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7、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突然,一陣喧囂從車后快速逼近。

「又是那些沒水平的飆仔。」西瓜吹着風,淡淡地說。

我朝後看了一下。

是一台改裝又改裝、又鍥而不捨亂改裝的白色,車燈閃爍着讓人眼睛瞎掉的氙氣大燈,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張牙舞爪地飛奔而至。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兩車車影即將交錯的瞬間,我感覺到兩台車之間的距離幾乎是零,好像隨時都會摩擦出電影裏飛車擦撞時的噴濺火花。

「……喂。」我傻眼。

「王八蛋!」

西瓜快速將車子微微打右,這才讓白色輕而易舉地把我們給巴掉。

我探頭看了一下西瓜面前的時速表,我們大概開六十五不到,剛剛那輛超機巴的白色至少時速破一百二,簡直把濱海公路當高速公路開了。

只是剛剛兩車交會時的快速轉向,把阿菁給搖醒了。

「到了嗎?」阿菁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快了吧。」我隨便講。

「我剛剛睡了多久?」

「二十幾分鐘吧。我猜的。」

「我們還在約會吧,陳國星?」

「嗯啊。」我微微舉起跟阿菁的牽手。

「那我們等一下去吃冰好不好?」阿菁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約會也可以吃冰啊!」森弘不解。

「吼,想吃冰也不剛剛還在彰化市的時候就講?我們就去八卦山下那一家超好吃的木瓜牛乳大王吃就好了啊,那邊也有我們以前的回憶啊。現在這條路上哪有什麼冰?」在小小的位子上始終坐不好的肥仔龍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話題拉回剛剛那台改裝車:「他們那

樣聽音樂,耳朵不會聾掉嗎?真強。」

「開太快了啦,雖然這條路都沒什麼車,還是很危險耶,他們不要命可以直接開去撞安全島啊,為什麼要開那麼快嚇別人呢?」森弘隨意埋怨。

「白痴,要是我有那種車,我也會開很快。」西瓜恨恨不已地看着對方猖狂的車尾燈:「不過我才不會故意靠那麼近,王八蛋,剛剛他們一定是故意的。」

「開那麼快乾嘛啊,這裏路燈那麼少。」森弘抱怨道:「我一個人開車的話,如果是在晚上,我的時速絕對不超過四十。」

「真的假的啊!森弘!沒想到你就是傳說中的路隊長!」我驚呼。

「安全第一啊。」森弘一點也不以為意。

這幾年遇到森弘幾次,覺得森弘還是沒變。

森弘以前就有一種彆扭的感覺。

照理說愛打籃球的男生都很陽光很外放才是,但森弘卻有一股靦腆的阿宅氣質。過份執着,對認定的意念深信不疑,都是森弘的特色,這也就是為什麼十二年前跟十二年後,都只有他一個人傻呼呼地拿着鐵鏟到學校後面報到、拿着鐵鏟到婚禮上預備痛毆新郎。

以前大家打籃球時,森弘真的非常厲害,如果讓他的身高飄到一百九十公分,說不定,說不定啦,森弘去打的控球後衛真的沒有問題。

只不過森弘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他非常厭惡推擠、碰撞、打手等傷害身體的動作,於是他的厲害也大打折扣。

高中周末放假時,常常我們騎着腳踏車到八卦山體育場找人挑球,一旦遇到球風強悍的隊伍,不管對方是國中生還是中年大叔,森弘總是抱怨連連。

「打球就打球,幹嘛打那麼粗啊?抄不到球就打手,搶籃板架什麼拐子,幹嘛啊?」森弘常常丟下這麼一句,就轉身不打了。

「白痴啊,沒你我們怎麼打啊?」西瓜在後面大叫。

「你們還有阿菁啊!」森弘頭也不回就走了。

森弘要是決定在高速公路上保持時速九十公里整,那你要逼他開到一百,那是絕無可能。如果有附設「危險自動彈跳系統」的車,森弘也一定會買。

「那是剛剛的車嗎?」

吹着風,西瓜突然這麼說。

的確是剛剛那一輛白色改裝,好像刻意在內線慢了下來。兩車相會的瞬間,吵得要死的電子音樂再度轟炸過來。

「……」開在外線的西瓜,本能地朝左邊看去。

啪!

一件物事從那輛白色改裝上扔了過來,不偏不倚穿過打開的車窗,扔在西瓜身上。那一瞬間,那輛白色飆仔車快速將我們拋在後頭。

「干你娘!」西瓜破口大罵,不斷催動油門。

「剛剛丟過來是什麼啊?」肥仔龍緊張地看着西瓜。

前座傳來一陣濃郁的食物氣味,不用問,他們一定是把剛剛吃過的食物殘渣扔了過來。

太雞巴了吧!我好像聞到了滷味湯汁的味道,超惡爛的!

「干!乾乾乾乾乾乾干!」西瓜發瘋大吼,用力按着喇叭,腳底猛踩。

「不要追啦!沒看到他們一副飆仔的樣子嗎?」森弘伸手輕拍西瓜的肩膀。

但載了五個人的小,不管引擎發出何種程度的悲鳴,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群雞巴人揚長而去,留下一大堆三字經在我們車內。

阿菁皺眉說:「他們的車牌好像是改過的?一定有問題。」

那些飆仔開得那麼快,只剩下公路盡頭的車尾餘光。

沒轍了。

西瓜只能將車子停在路邊,將身上與座位上的湯湯水水清乾淨。

「絕對是故意的,干!下次讓我遇到的話我一定整台車撞上去!」

西瓜脫掉襯衫,也一併將裏面的汗衫給摔進後車箱裏。

這個時候,好像應該勸勸西瓜不要再發飆了比較有成熟大人的風範,但我整個也很怒,對着遠方豎起中指罵道:「下次遇到,靠咧,就整個把它的車屁股撞爛!」

幸好西瓜在車子後面多放了一件剛燙好的襯衫,此時正好派上用場,真不愧是汽車營業員,隨時都準備上場談新生意。

只是少了一件西裝褲搭配,於是西瓜就只能穿着四角內褲配上新的襯衫,很恐怖的打扮。

「線西差不多到了啊,要不要打電話叫賣家出來了啊?」

阿菁看了一下附近。

換好衣服的西瓜心情持續惡劣,此刻的他只想猛踢自己車子的輪胎泄恨。

肥仔龍接過從體育用品店老闆那裏抄來的電話跟住址,打了通電話跟賣家確認。

我牽着阿菁,兩個人有點尷尬地在原地走來走去。

「喂,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啊?」

我盡量用「討論事情」的語氣說。

「……就……在守你的時候啊。」阿菁的眼神飄來飄去。

「可是我的籃球,不是打得很爛嗎?」我詫異。

我還以為是我很會講笑話咧!

「不知道,大概是……我們兩個一直守來守去的關係吧。」阿菁的手微微出汗,臉紅道:「我還以為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才會跟我互守那麼久。」

真是誤會大了。

「對不起。」我吐吐舌頭。

「沒關係。」阿菁倒是下定決心似地拾起頭,說:「反正我們也在約會了。」

森弘在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裏,歪着頭說:「你們的對話好奇怪啊。」

掛上電話,肥仔龍說:「買家的家快到了,我們跟他約在他家巷子口的交易,賣家說等一下錢直接從裏面的提款機提出來給他,免得他收到假鈔。」

「很龜毛喔這個賣家。」森弘說。

肥仔龍摸着巨大的肚子,又說:「順便去那裏吃一下東西吧,超餓。剛剛挖了那個洞,在婚禮吃的那些東西都用光了啦。」

「我也餓了,去小七隨便買個東西吃吧。這種鄉下地方的小七前面都有座位讓人坐,我們在那裏等賣家也好。」我附議。

不過肥仔龍臉色有點古怪,說:「對了,剛剛那個賣家的聲音老老的,不知道在哪聽過,很耳熟!」

之前跟賣家講過一次電話的西瓜,用力踢了一下小的輪胎,也忍不住說道:「對,聲音很熟……絕對在哪裏聽過。」

是喔。

「傳說這個世界上會有兩個人的臉長得跟你幾乎一模一樣,聲音的話,如果有三個人的聲音都一模一樣,也不稀奇啦。」我不以為意。

我們上了車,很快就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小鎮找到了那一間便利商店。

大家胡亂買了一些便當加熱,坐在店門口外的桌椅吃,等賣家出現。

「喂,對不起啦。」森弘看着穿着四角內褲的西瓜,有點抱歉地說。

「對不起個屁,干你什麼事?就不要讓我再看見他們一次!超不爽!」西瓜越想越氣,蹺着長滿長毛的大腿用力扒飯。

說真的,要是我穿着四角內褲,我絕對只想待在車上吃便當。

沒想到西瓜已經氣到什麼也不管了,大剌刺地跟我們坐在一起扒飯。

肥仔龍真的扯斃了,我們便當才吃到一半,他就已經嗑了兩個國民便當,還幹掉兩包純喫茶,不愧是萬中選一買雞排的天才。

「買家什麼時候來啊?」我問,看了一下表。

都十點半了。

「快了吧?賣家說他會穿短褲汗衫跟藍白拖出現。」肥仔龍含糊地說。

「十點半,現在最快回去也十一點半了。我會被我老婆罵死……真不曉得,我到底為什麼要陪你們買球員卡買到這樣。」西瓜瞪了我的手錶一眼,好像忘記現在我們之所以出現在這裏,一開始就是他的提議。

「我明天還要上班啊,趕快買一買要回家了。」森弘苦着臉。

「嘖嘖嘖,再過一下下就可以實現你十八歲的夢想,多少笑一下啊。」阿菁咬着插在可樂上的吸管,兩隻腳像鴨子一樣踢踢踢。

「對啦你這白痴最高興了啦,終於可以跟暗戀多年的人約會了。」西瓜冷淡地說:「可惜喔,約會過後,陳國星就要回到台北當他的流星街,還是不會跟你交往的啦!白爽一場。」

「要你管。我現在就很高興,怎樣!」阿菁舉起我跟她緊緊相握的手,故意笑得很燦爛,說:「不像有人喔,如果剛剛開的是跑車的話,就可以輕鬆追上那一台飆仔啦。」

眼看一場兇猛的嘴炮就要展開,這時,穿着藍白拖鞋的賣家終於出現了。

「……那個,你們就是買家吧?」

上了年紀的賣家站在我們面前。

我們抬起頭,表情不約而同都傻住了。

這個所謂的賣家……

「王教官!」阿菁第一個叫出聲來。

「啊?你們是……以前我教過的學生嗎?」王教官倒是沒有很驚訝。

「對啊!」我們異口同聲說道。

太太太太太扯了!

為什麼王教官就是這個賣家?王教官這種人為什麼會搜集球員卡?

「喔,我退休很久了,不過還是常常在街上被學生認了出來,沒辦法,作育英才的工作嘛。」王教官即使沒有穿着軍服,還是露出以前在上軍訓課時、那種自以為受人尊敬的笑臉,說:「你們要買麥可喬丹的簽名球員卡,是吧?」

「……對。」森弘支支吾吾答道。

在我們五人的靈魂都還沒有歸位的時候,王教官就從手提的透明膠袋裡拿出四張約定好讓我們看看的、用壓克力板鑲嵌好的麥可喬丹簽名卡,放在桌上。

這一看,麥可喬丹的光芒暴沖,五個人的靈魂瞬間都歸位完畢。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教官你怎麼會搜集球員卡啊?」我衝口而出。

王教官面有得色,說:「以前我在走廊巡堂的時候,常常有學生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在底下交換卡片,被我沒收了好幾張。我本來以為那種東西哪有什麼?沒想到後來有學生帶家長到學校來跟我討,說什麼一張卡片就要好幾百塊、甚至幾千塊錢一張?希望我還給學

生。就這樣啊,沒想到球員卡這種東西值那麼多錢,於是我就花了一點時間偷偷研究,不過我從來不拆卡的,我都是直接跟收藏家買增值空間比較好的卡片,這樣在投資上比較有效率啊。」

喔,原來如此。

「未免也太巧了吧?王教官……就是賣家?」肥仔龍一直搔頭。

「哈哈,雖然你們被我教過,不過價錢不能便宜你們,畢竟是麥可喬丹啊。」王教官露出非常雞巴的笑臉。

最討厭這種純粹把球員卡當作投資標的的收藏家了,竟然把那麼厲害的卡片放在菜市場等級的膠袋裡提着就來。靠,簡直就是看不起籃球之神啊!

不管森弘買走哪一張,都算是為那一張卡片找到更好的主人。

「森弘,你自己挑一張吧,不要看價錢,就看你比較喜歡哪一張?」我拍拍森弘的肩膀,大家都把頭湊過來看。

而西瓜,就只是怔怔地盯着王教官的臉看。

我覺得西瓜的表情有點怪怪的,可我怎麼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王教官,你是以前就住在線西,還是退休后才搬過來啊?」我醒神。

「我老家就在線西啊,就在後面巷子裏而已,畢業紀念冊的師長聯絡方式不都有寫嗎?唉,很多畢業的學生都會到我家找我泡茶聊天話當年啊,畢竟我是作育英才的嘛,哈哈。」王教官自己爽笑了起來。

有那種學生……才怪!

在青春時期,只要不是吃鎮定劑吃過頭的那種乖乖學生,差不多都會跟教官有過戰鬥。不管當時的對抗多麼慘烈,事後回想起來,好像都會覺得是當時的自己太幼稚,然後緬懷教官一下。

是的,謝教官罰過我們兔子跳操場一圈,張教官喝斥我們站成一排打牆壁,李教官命令我們拔了整個操場的草,都是我們偶爾在茶餘飯後緬懷的對象,干一干也笑一笑。

但王教官遠遠不是!

王教官的行事風格,絕對距離受到學生尊敬的標準太遠,當年他處罰學生的方式一點都沒有顧及學生的尊嚴,讓我們很多人私下都幹得要死。

舉個例。

還記得高二時,班上有人在下午最後兩節、忠班跟孝班合上的軍訓課時不見了錢包,失主怎麼找也找不到,班長怎麼呼籲就是沒有人承認,眼見就要放學了,兩個班級的學生鳥獸散后就永遠不可能有真相。

此時王教官大發雷霆,要大家開始在學堂測驗紙上匿名投票。

「寫下你認為可能是小偷的人的名字,投票結果前十名,要把書包倒在講台上讓我檢查!」王教官重重拍着桌子:「立刻!馬上!把筆拿出來!」

大家超傻眼的,連失主也一臉茫然的後悔。

我立刻站了起來,第一個反對這種畸形的投票。

「陳國星,你幹嘛!」王教官對着我大叫。

「王教官,這不合理。」我全身發抖:「憑什麼逼我們懷疑自己的同學!」

「我教官還是你教官!」王教官怒了。

「你是教官,但也是個——爛人!」我握緊拳頭。

我不曉得怎麼精準說出我的想法,就濃縮成「爛人」這兩個字。

——但應該很接近真理了!

「陳國星,我看你是作賊心虛!拿着你的書包過來!」王教官五官扭曲。

我整個龜蘭趴火,眼前一黑,只想用最大的力氣將胸口裏的躁鬱排擠出來。

「我不要!我又不是小偷!」我想理直氣壯大叫,聲音卻抖到不行。

兩個班級加起來超過七十個男生都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氣氛很僵,那時天花板上的電風扇嗚嗚咽響的旋轉聲還刻在我耳朵里。

我的臉很熱,耳朵很燙,鼻子裏的水滿了起來。

「我叫你拿書包過來!」王教官一掌重重拍在講桌上。

「我不要!你這個爛人!」我激動大叫。

十七歲的我遠遠沒有現在厚臉皮,我好像快要哭了。

媽的不妙。

我站起來就是為了當英雄的啊,為什麼搞得我要當眾崩潰的感覺呢?

……他媽的我出糗了!

幸好女生的軍訓課是分開來上,於筱薇並沒有在教室里加入凝視我的行列。幸好幸好。

我一定要吼些什麼。但只要我再一出聲,眼淚一定奪眶而出。

永遠都不會忘記。就在我瀕臨落淚的瞬間,聽見一陣椅子腳磨動地板的聲音。

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西瓜,慢慢站了起來。

照我們惡搞許多老師的往例,西瓜面不改色將袖子往上卷、上卷、上卷。

王教官的視線、兩個班級同學的視線忽地從我身上栘開,我如釋重負。

「西瓜!你不要打教官啦!」肥仔龍第一個衝過去拉住西瓜。

「西瓜你冷靜一點!教官也是逼不得已的啊!」森弘也拉住西瓜。

「……雖然不關我的事,打個幾拳意思意思就好了。」楊澤於隨便講個兩句。

「西瓜你不要這樣!打教官會直接退學的!」阿克也擋在教室中間。

「暴力不能解決一切啊西瓜,快想一點快樂的事!」歐陽豪也裝模作樣大叫:「上次你打英文老師那件事忘了嗎?英文老師以後都不能發的音你忘了嗎!后侮的事就不要再做一遍啊西瓜!」

從沒看過我們玩這一套的王教官,簡直傻住了。

「你……你……」王教官整個人超僵的:「你不要太過分啊!」

接下來當然沒有那什麼鬼的匿名投票,當然也沒有找到干錢包的小偷。

焦點變成師生衝突,西瓜被記了一支華麗的大過,我只分到一支警告。

論過行賞。

英雄變成了站起來卷捲袖子的西瓜,罵教官爛人的我只成了配角。

總之,王教官——很爛!

現在當年被記過的學生就大剌剌站在王教官面前,但他顯然沒有認出我們來……這也難怪,王教官一向不缺仇家,結仇可是王教官的強項。

「那麼……我想要……這一張!」

森弘拿着「」的麥可喬丹親筆簽名卡,畫面是穿着紅色球衣——

喬丹雙手持球,預備跨步上籃的瞬間,深藍色的筆跡位於右中方。

我沒記錯的話,這張卡片要價美金一千兩百塊錢。

「確定是這張嗎?」阿菁提醒。

「對,我很喜歡這張卡的感覺,很有霸氣。」森弘將卡片對着便利商店門口的路燈,微微左斜右晃,感受角度變化時麥可喬丹的身影。

王教官點點頭,說:「乘以三十的話,就是三萬六千塊台幣。」

三萬六千塊台幣,完全就是一台筆記型計算機的價格。

拿一台筆記型計算機,去換一張壓克力板夾住的球員卡,這真是嘖嘖嘖……

「我知道很貴,買這張卡的錢都可以拿去買計算機了,不過計算機會貶值啊!球員卡又不會貶值,只會漲價。對!是有可能貶值,那也要球員受傷或消失啊,你選麥可喬丹就是選對了啦,喬丹風光退休了,他的卡以後只會一直漲下去,掉不下來啦!算你有投資眼

光!」王教官滔滔不絕地說。

混蛋,你在講的那些東西都是商人眼中的計算式,真不想聽到。

「那我去提款。」森弘說完,轉身就要進便利商店提款。

王教官點點頭,說:「我可以站在旁邊看你提款嗎?我怕你把錢調包。」

「……好啊。」森弘的五官抽動了一下。

兩個人走了進去,我們其它人就站在外面等着。

一時之間我們都說不出話來,只是隔着玻璃看着森弘跟王教官走到提款機前。

「嗯。」我從喉嚨間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字。

「嗯嗯。」西瓜很努力,也才比我多發出一個音。

「嘖嘖,王教官耶。」阿菁用下排牙齒咬着上嘴唇,竟然有點可愛。

「不會吧,你們真的……」肥仔龍張大了嘴。

「喂,我才沒有想那麼可怕的事。想的人是你們這些白痴吧?」西瓜冷冷說。

「楊澤於的夢想,就在我們面前,不到十公尺的距離。」我胸口起伏。

「一公尺也一樣,我們都是社會人士了,打下去不是只有記過而已。」西瓜瞪着我,難以置信地說:「你啊,還想上一次頭版嗎?」

「當年捲起袖子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出一張嘴罵爛人而已。」我恨恨不已:「我一直對當年那一個快哭出來的我很不齒,媽的,現在又加上一個楊澤於的夢想。」

「更正,是三個。」肥仔龍插嘴。

「對,是三個。」我抓着頭,焦躁地走來走去說:「楊澤於三個夢想都寫要打王教官,那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十八歲的楊澤於的人生,全靠我們了耶……」

十二年前,那一個拿着原子筆、將對另一個人的怨念用力刻在紙上的男孩,還連續刻了三次!他是我朋友!

「說不定是楊澤於自己的問題。」肥仔龍歪着頭:「一個人連續三個夢想都想要打另一個人,光是想就覺得很恐怖,這不正常吧?」

不正常?

對,不正常。

我想起了漫畫《海賊王》裏,薇薇公主的「阿拉巴斯坦篇」中,騙人布跟喬巴連手對抗聖誕節跟的時候,騙人布提到魯夫的夢想是要成為海賊王,卻被又矮又丑的聖誕節恥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海賊王?別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騙人布大怒,說了一段話。

對着西瓜、肥仔龍與阿菁的面,我握拳引述了騙人布當時經典的對白:「男人,有時候是絕對不能逃避戰鬥的——尤其是當夥伴的夢想被人嘲笑的時候。」

「這個時候提《海賊王》幹嘛啊?這個時候不是說那種話的場合吧?陳國星,你要想一想你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流星街啊!」肥仔龍朝我的腦袋用力拍了過來,卻破我徹頭閃開。

我瞪了肥仔龍一眼,雖然我沒有霸氣,但肥仔龍還是被我的眼神給彈開。

「媽的……媽的……」我拉着阿菁走來走去。

如果要打,真的要快一點。

便利商店的提款機,一次限制最多只能提兩萬塊錢。

三萬六千塊錢,只需要兩次就會提完。

等到王教官拿走森弘領出來的三萬六千塊錢出來,就會立刻拍屁股走人。

下次要再燃起打王教官的雄心壯志,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不,根本就是遙遙無期,絕不可能。

「陳國星,別推給楊澤於,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西瓜冷淡地看着我。

「……」我無法辯駁。

但,至少也有百分之一是楊澤於的份啊。

不過,西瓜倒是再度捲起了袖子。

「打個意思意思就好了,算我陪你。」西瓜露出猙獰的表情。

剎那間,我感覺到西瓜身上傳來一股暴漲的戰鬥力。

媽的,這小子自己其實也想打人的吧!

「當年要不是被記了那一支白痴大過,我也可以參加大學甄試。要是參加甄試,我就可以避開大學聯考當天拉肚子失常了。嘿嘿。嘿嘿。」西瓜就像突然變身成超級賽亞人,整個人發出的鬥氣將我往後吹倒了兩三步。

肥仔龍求救似看着阿菁。

那眼神彷彿在說:你不是警察嗎?快阻止他們啊!

「真的想打就打吧。」阿菁只是低聲:「不過我是警察,我旁邊看就好了。」

先是一怔,肥仔龍再來是深深嘆了口氣,像一頭斗敗的豬。

也只能準備就範了他。

「我……我是為了楊澤於。」肥仔龍懊惱地說,無奈地捲起袖子:「牢牢記得這一點啊,我跟你們完全不一樣,我是講義氣,你們是意氣用事。」

我看着森弘拿了第一次提出來的兩萬塊給王教官,又開始按第二次密碼。

快了快了。

西瓜開始在做暖身操,左手拉住右手手腕翻到後背拉筋,相當認真。

我扭動脖子,摩拳擦掌:「總之不要遲疑,等一下他們一出來就打。」

阿菁鬆開了我的手,越走越遠,只用一眨一眨的眼睛陪着我們。

我不怪阿菁。

如果她不是警察,肯定也會捲起袖子加入我們的。

「打完記得道歉啊。畢竟對老師要有禮貌。」阿菁遠遠地提醒。

「沒問題啊,這是基本的嘛。」我科科笑了起來:「打了人就跑,是小孩子的行為,我們都是大人了,打之前就準備好要負責了,喔?」

「對啊。我也會好好道歉的。」西瓜一臉的誠懇,微微空跳暖開膝蓋。

「你們……都瘋了。」肥仔龍五官扭曲,兩眼無神。

此時,就當森弘在提款機前一手將剛剛領出來的鈔票交給王教官,而王教官也一手將麥可喬丹的親筆簽名球員卡交給森弘的時候,一陣非常急促的輪胎摩擦聲停在距離我們僅僅五公尺外的白在線。

順着那不尋常的尖銳煞車聲,我們同一時間轉頭看向後方。

「……」我的呼吸好像暫時停止了。

那輛剛剛停在便利商店旁的黑色奔馳轎車,門打開,從駕駛座跟副座下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的手上,一個拿着疑似手槍的東西,一個晃着開山刀,手裏還拿着一隻****袋。

兩人臉上都沒有任何錶情。

唯一牽動他們五官線條的,就是吃檳榔的咀嚼動作。

王教官完全忘記他在軍訓課上大言不慚教過我們的防身術,完全沒有任何動作,完全沒有抵抗,完全沒有一點當年我們認識的王教官的樣子。

接下來的畫面,讓我的心整個揪住不動。

王教官倒下。

拿刀惡煞拿刀架在森弘的脖子上,大叫了一聲我無法接收的命令。

臉色蒼白的森弘蹲下、把滿地染了血的鈔票快速搜集撿起,扔進那個****袋裏。

有幾個畫面肯定是無意識地加速消失了。

讓我真正回過神的聲音,是黑色奔馳將車門重重摔上的沉悶聲響。

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做不了,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黑色奔馳駛離我們僵硬的視線,留下地上的輪胎刮痕。

「叫救護車!」森弘大叫,觸動了時間開關。

在我還沒有任何想法時,西瓜就沖向他那台小。

「做什麼?」我獃獃地問,卻發現自己的手正幫忙關上車門。

不對啊,我在做什麼?

怎麼大家都上了車?

跟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的位置,只是每個人都將身體弓了起來。

「王教官剛剛只被砍到手,死不了!」森弘很激動:「追上去!」

「坐好。」

還用得着森弘提醒,西瓜已經發動引擎,暴踩油門。

「阿菁有槍,那兩個白痴一定想不到。」西瓜只說了這一句話。

「有機會。」我脫口而出。

我這時才醒覺,我們這些人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追上那群搶匪!

黑色奔馳的車尾燈飆得很快,越縮越小。

我們幾乎忘了自己坐的是引擎檔次相差太多的小,何況車子上還滿載着五個人,其中還有一頭超過一百公斤的豬,根本不可能追上對方!

只憑着正義,是沒有辦法得到正義的。

「……」西瓜無語。

「……」肥仔龍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拖垮速度的兇手之一。

「有辦法跟多遠就跟多遠,我一邊通知附近的分局把路封起來。」阿菁鎮定地說,手機已經貼在耳朵上。

此時她猛然對着我說:「對不起,約會變成這樣了。」

我虎軀一震,這個時候還有辦法想到約會,真不愧是那個阿菁。

正當阿菁忙着跟分局說明黑色奔馳的特徵時,我們已經完全看不到那兩個逞凶匪人的蹤跡。

夜晚的西濱公路又長又直,毫無商量空間,我們徹底輸了。

也許輸了正好。

真的追上去,我們又能怎樣?

說實話,我們又不是超人特攻隊,也不是在演警察故事,沒有學過功夫或擁有血繼界限,充其量不過是幾個再也不年輕了的普通大人。

一個賣車的。

一個寫歌的。

一個賣雞排的。

一個賣門號的。

唯一手上有槍的,卻是一個最令人放不下心的怪怪女生。

對方車上有兩個拿槍拿刀的暴力狂……不,說不定車子後面還有坐人。

說不定是更狠的角色,說不定竟然會是一具屍袋?

萬一車子再度相會,丟過來的不會只是一包沒吃完的滷味湯汁,而是手榴彈也不一定。他媽的我們現在到底在期待什麼啊?

「等一下,前面那輛白色的是怎樣?好像是剛剛那一台!」

肥仔龍抖擻。

我往前探頭。

遠遠的,一輛白色轎車停在路邊,幾個人在稀薄的路燈下放着煙火。

依稀就是剛剛那一輛作弄我們的飆仔車沒錯。

「就是!」西瓜急甩方向盤,煞車急停。

一個讓人噁心想吐的超級甩尾,直接將我們甩到那幾個飆仔旁邊。

……肥仔龍則真的吐了。

靠那麼近,又是暴吵的電子聲浪。

沒錯,就是那一台行徑惡劣的白色!

根本就不必多說什麼,我們用最快的速度下車。

對方有四個人正吆喝着一邊喝酒、一邊用手放衝天炮。

他們愣了一下,隨即認出我們就是剛剛被他們作弄的那台車。

「干!不服氣啊!來啊!」一個正在放衝天炮的猴死孩子霍然站起。

「來啊!來啊!干你娘雞掰咧!」一個頂多十六歲的削瘦男生甩着三七步。

另外兩個男的也丟下手中的啤酒罐,朝着我們惡形惡狀地走過來。

「沖瞎小!」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豎起中指。

「賽恁娘是在不爽啥?那個臉是要擺給誰看!」故意脫掉上衣的剌青男咆哮。

我嘆氣,看着阿菁。

西瓜嘆氣,看着阿菁。

森弘嘆氣,看着阿菁。

肥仔龍沒有嘆氣,他還在吐,但也看着阿菁。

也許平常我們很怕這種吊兒啷鐺的壞飆仔,但我們剛剛才見識過真正的危險人物,現在可沒心情跟他們耗。每一秒都非常珍貴!

阿菁拿起警槍,對空扣下扳機。

碰!

「聽好了,我是警察,現在要徵用你們的轎車追捕犯人!」

阿菁這毫無遲疑的一槍,將那四個死飆仔嚇得立刻趴在地上,連屁也不敢放。

「全都留在原地等警察來!清不清楚!」阿菁又開了一槍。

這一槍連做好準備的我,也心悸了一下。

「清楚、清楚!」四個飆仔趕緊說。

白色車子上的鑰匙還插着,西瓜直接開門坐進駕駛座。

阿菁坐在副座,我跟森弘則坐在後面。

「肥仔龍,你開西瓜的車跟上!」我一腳將也想上車的肥仔龍踢出去。

「為什麼?」肥仔龍問歸問,還是乖乖上了西瓜的小。

兩台車一前一後發動,再度往前衝出。

目標:黑色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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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青春期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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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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