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森林的精靈
1.
“喂喂,路凱爾,拜託換個表情走路吧!”
艾斯諾提伽不時地瞟向同伴一眼,終於忍不住嘆氣出聲。
自從昨天傍晚出了謬城的城門之後,路凱爾就一直擺着這副冰山面孔。即使是昨晚在城外的一家小旅館過夜,他也不苟言笑地早早就睡了,像是不願多說一句廢話似的。
用腳走路本來就已經很累很無聊了,再加上同行的傢伙一點情趣也沒有,真是鬱悶。
“什麼表情?”對於王上的八卦性格,路凱爾已經懶得計較了,不過讓他換表情……這個提議比較有趣。路凱爾心境惡劣地想,是不是要換得更加凶神惡煞一點比較好……
“你兇惡的臉上只寫了兩個字:無奈。至於嗎?”艾斯又嘆了口氣。
為什麼自己這樣的人,非得和那樣的人走在一起,結果只會讓兩人性格上的差距看上去更加明顯。
而路人一見到艾斯溫文爾雅的俊美臉孔就忍不住想上前搭話時,卻不巧又看到他身邊臉板得比菜板還平的路凱爾,便很識時務地又退了下去。雖然說實話,有時候帶着這傢伙在身邊,就等於掛了個“免打擾”的牌子,要多有用就多有用,可總是這樣真的是很鬱悶的事……
“王……”
路凱爾深吸一口氣,平靜一下正欲爆發的心情,逼着自己“冷靜”地說出話來。
“你帶着那個人類的女孩一起走路,還希望屬下有什麼好心情?”
艾斯輕笑一聲。
“我不帶着她,難道你的臉色就會好看嗎?‘戰車’路凱爾啊,我認識你快一百年了,你這副表情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換過哪……”
“……”路凱爾啞口無言。
雖然王帶着那女孩讓自己很不爽,不過自己的表情萬年不變倒也是事實,這點讓他沒辦法反駁。
身為軍方的最高領袖,他要是整天跟這個一點緊張感也沒有的王一樣嘻嘻哈哈,估計早被喜歡犯上作亂的魔物們給“喀嚓”掉了。
“你們在說什麼?”看到他們總在交頭接耳地低聲說話,被晾到一邊的女孩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們。
從昨天走出城門住進旅館到今天走了這大半天的路,那兩個人完全一副忽略她的樣子,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昨天,當自己提出要和他們一同上路的請求后,這位銀色頭髮的男子居然很好脾氣地答應了,可是卻連她的名字也沒有問。她有點搞不明白,他到底是因為好說話還是怕麻煩,居然乾脆連“不”也懶得說了。
相對而言,她倒是覺得艾斯身邊的那個一頭白髮的冷酷男人路凱爾更有人味一些,一看就是個訓練有素的將領。
而艾斯嘛,比起東方的魔主,倒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靈。就因為太過溫和,讓人感覺他對什麼都好像不屑一顧。
或許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才會不由得想像這張毫無緊張感的微笑臉孔緊張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她之所以會壯着膽子提出和他們一起趕路,是因為她不相信自己出現了幻聽,而艾斯過於溫和的好脾氣也讓她的好奇心更濃烈了些。反正自己也是一個人,不如就和他們一起,正好可以看看他們這樣明目張胆地在人類世界晃悠到底有什麼目的!
艾斯回頭看了看女孩,還是那副招牌笑容。
“有事?”
“沒、沒什麼事。”女孩慌慌張張地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下意識地問道,“你們要去商國做什麼?”
艾斯隨意答道:“因為聽說商是經濟最繁榮的國家,想去看看是什麼樣子。如果方便,就去開個店好了。”
“哎?”
女孩和路凱爾一起驚訝地低呼,兩人還彼此對望一眼。
“你以前開過店的嗎?你是商人?”
這一路走下來,她也不禁開始懷疑這個好脾氣的美男子真的是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嗎?
眼看着艾斯一路上順手做的那些好人好事——幫一隊商人打退盜賊、將寶石送給丟了盤纏的旅行者,甚至對受傷的野獸也做不到見死不救——真的有這麼善良的魔王嗎?
她承認自己已經慢慢對艾斯改觀,因為就算按照人類的道德標準來看,他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而且他還打算開店。
開店啊!
魔王去開店,這……這也有點太扯了吧……
“怎麼說呢,以前開過吧,不過沒有在商國開過。”艾斯說到這裏,路凱爾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出來。
沒錯,他這主子以前還沒坐上御座之時,整天遊手好閒全世界亂晃,還在人類的世界開過黑店,偶爾也做收銀買命的殺手。若非第一次聖戰中前東方首領光榮戰死,估計他一輩子就這麼毀了。
不過晃歸晃,到現在對人類世界還是一點常識都沒有,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神經如此粗線條了。
現在雖然他坐上王位也是一副半吊子的模樣,但自己與那幫臣子還天真地以為他多少會收斂一點,沒想到還盤算着重操舊業,實在是讓人……失望啊。不過……
路凱爾對自己搖了搖頭。
其實,想想王去做個小店老闆的模樣,還真是期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有些惡趣味了……
蘇菲也好奇地張大了鳥嘴。
本來它還認為讓它這種高級妖獸委委屈屈變成鸚鵡的樣子很有損自尊,不過王上開店……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效果,正想唧喳兩句,艾斯適時地橫了它一眼,那眼裏的意思分明就是:給我收斂點,再胡亂說話第一個把你賣了。於是,它只好乖乖閉上了嘴。
氣氛有點詭異起來。
女孩不知為什麼路凱爾以及那隻奇怪的鸚鵡都以一種受刺激的眼光打量着艾斯,她就算知道艾斯是魔主,也不會想到這個脫線的魔主給他的部下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不過,反正孤單一人的她也正想去繁榮的商國轉轉,順便找找有沒有自己適合的工作,正好乘此機會再提提要求:“好呀!那你雇傭我好不好?我去你的店裏幫忙。”
路凱爾眉角一跳。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啊,前一刻還怕妖魔怕得要死的傢伙,現在居然要去妖魔的店裏幫忙?多不知是她太遲鈍,還是王上的外表太容易迷惑人……
不過以王上的個性,就算別人沖他吼着說“你去死吧”,估計他都會微笑着回答:“好。”
果然艾斯笑眯眯地說:“好。你叫做什麼?”
女孩翡翠綠色的眼瞳里冒出晶亮的光芒,好像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你終於問我的名字了!我叫做蘇菲!蘇菲?亞特耶露!”
“撲哧——”王很難再保持住往常那優雅的微笑,難以自控地放聲大笑起來。
路凱爾也差點控制不了表情,而站在艾斯諾提伽王肩頭的冰獸蘇菲,那張鸚鵡臉上也露出了扭曲的慘笑。
“你們笑什麼?”蘇菲獃獃地問了一句,看了看艾斯,又看了看鸚鵡,這才突然反應過來。
那時太過害怕,根本沒注意艾斯衝著盤旋在天上的怪物說了什麼,現在仔細想起來,似乎他管那東西也叫——
蘇菲?
天啊!她竟然和妖魔同名!
2.
“蘇菲……為了區別你與冰獸的名字,現在開始叫你蘇菲亞吧!”
蘇菲亞一時間不知道該是什麼表情,打量艾斯的眼神很是迷茫,透着說不清的驚訝與費解。
“果然不是我的幻聽,你是妖魔之主。”
艾斯忍住笑,點了點頭:“現在跑還來得及哦。”
蘇菲亞發覺自己真的很讀不懂這個人,驚訝地瞪着面前笑得一臉溫和的艾斯說道:“哪有你這樣的魔王啊……一點常識沒有就跑到人類的世界亂晃,對誰都那樣和藹可親,從不拒絕別人的求助,更不會見死不救,如今居然還想去開店……而且、而且還不怕光明系的法術,我……真的是不明白!”
“你什麼都還沒弄明白,就敢一直跟着我們嗎?”艾斯笑了笑,淡淡地道,“所謂妖魔,只是你們給我們的稱呼罷了,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還自稱‘純血貴族’,稱呼你們人類是低等動物呢。在世間萬物的眼裏啊,人類和魔族到底誰才是兇殘暴虐的魔物,那可說不定呢。”
“哦……”蘇菲亞“哦”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不過這次和上次不同。這一次她與兩位高階的魔物一路同行,已沒有上次那種初見時的恐懼。
品味着艾斯的話,她下意識地道了歉:“對不起哦,上次你救了我,我卻沒有道謝。”
艾斯訝然片刻,微微搖了搖頭。
“不用。不過話說回來,你倒還是我順手幫助過的人中,唯一向我道謝的,而且還是個小法師。”雖然法術實在不怎麼樣。
蘇菲亞一下子沉默下來,與之前有些孩子氣的她截然不同。過了片刻,她才勉強露出了笑容,但那笑看上去竟然有些寂寞和悲傷,艾斯的眉頭不禁有些微皺。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學不好法術,但我的父親卻是一個有名的大光明法師,母親也是高階的魔導師,他們受到很多人的尊敬。那時我一直覺得,就算我不學習魔法,有家人的關照,也會生活得很幸福。可是,除魔戰爭爆發時,爸爸媽媽義不容辭地參戰,卻被你們殺死了,於是我只好流落街頭、無家可歸……我恨妖魔,只是……只是你們不同罷了。遇到其他的魔物,我一定還會恨的。”
女孩的眼眶紅紅的,囁嚅地述說著自己的身世,好像這種情緒在她的心裏堆積了太久,今天終於有人願意聽她傾訴了。
艾斯與路凱爾對視一眼,表情卻很平靜。
平靜得好像……早就有了某種覺悟。
“你錯了。”艾斯柔聲道,“那次戰爭是你們人類發起,為的是滅絕我們所有血族,我們只是自衛而已。就算遇到我或者路凱爾,對於你參戰的家人,我們一樣不會手下留情的。”
聽到蘇菲亞的敘述,艾斯心裏有着些許觸動。但他同情的只是這個不幸的女孩,並不是整個人類。
對於妖魔而言,人類一直以來都是愚蠢且不明事理的低等種族而已。他可以幫助他們,但絕不會因為他們牽絆自己的認知。
女孩驚訝地睜大了眼。
本以為他不同的,本以為他與那些好戰嗜血殘忍暴虐的魔物明明是不相同的。可是,那溫柔地微笑着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的妖魔之主,卻讓人從心底戰慄起來。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他明明就不像是會殺害人類的冷血動物,為什麼會說得這麼殘忍,虧她之前還以為,他是不同的。
不知為什麼,蘇菲亞的心底湧上一陣難過。
為什麼妖魔們都要這麼殘忍……
她一路跟着他,親眼看到他幫助了那麼多人,對誰都那麼溫柔,那麼善良。她寧願相信他不是妖魔。
可是,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來毫不猶豫地傷害她?就因為他是王嗎,妖魔的王?
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艾斯傷感的眼神一閃而逝:“蘇菲亞,你應該明白兩件事:第一,魔物是不會欺騙與背叛的,因為我族中的人說出去的話,都會被一種監視的力量約束;第二,不要只選擇你可以接受的事情來相信,這樣受傷的人,只會是自己。”
蘇菲亞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其實,事實正如這個妖魔之主所說的,那是人類單方面發動的侵略戰爭,所以輸了就不能抱怨什麼。
但是,人類與妖魔不同,妖魔是沒有所謂的親子觀念的,可人類是有血有肉有淚的生物啊,哪怕家人死於不義之戰是咎由自取,可她還是一樣地會難過……
蘇菲亞落寞地低垂着頭。人都是脆弱的,所以要保護自己,選擇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這——難道有錯嗎?妖魔和人類,永遠是屬於兩個世界的啊。更何況對於一個魔主,即便他溫和善良,也無法和自己這樣一個人類有任何交集吧……
“祝你一路順風,艾斯。”
蘇菲亞無力地笑了笑,淺金色的捲髮在陽光下泛着動人的光華,翡翠綠的眼瞳里是濃濃的失落。
“我跟着你只是個累贅而已,雖然是大光明法師的女兒,卻連最初級的法術都練不好,更不會武術。我……就在這裏與你們告別吧。對,就這樣吧!這樣的話,等以後老了的時候,回憶起一個溫柔的妖魔之主,然後告訴自己,他是與別不同的。”
“這種想法很無聊。”路凱爾直截了當地說道。想從他嘴裏聽到好聽的,簡直是幻想加妄想。
他還想再說什麼,艾斯止住了他,微笑着頷首:“好。你也一路順風,保重吧。”
3.
目送蘇菲亞的纖細身影消失在了叢林的深處,路凱爾的神情帶着些許玩味:“我以為王會阻止她呢。”
艾斯奇怪地看着他。
“我為什麼要阻止她?她要做什麼是她的事情。”
路凱爾沒有說話。他曾一度認為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王太過於好心,而這種妖魔沒必要具有的善良之心遲早會害死他的,如今看來這種擔心是沒必要的了。
“哦,可是以她那樣的道行,自己一個人走路真的可以嗎?”
艾斯眯起眼睛望向啰唆得有些反常的路凱爾:“什麼意思?”
路凱爾指着蘇菲亞消失的方向。
“那裏面傳出腐臭的屍味,一定有什麼東西潛伏着。”
艾斯順着他的手指看去,什麼也沒聞出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的法力雖然比路凱爾要高,可是路凱爾是妖魔里首屈一指的結界師,被任何結界掩蓋住的氣味與陷阱,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艾斯不禁有些猶豫:“能確定是什麼樣的結界嗎?”
路凱爾閉上眼睛,用妖力搜索着信息,很快便給出了結論:“這種味道,恐怕是墮入魔道的邪術師。”
艾斯的手指輕微地一顫。壞了,人類中為追求無敵的力量而與妖魔訂立了契約,身心都染上黑暗的術師——這樣的人被稱為墮入魔道的邪術師,是世上最危險最瘋狂的法師。
雖然這樣的法師信奉的都是像自己這樣的魔主,但蘇菲亞貿然闖入邪術師的地盤,很容易遭到攻擊啊……尤其是這小姑娘還是初級的光明法師,是黑暗法師最討厭的術師……
他不禁想起曾經有一個損友毫不客氣地對自己說的話:“自東方而升起的金色陽光,似乎把你黑暗的心燒得很痛的樣子。”
他不禁苦笑一下,是箴言嗎?是預言嗎?
一直比誰都痛惡光明的自己,偏偏放不下一個小小的光明法師。雖然很殘酷地對她說了實話,但心裏還是有些許的罪惡感。儘管殺掉侵犯自己領土的敵人並沒有錯,可看着那個女孩舉目無親到處流浪的樣子,心中忍不住就多了几絲擔心。
他真是個不稱職的魔主啊……
艾斯苦笑着瞪了一眼滿臉悠閑的路凱爾。
“還等什麼,去救人吧。”
“可是……”路凱爾當場傻了。別說去救個毫不相干的人類女孩有違他高階貴族的作風,這世上哪有魔主去找向自己投誠的邪術師麻煩的?這個王,還真是不可理喻到極點了……
“是命令。”
艾斯順手推了一把錯愕地站在原地的路凱爾,冰獸蘇菲聽話地現出了原形,艾斯翻身跨上了巨大妖魔的背。
“還愣着做什麼?把騎獸召喚出來跟着我追!”
“是……”路凱爾有氣無力地將自己的騎獸劍雕召喚出來,莫名其妙地跟着冰獸一路追去。
蘇菲亞離開了艾斯后,便一直朝着南面的樹林走去。她依稀記得那片樹林裏有條清澈的小溪,走了一天的路,她已經又累又渴。
時至黃昏,茂盛的森林遮擋着昏暗的陽光,顯得越發深幽。
她不是個怨天尤人的孩子,即使親人全部喪命在那次血腥的戰爭之中,而她也因此流離失所、得過且過地混日子,可她卻並沒有抱怨命運有什麼殘酷,也沒有試着去報仇。
雖然她想過要去恨魔族,但當真正與妖魔之主面對面時,她卻怎麼也恨不起來了。
想起那個溫和得有些過分的艾斯諾提伽,蘇菲亞就有一絲難過。原來妖魔里的貴族是那樣美麗的生物,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反而會誤以為他是神明吧!
她胡思亂想着踏入了叢林的最深處,不知不覺間已偏離主路很遠了。
該死,那條小溪到底在哪?
蘇菲無奈地嘆口氣,坐到一棵樹下。反正自己本就是個大路痴,還是不要白費力氣的好,先解決肚子問題再說吧……
她摸出點乾糧,然後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全然沒發覺四周的氣氛很是陰森。
“喂——”
蘇菲亞身後靠着的大樹榦突然幻化出臉的形狀,用垂着的枝條撥弄着她的淺金色捲髮,拉長了的尾聲陰沉得如同鬼哭。
蘇菲亞啃着乾糧,隨手撩開了樹枝,動作不耐煩地告訴對方:不要打擾她吃東西。
“哼哼——”樹怪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恐嚇居然被忽視了,不甘心地發出一陣陰笑。
蘇菲亞依然充耳不聞地專心吃着東西,等她終於心滿意足地吃完,拍拍身上的碎屑站了起來,才想起找找看是哪個淘氣的傢伙一直在打擾自己的用餐。
可是她轉身轉得太沒有預兆,以至於樹怪還沒來得及收回它那張實在不怎麼討人歡喜的鬼臉。
四目相對。
呃……蘇菲亞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樣的狀況了。
“你、你好。”
“你,也好……”樹怪也被嚇了一跳,獃獃地跟着她打了聲招呼。
“你會說話啊……”蘇菲亞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
“對啊,很奇怪是吧……”樹怪不好意思地用枝條搔搔樹榦,看上去就像人類在撓頭一樣。
“是啊,呵呵……”
“……”
一人一怪突然沉默了下去。隨後,蘇菲亞像是從夢中驚醒似的往後退了一步,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你、你會說話!”
樹怪的眉毛都擰在了一起,看上去有點無奈:“對啊,你不會剛剛才發現吧……”
蘇菲亞鬱悶地拍拍腦門,這兩天真是活見鬼,一路上遇到的沒一個是正常人。
“你是妖魔?”
樹怪擺了擺被當做手的枝條:“怎麼可能,我是精靈!”
蘇菲亞鬆了口氣。
精靈是動植物得道后形成的幻獸,一般都很善良,喜歡親近人類,還好她遇到的這位雖然不是人類,但總比妖魔要好。
“不過精靈不是應該都很漂亮的嗎?閣下你——”
樹怪,或者應該叫它“樹精靈”,真想狠狠地瞪她一眼:“你能不能不用這麼誠實啊!”
蘇菲亞也發覺自己說得有些過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不好意思啦,對了,你能告訴我怎麼出去嗎?我好像迷路了。”
“樹精靈”嘆了口氣,它現在才算真的發現這女孩的粗線條:“我還沒進化到能隨意走動的地步……怎麼可能會知道路……”
蘇菲亞目瞪口呆。
為什麼自己一路上碰到的全是些不可理喻的人和事。先碰到溫和得過分的妖魔之主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碰到不會動的精靈……這、這究竟是做夢還是現實啊……
4.
冰之至高王艾斯諾提伽帶着他的禁衛軍最高長官路凱爾召喚出騎獸一路追進了森林,卻在半路上被迫收回了騎獸們。
因為森林太過茂密,在天上什麼也看不到,要找人的話,看來得靠他們自己了。
艾斯與路凱爾撥開小路旁的荊棘與灌木,一路尋找蘇菲亞走過的痕迹。只見蘇菲亞的腳印四面八方都有延伸,就算是使用追蹤系的魔法也找不出個所以然來。很明顯,她迷路了。
艾斯與路凱爾對看着聳了聳肩,連在主路上走着走着都會迷路,真難為她能長這麼大。
路凱爾抱着看好戲的惡劣心態隨着王上來尋找那不知所謂的女孩,此時倒是有點遂願的感覺。
“王,看來要下番功夫了……”
他話剛說一半,瞥眼看到艾斯諾提伽已離開自己,好奇地看着一棵大樹上垂下的細繩。
“這是什麼?”
路凱爾顧不得頭痛,忙喊道:“不要動它!陷——”
“阱”字還未喊出來,艾斯已拉下了繩子,腳下的什麼東西迅速收緊,將這位高貴的魔主倒吊了起來。
路凱爾走到晃悠在半空中的王的下面,抬起頭一本正經地解釋:“這是很初級的陷阱,王,不過套住您的繩子上下了防止獵物逃脫的束縛咒語,恐怕是為了捕捉大型猛獸的。”
艾斯一隻腳被吊著搖來擺去,沖底下的路凱爾揮了揮手。
“那這該怎麼辦?”
魔物對戰都是放開了廝殺,哪有陷阱這東西的存在。路凱爾迅速給王在人類世界的生存能力打了零分。
就算人類世界中沒有魔導師可以與王強大的力量抗衡,但——想對付他實在是很容易的事……
路凱爾抬着頭,王那副悠閑的神情和現在的情況搭配起來,怎麼看怎麼有趣。
他靜默了幾秒,終於忍不住地放聲大笑:“哈哈哈……王啊,那種程度的咒語,你居然要問屬下怎麼辦!”
艾斯也感到有些沒面子,正想嘗試着自己解開咒語的束縛,沒想到“嗖”的一聲,底下的路凱爾就不見了,然後一個人影倒吊在自己的身旁。笑聲戛然而止,在自己臉邊不停晃蕩的,正是那張熟悉至極的冰山臉。
“哈哈哈哈……”艾斯指着身邊不過丈許的路凱爾笑了起來,“這下扯平了……”
路凱爾鬱悶得倒吊著做了個仰卧起坐,像個蜷曲向上的毛毛蟲,攀住了吊起自己的繩子。
“看來這個是聲控的陷阱,只對特定的詞語有反應。這個做得還比較精細一點……”
他只好從兩個陷阱製作的粗細程度上來掩飾自己的失策。王倒吊在那裏一臉悠哉地看着他努力解咒,甚至還頭朝下枕着手臂做小睡狀。
看着一臉悠閑的王,路凱爾不由得嘆了口氣。自從跟着王開始,就沒遇到過一件比較正常的事。
“王上,請不要在那裏消磨時間了,快到晚上了哦!”
“晚上正是我們妖魔的天下,有什麼好怕的?”艾斯仍是一副沒什麼緊張感的表情。
路凱爾回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難道王忘了我們為什麼要遭這種罪嗎?那女孩在這種詭異的地方,撐得過一晚上嗎?”
艾斯猛地反應過來,迅速起身攀住繩子,嘗試起解咒。
“樹精靈”看着在自己的枝幹上睡熟的女孩,心情十分複雜。
它欺騙了她,可是卻覺得有點難受。這片森林是屬於邪術師的,而自己只是一隻一聽召喚就得隨時為之服務的下等妖魔。
在這裏,妖魔並不屬於強者,如果不留住她,她一定會被那個術師捉去做法術上的研究的。
是啊,這是個多好的實驗體啊,沒有一絲污穢,無論身體還是心靈,如此純潔無瑕,正是邪術師們夢寐以求的體質。
可是“樹精靈”決定保護她。
因為她是第一個見到自己的臉孔卻沒有害怕的人類,而且還和它打了招呼。自己從一棵普通的樹突然變為妖魔是什麼時候呢?
它想了想,好像是除魔戰爭時,有個人類的法師路過這裏,他身上濺滿了妖魔的血,靠在了自己的身上休息,而他身上的妖魔之血卻慢慢滲透到自己的樹榦里,使自己變為了下等的妖魔。
可是奇怪的是,下等妖魔是沒有什麼意識和思維的,只懂得餓了要吃東西,生氣時要殺人。
可是自己卻靜靜地站在這裏一直在想一些古怪的事情。難道說,自己承受的是高等魔族的血嗎?那可真是榮幸呢……
“樹精靈”有些傷感。自從有了思維和意識,它就一直想找尋同伴,因為它感到很孤獨。
可是周圍的樹沒有一棵是有意識的,而偶爾路過的妖魔也不屑與它這種低等魔物說話,人類更是一見到它便尖叫着逃開,絲毫不理會自己喃喃說著的是“我不會傷害你”。
這片森林的主人——邪術師南加是個死靈法師,偶爾會命令樹林裏的妖魔幫他捉一些生物做研究。
可是他也只對妖魔之主恭敬,下等魔物是必須聽從於他的,不能有任何建議或反抗。
邪術師是受魔王庇護的,等於妖魔界的“客座法師”。它們這些下等魔物如果反抗他,就是反抗自己的主啊……
樹靜靜地看着靠着自己的女孩,睡得那麼恬靜,彷彿很安心似的。就這樣看着看着,它覺得心都好像溫暖了起來。
就算她是光明法師,就算她手鏈上的聖主徽章貼到自己的身體上好像被烈火焚燒,它都不在乎。
它害怕她畏懼自己是妖魔而逃走,便撒謊說自己是精靈。魔物是不能說謊的,一旦說出了不符實的言語,就會受那語言力量的反噬。如今它感到正有什麼無形的力量開始束縛自己,它明白了,以後自己的一生,都不能再提到“精靈”兩字,否則就是精神與身體的全部消亡。
這是妖魔的準則。
妖魔雖然自我、好戰、驕傲、嗜血,沒有親情意識,卻永遠誠實,永遠不會背叛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