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們的愛情

第四章 他們的愛情

他們的愛情同樣歷經了磨難,千迴百轉之後,終成眷屬。而那美妙的一段路程,是我最初心跳的開始。

陽光打在我臉上,有微風吹過,我希望這輛自行車開到永遠。

後來,我一直追問顧衛北當時的感覺,他起初說沒什麼感覺。他詭秘地笑着,到後來他貼近我的耳朵說,當時啊,我想跳下車來,然後親你。

那天我們一起去了游泳館,為怕同學們看到,我們一個去了大池子,一個去了小池子,我把頭深深地埋在水中,好半天才浮上來,我想笑,還想和人說說這種發狂的感覺,我想,最好的人就是戴曉蕾。

不知別人什麼感覺,在少年時期,你最相信的人,不是爹也不是媽,而是你的閨中密友!還有,我喜歡和戴曉蕾待在一起的感覺,很奇妙,後來我看到國外一本描寫兩性心理學的書,上面說,每個人,在心底或多或少,都會有同性戀情結。只不過,有的被激發了出來,而有的就轉換成了友情。

當然,我那時沒有感覺到,只是覺得,我就要和戴曉蕾好,好一輩子。

我是在晚上找到的戴曉蕾,我沒想到,戴曉蕾也有事要告訴我。

那天我一邊看一邊胡思亂想,當然,手腳特別涼,我還故意梳了兩下頭髮,天知道我的頭髮一點也不亂,我還假裝咳嗽了一聲,我還假裝驕傲,根本沒看他一眼。

我是在那條據說有兩千年的小橋上遇到的戴曉蕾。

她從駐軍那邊跑過來,然後在小橋上遇到我,她滿臉的眼淚,她的樣子真嚇壞了我。

你怎麼了?

她跑過來,一下就抱住我,然後放聲大哭。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戴曉蕾這麼失態,她在我心中總是從容淡定的。雖然她是我們三個中最美麗的女孩子,可她一直很安穩,絕對不說半句流氓話,而且對男生從不動心,有男生偷偷把紙條交給我,讓我轉交給戴曉蕾,戴曉蕾總是連看也不看就扔掉。我曾哈哈笑話她說,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但現在,她哭成了一團。

我沒死,我沒好氣地說,到底怎麼了?

她抬起淚眼,林小白,我要走了,我爸爸要調動回哈爾濱去了,我老家是哈爾濱的。

我也愣了,這於我無異是晴天霹靂!我最好的朋友,她就要走了!

我靠!我把拳頭砸在小橋的石頭上,感覺不到疼,她依然在哭,我不想走,我捨不得你……這句話讓我傷心起來,我也哭了,我們倆是哭着到的麗人髮廊,周芬娜正在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按摩,看着我們倆哭着進來說,怎麼了,死人了?

戴曉蕾要回哈爾濱了,她要走了!

周芬娜停止了按摩,她三兩句話打發了那個男人,她把我們帶上了那個小閣樓,那間小閣樓有多少難忘的往事!我們曾經在裏面穿着周芬娜媽媽的衣服扭來扭去,我們曾經把廉價的口紅和香水塗在身上。如今,周芬娜已經變得十分嬌艷,她已經和我們不一樣了,她吸着煙,一邊吸一邊流眼淚,她拍着戴曉蕾的肩說,走,今天姐姐請你吃飯。

那天我們去了觀前街最好的館子。周芬娜是揣着兩千塊錢去的,兩千塊錢得按摩多少個頭、剪多少男人頭髮?她點了最好的菜,然後又點了一瓶五糧液,那是我第一次喝五糧液。周芬娜說,五糧液應該是最好的酒,咱喝最好的!

我們是從黃昏開始喝的,一直喝到晚上。我們三個,整整喝了一瓶五糧液!那是我們的處女喝啊,我和戴曉蕾是第一次喝酒,周芬娜肯定和男人喝過,她的姿勢很老練。

第一口酒下去時,辣、熱的感覺衝上來,我差點吐了,周芬娜說,千萬別吐,那都是銀子啊。我咽了下去,剎那間胃就全熱了,接下來我們就一杯杯地喝着,有生以來第一次喝酒,喝酒的興奮掩蓋了離別的痛苦,大家一會哭一會笑的,周芬娜的酒量比較大,喝完了五糧液她又要了兩瓶啤酒,結果她第一個醉倒。

她拉着戴曉蕾的手給她唱戲,那天她唱了好多,但有一段我記得特別清楚,她唱的是《鎖麟囊》中最後一段: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分手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慘生一線付驚濤……她唱完了我們都哭了。

那天晚上我們在蘇州老街上轉到很晚,戴曉蕾說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蘇州的。晚風吹過來,剛剛經歷了在游泳館的狂喜,卻又馬上經歷這樣的離別,我覺得人生真是太起伏迭宕了。

後半夜的時候天氣涼了,我們跟着周芬娜一起睡到她的小閣樓上去,那是我們三個第一次在一起睡,也是最後一次,後來我們彼此遇到,卻再也沒有三個人睡在一起。

我們緊緊挨着睡的,到天亮的時候,我感覺戴曉蕾的手搭了過來,放在我的腰上,我沒有動,然後我感覺胳膊上有冰涼的眼淚,我也沒有動。周芬娜沉沉地睡着,清醒的只有兩個人。

我的前額上感覺有熱乎乎的氣息,我閉着眼,裝睡着,是的,我不能醒,我知道自己這時不能醒。

戴曉蕾的頭低下來,輕輕地,她吻了我的前額。

我翻了身,沉沉睡去。

事隔多年,我仍然沒有忘記那個吻。那個吻,甚至超過了我的初吻!感動、悸動、顫抖……所有難以表達的感覺都在那個吻里!

幾天之後戴曉蕾就走了,她上火車的時候我沒有去送,她們班的女生給她買了好多紀念品,我把自己的一個手鐲送給了她,碧玉的,深綠色,是我外婆送我的。戴曉蕾留給我的東西是一個雕花的小鏡子,也是很老的東西了,後來那個小鏡子一直跟着我,沒離左右,甚至,我把它帶到了法國來。

那天我逃了課,一個人跑到留園裏發獃。

不是旅遊旺季,遊人不多,我坐在涼亭上,看着水裏來回遊的金魚,黯然神傷。

幸虧有顧衛北,不然,我不知我以後的生活會變得多麼無聊。

我很快就又進入了那種狂熱狀態,分到四班后,我和於顏關係明顯就疏遠了,不在一桌了,而且我懶得和她說話,她越來越貧,總說誰和誰如何了,我有點煩她。我和顧衛北也不再緊挨着,他排到了最後一桌,我在第五桌,我們之間,隔着四米距離,但我一進教室,必把眼光放到最後一桌去,他在,我的心就會一塊石頭落地,他不在,我就想,他為什麼不在呢?

很多年後我依然懷念和他同窗共讀的那幾年。一抬頭看到他的時候,我覺得心裏那麼幸福,好像一隻充滿了氣的氣球,而且我們之間充滿了曖昧,他肯定知道我的心,最重要的表現是有一次班裏去看一場電影時他做了手腳。

那次我們看的是《幸福的黃手帕》。

班主任是個二十五六歲的李姓男人,之所以管他叫李姓,是因為他的真名叫李幸,幸福的幸。於顏說,應該是寵幸的幸。我問於顏,你知道什麼叫寵幸啊?亂說話。於顏告訴我,靠,誰不知道寵幸啊,就是皇上和他的妃子做床上運動。我總以為世界上只有我明白風月男女,卻原來誰都知道怎麼回事啊。

那次發電影票不知為什麼讓他發。

於顏嚷嚷着說我們倆為什麼沒有挨着,我不想挨着她,這傢伙有狐臭,我說過她,你是頂風臭八百里。

結果進了電影院我就傻了。21排3號,我坐到那裏就開始發抖,我想我不應該發什麼抖,我都十七了。

我的旁邊,就是顧衛北!

他是1號,正中間,正襟危坐着,根本不看我,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肯定是他做的手腳!

那天我們一句話也沒說,把那個感人的愛情故事從頭看到了尾,之所以隔三岔五去看電影,原因只有一個,我們的李幸老師的未婚妻是電影院的員工,可以給我們打折。況且,整天學習真的太鬱悶了,早戀吧,真沒那個膽,看看電影好像是唯一的輕鬆方式。

那天我一邊看一邊胡思亂想,當然,手腳特別涼,我還故意梳了兩下頭髮,天知道我的頭髮一點也不亂,我還假裝咳嗽了一聲,我還假裝驕傲,根本沒看他一眼。

劇情非常煽情,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相愛了,後來男人進了監獄,當男人出來時,他不知女人是否還在等待他,於是他寫了一封信給女人,如果你還要我,就在窗戶上掛一塊黃手帕吧。

他其實一點底兒也沒有,也就是試試自己的愛情運氣。

到最後的時候,愛情到了高峰,男人回到那條街上,一抬頭,看到窗戶上豈止是一塊黃手帕,是一串串黃手帕,他呆了!

我們也呆了!

眼淚嘩嘩地流着,我幾乎哽咽了,高倉健那時還真的很中看,比多年後在《千里走單騎》中好看多了。我激動之餘沒有忘記身邊有顧衛北,這堂愛情教育課成了後來我們班裏的愛情經典,一開玩笑就說:幸福的黃手帕啊?

我懷疑是顧衛北故意把票發的讓我挨着他,後來我當然問過顧衛北這個問題,問他是不是故意的,他堅決地否認了,我踢了他一腳,他把我一下摟在懷裏說,按說考上北大的人應該很聰明,怎麼一到我這你就大腦進水了?豬都比你聰明。

那時我得意地竄到他後背上讓他背着我滿重慶轉,聽着重慶人們說著鳥語心裏樂開了花,因為我知道,在我喜歡他的同時,他也喜歡了我,你說,這不叫兩情相悅叫什麼?

由於我私心雜念太多,期末的時候我考了個落花流水。我那當中學老師的父母給我開了座談會,中心內容只有一個,如果長此以往,我只能上個三流大學,或者和周芬娜一樣,考不上大學,去開個髮廊,還談什麼北大清華,簡直就是笑話。

那個寒假我基本上是在批鬥會中度過的。他們希望我痛定思痛,我卻堅持寫情詩,在紙上和顧衛北眉來眼去調情,我還偷過顧衛北的一張一寸的黑白照片,是從這小子的圖書證上撕下來的。周芬娜曾經笑話過我,真夠花痴。我說那是,這叫無愛不歡。

其實基本上是個人暗戀,那時還屬於特別單純的階段,春夢也只是一個人做,頂多夢到拉手擁抱,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特別壞。甚至比周芬娜還壞。周芬娜的壞在表面上,我的壞在骨頭裏,因為我還裝得一本正經。其實我討厭一本正經,但我又特別地一本正經,裝成是個好學生,像個淑女。我太了解自己了,我一點也不是淑女。

顧衛北笑話過我,他說自己也做過春夢,不過,那春夢比我檔次高多了,我問他是什麼?他詭秘地一笑說,不告訴你,反正很流氓。

高三發生的一件大事讓我蠢蠢欲動的心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如果不是那件事,我想我一定按捺不住自己了,我要給顧衛北寫情書,或者把他約出來,就告訴他我喜歡他。

但於顏出了事。

於顏自殺了。

這真出乎我意料之外,聽到這個消息時我以為是愚人節的玩笑,是的,那麼開朗的於顏,那麼沒心沒肺的於顏怎麼會自殺呢?當李幸走進教室告訴大家以後要好好學習,什麼都不要議論時,我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屍體抬走時,我好像看到於顏昨天還在和我說說笑笑,胖胖的她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她為什麼要自殺?

三天後我通過高二一個小學妹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於顏和一個校外的男生談戀愛了,那個男生是個和馬軍差不多的小玩鬧,自己騎一輛摩托四處招搖過市,他們認識不過三個月,有次於顏去觀前街吃小吃,然後遇到了他。

這個叫陳凱的男人那時很無聊,自己開一個服裝店,他常常去一些酒吧里唱歌,認識於顏的第一天,他就把於顏拉到了酒吧里。

於顏哪見過這陣勢,班裏的男生女生根本不怎麼打交道,頂多有眉來眼去的,突然出現個男人對她這麼好,於顏蒙了。

那男人後來我見過,小個,頂多一米六五,又干又瘦,看着和痞子差不多。但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讓於顏着了迷。

於顏每天去他的服裝店裏找他,他送給於顏那些廉價的化纖衣服穿,春天到來的時候,於顏覺得自己的愛情已經水到渠成。

陳凱把於顏抱上了床。

誰也不知到底一切是怎樣發生的,事情的結果是,於顏兩個月後懷孕了,她沒有周芬娜的勇氣,周芬娜是從頭到尾破罐子破摔,她只想當髮廊妹,根本沒想過要考大學,可於顏不同,於顏在高一時全學校第一名,是校長欽點的清華苗子,高二時依然是全學校的前十名,這傢伙十分聰明,三看兩看就可以考到前十名去,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有些人是天才。

她的父母,從小把她視為掌上明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說過,她長了多高,花的錢就多高了。

她是從高三才開始住校的,但沒想到有一天會有自己的滑鐵盧,為了讓她上重點大學,她母親辭職專門伺候她,而她父親的薪水並不是很高,這樣的結果是誰也接受不了的。

於顏死後一個月,她母親瘋掉,父親在家中自殺。

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我就變成青海湖,那些湖水全是我的眼淚,我要淹沒你。

夾雜着眼淚和冰涼,我們在青海湖邊發誓: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學校里的合歡花又開了,和一九九二年夏天我初見顧衛北時沒有什麼區別,但我的心裏卻好像裝着什麼特別沉重的東西,根本覺得呼吸不過來,還有一個月,我們就要高考了。我想,我真得玩命了,我不能辜負自己的父母。

高考前夕,我沒有再往最後一排望,我在心裏對顧衛北說,親愛的,讓我先忘掉你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去說我愛你。

一九九五年七月六日,老師讓大家提前去看考場。

當我走到學校小操場附近時,我看到了他。他,就是顧衛北。

他正向我走來,熾熱的陽光下,他穿了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我們離對方很近,在即將擦身而過時他叫住了我。

林小白。

那是第一次他叫我的名字,那名字好像罩着一層光環,旋轉着向我撲來,剎那間我被什麼包圍着,你知道那種心跳嗎?有點口渴,有點焦灼,甚至,帶着一絲貪婪。

我竟然以為是幻覺。

林小白。他再次重複。

我回過頭去,他笑着,陽光下顯得分外英俊,他的眼睛眯着,微微笑着,他舉着五支2B鉛筆,他說,呶,給你幾支,明天答題用,我削得多了。

說完他轉身走了,我握着那幾支2B鉛筆發獃,甚至忘記說聲謝謝。

他為什麼送我幾支2B鉛筆?也許是那幾支2B鉛筆令我得到了神助,我那三天超常發揮,以比摸底測多一百分的成績考入北大。

而那幾支2B鉛筆在我考完之後被我用紅絲線包好,放到我的小抽屜里,那是顧衛北給我的啊!

等待通知的那段時間我如熱鍋上的螞蟻,每天戴着耳機聽歌,把耳朵聽得都有點失聰了,我總怕自己估高了分數報高了。

而那種畢業的失落最明顯,我想我就要離開親愛的顧衛北了,從此天各一方,這種分離之痛讓我覺得生活了無情趣。

我準備追求他。

當我拿到錄取通知書時,我騎着那輛破車跑到顧衛北他們家樓下,我在他們家樓下一點也不淑女地嚷着:顧衛北,顧衛北,顧衛北!

他從窗口探出頭來。我不要臉地說,你下來!

我想,不要臉就不要臉吧,不然,以後連不要臉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騎着車晃晃悠悠地出來了,看到他,我心跳到不能呼吸了,我叫了他的名字。

顧衛北,我叫着他的名字。

他一隻腳支着車,一隻腳晃着,然後笑眯眯地看着我。他也如願以償,拿到重慶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們就那樣看着,開始都笑,後來終於不笑了,我們看着彼此,都發著呆,我終於沒有忍住,我結結巴巴地說,顧衛北,我,我喜歡你——唱歌給我聽。

他一把抱起我,然後把我放在自行車前面,吹着口哨往外騎着,有誰可以體會那一刻的心情,好春宵又能如何?再過了多少年,我都再也沒有經歷過那個擁抱所帶給我的心跳。

是的,他是一把抱起我的,然後把我放在了自行車前面。

風吹起了我的長發,我多想唱歌啊,即使我是公雞嗓,我多想笑啊,但眼睛卻濕了,他趴在我的耳朵邊說:林小白,你是個讓人着迷的壞女孩。

我能聽到他年輕的心臟突突地跳着,我也能聽到自己來自內心的狂喜,親愛的顧衛北,我是這樣這樣的愛着你!

那時,他和她還小,正是菁菁校園中最美麗的季節,她喜歡坐在他的自行車上,坐在前面,是啊,當時年紀小,他愛談天她愛笑,所以,浪漫的年齡坐在那輛浪漫的自行車上,唱着青春的驪歌,他對她說,我會這樣帶着你,一生一世。

那是我們最浪漫的日子,每天都是戀愛天,我的長發輕拂着他的臉,花兒飛着,我們在蘇州演繹着動人的愛情故事,因了那輛破舊的自行車更顯得旖旎。

顧衛北說,如果將來結了婚,我就把這輛破自行車留起來,然後指給咱孩子看,看,這就是你爸爸當初帶你媽兜風的寶馬。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非常明亮,我後來知道,我太喜歡他那種眼睛了,有一種讓人慾罷不能的誘惑。

我罵他不要臉,他嘿嘿笑着,陽光下,露出極白的牙齒。那時,他喜歡穿一件藏藍色球衣,熱了就脫下來,圍在腰間,我常常以為和他在一起是個夢,常常覺得早戀是件可怕的事情,但現在,即使全世界知道我們戀愛了又何妨?我們那個暑假一直在一起,不再避諱所有老師和同學,大家全知道是我追求的他,我問過顧衛北,假如我不追你,是不是我們就要錯過了?

他笑着,抬起我尖尖的小下巴說,你說,我怎麼可能錯過你?我是準備上了大學再追你的,不像你這麼迫不及待。

十八歲的夏天,我和我的小愛人,就那樣純潔地相愛了。

那句“我怎麼可能錯過你”讓我心疼。那個暑假我們快愛瘋了,由於高考成績太出色,老爸獎勵我出去玩一趟,並且默認顧衛北可以陪我,而我也提前面見了我的婆婆,這個稱呼是顧衛北這個壞蛋說的話。那個美麗的中年女人拉着我的手就不放了,她說,以後,要好好管我們家的小北。

瞧,我們不是青梅竹馬是什麼?

既然大人都這樣縱容我們在一起,我們更有了在一起的理由,於是我們一起去了一趟青海湖,我想到老我也不會忘記,我的初吻,是在青海湖邊。

我用自己的錢買了一套情侶裝,同樣的牛仔褲白襯衣,一個大一號一個小一號,一路上,顧衛北盡心儘力照顧我,一會問要不要喝水,一會削一個蘋果,從那時起,我叫他“我的小愛人”。

他小我四個月。後來相書上說,兩個相愛的人的年齡要相差四個月以上,否則會有無盡的糾纏,沒完沒了,最後傷到寸寸心灰。我不信,用眼睛糾纏他一路,從蘇州到青海,我一直在問他,顧衛北,你愛我嗎有多愛可以愛多久?我就那樣傻傻地問着,問了一次又一次。那時我剛剛十八歲,知道凌霄花與常青藤可以如何糾纏了,後來我有一段時間非常反感糾纏這個詞,因為顧衛北說我在糾纏他,但多年後的今天,我在想,糾纏,其實就是愛情。

沒有愛情,哪來的糾纏?

顧衛北給我的回答是,我愛你,到老到死。

火車上他有時會和我擠在小小的卧鋪上睡,為了省錢,他只給我買了一張卧鋪票,而給自己一張硬座。當我們身體緊緊挨着時,我很想伸出手摟住他,但我們都僵持着一動不動。他尷尬地說,這鋪,真小,真小啊。

我嘻嘻笑着,心裏撲撲地跳着,似有鴿子在飛。我把一個耳機放在他的耳朵里,我放了一段黃梅戲給他聽,裏面一句“我本峨嵋一蛇仙,為你相思到凡間”,我常常唱給他聽。

他更用眼睛糾纏我,其實我很想讓他親親我,但我覺得這件事情如再主動就真的不好意思了。

在青海湖邊的時候,我們張開了雙臂,好久無語,那麼藍那麼美的青海湖,像一滴眼淚,我流眼淚了,一邊流淚一邊說,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我就變成青海湖,那些湖水全是我的眼淚,我要淹沒你。

閉上眼,顧衛北說。

我輕輕閉上眼。

先是他高大的身影輕移過來,再是用手圍住我的腰,接着一張熱的唇覆蓋了下來,還有雙慌張的眼睛——我們已經吻在一起。

夾雜着眼淚和冰涼,我們在青海湖邊發誓: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我們住的旅館是兩個房間,洗了澡以後他來敲門,我說幹什麼,耍流氓啊。我是開玩笑的,但心裏全是喜悅。

說會話行嗎,我保證待會就走。

我開了門,他坐在我對面,我們誰也不也抬頭看對方,十八歲的兩個少年,和傻子似地沉默了半天。他說,我走了。

走了?我說,那走吧。

關上門,我的心還在撲撲跳着。

其實……其實個頭,哎,我蒙上被子,胡思亂想,我……我多想讓他抱抱我,但我們只是沉默了一會,聽了一會彼此的心跳,然後散了伙,哎,好時光全浪費掉了。

在送我們走的那次宴會上,我們班比他小的人叫我嫂子,比他大的人叫我弟妹,而我,幸福地傻了巴唧地答應着人家,誰讓愛情它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當我的高中時代結束之後,我收穫了兩件最美麗的東西,一張是北大的入學通知書,再有,就是我的初戀。

而我的兩個好朋友也各自有了不同的選擇,周芬娜離開了蘇州,她去了上海,是一個男人帶她走的,那個男人已經四十多歲了,而周芬娜,是心甘情願跟他走的。

她在走之前,又請我喝了酒。這次,我們喝的還是五糧液,他說,那個男人有的是錢,不喝白不喝。

她比從前酒量大多了,我只喝了兩小杯,她喝了有七八兩,醉了的她十分嫵媚,我們談到了愛情。

當然,我告訴了她關於我和顧衛北,她笑着說,這樣的愛情真像小說,金童玉女。不像我,我的愛情已經是爛泥一堆,想拔出腿來,可腿上全是泥了,說著說著她就哭了,一邊罵馬軍一邊哭。月亮漸漸升了起來,泡在水中,又大又涼,我不知安慰她什麼,好像一切無從說起,卻又是覺得千言萬語。

周芬娜說她很嫉妒我,但有我這樣出色的朋友自然也是非常高興,之後進來幾個她認識的男人,她總是說,我朋友,今年剛考上北大。

那些人自然是不相信,好像周芬娜這樣的人不配擁有這樣的朋友,我覺得他們的笑容很邪惡,說不出哪裏不對,他們對周芬娜十分不尊重。我冷漠地看着他們,直到他們離去。

你是不是特別看不起我?周芬娜說著抽出一支煙,細長的煙,有薄荷的清涼漫了出來。她的手真美,細而長,她抽煙的姿勢也美,十九歲的周芬娜,有一種迷茫而慌亂的氣質,我看着她,有些發獃,其實,女人都有想墮落的天性,我也不例外。

說這種話好像真的很墮落,但有時候,我渴望墮落,比如我想過我的前世,是秦淮八艷之一,在秦淮河邊,盡得風流。

可這種想法我只能壓在心裏,男人嘛,都是喜歡純潔的女孩子的,越像天使越好。直到我遇到沈鈞,他看到我的第一次就說,我就喜歡天生就長了一雙風流眼的女人,這種女人,就是妖精,專門下來勾引男人的,他就喜歡我穿性感的裸露的衣服,這點和顧衛北完全不同。

那天晚上我們自然又是喝多了,周芬娜說她不能老死在蘇州這條破巷子裏,她要去上海闖一闖的,那個叫張建邦的男人,是要帶她去闖大世界的,張在上海有好多地盤。張建邦說,我相信你這個小阿妹,一定會給我打出一片新世界的。

他要周芬娜去給他經營一個夜總會,換言之,周芬娜是去那裏當老闆娘。

當然,周芬娜也問了戴曉蕾的一些情況,她說,憑她的直覺,戴曉蕾是一個很奇怪的女孩子。我問哪裏奇怪,她說,說不好哪裏,反正是覺得她怪怪的。

那天晚上我們談了好久,離別時月亮已經快沉下去了,我們趴在小橋上,發了半天呆,這次,居然沒有哭,她說,我們總還會遇到的,你信么?

她給我留了一個呼機號,她說,呼我吧,這是全國能呼的那種,張建邦送的。

那粉色的小呼機,很艷地放在桌子上,不一會就響了起來,她看后吃吃地笑着說,就到這吧,張建邦還在等我呢。

臨分手前她說,有事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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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愛不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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