工作嗎？家不就是我和寶貝？你到底理不理解？”
“好了……”男人看了看周圍側目的路人，無奈地壓低了聲音，“有事回家再說好不好？”
“你永遠都是這樣，你永遠都是在迴避，從來沒有正視過這個問題，總有一天……”女人看着男人的眼神中有着深深的失望。
在他們吵架的時候，我注意到那個小男孩一直垂着頭，他的側臉看起來有些憂傷。
（4）
是我想多了吧，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知道什麼是憂傷？
一定是我的錯覺。
我遲疑了一下，向男孩走了過去，說：“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故意跟爸爸吵架。我們家隔壁的鄰居也是，有時候還會大打出手呢。但是，他們很快就會和好。叔叔會幫阿姨買菜，阿姨會給叔叔買新衣服，他們的感情可是越吵越好哦。所以有時我很羨慕那些吵架的爸爸媽媽，因為我沒有媽媽，爸爸只能一個人孤單寂寞地生活。”
其實，這也是我心裏一處晶瑩剔透的痛，碰一下，就會發出咔嚓的聲響。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爸爸的世界裏就只有我。他總是說，爸爸最大的心愿，就是希雅能夠找到可以在一起幸福地吵架的人。
可是爸爸卻一直沒有為自己找那樣一個人。
“所以，你不要難過。”我輕輕地拉了拉男孩的手，“我不是說過你很像天使嗎，我跟你講哦，天使是很快樂的呢，因為只有這樣，它們要守護的人才會快樂啊。”
男孩轉過頭，深深地望着我。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是落進天河裏的最璀璨的那顆星星，一閃一閃的，真的很像……天使的眼睛……
“寶貝，跟媽媽回家！”女人蹲下來抱緊男孩，眼瞼垂下時，落下一滴晶瑩的淚水。
“要聽媽媽的話哦。”我向男孩揮手。
他點點頭，卻沒有動。
“寶貝，媽媽愛你。”女人起身的時候吻了吻男孩的額頭。
男孩隨着女人離開，走出幾步遠又折了回來，對我說：“你不要難過了，總有一天，我會變成真正的天使守護你的！”
我又驚訝不已。他怎麼知道我在難過？
可是還沒來得及問，他已經轉身跑到了媽媽身邊，回過頭來看着我，大聲問：
“喂，笨蛋，你有天使嗎？”
“……”
“以後不要讓別人做你的天使，知道嗎？”
汗，這句話怎麼這麼像命令？真是個不可愛的小鬼。
男孩對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自信地跟着媽媽走了。
“希雅，我們也該走了哦。”爸爸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爸爸。”我把自己的小手放進爸爸寬大的手掌中。
“嗯？”
“我愛你。”
“……”
爸爸沒有回答，但是我看到了他嘴角邊隱約的笑容。
現實中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說這句話了吧，但是我真的很想讓爸爸知道，我是多麼地愛他。
加上媽媽的那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