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謎樣的隱者
花羽散落
公爵的舞會之後大概一周，妖魔界像往常那樣開店，恢復了營業。
小D照例在前台接待，艾斯與路凱爾在後面躲懶，艾斯重新舒服地卧倒在沙發上，思考着什麼問題。最近玩得也差不多了，該折騰的人也都折騰得要死要活，如果在沒有什麼新鮮的玩意——是時候回去了嗎？
一想到要回去就腦袋發脹，王道啊王道，還沒有確定自己該確立怎樣的王道，然後再帶回一群莫名其妙的部下，光是用想的都知道那幫老頭子會說些什麼東西。
“路凱爾——”懶洋洋地拉長了尾聲，王的聲音異常慵懶而磁性，“你覺得如果現在去跟蘇菲亞說帶她回去做我
的妃，會怎麼樣？”
一直繃著的唇角終於上揚，路凱爾微微地笑了笑。
很好，這個散漫的主子終於玩膩味了想到回家了，他受苦受難的日子終於也有個盡頭了。
“那是她的榮幸。不過一直是我們單方面的決定，想要她接受，恐怕會很難吧。”
“困難？”
冰主漂亮的冰銀色琉璃瞳子迷茫起來。
“對啊，是有點困難，第一個成婚的話，千年以來的老死不相往來的四方之主，就要在冷霜宮裏第一次聚會了，真是麻煩，麻煩啊……”
聽到王上的抱怨，路凱爾也想到了這個非常嚴肅且嚴重的問題。
“這麼說的話，那幾位都是超級麻煩的人物，平時見一個都頭疼得很，一下子都跑到冷霜宮裏來……不過王納妃是一等一的大事，他們要是不來才叫失禮……”
“……”艾斯揉了揉太陽穴，“你才會碰到什麼事？”
“西方的據說失憶了，不過哪一位別說失憶這點小事，就是缺胳膊斷腿了都不是好應付的傢伙。”
路凱爾冷靜地分析情形。
“南方的那一位還好一點，頂多會將咱們的品味批判得一無是處，問題是北方的那位是真正的麻煩人物，那惡名昭彰的血風啊，別把王的婚禮變葬禮才好……”
聽到北方首領血風的名號，和她算是有些交情的艾斯也不禁眼皮一跳。那一位身中言靈咒師的血咒，註定要讓身邊所有人的鮮血染紅全身，通俗一點地說，就是誰在他身邊誰倒霉，所以雖然是好朋友，自己也一向是對他敬而遠之。
路凱爾話說得確實有點毒，但是成為事實的可能性絕對的大於百分之七八十。
對着嘆了口氣，這時金恩匆匆走進來，沒有來得及行禮，開口就是這句報告：“等等，王上，指揮官……現在好像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哦……”
“怎麼？”
回過神來的兩人一起轉頭看向管家。
“王上、將軍，蘇菲亞不見了！”
“嗯？”
路凱爾還沒有反應過來，艾斯已經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到了金恩的面前。
“你說清楚一點！”
“一大早她說想要做點什麼，我覺得自從那次舞會回來后，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難得看到有所恢復，於是讓她出去買點東西，結果到現在為止，她還是沒有回來。”
這是，魔王和軍官都想起了一個不太好的回憶。
那丫頭根本就是有前科的、在官道上都能走岔的路痴。
“是神器覺醒的原因嗎？”艾斯皺起了眉頭。
“由於一直沒有這方面的反應，所以我差點忘掉了他不是人類的事實。”路凱爾也有些措手不及，“可是，明明沒有他的心被進一步侵佔的表現……”
“那丫頭要強，或許沒有跟我們說過。”相對於那幾個粗線條的妖魔，原本是人類的金恩顯然更懂人心，“我總覺得，自從在舞會上的劍傷痊癒之後，她好像是……很苦惱的樣子……”
“苦惱？那個小迷糊嗎？又迷路了吧？”鸚鵡蘇菲裝着很不屑一顧，不過從它的語氣來看，也是相當著急了。
正因為那姑娘從來都是高高興興的樣子，所以每個人都沒有想到，其實她身為神的容器，沒有反應才是最不正常的反應……
她真的，是否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一直開開心心呢？
“我真是……”
艾斯捂住了臉。
說要守護她，說自己在意她，跟路凱爾說想要立她為妃。
結果都是說說而已嗎？
仗着自身的強大，什麼都沒有注意到的人，其實就是自己不是嗎？-
蘇菲亞看着自己手中提着的東西，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到底……在做什麼？”
手指不自覺地鬆開，袋子落在地上，裏面的鮮花與羽毛撒了一地。
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為什麼她要買這些東西、拿着這些東西要給誰，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必須……回去找他才行……”
蘇菲亞蹲下身子慢慢收拾着散亂的美麗飾品，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
腦海里一片空白，一片混亂，只能想起一個人，那個人有着一頭閃亮的銀髮和清澈動人的聲音。
依稀記得，在他披風邊緣流過的，如晨曦般的淡紫色——那是多麼漂亮的顏色。
那個人的臉上常年是溫柔的笑容，很少有什麼能夠激怒他。
記得他指尖綻放的冰花，記得他威風凜凜地護在自己身前，記得他攬着自己的肩膀，帶着寵溺的聲音對她說：“不要看。”
至於不要看什麼，不記得了也不重要。她只要知道這是為自己好，就足夠了。
“可是他在哪裏呢？艾斯……艾斯你在哪裏？我如果連你也忘了，該怎麼辦……”
蘇菲亞慌亂地收拾着地上散落的東西，聲音已經帶了微微的哭腔。
如果連他也忘了，那她到底還能留下些什麼東西呢？
這時，眼前突然多了一雙精緻的靴子，然後這人慢慢蹲下來，默默幫着她收拾東西，將撿起來的花與羽毛，輕手輕腳地拈進那簡陋的手提袋裏，然後拉着她一起站了起來。
這是一個很精神的老人，花白的長發規規矩矩地被梳在耳後，額前的吊墜閃爍着迷幻的色彩，看上去異常名貴。
老人看着這小姑娘好像要哭了一樣地蹲在地上撿東西，忍不住就幫了她一把，可是直到幫她全部收拾好了，卻發現她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你，丟了什麼東西嗎？”
這麼問着，老人卻不經意地瞥見了她手腕上掛着的聖主徽章，忍不住上前兩步捉住她的手，語氣陡然熱烈起來。
“你是什麼人？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蘇菲亞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不知該怎樣回答，只聽老人已經激動地逕自說了下去。
“蘇菲，你是蘇菲嗎？蘇菲·亞特耶露？”
蘇菲亞混亂的神智彷彿被這聲呼喚拉到了現實，猛然間有了幾分清醒，終於遲疑地回答了他：“你……你怎麼知道？”
老人放開了她的手腕，向她彎腰行了大禮。
他的禮儀教養已經接近完美，而且是魔導師給予另一位魔導師最崇高的敬意的——那種大禮。
“鄙人索林左，與您的父親巴洛克·亞特耶露大法師正是多年的摯友。
也許是站在索林左大法師的身邊，受到他聖光的影響，使得蘇菲亞漸漸地又想起一件事情，比如，這個人的名聲和傳聞。
這個叫做索林左的大法師，與自己的父親齊名，站在人類世界的法師巔峰，被稱為“狂雪之索林左”，與自己的父親“疾風”和另一位“紅披肩”，並稱為三大魔導師。
但是與父親和紅披肩不同，這位大師在成名后不知為了什麼，突然隱居起來。
第一次除魔戰爭時，父親作為主力而不幸戰敗身亡，同樣出戰的紅披肩也受了不輕的傷，而只有這位狂雪，躲起來誰也找不到，也就避過了這場戰爭。
而這樣充滿了謎團的大師，居然與父親是好友？
雖然想起了這些傳聞，但是現在的蘇菲亞，顯然更加迷惑了。
“你知道……父親的名字？”
蘇菲亞遲疑地問着，她自己都有些，快要忘掉了。
“莫非你……”
索林左沒有漏過她任何細微的反應，那種洞悉一切的精明的眼光，讓蘇菲亞感到無端的害怕。
狂雪法師
妖魔界的店面很小，基本上只有一張寫字枱和幾把椅子，平日裏小D一人足夠鎮住場面，再加上吸血鬼見多識廣，還從未有他覺得棘手的訂單，因此其他人都躲在後面享清福。
已是正午開飯的時間，外面陽光明媚。
不過依照店裏大多數人的嗜好，有人掛上了厚厚的絨布窗帘，將屋子掩得嚴嚴實實，因此店裏的光線極其昏暗，只有數盞跳動着冰藍色妖焰的燈罩散發出幽幽的光線。
大家圍坐在桌子旁，看着路凱爾用法術製造出來的搜查結界，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方圓數里內的一切生物明明都能被他準確地找到位置，可就是無法顯示出蘇菲亞到底在哪裏。
“神器的體質，莫非能夠避過任何結界么？”
路凱爾試了無數次都沒有收穫，只得心灰意冷地收起了法術。
就在大家打算出門找人的時候，門被突然推開，接着一個紫粉色的人影沖了進來。
蘇菲亞看到大家全員在場，而且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好奇地睜大了眼睛：“還好找對了地方——我還是很行的嘛！對了，你們在做什麼？”
大家心神領會地互相交換一個“果然是迷路了”的眼神，誰也沒有當面斥責她。
幽藍色的燈光將蘇菲亞紫粉色的衣裙照得有些暗淡，艾斯的眼光繞過她。停在了隨後進來的那個人身上，兩人目光交錯間都是一怔。
“蘇菲亞，這是你的朋友嗎？”
看到艾斯的眉頭微微一皺，路凱爾很快替王上開口詢問。
“不是，是我的客人。”蘇菲亞笑着將索林左請了進來，“給大家介紹一下，他是索林左，你們應該聽過他的大名吧，是很偉大的魔導師哦。”
“而且還是很‘偉大’的光明法師。”小D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黑暗裏的生物和光明魔導師向來合不來，真不知道自己的契約人到底為什麼帶這種人來這裏！
妖魔們暗暗頭痛的時候，索林左的臉色則在忽明忽暗的燈火照映下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這是一個很有氣質的老頭子，但偏偏是此店最不歡迎的一類。
“光明法師？”
艾斯明知故問地重複了一遍，拖長了聲音：難道身份暴露了不成？
“啊——這位就是貴店鼎鼎有名的店長艾斯閣下了吧！”
還沒等大家一口冷氣抽到底，很有氣質的老頭子索林左已經熱情開朗地走了過來，緊緊扳住了愕然不知所措的金恩的肩膀，狠狠地搖了兩搖：“聽說您無所不能，一定要拔刀相助啊！”
“咳咳，這位先生，本店的主人是這一位……”顫抖的手指指向艾斯，金恩面色尷尬地乾笑。
“閣下啊……”
迅速從金恩身上離開，再次伸展雙臂來了個擁抱，冰之主真不知如何回應這位大法師的過分熱情。
突然，光明法師的后衣領被小D揪住，趁兩人僵持不下，艾斯才有時間優雅地整了整凌亂的衣服。
“有事說事，少動手動腳的。”小D提着老傢伙的領子，頭一次冷冰冰地放話。
開玩笑，欺負他脾氣好也要有個限度，這樣隨便抱來抱去的，人類世界的低俗禮節真是讓人看不過眼。
何況，人家蘇菲亞都還沒抱過王上呢！
被拽着后領掛在半空的法師乖乖放下張開欲撲的雙臂，老老實實報了名字。
“是這樣的，正如蘇菲亞姑娘所言，鄙人索林左，最近遇到了點麻煩事，聽說貴店沒有辦不到的事，因此特來相求。”
“是嗎？”
艾斯抱着雙臂走到索林左的身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差不多已將光明系法術練到頂尖的大法師會求到我這荒涼的小店，着也太離譜了吧！”
別管艾斯再溫和紳士，妖魔就是妖魔，本能地討厭魔導師，尤其是光明系的魔導師，所以他的話說出來聽着就不是那麼客氣，若非看在這人是蘇菲亞帶來的份上，恐怕早就下令趕人了吧……
只是，以冰之主的銳利眼光也沒能看出來，這個裝瘋賣傻的氣質老頭，到底有沒有看出眼前一屋子的異類？他的表現未免太過奇怪了。
索林左老奸巨猾的眼神溜了一遍，本能早就趕到這店裏的人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只是知道了這些后，表情卻是一副賴定了這裏的執著。
“我就是有求而來，只要事辦得成，多少錢我照付。”
艾斯是不在乎什麼錢，他雖然有開店接觸各行各業的人類從而尋找自己的王道的原因在內，但說到底還是屬於個
人的不良嗜好。然而，能讓高等級的光明法師如此頭疼的事情他倒是很有興趣，微微笑了笑，示意小D將他放下說話。
“那麼你有什麼事呢？”
“一件事，兩個要求。”索林左整整變形的衣領，咳嗽兩聲，“我要——神跡。”
“神跡？”
“沒錯，你們店打的招牌是只要有錢，沒有不接的單子吧？我要神跡，順便幫我打發掉一個混吃混喝的欺詐師。”
艾斯與路凱爾對望一眼，小D也湊了過去，除了金恩做深沉狀不言不語外，其他三位血族嘴角都開始抽搐。
他們沒有聽錯吧，居然會有光明法師來找一群妖魔要——神跡？！這不應該是教會裏神職人員的工作嗎？難道商國的大牧師全死光死絕了非要妖魔來兼職不成？
荒謬，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想要拒絕嗎？”
索林左一直沒有放過他們幾人表情上的細微變化。
“可是這位姑娘已經答應我了。”
他隨手指向蘇菲亞，蘇菲亞則表示贊同地點點頭。
“是哦，我記得艾斯你不是很厲害的嘛，那就幫幫他吧，索林左他真的很苦惱呢。”
蘇菲亞自己不知道她的引見引來了多大的麻煩——她的記憶一天天地消褪，壓根就忘了在座的全是妖魔的事實，
聽到索林左遇到困難后，一心想要幫他，於是很痛快地將他帶到了這裏。
看着蘇菲亞的表情，艾斯猜到了幾分，何況，這個蘇菲亞和索林左如果認識的話，搞不好這隻老狐狸的目的並不單純，為了避免他暗中玩花樣，想了想還是一開始就答應他，然後將蘇菲亞帶在身邊比較安全。
“有趣，我就來試試，給你召喚‘神跡’看看吧。”
本來大光明法師來找妖魔要神跡這種事情已經很荒謬了，大家都覺得艾斯不把他踢出門都算是萬分客氣，水質艾斯這妖魔的主子考慮了一會之後，居然接下了牧師的本職工作，毫不猶豫地微笑着點頭。
這是搶生意吧……路凱爾頭疼地看向主子，那幫牧師會記恨您的……
王壓根不把部下警告的眼神放在心上，他轉向索林左道：“請坐下來說吧。”
格調高下
“欺詐師？那和騙子有什麼區別？”
半路殺來蘇菲亞那突然提高了的聲音，大家嚇了一跳的同時才發現她手中正端着一個托盤。
真糟糕！全神貫注在索林左身上，沒有一個人記得應該盯着她不讓她靠近廚房。
“路凱爾，等我把她帶回去，冷霜宮裏必須再請個廚師。”
悄悄給禁軍統領下了命令，艾斯不動聲色地婉轉說明今日有客來訪，因此大家出去吃飯。
一行人來到附近的餐館裏，金恩便向蘇菲亞解釋她先前的疑問：“方才你不是問，所謂欺詐師與騙子有什麼不同
嗎？”
“是呀！騙子就是騙子，還美其名曰什麼欺詐師？”蘇菲亞一副已成定論的模樣。
“那是格調上的不同。”金恩笑了笑，強調了“格調”兩字，“用說的很難講明白，那麼容我打個比方吧！”
他把索林左暫時晾到了一邊，拽過路凱爾和小D。
“比如，路凱爾是騙子，小D是一位欺詐師，他們都想對你下手……”
“喂，喂！”三人同時表示抗議和不滿。
金恩拽着領結，做出路凱爾式的冰山表情威嚴姿態。
“小姐，由於你父親長年借我們錢莊的高利貸，又逾期不還，因此，我們要接收作為抵押品的這間店面，請你在轉讓書上簽字吧！”他裝模作樣地拿出塊手帕，解釋道，“他請你簽字前，多半會出示你父親借錢的借據，但絕對是偽造的。如果你分不清真偽，而在轉讓書上簽字，那即使以後打算告他，也贏不了官司。”
“好高明的騙術！”幾人一齊向金恩投來懷疑的目光，“這樣的才能不去行騙真是可惜了……”
“過獎，過獎。”金恩抖了抖手帕，臉上掛起小D式的優雅笑容，“小姐，你這家店……不太吉利哦！”
“哎，哎？”蘇菲亞下意識地反問，“怎麼了？”
金恩跟隨冰這許多日子，多少也學會了一些術法，當下手腕一顫，放了個幻象扔在蘇菲亞眼前。
那是一隻血妖猙獰可怖的面孔，旁邊還旋繞著幾隻厲靈。蘇菲亞嚇得倒退一步，跌坐在座位上。
“鬼啊，有鬼……”
她的反應再一次讓艾斯與路凱爾他們對着苦笑：這丫頭再怎麼樣不行，好歹也是光明法師，居然怕鬼……
“咳咳，鄙人是過路的法師，願意幫小姐一個忙。”金恩強忍着笑意收了幻象，殷勤地說道，“這裏有兩道符咒，可以暫時壓制住邪氣，要麼我可以留在店裏幫您鎮壓妖魔，不過事先說明，符咒只能鎮得住一時哦！”
蘇菲亞目瞪口呆。
“當、當然是請您坐鎮在這裏了……”
金恩“啪”地合住手掌，：“現在你明白什麼是格調的不同了吧？”
“……”幾人以佩服的眼神注視着金恩，蘇菲亞明白過來：“騙子要搞得人家傾家蕩產，缺德死了，欺詐師只是
混口飯吃？”
金恩笑道：“正解！騙子是把你賣了但會招人怨恨，欺詐師則是把你賣了你還要幫他數錢，不過——”
他瞥了眼蘇菲亞，嘆了口氣。
“不過什麼？”蘇菲亞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就憑你剛才的反應……恐怕你遇到欺詐師的後果是，他把你賣了你還幫着掏錢。”金恩笑着搖了搖頭。
“言歸正傳，索林左大法師。”
好心的魔主艾斯諾提伽終於大發慈悲，呼喚着被人遺忘在角落裏的客人：“你的情況比較有趣哦，你要怎樣的‘神跡’？”刻意加重了“神跡”二字的語氣，唇邊泛起一絲實在不算和藹的微笑。
“我的神啊！”終於被人想起的索林左做了個感謝神的手勢，“我原是王城中服侍國王的宮廷法師……”
說道這裏，大家都露出恍然的神色，難怪他有那麼高的道行，原來是宮廷法師。
“我老了，並不想參與世人那些沒有價值的爭鬥，因此申請退隱后擔任了王城近郊雪松鎮的鎮長。啊——我們美麗的家園雪松鎮因為有冰精靈的巢穴，因此四季飄雪，氣候寒冷，常年積雪不化，滿地松柏，真是美麗極了，我們可愛的家鄉實在是——”
“喂！”忍受不下去的路凱爾敲起了桌子，“給我說重點！”
“年輕人脾氣不要太粗暴，很容易吃虧的！”
慢慢拍拍身上的塵土，索林左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本性發作，不厭其煩地“毀”人不倦。
路凱爾冷冷地看着他哼了一聲。
“少廢話，不然扔你去地獄涼快涼快。”
“好吧，好吧！馬上就要進入正題了……”
看到這白髮軍官的耐性已經到達極限，索林左相當圓滑地改了口，以他大法師的多年經驗來看，這個人絕對不是好惹的，來硬的多半是兩敗俱傷，吃虧的事情他是決定不肯做的。
“由於我們鎮的奇妙，所以因地制宜，開發了很多與雪地有關的觀賞及運動項目，接待遊客成了我鎮的經濟來
源，人們的生活也因此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不要總是那副新聞的宣傳腔調好不？”這下連喜歡碎碎念的小D也忍不住活動手腕，準備必要時出手了。
索林左往艾斯身邊靠了靠，避過那些人的殺氣。
“我這次真的打算長話短說，別著急，千萬別著急，年輕人不要總是這麼沉不住氣……”
路凱爾哼了一聲，很不客氣地冷笑道：“你該不會是因為講話太啰唆而被趕出宮廷的吧。”
一般來講，修鍊到索林左這種級別的大法師，儘管有幾個平易近人的，但是因其本身的修為，多少都有點自負。
被路凱爾這種毒舌擺明了找茬，誰都以為索林左這次無論如何都裝不下去了，沒想到着老傢伙居然硬是做出了一臉驚奇狀。
“你們怎麼知道的？真是丟人的往事啊……遠目……想我苦修法術多少年，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才終於達到了一流法師的境界，得到了宮廷法師的頭銜，本以為是個鐵飯碗了……”
“給、我、說、重、點！”
再也忍受不下去的路凱爾和小D上前一人架住他一隻胳膊，雙腳離地的索林左雖然左右掙扎，但看上去就像是小
孩子鬧着玩似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絲懼意。
“放我下來，你們不能這樣，我是客人，我可是……我說，我簡單地說還不成么……”
“因為一個月前冰精靈不知為什麼突然搬家，我鎮的氣候變得和別的地方一樣四季分明起來，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雪就會化掉，而我們鎮的房屋必定會被淹沒，不僅如此，我們賴以為生的旅遊資源也將化為烏有，大家會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無以謀生，總之就是會很慘很慘……呼——”
一鼓作氣說完情況，被放下來的索林左長長地出了口氣。
冰主溫和地問：“所以，你在尋求能讓冰雪再次凍結的‘神跡’？”
“對。”
索林左點頭。
“我之前拜訪過幾位前輩，他們專修冰系法術，都是頂尖的冰雪魔導師，但是他們表示無能為力，說這是自然的力量，一個人類的魔法再強，能做到的都是有限的——人怎麼能夠與自然對抗呢？如果想改變情況，只有兩個方法：一是沖洗請冰精靈們回來居住，當然這是不現實的；另一就是等待奇迹。”
“的確，要控制一個鎮子的冰雪，非人力能為，而我剛好擅長這個，倒是可以試試。不過啊……”
艾斯嘆了口氣，語調並不見得如何嚴厲，但給人感覺確實他好像在生氣了。
“冰精靈的搬離是生存環境被破壞的證據，造成你們今天這種困境的，不正是你們自己嗎？自然是不會說謊的，這是你們的報應。”
“你說得對，我們已經知道錯了。只要您儘力，我感激不盡。”索林左嘆息道。
艾斯雖然話說得不客氣，確實第一個沒有立即回絕自己的人。之前的冰系魔導師，聽了自己荒謬的要求后都說這
簡直是異想天開，無論多麼高深的法術，都是不可能違背自然規律的，可是艾斯的神態卻好像在說規律這種東西壓根就對他無效一樣。
“不過，‘狂雪’索林左啊，你自己不就是魔導師中最擅長冰雪法術的么？你真的也沒有辦法嗎？”
傳承約定
索林左一點也不驚奇艾斯喚出了自己的外號。
“狂雪”、“疾風”、“紅披肩”，這三個屹立於法師界巔峰的傳說，至今都讓後輩們高山仰止，被當做效仿的楷模。
艾斯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大概也只有二十來歲，後輩遇到自己這樣的名人，多少都會露出欽羨的樣子來吧。
然而索林左卻猜錯了。
艾斯雖然說出了他的外號，卻顯然並沒有多少敬意，仍是傲慢地靠在沙發扶手上，笑得淡定而從容。
索林左突然覺得，自己裝出來的那種啰唆、熱情、沒有大腦的性格，壓根一早就被這年輕人看得很透，不由得背
上竄過一股寒流。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啊，這麼年輕，又怎麼會有那樣看透世情的一雙眼？
“我其實，法力大不如前了。”
索林左這次說的全是老實話，而且看上去，也不像剛才那樣全是裝出來的誇張表情。
“或者說，就算是我法力的鼎盛時期，也不一定能夠做到這件事。”
“為什麼來找我呢？”艾斯看到他不再裝蒜，反而直起了身子表示自己很認真在聽。
索林左暗暗心想，這個艾斯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說他對人冷淡吧，他什麼時候都掛着溫柔的笑容，讓人看了覺得很好接近。
但是若說他溫柔善良，卻也不全對。他的那種客氣態度，完全是貴族式的，帶了冷淡的拒絕味道。
看來蘇菲亞說得很對，艾斯雖然有時候看上去冷冰冰的，似乎無情，但實際上他並不會拒絕別人的請求。
“因為蘇菲亞她推選了你。”這回換索林左有些頹然地靠在沙發上，整個人都好像被什麼抽空了似的。
“我本來已經放棄希望了，畢竟這件事在我看來，除非是奇迹，否則沒可能辦到。”
索林左看了看蘇菲亞，又把頭扭了過來。
“不過這孩子說，你是頂尖的冰雪系法師，或許有辦法幫我。儘管我不相信有這樣的能力者存在，但是願意為此試一試。”
“你不知道這個世上是有‘支配者’這種級別的存在嗎？”艾斯持續微笑着說道。
而索林左則立刻按着桌子站起來，滿臉激動：“這是不可能的！只有神和四位神使才能位列‘支配者’，普通的人類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擁有這樣的能力的！”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別激動，坐下來講。”
艾斯悠然雙手交叉着托起了下巴。
“那麼，另外一個附加的委託是怎麼回事？”這個要求雖然貌似很簡單，但是不問清楚就應承並非魔物們的風格。
提起這個，索林左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雖說是附帶的要求，但恐怕比呼喚神跡還難——他，自稱是賢者，傳說中的青之賢者！”
“什麼！”一向冷靜的艾斯皺了皺眉頭，毫無預告地轉身就走。
索林左立即追上來攔住了他。
“怎麼了？你為什麼出爾反爾？”
“青之賢者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如無必要，我不想招惹。”艾斯眼裏的神情意味深長，並不覺得自己被“青賢”這個名號嚇退有什麼丟臉的，“何況，如果他願意，可以給你任何東西，包括奇迹。”
“青之賢者是什麼厲害人物，連你也不敢招惹？”金恩實在難以想像着世界上竟然還有能把魔主嚇退的人。
“好棒啊——原來世上真的有青之賢者！”
蘇菲亞合掌胸前，雙眼持續成心狀。
“我們去吧去吧！傳說中不老不死，永遠以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遊戲人間，俯視眾生的賢者，不見一眼會悔到腸子都綠了的！”
“大小姐。”索林左按按額頭，“青賢只存在於傳說中，是一個神話中的神話，世上哪可能真有這樣的人物，所以才說那是欺詐師的謊言啊！”
“會有欺詐師敢冒這樣的名嗎？”艾斯冷笑，這個索林左的話顯然另有玄機，若他的真正目的是引自己與青賢拼個你死我活，那就得考慮讓他吃點苦頭了。
“他在我們鎮都住了十來天了，我們天天以貴賓之禮款待，可是他就是吃喝玩樂，絕口不提凝水成冰的神跡，不是騙子是什麼？”索林左憤憤道，“可恨的是鎮上的人們都被他的花言巧語所矇騙，如果我讓他滾蛋，鎮民們會把我吃了的！”
“所以就請外人的我們出手，讓人們怨恨我們了？”路凱爾面無表情地道。人類啊，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如此自私。
“我也是為本鎮打算。”索林左垂下了頭，“你們即使被怨恨，也對以後的生活沒有影響不是嗎？”
“嘿。”艾斯轉過了身子，“你說得不錯，不過如果我做到了的話，你打算付怎樣的酬勞？”
“啊？剛才不是說好了每年將本鎮收入的二成作為回報嗎？”索林左驚奇地道。
“那是剛才，現在有個疑似青賢的大人物攪了進來，價格可就不一樣了。”艾斯的笑容明顯是趁火打劫，“剛好
我這個小朋友也是光明系的法師，如果事情辦成了，你將法力傳承給她一半吧。”
“你直接要了我的命吧！”索林左低聲哀呼。
這年輕人說得輕描淡寫，貌似純良，可一開口就是他畢生法力的一半，真是絕呀……
“不幹算了。”艾斯拉過蘇菲亞的手，後者傻乎乎地道，“我不需要那麼高的法力……”
“不要白不要，機會難得，再逮一個同系的高級法師不知要到哪年哪月了哦！”艾斯淡淡道。
傳承之類的法術，前提是給予者完全自願，不然他隨便都能抓一大把給她補營養。
哼，不管索林左真正打的是什麼算盤，先把好處撈足了再說。
路凱爾背過身子偷笑：王上有名的腹黑又開始抬頭了。小D和金恩則對主子的精明佩服得五體投地，大概以直性子出名的魔物里出了這麼一號人物也實屬稀奇吧……
“好，好吧！”
考慮了很久，索林左垂頭喪氣地道，正在盤算事情辦成了給他來個開口否認，抬眼便看到艾斯伸出的手。
“什，什麼意思？”
“跟着我念——”
艾斯微笑着，神色卻瞬間嚴肅許多。
“如艾斯諾提伽修復雪松鎮成以往形態，並將自稱青之賢者的男子請離，則索林左將一半法力傳授與蘇菲·亞特耶露。以正確的名字簽訂公平的契約，直到一切終結。”
索林左下意識地跟着念了一遍，直到手腕上出現荊棘狀的刺青后才猛然驚醒，後退幾步。
他面前那白衣銀髮的俊美男子仍是一成不變地微笑，他銀色妖瞳淡如冰魄寒光，隱隱的，似能看出彷彿一剎花散的傷感。
“這是血咒！”索林左捂着手腕，吃驚地看着這悠閑自在的男子，“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個人已經收起了奸商嘴臉，笑容中有种放肆的不屑。開着“妖魔界”的雜貨店，承諾沒有辦不到的事，連召喚奇迹都輕易應承，索林左越想越覺得脊背發涼，自己到底被什麼擺了一道？
“沒錯，是血咒。”艾斯諾提伽王晃了晃手腕，淡淡道，“以正確的名字訂立絕對公平的契約，讓語言的力量件事着約定的履行。寫契約書之類的有反悔的餘地，只有這個不能。我，信不過你，背叛啊，反悔啊之類的行徑，不正是你們人類最擅長的本事嗎？”
雖然承認自己的確想過要反悔，但被人一語道破，索林左還是有點意外。
“你們……人類？你……是？”
“猜也猜得到吧？”
背對着門外刺眼的陽光，這個發梢和衣角都流着微紫光華的男子承認得相當痛快。
“我是妖魔。”
他笑着說了這句話后，扔下還在發獃的索林左，偏頭向自己人招呼道：“那麼，我們這就啟程吧。”
他讓小D去結了賬，金恩去關閉店門，一行人說走就走，其乾脆利落讓索林左顧不上糾結，只能追了上去。
儘管，以索林左的修為，在進這家店之後便隱約感到艾斯他們的不對勁，但真的聽這人光明正大地自報家門說“我是妖魔”，還是感到異常震驚。
不過，與艾斯訂立契約后，索林左震驚歸震驚，並沒有打算解除這個約定。
畢竟，妖魔比人類有着先天的優勢，對於魔法的掌控力和理解力，遠遠比人類強。
或許這幾個妖魔真能做到人類無法做到的“奇迹”，如果是這樣，先讓他們試試也好，但如果事成之後，他們並不滿足於契約的那些報酬，而想奢望更多的話……
索林左扯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那樣的話，殺掉他們就好了。
這裏是人類的世界，妖魔如果想要為所欲為，得先問過我同不同意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