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鍾尉·壹】
媽媽在醫院值班的第二天早上,鍾尉從睡夢裏隱約漏出一眼看見鐘面上的“九”字。等他反應着跳起來,時間已經從“九點零五分”走到了“九點零九分”。
遲到得轟轟烈烈。
連此刻的馬路都不復以往所見到的繁忙,車流減少到三分之一,街沿上沒有了疾步的上班族或學生,也沒有了列隊似一字擺開的賣早點攤。想起這點,鍾尉條件反射似的感覺到胃裏的抗議,有些為難的撓了撓頭。而等男生從便利店出來,表情就變得凝重了一些:
“……居然!一個都沒給我留!”已經不能挽回的時間,和距“精力充沛”頗遠的身體,男生歪歪地踩着自行車朝學校去。
車推到校外的圍牆,正在琢磨進去后怎麼面對老師可能給於的狂轟亂炸。有個東西就帶着如此比擬的效果,從圍牆那邊划個弧度后,落殿選在了男生的額頭上。
“嘖。”鍾尉反應的聲音或許還不比被砸時的“乓”來得更響。他將實現從地上那個本子轉向它躍出的地方,來回看了幾次,還是判斷不出狀況。倘若是一隻書包,或許以鍾尉的思維,片刻后一定會再翻出一個逃課的傢伙,像他以往的作為那樣。不過,記事本——
男生走去剛把它撿拾在受傷。藍色。硬襯的軟皮面。因為掉在水漬里已經染透了好幾頁。
沒有打開。拿着它在原地站了片刻。隔牆的確有響動,卻聽不真切,難以判斷是否和這次從天而降的時間有直接聯繫。
又站到意識出自己已經“過了一會”的時候,本子的主人依然沒有路面前來索取。鍾尉歪着腦袋想了想,順手將東西撣走一些水漬,插進書包里。畢竟在尋找它的主人以前,還有更多的麻煩在等待着自己。好比說,如何解決此刻的轆轆飢腸,以及如何對班主任交代自己眼下才到底的原因。
短訊發出後過了將近十分鐘,鍾尉站在走廊里看見遠處跑來自己同桌那醒目的體積。
“你這傢伙,怎麼遲到這麼久。”氣喘吁吁的同桌抱怨得很自然。
“倒是你,你跑來幹嘛呀!”鍾尉還追問着,“我只發消息問你現在什麼狀況啊。”
“什麼狀況,這個點上,當然半老頭的課啦!”
“那你……”
“我不出來怎麼救你?”同桌搖着食指得意的說明,“老班頭剛上課就發現你不在了,問我,我只好靈機一動說你鬧肚子,在衛生間裏獃著呢。”
“……哈?”嗅到一絲走樣的氣息。
“為了突出此話的真實性,我還在手到你的短訊后,想出這麼個法子。”
“什麼法子?”
“舉手對老班頭說,你在衛生間裏出不來了,因為沒帶手紙。剛發來短訊讓我過去送一次。”同桌一臉智慧的笑容,“怎麼樣,不僅老班頭都信了,班裏還哄堂大笑咧。”
一巴掌把救命恩人推到牆上。跟上的還有拳頭和肘擊。
“……你讓我現在用‘從衛生間裏脫險’的身份走回教室?”鍾尉恨不得騎在壞心眼分子的肩上,“你還不如說我在外面被車撞死了!”
打鬧中原本放在書包口邊的藍皮記事本從沒有合緊的拉鏈扣掉了出來,讓重心更低的胖子同桌先一步發現,撿起來后徑直打開了封面。本子主人的名字被清楚的念出來:
“原謙?”回頭問,“誰啊?”
【柯壹壹·壹】
新一次全區統考的成績,年級前十名里有三個在本班,而年級后十名里,柯壹壹是班裏惟一一個上榜的。
簡直能用“輝煌”來形容的戰果。
班主任面前難看得壓抑不住憤怒。只留給女生一句“你獃著別走”就把她留在了辦公室里。做在臨近的其他老師似乎很熟悉差學生在此出入,來來往往地倒個水或復個印,總要經過她身邊。
這讓站在走到的柯壹壹感覺很慌亂。她想往哪裏避讓點,再退也沒有地方了。遇見偶爾級個面熟的學生走過,女生更得趕快換走是在這裏挨訓的表情,眼睛飛遠些,努力再輕描淡寫一些。等人影走遠了,才泄氣地黯淡下來。
手指一點點摳拔着班主任的桌角。那裏壓着老師和家人的照片。春天出遊時的班級合影。課程安排表。和兩枚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樹葉。
柯壹壹想在合影上找到自己的面孔,此刻背後突然被推開的們嚇得女生一下彈直了腰。
“你姐這招真狠誒!”一個抱着作業本的陌生女孩便走邊說,“她也不怕萬一拿到這衣服的另有其人哦。”
“不用怕。想也知道肯定是他。”落後半步的另一個將手裏的捐資碼齊后,在柯壹壹身後的辦公桌邊停下來。
“那後來呢?”
“後來啊——”句子在這時卻打了彎“啊邢老師好,試卷和作業都收上來了。差哪幾個人,名單寫在這裏。”
“好的。你們回去吧。”剛才從辦公室另一側門走來的老師點點頭,看見一旁的柯壹壹,教授着三個班英語的老師皺起眉,“……你啊,我就對你們班主任黃老師說了,要給你好好敲敲鐘。平日都在想什麼呢。這次英語,我教的三個班裏,你排倒數第三。”柯壹壹感到已經走到門邊的兩個女孩全都回頭看了她一眼。
平日都在想什麼呢。
平日裏究竟在想什麼。
什麼都想吧。除了作業,功課,定理,意義,涵義,除了這些,什麼都會想。最新的動畫片放到第幾集,小說里殺死高超魔法師的究竟是誰,為什麼沒有學過繁體字的自己一看就會明白,據說上半夜做的夢是黑白,下半夜做的夢是彩色,那麼白日夢難過呢。
“你這個成績想上大學,根本就是白日夢。”隔了好久終於返回的班主任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她拍壓在桌面上的試卷,有着醒目的紅色數字。而女生卻在這時找到了試卷邊緣,恰好露出的合影上自己那大半張笑臉。
當時春天。尚且維持在中游水準的成績,讓柯壹壹還能和老師在出遊時開着玩笑的話,詢問對方關於“那老師你以前教的學生現在都怎樣了啊”的問題。老師帶來分發的零食點心,也可以猶豫片刻后照樣伸手去拿。
柯壹壹關上門從教師辦公室走出來。到了樓梯拐角時,正在往公示黑板上寫着“期終預備”內容的學校宣傳委,留下了“距期終考試還有21天”的句子。昨天剛剛下過雨的天氣,讓黑板似乎還潮噠噠,粉筆的痕迹似乎因此更加明顯。
女生在他們身後默默地站了一會。
【原謙·壹】
第三節后原謙摸過手機看了下時間,一條新信息是話費的包月優惠,另一條是父親的,說晚上他加班,飯來不及準備了,讓原謙自行解決。
接到“回復”鍵后又退出來。
能說的也不過“知道”兩個字吧。
未必一定是窮人的孩子才早當家。原謙雖然因為父母離異,父親一個人的工資養家即便談不上闊綽。可同樣不至於拮据。從前放假的時候,父親還總會帶他去各處遊玩,遠一些的去外省的風景區,近的就選擇城鎮裏的標誌性場所。
但終究,這裏最了不起的地方無非市中心的山丘了,站在上面能幾乎可以望盡城區全部的範疇。不過當時原謙還年幼一點,爬山到中途就覺得累,找塊乾淨的地坐下來喝掉半瓶水。然而在父親問他要不要就到這裏,下山吧時,男生又總是說“沒關係”,從台階上站起來繼續往上爬。
等到16歲,雖然爬山之類已經不在話下,可很少再跟隨父親兩人一起出遊了。即便被提議到,也只有“沒關係”一個回復。漸漸地,父親忙工作,原謙有自己的學業。變成了平靜又相對孤單的日子。
媽媽。沒有再去看過。
高一(7)班的位置在二樓正中,被隔壁的(6)班和(8)班加載中間,所以外面的走廊總是最熱鬧的人來人往。本周輪到了原謙所在的數列換到了這邊,於是一旦下課,對喧嘩很反感的男生逐漸把冷峻的眉心越皺越緊。
而鄰班的人對他的個性不甚了解,陌生的胳膊拍過來說著“哥們,幫喊下誰誰誰”,或是“麻煩,把這個交給某某某”都是常有的事。這些倒也罷了,有時候兩個邊喝着奶茶的女生一邊笑哈哈地聊天,興頭上甚至有兩顆甜膩的數字落到原謙肩膀。
等到回家換下衣服才發現的淡淡色斑。
男生原本冷冽的申請被揉成一個無聲的嘆息。
就水搓走。插卡冰箱裏昨天剩下的冷飯。還有一碗芥菜湯。一碟魚。原謙脫洗襯衫換上在家時穿的白色T恤,將飯鍋抱在胸前,騰出另一隻手端兩碗菜。伸腿踢合了冰箱門。
晚上六點半,新聞開始。樓梯走道里的腳步聲在這個時段最為繁忙。有時候能聽見上層住戶的們打開,響起“媽你回來啦。”的聲音。
原謙坐在桌邊,將電視從新聞切換到動畫片,又切換到電影,再切會新聞。
“明天本市多雲,最高溫度33度,最低溫度24度。風力4級。”
預報說。
【時紀野·貳】
喜歡的女生?
喜歡的女生瀋陽?
喜歡那種類型的女生?
各種時期都層出現過類似的問題。
儘管時紀野從沒有搪塞的“不知道”來回復。可只要那些聽到自己答案的人聚到一起串通一次,就能發現他的說法次次都截然不同。對這個,說的是“漂亮的,大眼睛的”,對那個,說的是“不需要特別的外表,開朗活潑就好”,對另外某個誰,也許就是“喜歡懂事體貼的女孩,個性溫柔的。”
是信口胡諏。或是處於配合。不同的形象變換着髮型,裝束,表情在它的腦海里隨意提取組合。怎樣也固定不出一個完整的模樣。喜愛的女性當然有,去世的媽媽就是,聽奶奶說媽媽是有四分之一外國血統的,不過當他還小的時候沒有愛意,眼下想要問當事人也不再可能。
現在看娛樂新聞,覺得走可愛路線的女歌手不錯,更洒脫性感風的也挺好,要說最偏愛的偶像,反而是個鬍子拉茬的外國老頭。所以,從時紀野的愛好上無法推斷男生側重在哪方。哪怕觀察他的日常想要旁敲側擊的入手——不挑食的好習慣,甜的或辣的也會吃;衣櫃裏打開,深色的黑、褐與淺色的白、綠都掛着;MP3里的音樂,節奏的快歌與旋律的慢曲被存放在一起……所以說,圓融的個性一直滲透進時紀野的每個細胞,自然很難推算出他喜愛的女生應該是什麼類型。
不過,即便連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卻能肯定不會是每個曾經寫信來表白的女生。
關鍵在於,怎麼把“抱歉”說得對方更能接受一點。
信的署名表示對方是在隔壁四班的,等時紀野拿着外套走到教學樓,路過四班發現裏面已經站上了乘着來做期終考動員的老師。
暫時是不能歸還了。
等到第四節課後,響起在全校喇叭里的通知又一次打斷了時紀野的計劃。校長告示着因為突然到來的外國領導參觀,全校師生都得立刻上操場集合。末了不忘關照一句“必須統一服裝”,語氣之嚴肅,讓時紀野原本跟着往外走的腳步突然停了一下。
“……誒?”他愣了愣。
在醒目不過,除了幾個因為有體育課而換上的黑色運動裝的班級之外,其他班級都身着正裝。排在遠處的高一看不清楚情況不明,但在這附近,只有時紀野一人淡色的T恤上身,在褐色的隊列里異常扎眼。
他朝領隊的四班看去,有個剛碰到實現就立刻迴避的人影,身上披着就她而言顯然過於寬鬆的外套。在時紀野的目光下似乎還有略微的顫抖。
“恩……好像,”男生挑過眉毛笑笑,“她應該也不會想見到我吧。”
如他所料,塞在口袋裏的紙條和外套本身都沒再出現認領的人。那個女孩自然沒有想到原本策劃的一出偷換校服來傳遞信箋的計謀,因為校長一句“服裝得統一”只能硬着頭皮穿上不屬於自己的男式運動裝,甚至接受主人的全程注視。
即便日後在樓道里和時紀野相遇,處於羞愧過度的原因,對方也總能低頭匆匆走過,似乎連對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事情就這樣以不了了之的姿態和平解決。
還好還好,用不着自己再考慮如何“勸說”,不過,惟一不太方便的是,時紀野想,新的運動服據校辦處說還得過一個星期才能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