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人說,愛情可以讓販夫走卒變成詩人。
是真的。
我對沈佳儀的喜歡,讓我的課業成績始終維持在全校三十名內,也讓完全不懂五線譜的我開始寫歌。
一首接一首。
每天早上騎着腳踏車上學、騎腳踏車回家、騎腳車補習,只要我迎着風,我就能很自然哼哼唱唱,將一些對“
沈佳儀純純愛戀”的想法抖出幾個句子,然後不斷推敲,最後譜成曲。
許博淳非常訝異我的特異功能。
我們兩個都是超恐懼音樂課的白痴,五線譜上的黑痣要用手指頭上下計算才知道它的名字;考吹笛子,我還得
把DoReMi用麥克筆寫在象牙白的笛子上,小心翼翼兼恬不知恥地按着按着,直到音樂老師面色鐵青轟我下台。
這樣不解樂理的我,竟開始寫歌。
補習完,我跟許博淳照例先到李小華家繞一圈,然後再繞到回家的路上。
途中我哼唱我為沈佳儀寫的第一首歌“我仍會天天想你”,請許博淳為我評鑒。我打算在畢業後跟沈佳儀告白
,在大家面前唱這首歌給沈佳儀聽,讓她感動到不跟我在一起都不好意思。
“你放屁啦,這首歌是你寫的?”許博淳不信,訝異地看着我。
“是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填的詞都很爛。”我雙手放開,輕易地使腳踏車維持平衡。
“重點不是詞吧?你怎麼可能會譜曲?你又看不懂五線譜!”許博淳傻眼。
“對啊,所以我都強記下來,一有新的曲調出現我就哼到我忘不掉為止,久了就變成一首歌了。”我有些得意
地補充,“不只這首,我還有三四首同時在寫哩,到時候沈佳儀突然知道我也喜歡她,她一定會很感動我這種默默
守候、拚命念書只為了接近她的努力啦。”
“……柯景騰,你真的是不談戀愛就什麼也做不好,一談戀愛,卻什麼都亂七八糟搞的那型。”許博淳有感而
發,搖搖頭。
“百分之百正確。”我哈哈大笑。
是啊,這樣依賴愛情成長的青春,也沒什麼不好。
充滿活力,還有他媽的亂好一把的成績單。
“當你的情敵還真的蠻可憐的。”許博淳說,想了想,又接着道,“不過如果你做了這麼多,卻還是失敗了的
話,嘖嘖,你就是我看過最慘的人了。”
我沉默了半晌,沒有立刻回話。
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直到快到家門口,我才若有所思地開口。
“沈佳儀值得。”
一個網友讀者CYM,在我的bbs個人板上寫道:“等待也是行動的一部分。”
沒錯,就是如此。
等待不想談戀愛、只想專心念書的沈佳儀的漫長過程,可以說是我戀愛作戰的最精彩的部分。如果不能樂在其
中就太虧了。過度期待,才真的會失去所有該得未得的開心。
對於愛情的態度,我的思想是過度成熟的。
但對於因愛情而生的種種行為,我卻竭盡所能的幼稚。
以前在看愛情電影或純愛日劇時,往往覺得一個深情款款的畫面之所以真能深情款款,靠的不只是浪漫的對白
,還有應襯的氣氛。而“氣氛”,就是指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的“背景音樂”。
“所以,我需要大家的力量。”我說,看着圍過來的男生。
就在第二首歌《寂寞咖啡因》完成時,我開始教班上男生唱我寫的第一首歌《我仍會天天想着你》。男生都很
懶惰又笨,花個兩三年訓練他們唱一首歌,讓他們琅琅上口,對我的告白比較保險。
我騙大家說,我還對李小華抱持着相當的期待,希望有機會時他們可以跟我一起站到彰女校門口,將這首歌大
聲唱出來,幫我的告白製造超厲害的背景音樂。這些同班男生幫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某一天他們要用這種歌跟別
的女生告白時,儘管說這是他們自己為“她”而寫的。
但實際上,我的計劃目標當然是沈佳儀。
在無法用“愛情”的姿態面對沈佳儀時,我選擇將我的位置放在沈佳儀的“好朋友”位置上。為了站穩這個位
置,為了配合老是有芝麻蒜皮小事可聊的沈佳儀,我得隨時保持跟她很有話題聊的最佳狀態。
但……我哪有這麼厲害!
放學后,物理補習班中間休息時間,我坐在大樓門口的台階上,跟唯一不追沈佳儀的許博淳討論着我的愛情作
戰。
“怎麼辦?我常常跟沈佳儀講電話講不到十分鐘就自己掛了,因為我不想讓她覺得無聊,乾脆不講了。”我問
許博淳。
“女生都喜歡聊日劇,聊打扮,聊……聊誰在喜歡誰。好像都是這樣吧。”許博淳心不在焉。
他今天有點不爽,因為他的書包背帶被我跟廖英宏用立可白亂寫上“努力用功好學生”幾個字,看起來超蠢。
雖然許博淳立刻報復,在我的書包背帶上用立可白回敬“南無阿彌陀佛”幾字,還是難消他心頭之恨……因為我被
寫了反而爽朗地哈哈大笑。
“但沈佳儀不聊那些東西!她上次還問我她送我的證嚴法師靜思語,我讀了有什麼感想咧!他媽的我還真對證
嚴法師沒什麼意見,但我覺得頭很大,要我假裝很感興趣,那是一點都辦不到。”我擤着鼻涕。
跟沈佳儀面對面聊天,總是有話說的,且非常自然。但男生跟女生講電話,就是一門博大精深的人際藝術了。
十六歲半的我,完全不能參透。
有些男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跟女人講電話超過十分鐘,一點也不奇怪。
“這樣啊……其他人我不知道啦,不過我聽我姐姐在跟朋友講電話的時候,幾乎都言不及義,廢話很多。”許
博淳回憶。
“言不及義?聽起來好像很恐怖。”我將鼻涕好好用衛生紙包起來。
“廢話越多就越講不完,反而正經事一下子就聊完了,跟女生講電話,一定要講很多很多廢話。”許博淳言之
鑿鑿。
“女生真的很喜歡講廢話跟聽廢話?我怎麼覺得沈佳儀不是這種女生。”我將飽飽的“鼻涕便當”偷偷摸摸放
進許博淳敞開的褲袋裏。
“那就乾脆硬聊啊,要不就做功課啊,照道理只要正經事夠多,電話還是可以講很久的吧?”許博淳有些不耐
煩了。
渾然不知,他下一次將手插進口袋的時候,就會摸到我送他的、軟軟漲漲的鼻涕便當,一不小心還會黏乎乎大
爆炸!
“做功課?”我虛心請教。
“你就拿一張白紙開始列正經事啊,講電話的時候就看着小抄講,講完一件事就勾掉一條……喂,要不要去買
飲料喝?”許博淳看着手錶,站起,休息時間快結束了。
“好啊。你說得蠻有道理的。”我也拍拍屁股站起。
我們一起走到巷口的便利商店,各自挑了飲料,走到櫃枱,許博淳將手插進口袋裏摸銅板付帳時,臉色揪然一
變。
“破了嗎?”我冷靜地看着許博淳。
“靠!”一拳。
後來,我真的拿起筆記本隨時抄寫“可以聊天的項目”,果真對我與沈佳儀在回家后講電話的內容相當有幫助
,我們總是越來越久,也漸漸地培養出互相接話的默契。講電話時我還得拿着筆隨時記下我突然而生的靈感,將整
個對話繁衍得更長。
而不知不覺,我跟沈佳儀的打賭期限又到了。
我非常喜歡看女孩子綁馬尾,如果可以讓留着半香菇頭的沈佳儀為了我改變髮型,那將是一件非常賞心悅目的
事。
下學期第二次月考成績公佈,沈佳儀全校第幾名、我全校第幾名,通通不是重點。關鍵是國英數三科加起來的
成績。
儘管月考才剛剛結束不久,我跟沈佳儀晚上還是留在學校念書,背背英文單字,用隨身聽收聽“空中英語教室”練習聽力。高中生想用功,可不怕沒有書念。
那晚下着傾盆大雨。
捱不到八點,我七點就忍不住在學校一樓教室晃蕩,搜尋沈佳儀用功的身影。
“沈佳儀,真不好意思。我這三科加起來大概是自然組最高分吧!”我哈哈大笑,走進沈佳儀隻身一人待着的
教室。
“喔?真的嗎?但是你還是輸了啊。”沈佳儀看到我,也很高興。
“輸了?”我不解。
“今天廖英宏來找我,我問他,他就跟我說了你的成績。”沈佳儀露出嘖嘖嘖的欣慰表情,繼續說,“你真的
比國中時用功太多了,讓我刮目相看呢,幸好幸好……”
沈佳儀邊說,邊晃着手中的月考分數表,顯然早就在等我來找她。
我坐下,接過分數表一看。三科加起來,我竟堪堪輸掉兩分……將物理與化學上的專註大量挪移到國英數三科
上面的我,竟然還是輸給了沈佳儀。
“沈佳儀,你是怪物嗎?”我張大嘴巴,絲毫沒有不服氣。
在沒有來不及寫完、沒有填錯答案的情況下,我將成績撐到最好的極限,這樣還輸掉,根本就是太過豪邁!
“哈,跟你打賭,真是一點都不能疏忽呢。”沈佳儀笑得很開心。
開心。
是啊,你開心,我就很開心呢。
“月考完了,你今天會早一點回家嗎?”我站起,伸了個若有所思的懶腰。
“頂多提早一些吧。”沈佳儀看着窗外的雨。
“等我。”我揮揮手,離開教室。
不理會沈佳儀狐疑的表情,我冒着打在身上都會痛的大雨,騎着腳踏車衝出學校,跨越我不厭其煩一提再提的
“坡度有夠陡峭的中華陸橋”,來到市區。
一路上,雨水不斷沿着劉海與眉梢,倒泄進我的眼睛,使我搜尋便宜家庭理髮店的視線更加辛苦。但我的心情
竟飛揚的不得了。
腳踏車停在一間看起來“就算亂七八糟剪也十分合理”的家庭理髮店。
“老闆,幫我剃個大平頭,有多短剃多短。”我推開大門。
濕透,累透。他媽的帥透。
“啊?”老闆娘背着嬰兒,手裏還捧着碗大滷麵。
“拜託了,咻咻咻,請剃快一點!”我指着自己的腦袋,精神抖擻。
半個小時后,我直接騎腳踏車衝進學校,停在沈佳儀念書的教室門口。
正當我想踏進去的時候,我赫然發現沈佳儀的身邊,多了她那正面臨聯考壓力的姐姐沈千玉。兩姐妹多半快要
回家了才會待在同一間教室,等着媽媽開車來載。
多了並不熟的沈千玉姐姐,我有點不好意思進去,也有點想耍酷,於是就只有站在教室外,輕輕敲了敲窗戶玻
璃。
兩姐妹同時轉頭,看向渾身濕透了的我。
我指了指自己接近光頭的腦袋,擠眉弄眼笑笑。
“!”沈佳儀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天啊,那是柯景騰嗎?”沈千玉愣了一下,隨即大笑。
我聳聳肩,欣賞沈佳儀無法置信、乃至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的表情。
“達成約定了,像個男子漢吧。”我得意地說,故意沒擦掉臉上的雨水。
酷酷地,我轉身就走,騎着腳踏車回家。
依舊是淋着雨,但心中卻因沈佳儀剛剛的笑容出了太陽。
“他媽的,我好帥喔!”我摸着大平頭,傻笑,慢慢地騎着腳踏車。
那雨夜,在回家的腳踏車上,我為沈佳儀寫了第三首歌《親愛的朋友》。
歌詞裏有一段就這麼寫着:“親愛的朋友,我可愛的好朋友,你可想起我,在遙遠的十年以前,我冒着傾盆大
雨剪了一個大平頭,我還記得你的表情、你的容顏、你的眼。”
後來我才知道,沈佳儀那次的月考成績加總起來,讓她首度落到全校三名外。
她很重視我們之間的打賭,當我將應該花在理科上的精神切割給賭賽的三科時,沈佳儀也做了同樣的事。她犧
牲了歷史與地理,只為了跟我一決勝負。
就在我剃了大平頭後幾天,在學校里遇到沈佳儀幾次,沈佳儀都不動聲色綁了馬尾,神色自然。
兩人如往常交換參考書、講義以及共通科目的考卷。
“下次,我們還是賭牛奶吧。兩個禮拜的分量!”我接過講義。
“好啊,又要麻煩你了。”沈佳儀哈哈一笑。
“屁啦。”我哼哼,鼻孔噴氣。
我沒問她既然贏了,為什麼還要綁馬尾。沈佳儀自己也不提。
我只知道我很開心,非常非常的開心。
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可愛。
有一點刻意不穿雨衣的做作,有一點為愛奉獻的自以為浪漫,但那又如何?
如果愛情不能使一個人變成平常不會出現的那一個人,那麼愛情的魔力也未免太小了……不是我們日夜祈手禱
盼的,那種夠資格稱為愛情的愛情。
直到現在,我依舊是,隨時都準備為愛瘋狂的男子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