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勛爵的邀請
1.
女人睡在一張虎皮紋面的沙發上，手肘托着脖頸，露出側臉完美的弧度，一頭紫紅色的捲髮披散在沙發上，一雙睡眼惺忪細長，詮釋着“媚眼如絲”的涵義。穿的衣服類似於旗袍，領口卻開得很低，在她的腳下卧着一隻黑白相間紋樣的豹子，正懶洋洋地抬眼看着走進店裏的客人。
看到正獃獃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女人伸了個懶腰，倦倦點了一支水煙，呼地吐個圓圓的圈，聲音慵懶得勾魂奪魄：“歡迎光臨！客人，要看點什麼啊？”
除了華麗再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這個雍容華貴、妖嬈嫵媚的女子，就連同是女人的蘇菲亞都看得愣在了那裏。終於知道為什麼店裏連一個客人都沒有了。
雖然店很豪華，但買得起的主兒應該還是大有人在。之所以會如此冷清，大概完全是因為沒有人受得了這樣的店主——女人會受打擊，男人則怕意亂情迷。
“呃……要看點什麼呢？”蘇菲亞被那妖艷的店主一言提點，下意識地重複了人家的問話。
茫然地看着周圍華麗高雅的服飾，她有些當場傻掉的感覺。本來就覺得這店裏的東西一定很貴了，沒想到進來一看更是嚇一跳，這些衣服別說一個月的飯錢了，就是拼死拼活一輩子不吃飯不睡覺光攢錢，都買不到一件啊……爸爸以前在的時候，大概都沒有穿過這樣奢侈的衣服吧……
店主的鳳眼眯了起來。好可愛的女孩子，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好似的，那臉上一副茫然加不安的神情真是可愛到極點，真像一隻待慣了鄉下的小貓咪突然來到了繁華的都市，又是好奇，又是慌張。
“不用着急，客人，慢慢選。”店主的紅唇翹了起來，吐出的煙圈卻是噴向那女孩身後的兩個大帥哥。
艾斯與路凱爾的眼睛閃了閃，似乎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那店主的氣勢卻絲毫不落下風，仍是慵慵懶懶，連眼皮都不願意抬起，長長的紅指甲指了指旁邊的沙發。
“兩位，坐吧——還是要幫那女孩子選呢？”
“不用了，我幫她選。”艾斯發揮了一向的紳士風度，含笑微微點頭，“真是個好地方哪——麝香的味道也很清淡。”
“閣下真是識貨，呵呵呵……”
店主站起了身子，像是要驅散卧久的疲意似的扭了扭纖腰，那不經意的姿態要多嫵媚就有多嫵媚，而且非常自然。她裊裊走了過來，伸出了手。
“瓊姬?芳。”
冰主微笑着沒有伸手，後退一步微笑行禮“艾斯，艾斯諾提伽。”
店主伸出的手就那麼停在半空，唇角的笑意再次勾起：“真是謹慎呢，東方首領。”
“啊呀，面對幻惑師怎麼樣都不能大意啊。”冰主笑眯眯地回敬了一句，原來她不認識自己，只是報了名字后才引起了注意。觀察着女人的表情，艾斯後悔地想：真是不該將名字隨便說出去，以後如果這女人隨便以血咒召喚自己，那就是不可抗拒的使令了……
瓊姬?芳優雅地收回了手臂，蹭到了艾斯的身前。
“知道我是術師怎麼還不閃開？”她居然摸了摸艾斯的臉，“真是過分俊美的人物呢！”
即使淡定如艾斯者，也忍不住感到尷尬……這女人真的很奇怪，說是妖魔吧，卻又沒有妖魔的味道，可是似乎也不像純粹的人類……真的是好奇怪……
路凱爾眼看着王上在原地呆掉的樣子，心中暗自竊笑，可表情還是萬年不變的撲克臉。
“不要動手動腳的，紳士風度是我王的一貫優雅作風，不過閣下要是太過分的話，我不排除送閣下一程的可能。”
瓊姬托腮想了想，細細長長的媚眼復又眯了起來。
“既然這位是東方的首領，那你就應該是傳聞中的‘戰車’，從來不會變個表情的死人臉路凱爾了吧？”
“……”
死人臉，這個形容詞真是新鮮。路凱爾唯一的表示只是翻了翻白眼。真是大膽的女人，偏偏讓人討厭不起來。
艾斯諾提伽裝着要幫蘇菲亞挑衣服的樣子快步走到了她的身邊，在身子轉過去背對着路凱爾的一瞬間，憋不住的笑容已綻放在臉上。
呵呵，沒想到路凱爾也會有這麼吃癟的一天。
蘇菲亞奇怪地偏頭看了艾斯一眼，低聲道：“你們認識？她不是人類？”
艾斯微笑道：“她不是妖魔。”
雖然也不確定她是人類。
“哦。”蘇菲亞不討厭那個妖媚的女人，反而有點失望，“認識你的人還真是很多呢。”
“她不認識我。”艾斯解釋道，“她只看得出來我是妖魔，剛才一直想動手來着，直到我報上了名字，她才知道我是東方的魔主，放棄了向我出手的打算。”
“切，名字還挺能嚇唬人呢。”蘇菲亞撇撇嘴角。倒是沒有錯，知道對方是妖魔之主后還動手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那女人一看就是寫滿了一臉的精明，會動手才奇怪。
他兩人在衣服架邊嘀嘀咕咕，路凱爾和瓊姬還在對峙狀態中，一個板著臉一個笑意盎然，看來誰都沒有改變表情的打算。
打破這僵局的是蘇菲亞，她看上一套淡紫色的連身洋裝，這身衣服比起周圍珠光寶氣的禮服來說樸素很多，只有一些蕾絲邊作為裝飾，沒有鑲一顆珠子，樣式是很簡單的設計，看起來價格應該可以承受。同樣的款式還有一件淡粉色的，為什麼選紫色的呢？
蘇菲亞看了看艾斯的披風，臉頰微微泛起紅暈，又想起了初見這位溫柔的妖魔之主的那天——
清晨的天空，剛升起的陽光，那白披風的男子彎下腰，對自己伸出了手，臉上是一副沒什麼緊張感的微笑表情。因為背對着陽光，發梢和披風的邊緣微微流動着淡紫色的光華。
多麼美麗的淡紫色，那是朝霞的顏色……
從來不會拒絕別人，也從來不會生氣。看到自己為樹的離去而悲傷，他露出困惑的神色，臉上的表情是一成不變的微笑。
什麼時候這麼在意了呢？
蘇菲亞抱着洋裝，搖了搖頭。
好像是自己太多想了，帶着麻煩的自己旅行，恐怕是因為不會拒絕別人。至於為什麼會去救自己，大概是因為保護曾經同行的人足以展現他的強大和威嚴吧。
她暗暗笑了笑自己，然後跑過去輕扯瓊姬的手臂問：“姐姐，這件要多少錢？”
2.
瓊姬正在和路凱爾兩兩相瞪中，一個冷臉一個淺笑。她晃了晃有些發酸的脖子——真討厭，這個長着一張嚴肅過剩的死人臉還生着一副三白眼的傢伙竟然認真了起來。
這時蘇菲亞的出現剛好打破了這種僵局，她趁機挽住了蘇菲亞的胳膊：“這一件啊——妹妹喜歡的話，就當送給你的好了。”
“哎？送、送我？”蘇菲亞吃了一驚。不用想也知道很貴的衣服，竟然隨手就送人，難道她開店不是為了賺錢嗎？
瓊姬輕輕吐個煙圈：“對啊，同時作為賠禮和謝禮，感謝你同伴的不殺之恩呢。”
蘇菲亞忙擺了擺手。
“不要啦，多少錢我付，這樣太不好意思了，而且艾斯他不會隨便殺人的，對不對？”
艾斯笑了笑沒有說話。怎麼說呢？如果說對的話，語言的力量就會束縛自己，怕是以後真的不能殺人了吧？開玩笑，遇到向自己挑釁的法師，當然要殺個乾淨。
“真是危險的人。”瓊姬放心似的鬆了口氣，“外表比誰都溫柔善良，其實你——相當冷血吧？”
“怎麼講？”艾斯仍是有禮貌地溫柔說道，只是空氣不知怎地，好像一下子冷了不少。
“我對妖魔的事略有耳聞。”
瓊姬毫不在意地走過去，長長的紅指甲劃過冰主的頸，挑逗似的在他的胸前划著。
“南面的水主只喜歡同類的水中魔族，極度討厭人類和其他魔族；北面的血風相當自戀，要殺誰都會明顯地從囂張的態度中表示出來。可是你呢，溫柔的冰之至高王喲——你沒有喜歡的東西，也從不表示討厭什麼，對什麼都好像很有禮貌，卻對什麼都好像不在乎。你說，難道你不正是最危險的人物嗎？”
艾斯諾提伽緩緩提起手臂，按在了瓊姬的額頭上，雖然仍是微笑，但誰都能從他冷冷的銀瞳中看到殺氣。
蘇菲亞捂住了嘴，在冰之主的威勢下，連阻止的力量都沒有，她以為他要殺掉瓊姬了，至少形式上的確是這樣的。
路凱爾冷冷一笑。雖然不討厭這個女人，不過冒犯王的罪可是很重的。膽敢這樣子向妖魔之主挑釁，就算死了也不能抱怨什麼。那女人相當有膽色呢，怕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了吧？
艾斯的手環繞着一層淡淡的冰寒之氣，只要他願意，眼前的妖嬈女子瞬間就會變成一尊萬年不化的冰雕，如果是這樣，那還真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女子眯着眼睛，好像有點享受似的，打了個手勢喝退了想撲過來為主人解圍的豹子，微微勾起的紅唇動了動，發出無聲的“請”字。
艾斯諾提伽有些無奈地垂下了手，就算自己或許如她所說那樣的確很冷血，但這樣子殺人卻也不符合他的風格。
“你到底是什麼人？又不是妖魔，又不是人類，居然還不怕我。你是相當高階的幻術師，為什麼卻想毫不反抗地死在我的手裏？”
被人說到痛處，仍這樣猶豫着無法下手殺掉對方，還八卦地問東問西，這個魔主真是讓人難以理解，瓊姬笑得分外妖嬈。
“嗯？當然是因為死在你手下比較幸福啊。你的絕技是冰之棱吧？把任何生物封絕成冰雕，就好像奉送了一具冰棺一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死得會比較美麗一些吧？”
“開玩笑。”冰主擰了擰眉頭，“誰會為了你無聊的想法特意下手，活着是那麼無趣的事情嗎？”
“嗯——”瓊姬故意發出一聲動魄動心的呻吟，“如果是東方首領這樣的貴族肯陪我一晚上的話，搞不好人生真的會變得很有意義也說不定！”
冰主真的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一步，然後看着瓊姬得逞似的笑得花枝亂顫，不禁頭疼。居然會被個女人逼成這樣，實在很有損東方首領的威嚴。
“吶，艾斯。”瓊姬居然自來熟地喊起了人家的簡稱，“既然你連着饒了我幾次命，是不是我該回報一下？”
“不用了。”
客氣的拒絕正是最好的辦法吧，艾斯苦惱地想，看她那故意裝出的輕佻模樣，搞不好回報的內容會更讓人接受不了。
“哎呀，你想到哪裏去了。”瓊姬再次笑得開花，“難得傳聞中的東方首領駕臨小店，就讓我略盡地主之誼，招待各位吃點東西，安排個休息的地方怎麼樣？”她不等艾斯拒絕，就過去一把拉住了蘇菲亞的手——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精明，一眼就看出了這女孩的決定將嚴重影響到冰主的決定，“妹妹，你說怎麼樣？”
“好、好呀……”
被瓊姬親熱地拉住手，妹妹長妹妹短的柔聲稱呼，蘇菲亞早被迷魂湯灌得七葷八素，哪裏還有拒絕的立場。
再說這女人可是頂尖兒的幻惑師，迷惑人那是一等一的高明，簡直就像是修鍊成精似的，不用什麼法術都能把人蒙得暈頭轉向，蘇菲亞這樣純真無瑕的孩子落在她的算計里，好像真沒什麼反抗的力量……
得逞的狐狸精媚眼掃向艾斯，艾斯求助似的望向路凱爾。可路凱爾再不願意被這女人記仇，把頭扭到了一邊，艾斯只好點了點尊貴的頭……
“那麼就這麼定了，各位隨我來吧！”瓊姬得意地揚起下巴，鉤鉤手指，將豹子呼喚過來，自己斜斜地坐了上去，“貓貓帶路，咱們去海上皇都。”
這麼兇殘的生物居然被她起了個那麼溫順的名字。
豹子聽話地馱着瓊姬就這樣子大搖大擺地出了門，跟在後面的三人面面相覷，半晌都沒有做聲。
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啊？
妖魔之主老老實實地用雙腳走路，而這個女人卻明目張胆地騎着這樣兇惡的生物滿大街溜達！這裏真是世風日下啊……
“說實話，我覺得比起你們倆來，瓊姬更像妖魔的貴族……”蘇菲亞換上了那身洋裝，不安地跟在後面，悄悄對兩位有些發獃的血族說道。
“同感。”身邊的路凱爾立即面無表情地舉手附議。艾斯的反應則是嘆息似的微笑。
“光天化日……”蘇菲亞狠狠揉着太陽穴，“就這樣招搖過市，周圍的人們已經習慣她這樣奇怪的生活方式了嗎？”
這次身邊兩人倒是很有默契地沒人搭茬，誰也沒辦法說出個所以然來，只好乖乖地跟在瓊姬的後面。
真是很丟臉啊，兩個如此高階的血族居然被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佔盡上風！若是被北邊那個囂張的傢伙知道了，一定會宣傳得整個妖魔界都知道，太諷刺了。
3.
“請問是女勛爵瓊姬?芳夫人嗎？”
就在瓊姬頻頻回頭招呼三人跟得緊些時，豹子突然停了下來，惡狠狠地盯着攔路的傢伙。攔路的兩人穿着憲兵的制服，領口也綉着蛇與劍的紋章，顯然是身份不低的騎士。只有出身高貴劍術高明的劍士才可以升為騎士，這樣有身份的人物肯這樣屈尊地招呼瓊姬?芳，看來這個女人真的很不簡單。
“是。”瓊姬沒有下坐騎的意思，慵懶地揚了揚頭，“兩位騎士大人想怎麼樣？”
面對這樣美麗妖嬈的女人，就算是心如堅鐵的男子都不忍冷臉相對，先前態度強硬的兩位騎士大人尷尬地對視了半天，終於彬彬有禮地彎了彎身子，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勛爵，你也是有身份的人，這樣當街攔路實在很不禮貌，不過，那個傳言越傳越凶，就連宰輔大人都勒令務必查明真相。若不詳細調查，我們沒有辦法向王城交代——”
看到兩個攔路騎士彎腰輕聲地與瓊姬說著什麼，等得不耐煩的路凱爾上前道：“什麼事？”
肚子空空本來就很不容易忍下怒氣了，再加上當著別人的面咬耳朵很沒禮貌，路凱爾的三白眼早就翻了起來。
看到他一身王宮騎士的隊服，兩位騎士本來兇狠的臉色立刻柔和下來，恭恭敬敬地道：“大人既然是從王宮裏來的，想必應該知道這件事了。”
“我不知道。”冷哼着打斷了人家的話，路凱爾有一陣報復的快意。
兩位騎士你看我我看你地對視了很久，還是沒敢招惹王宮的人，一個人迅速走上前來對他附耳說了什麼，然後恭敬地退了下去。
瓊姬?本來悠閑的神色也凝重起來，撇着嘴角冷笑了一聲。而路凱爾則對走過來的王和蘇菲亞低聲說了一句：“他們說，大家懷疑瓊姬?芳是個隨意殺人的妖魔。”
艾斯與蘇菲亞對看一眼，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別說妖魔之主很肯定地說了瓊姬非我族類，就算之前蘇菲亞懷疑她是妖魔的時候，都沒有想過這女人會殺人。
其實雖看她妖嬈嫵媚，卻很有高高在上的尊貴氣勢，要殺個把人真的恐怕不在話下。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給人一種她不會殺人的感覺。
瓊姬高傲地仰起了頭，挑釁似的笑了：“沒有證據可是不能隨便逮捕人的喲！何況我是勛爵！”
騎士們尷尬地低下了頭。
“很抱歉，夫人，事關重大，雖然不能逮捕你，但我們奉命隨同夫人左右，直到弄清事情的真相為止。”
“就近監視嗎？”瓊姬迅速掃了身後三人一眼，哼了一聲。事情很奇妙，就算自己不是妖魔不怕他們左查右查，可是身後跟的三個人里，卻有兩個是貨真價實的高級妖魔。這可真是讓人頭疼——
“我可是有客人的！”瓊姬無可奈何地抗議了一句，兩名騎士已禮數周全地向艾斯等人鞠躬致歉，並說不會打擾到他們，只允許他們隨身跟隨就好。
“我是沒所謂啦……”最該擔心暴露身份的艾斯露出那副無緊張感的招牌笑容，身後的路凱爾很想給他一拳，這裏是人類的世界，這離譜的王多少也該考慮下自己的處境吧！
“我倒是也沒什麼所謂……”同樣神經大條的蘇菲亞也隨便說道。反正想要跟過來的兩個騎士很有禮貌，長得也不討厭，那他們愛跟多久就讓他們跟多久好了。
路凱爾鐵青着那張死人臉，隱忍着沒有吼出來。他嘆了口氣……自從跟上這個主子，再加上遇到這樣的女孩子，他那堪稱一絕的忍耐力日漸崩潰，表情除了萬年不變的死人臉外，就是無奈！
於是這個人員混雜的奇怪隊伍就一起往這裏最好的酒店海上皇都走去。這七拼八湊的種族和職業——一個妖魔的王，一個妖魔禁衛軍的最高指揮官，一個初級的光明法師加兩個騎士，還有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妖艷女人，這個組合可真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地詭異……
那前面開路的兩個騎士能與瓊姬同行其實心裏樂開了花，而艾斯與蘇菲亞也覺得人多一點比較熱鬧，根本沒考慮這是什麼情形，只有十分清楚狀況的路凱爾在暗暗頭疼，其他人倒是有說有笑沒有絲毫覺悟。
用力拍拍腦門，頭腦清醒的人為什麼都要這麼累？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監，或許還是糊塗一點比較好……
瓊姬顯然是當地的名流，但關於她的那個不好的傳言看來也的確傳得很厲害，一路上看到她的民眾眼中露出既尊敬又懼怕的目光。得知勛爵駕臨，海上皇都的老闆親自出來迎接，雖然瓊姬是老顧客，但老闆也多少聽到過流言，因此躲閃的眼光里也有些害怕。
第一次聖戰鬧得大陸上人心惶惶，誰都害怕妖魔的報復。那次戰爭是人類發起的，卻不負責任地輸了。
雖然妖魔軍打敗了人類后就沒有了動靜，但是人們心中都認為妖魔一定會找機會報這一箭之仇的。加上總有妖魔越過迷海來到人類的世界搗亂，想想看一隻冰獸已讓人們怕成那樣，如果瓊姬這樣的美人真的是妖魔，那便是最可怕的訊息——能長成這樣的一定是血族中的血族，是比一軍團的妖獸更恐怖的傢伙。
瓊姬招呼着大家坐到了樓上的小房間裏，點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菜還沒有上全，她開了瓶酒，給大家倒上，自己先喝了一口，舉起了杯子。
“為了向艾斯道謝與道歉，恭祝您——”她壓低了聲音，悄悄附在艾斯耳旁道，“恭祝您永遠坐在東方的御座上，讓那個死人臉永遠不得翻身。”
艾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女人對路凱爾的成見還真不是普通的深啊，然後順便瞥了路凱爾一眼。
看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路凱爾就曉得絕對又提到了自己，不過他轉過頭當做沒看到，眼不見心不煩……
瓊姬與艾斯碰了一杯，坐到了蘇菲亞的身邊。
“啊呀，早就想說了，多麼可愛的小姑娘，是要帶回去的嗎？那你可真是挖到寶了呢！”
艾斯愣了愣沒有說話，蘇菲亞則紅了臉慌忙分辯，路凱爾正欲拍案而起，魔主選妃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結果艾斯淡淡地轉移了話題：“瓊姬，為什麼他們要傳你是妖魔？”
4.
“呃……”
這下換瓊姬沒話好講。本以為東拉西扯能讓他們忘掉這回事，沒想到還是騙不過這個貌似忠厚的王。
她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剛才的殷勤一掃而空，衝著那兩名騎士之一鉤鉤手指。
“喂，你給他們講來聽聽吧。”
總是被人家稱呼為“喂”的騎士們坐不住了，看着那張如花嬌顏，火氣也發作不出來，只好先作了自我介紹。
那個長的比教科書還端正的叫做卡米爾，另一個一看就是花花公子的叫做撒非。
美人有令，花花公子撒非自告奮勇地站了起來，略顯尷尬地看了瓊姬一眼道：“這位夫人不是本國人士，數年前來到王城時與左拉?芳勛爵大人結婚，而大人在第二年病故，因此繼承了勛爵的銜頭……”
“說重點！”瓊姬敲敲桌子。
只讓他說一下傳言而已，結果竟然把自己的家譜都背出來，騎士都是這麼死板的嗎？
“他可是經過御醫檢查，是自然病故的哦！”瓊姬強調說。
抱歉地笑了笑，撒非繼續道：“是的，當時誰也沒有懷疑夫人的身份。不過，夫人在離開王城來到這裏后，這艾爾城中便有血族活動的跡象，若說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合了！”
“危害到什麼人了嗎？”艾斯諾提伽靜靜地坐着，聽到這裏，他開口發了話。
“是的，夫人搬到這裏開了服飾店，也只兩年的時間，犧牲在血族手下的民眾已有數十人。因為這次的妖魔雖然很狡猾，一直沒有暴露行蹤，但是由於它的種族太過明顯，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血族中的貴族所為。”
“種族太過明顯？”艾斯震驚得有些變色，“難道是……”
撒非與卡米爾對視一眼，卡米爾也無奈地聳肩。
“是妖魔里的異端，雖然數量很稀少，但是每一個在妖魔里都是純血貴族中的貴族，是吸血鬼。”
路凱爾也變了神色。
眾所周知，純血統的高級妖魔們傲慢地自稱為“血族”，而妖魔也分為很多種族，其中，只有吸血鬼整族都是“純血貴族”，他們個個相貌俊美、法力高強、貴族氣息濃郁。
若非這種類型的妖魔太過稀少，又不怎麼團結，否則恐怕吸血族早就可以君臨妖魔界了。而由於天性高傲，沒有一個吸血鬼是甘願被命令的，就算是同族都互相排斥，因此這一族的妖魔都是獨來獨往，極少群居。因為食物必須是生物的鮮血，所以更多在人類的世界出現。
說起來，四方魔主雖然是妖魔世界公認的主人，但是似乎只有吸血貴族們對王上不屑一顧。強大的魔力，俊美的外形，吸血貴族們的確有如此自負的本錢！
“吸血鬼可是怕陽光的。”瓊姬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嗎？”
撒非忙擺擺手。
“我個人是覺得夫人不像啦……不過宰輔大人說似乎也有不怕陽光的惡魔系吸血鬼的存在，而犧牲的民眾大多是有錢有勢的大人，所以上面即使想壓下這傳言也沒有辦法——那些大人生前可都是您的朋友，也經常出入您的服飾店……”
“倒是沒錯，可是我也很痛心啊！”瓊姬撅起紅唇，哪裏看得出一點痛心的模樣，“現在拜那吸血鬼所賜，我的生意可冷清得很呢。”
沒有悲傷，沒有淚水的美麗生物，這女人真的很像妖魔。艾斯諾提伽心想，可是偏偏在她身上嗅不出一絲妖魔的味道。
她到底是什麼？
路凱爾以眼神向艾斯示意：找個機會就抽身吧，看來又捲入了麻煩的事件。
艾斯挑起眉毛表示拒絕。多麼好玩的事，錯過不就可惜了？
嘆了口氣，路凱爾默默吃菜喝酒。
哪裏好玩了？這女人一身危險的味道，還有兩個被聖光保護的騎士相隨，再加上隱匿在暗處的吸血貴族的虎視眈眈，即使是魔主也不放在眼裏，這種情況怎麼能用好玩來看待。
“看好你的小貓哦。”瓊姬的媚眼眯着看向艾斯，“她的身上，有那一類的貴族們最喜歡的味道。”
艾斯看了看正一臉天真埋頭吃着的蘇菲亞一眼，微微一笑。
“不管是怎樣藐視王上的血族，要是敢動我保護的人，那麼一定會讓他後悔。”
“是威脅嗎？”瓊姬晃着手腕扇了扇風，“真可怕呢。”
“認真的嗎？”路凱爾壓低了聲音，在艾斯耳邊輕輕道。
“是的。”艾斯回他一個笑容。
“為什麼要保護她？當時明明丟下她不管了的。”路凱爾一點也不吃驚，這離譜的王做出怎樣的決定都不會使他吃驚，但他還是想知道理由。
“即使害怕也不逃走，特意為一隻妖魔回來的人類，你見過嗎？”艾斯托腮微笑。
“呃……的確沒見過。”路凱爾愣了愣。大概是她太沒緊張感的緣故，正常人怎麼可能會為了妖魔送死。
“所以，你不覺得她很有趣嗎？”艾斯笑得有點賊。
“哈……”路凱爾瞥了蘇非亞一眼，心中已認同了王的話。說實話，看着少女抱着一手虛無為那棵樹哭泣時，多少竟有些羨慕。自己如此討厭人類的妖魔，竟然默許了她一路跟隨，或許，這種女孩很適合成為王上的……
“你們在說什麼？”塞了一嘴食物的蘇菲亞終於感到氣氛有些詭異，愕然抬起頭，看到路凱爾與艾斯邊低聲說著什麼邊不時瞟向自己，有些沉不住氣。
艾斯與路凱爾交換一個眼神，沒有說話。
瓊姬代他們說了出來：“我們在商量，今晚要不要去我那裏住？”
“勛爵大人的府邸？”自從知道瓊姬是有爵位的女人，蘇菲亞總帶着敬語說話。瓊姬的尊貴姿態並非是依靠地位得來的，那更像一種天生的威儀。這樣的人物發出邀請，總是讓人很難拒絕。
“別慌。”瓊姬笑吟吟地道，“只有舍妹和一些下人而已，房子空蕩蕩的，你們要是肯來，才是給我幫了大忙呢。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感覺……有點寂寞呢。”
“哎？是那樣嗎？”
蘇菲亞猶豫着不知該不該貿然接受勛爵的邀請。雖然她以前也經常出入上流社會，可是現在身份不同，就不該去想着逾越身份的事。
與其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倒不如多賺點錢，還是考慮讓自己怎樣能夠過得好一點比較現實。
“那就打擾了。”
第一個表示接受邀請的居然是艾斯諾提伽。
瓊姬疑惑地看了看他，以為他會拒絕所以才向蘇菲亞發出邀請，搞定了這女孩就等於搞定了魔主。可是沒想到艾斯居然這麼快就答應下來。
“啊，好啊，不過艾斯先生不是很不願意陪我的嗎？”
艾斯微笑道：“覺得你們說得很有趣，我突然改變主意了。”
瓊姬倒是沒有料到，居然會有如此喜歡湊熱鬧的魔王：“真是榮幸呢。”
她習慣性地說話時媚眼亂飛，艾斯與路凱爾不解風情，身旁的兩位騎士大人卻早就受不了這樣的誘惑，心裏已經蕩漾起來，情不自禁地開始幻想：要是能一直跟在這位美艷非凡的勛爵夫人身邊，就算她是妖魔也值了！
既然艾斯下了定語，路凱爾和蘇菲亞當然也沒有什麼意見。路凱爾是有意見也知道提了沒用，蘇菲亞則是去不去都無所謂，反正有個地方睡覺就好……
瓊姬結了賬，接着坐在豹子的背上帶大家去自己的府邸。
府邸在城市中心最繁華的艾梅爾大街上，有些古舊的感覺，但是仍然十分氣派。大片的樹林與花圃環繞着城堡式樣的豪宅，隔斷了與街道的聯繫，顯然這些樹木花叢都是屬於私人領地、禁止平民出入的。
穿過私家花園的林中小道，基本除了穿着統一服裝的僕人們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顯得有些冷清。
一行人來到了門前，大門敞開着，由於陽光不是很充足，顯得裏面有些陰暗。
“請吧。”瓊姬跳下豹子的背，笑吟吟地道。
5.
四百年，四百年了……
無論填下怎樣的血肉，仍是感到難以抑止的空虛。
泛着薔薇般嫣紅的血夜，那永遠沒有止境的狩獵之旅……空虛啊……如此蒼白的人生……
在歷史中遊盪，如此無聊的無盡的生命，倒不如……一剎燦爛的凋謝……黑暗中，那美麗得有些病態的蒼白容顏上，只有一雙薄唇紅得妖異駭人。
什麼味道，越來越接近，讓人壓抑不住地想要去尋找。
如此純粹，如此誘惑。
“我美麗的塞拉貝拉，你什麼時候才能與我訂下永生的契約？”
將夾在指尖的高腳杯緩緩舉起，鮮紅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流溢着微微泛紫的柔光。他合上暗紅色的美麗眼珠，傾杯而盡。再次睜開時，那顏色變成了淡淡的冰藍。
蘇菲亞想要走過去，卻發現無論怎樣移動，都沒有辦法接近，好像躲在一個無關自己的舞台角落，看着什麼，聽着什麼，然而無能為力。
多麼憂傷華貴的冰藍色，他是誰？
蘇菲亞從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還揪着床單，汗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浸濕了枕巾。
好悲傷，好悲傷，不知為什麼，想哭的感覺滿溢在胸口，怎樣也散不去。
到底——做了什麼夢呢？
不記得了，一點都不記得了。印象里，只有一雙如紅寶石般的眼瞳，閃爍着不知是慾望還是絕望的光。
坐在蘇菲亞房間窗台上的兩人回頭看了看，發現女孩只是從夢中驚醒，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彼此鬆了口氣。妖魔的體力比人類好很多，就算十幾天不休息都不會有什麼問題。艾斯與路凱爾並肩坐在狹窄的窗台上，守衛在蘇菲亞的身邊。
“這個宅子有問題。”
這是路凱爾一進到瓊姬勛爵的豪宅便低聲向艾斯報告的第一句話。艾斯也感到有什麼味道充斥着宅子，說不上來，但是很好聞，使人不討厭。但是結界師卻說這個宅子裏潛伏着可怕的傢伙，或許就是那個鬧得人心惶惶的吸血貴族。因為這淡淡的甜味，正是吸血貴族們特有的深藍之血的味道。
“那女人竟將吸血鬼藏在自己的房子裏，還特地邀請我們來做客？”艾斯搖了搖頭，“這無論怎麼看都不可能。或許是這間房子已經成了那傢伙的目標，所以特地留下了味道。”
路凱爾想了想，承認這次王說得對。因為有些妖魔為了佔住獵物，便會特意留下自己獨特的氣息，使別的妖魔知趣放棄。畢竟像吸血鬼這種連魔主都不服的貴族，很少有妖魔敢於招惹。
“王，如果要保護她的話，是不是靠得再近一點比較好？”路凱爾回頭看看又安心睡下的少女，輕輕請示。
“不用，要破解我特製的結界，除非我死。”艾斯淡淡道，“就算是那傢伙，也不可能。”
路凱爾的表情古怪了起來：“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專門守在這裏？”
艾斯諾提伽王顯得有些無可奈何：“問題不在於吸血鬼，而是蘇菲亞。”
“蘇菲亞？”
“沒錯。她的體質似乎相當特別，我懷疑我的結界根本困不住她。”艾斯諾提伽道，“上次她進入南加的結界也是這樣，按理說那種狩獵的結界一旦有東西進入，結界的主人應該立刻會發覺的，但是南加顯然是聞到了味道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到了自己的地盤。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那就說明，她可以隨意出入任何結界。”
“那不可能，哪會有這種事。”路凱爾立即否認，就算髮生再奇怪的事，他也不會發瘋到認為有人可以自由穿行任何結界，他可以一個大結界師的名譽起誓，這——絕無可能！
艾斯也困惑地笑着搖頭。按常識來看，這的確是連想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但是，似乎最近發生的事，都不能用常識來理解。
“路凱爾，朕前段時間才對她說，人不能只選擇自己可以接受的事來相信，你怎麼淪落到需要朕來說教的地步了？”
聽到熟悉的威嚴的命令式語氣，路凱爾習慣服從指令的毛病使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朕”——好久沒聽到王上這樣自稱了。這一路上玩得似乎有些開心過頭，有點忘掉他是自己的主子了。
處在迷茫狀態的路凱爾正在暗自提醒與自己同行的是王上，不可以再像這段時間那樣目無尊長，卻猛然嗅到一股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他立即回頭時，看窗內那女孩睡得正熟，沒有絲毫異常，而艾斯顯然也聞到了，兩人同時低聲說了一句：“血味。”
妖魔對血的味道是很敏感的，甚至能從這股味道里來分辨血是從什麼人身上流出，還新鮮不新鮮之類的。
就在血味傳來的同時，透過樹林疏密相間的影子，一人出現在林間小道上，長長的斗篷披着月華，迅速而無聲地小跑，只有緊緊揪着斗篷領口的指甲如鮮血般殷紅。
“瓊姬?芳，終於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艾斯嘴角的弧度上揚，喃喃自語。這女人再精明也想不到大半夜自己與路凱爾不睡覺，偏偏坐在窗台上，剛好就看到這一幕吧？輕輕拍拍路凱爾的肩，艾斯一副明白了一切的笑容。
“走，跟上去瞧瞧。”
艾斯注意到瓊姬?芳是往街道方向走的，看來她對自己這一行人的確沒什麼惡意。
不關自己的事一般都不過問是大多數妖魔的良好習慣，不過這習慣顯然跟艾斯扯不上一點邊。這個八卦的魔主怎麼可能會放過一切有趣的事情，他立即拉着路凱爾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