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堤煙火
人與人之間啊,真不該如此脆弱。
但情人與情人之間,卻常常需要斷裂得無比徹底才能釋放彼此。
模擬考成績公佈了全校名次,我第一百零八名,在班上排名二十,差強人意。
小青就厲害多了,她只有數學小敗,其它的都超過我,全校名次是六十六。
「六六大順,距離台大又近了一步。」
她這麼說,然後要到我打工的咖啡店小小慶祝一番。
我當然說沒問題啦,還說要給她半價優待,小青高興地打電話跟金石堂請假。
晚上六點,小青換下制服,跟我一齊走進店裏,選了個靠近牆角的地方坐下。
「那杯肯亞應該就坐在這附近吧?」
小青才是觀察敏銳的人,她一進店裏,就尋找電源插座,想要碰碰運氣。
「不曉得今天他會不會來就是,有時候他下午就會來了。」
我說,看見阿不思遠遠朝着我搖搖頭。她不僅鼻子靈,耳朵也很靈光。
小青從我的口中知道阿不思的神技,但她可沒膽跟阿不思胡謅奇怪的咖啡名。
跟不熟的人亂哈拉違反了小青的本性,所以我也不怕她突然代替我向澤於告白。
小青她點了一杯藍洞咖啡,還有一盤意大利青醬面。
肯亞先生大約在晚上八點才來,那時小青早就嗑光了桌上的食物,雜誌也翻了三本。不過肯亞先生今天不點肯亞,而是兩杯拿鐵。
我端着兩杯拿鐵放在澤於跟他野蠻女友的桌上,偷偷跟澤於打暗號。
於是他笑笑拿走了奶量尤少的那杯。
但就在我轉身要回到櫃枱的時候,我聽見小青驚呼一聲。
回頭看,一杯咖啡已經空了,因為它淌在澤於的臉上。
「你竟敢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這樣我會很丟臉?你存心讓我難堪!」
野蠻女友憤怒地瞪着澤於。
小青看着這一切,張大嘴巴用誇張的嘴型告訴我「那女人是個瘋子」。
Ican’tagreewithyouanymore,我不能同意小青更多。
然而澤於似乎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彷佛早料到那杯拿鐵會像多年前機車廣告中郭富城被女友潑了杯水一樣,淋在自己臉上。
「如果你不想寫你就說啊!我會逼你寫嗎?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朋友面前都抬不起頭來?」野蠻女友振振有辭地罵著。
但她發現澤於的表情竟是那麼漠然時,她的情緒再度瀕臨爆發極限。
她的手猛然抓着澤於面前滿滿的咖啡,眼睛瞪大。
「夠了。」
阿不思一手壓下野蠻女孩手中的咖啡兇器,一手將一杯冰開水放在桌上。
「如果妳一定要潑,潑冰開水,不然地板妳來擦。」
阿不思冷冷地說,與野蠻女孩之間的咖啡杯正自僵持着。
野蠻女孩忿忿瞪着阿不思,有些發窘,有些牽拖式的憤怒,不肯、也不甘就這樣屈服。
此時,店裏的每一個人都往這邊猛瞧。
好像還聽見右邊桌的好事客人,正打賭第二杯咖啡會不會跟着潑上。
「抱歉,地板我會擦的。」澤於面無表情地說,摘下滴着飲料的眼鏡。
然後慢慢撥開阿不思跟野蠻女有的手,將拿鐵慢慢倒在自己臉上。
棕中帶白的咖啡液自額頭順着高挺的鼻樑而下,然後分成無數條小河流,小河們在寬闊下巴上瀑布落下,最後浸濕了黑色的襯衫。
阿不思沒有很驚訝,酷酷地拿着冰開水就走。我跟小青卻傻了。
野蠻女孩卻略微得意地看着澤於。
想必,她會將這件事當作「男友珍貴的道歉事件」大喧大擂。
「我們分手吧。」澤於沒有閉上眼睛。
即使大家都震驚店裏正發生的一切,所有目光都不留情地集中在他身上。
但澤於的表情並沒有分毫狼狽,而是一種堅定。
沒有妥協空間,因為不帶感情。
「你這是什麼意思?」野蠻女孩的聲音變得很軟弱,但她的眼神兀自強裝憤怒。
澤於沒有說話。
他要說的,在三十秒前,已經淋在他的臉上。
「你會後悔,到時候你回來找我,就不是兩杯咖啡淋在臉上可以解決的!」
野蠻女孩大聲咆哮,然後抓着Prada包包沖向店口。
在她奮力推了門一下時,自動門沒並沒有立刻打開,而是震了一下。
當她看見透明門上的玻璃並沒有映射出澤於跑過來拉住她的身影時,她又歇斯底里地吼了一聲,當作這段戀情不甚優雅的句號,忿忿走出門。
而我呢?當我回過神時,我正拿着一條毛巾塞在澤於的手裏。
他苦笑,然後將臉揩乾。
「出糗啰。」澤於說,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來。
我能不笑嗎?我心裏開心的要命。
後來據小青說,我當時笑的跟白痴一樣,好像當選總統的不是阿扁而是我。
我跟澤於一起拖完地、擦好桌椅后,他請了我一杯卡布其諾。
他自己當然要了杯肯亞。
「為什麼要分手?」我問。
「不該分嗎?」他答。是很該。
「我問錯了,你為什麼要用的方式提分手?」我問。
「看一本網絡小說學的。」他笑。
「啊?哪一本?」我好奇。
「開玩笑的。既然是我提的分手,心中有些虧欠,況且,用鍵盤寫信這件事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然老虎已經咬了我一口,不妨再讓牠多咬一口,這樣我心裏的壓力會釋放不少。」他端詳着濕掉的襯衫,然後多解了兩顆扣子。
翻譯過來,大概是:衣服濕都濕了,再潑一次也沒關係。
然後我想起阿不思上上個禮拜跟我說的,愛情不談愧疚這檔事。
說到底,阿不思還是最酷的。
「那你,當初怎麼會跟脾氣這麼這麼剛烈的女生在一起啊?」我問,把「野蠻」兩個字鎖在喉嚨里。
「她是我在交大資科bbs站認識的網友,在在線她挺溫柔婉約的,後來見面只覺得她嬌氣了點,也沒什麼。」
他說:「於是我們就在一起了。」
所以說,網絡真是卧虎藏龍。
母老虎,跟恐龍。兩者都不能讓人全身而退。
「後來呢?後來為什麼會變得不溫柔婉約?」我問。
我得記錄下嗜喝拿鐵的女生有什麼毛病。
「就像咖啡一樣,再好的咖啡放久了,也難免變質吧。」他還故意嘆了一口氣。
此時他從玻璃的反射察覺到小青正在跟我擠眉弄眼,知道了她是我朋友。
於是澤於轉頭跟小青揮揮手。小青尷尬地將臉埋在八卦雜誌里。
「那很簡單啊,下次選白開水不就得了,放再久還是同一個味。」
「熱開水久了會溫,溫開水久了會冷。不一樣的溫度就不會是一樣的感覺。」
「冷開水呢?放再久都還是冷開水。」
「我不喜歡喝冷開水。」
從那一次對話后,我開始努力思考我有沒有可能是一杯冷開水。
偶而,還會徵詢「重要他人」的意見。
起先是爸。
「爸,如果要用一種飲料形容你的女兒,你會拿什麼形容?」
我拿着從店裏帶出來、沒賣完的小蛋糕,擺在桌上。
「飲料喔?這個很難喔!」爸隨手拿了塊蛋糕塞進嘴裏。
「快點啦爸!」我催促着,他既然生了我就應該為我長得像什麼飲料負點責任。
「你爸書沒念很多,不太會形容啦!」爸爸口齒不清地說。
他眼睛一直沒離開過電視上,千篇一律的政治人物談話節目。
每次爸看政治節目就會進入睜眼冬眠的狀態,對外界的刺激都沒太大感應,真是浪費了那塊可口的草莓蛋糕。
不過他現在已經好多了,回想起在今年初總統大選前的激烈口水戰時,爸僵在沙發上的表情還讓我以為他中風了。
「人/飲料」這樣的問題好像真的很難,看來需要聰明的我幫他轉個彎。
「爸,如果你女兒要變成一種飲料,你希望是哪一種?」我這樣問總行了吧。
「亂問一通,我怎麼可能希望我的女兒變成一罐飲料?」爸很有義氣。
「好啦,如果你希望這世界上有一種飲料是你的女兒,你希望是哪一種?」
於是我又轉了個彎。爸的臉上一塊藍一塊綠一塊黃的,都是電視上的光影。
「維士比。」爸答又塞了塊蛋糕,嚼了起來。
「」我沉默了。
過了很久,進了廣告。
「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妳是一瓶維士比?」爸回過神來,看着我。
「我不想知道。」我還沒從霹靂打擊中回復過來,靈魂持續出竅。
「是三洋的。」爸補充。
「啊?」我還在恍神,沒有從驚嚇中回復過來。
「只有三洋正港的維士比才是我的女兒。」爸用力強調。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摀着耳朵尖叫跑上樓,完全不想知道維士比跟我之間的關係。
然後是哥。
「哥,如果你非得要用一種飲料來形容我,你會用哪一種飲料?」
我拍拍哥哥的肩膀,鼓勵愚笨的他好好動動久違的腦子。
「妳們這些懷春少女整天就喜歡做心理測驗,哎真是可憐啊可憐,還不如陪爸看點政治口水戰,多少會學到怎麼講冷笑話啊?歐??歐???」
哥哥用力哀嘆着,用棉被捲住自己慘叫。
他也不想想自己。哥到了國中的時候還一度以為自己是忍者,整天鬼鬼祟祟地想隱形,還纏着爸爸問我們家是不是有日本伊賀忍者的血統。
盡作些別人國小低年級才會做的蠢事。
「你就當同情我懷春,告訴我我到底是哪一種飲料!」
我一腳踩着裹着棉被的他,用力壓下。
「呵呵呵,既然妳都承認懷春了,那就賜妳一杯春酒吧!」哥哥全身怪動着。
「春酒又不是酒!你給我認真想!」我一拳打在棉被上。
「好吧好吧,懷春少女的最佳飲料,當然是電視廣告裏充滿戀愛滋味的水蜜桃汁啊,那個李麗真不是演了部蜜桃成熟時?就是這個意思。」哥的表情很正經。
正經到我很想弒親。
把我生下來的娘當然也不能放過。
「媽,如果妳一定要生一種飲料下來,妳會生什麼飲料?」
我在廚房幫媽切蘿蔔。
「妳爸不是說了嗎?維士比啊。」媽毫不在意地說,將鍋蓋蓋上,爆香。
「維士比?」我很震驚,幾乎啞口無言。
「妳爸想要我就生給他啊。」媽說。語氣甜蜜,但內容殘酷。
看起來,哥哥居然是家裏對我最好的那個人。
然而,不管是維士比或是色色的水蜜桃汁,至少我確定自己不是一杯不被澤於喜歡的冷開水。
但,我懷疑阿拓正是一杯,不折不扣無色無味的冷開水。
阿拓顯然是個精神力旺盛的鬥士,要不,就是有自虐狂。
就在我以為阿拓永遠不會再上門后,我居然看見阿拓朝着店裏,大步從外面走來。然後磞的一聲,阿拓愕然撞上了吊著各種小擺飾的自動門,然後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走進來。
「天啊,你走路都睜開眼睛睡覺喔?」我甚至覺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出糗的,雖然阿拓的鼻子都撞紅了,那一聲巨響也是貨真價值。
我想起了澤於跟野蠻女友分手的當晚,他告訴我他一個辯論社學長的怪談。
****************
那學長叫冠凱,擅長擬訂各種論點跟資料搜集,在私下跟同伴討論策略時都侃侃而談,但一說到實際上場比賽,卻因為太過緊張,冠凱總是畏首畏尾、狀況百出,特別是雙方進行交叉質詢的時候,這種焦慮就會更明顯。
於是冠凱開始打噴嚏。不停地打噴嚏。
甚至創下三分鐘打一百二十二次噴嚏的恐怖記錄,嚴重地干擾對方問問題的節奏,還有自己的答辯時間,有一次還會因為缺氧跪在台上、需要對手攙扶。
「好慘,那個叫冠凱的噴嚏魔人應該很少上場吧?」我大笑。
「才不,他是我們交大辯論社的寶貝,別的學校看到他就頭痛。」澤於笑着解釋:「我們總是觀察別校有名的強將是打哪一個位置的,我們就把冠凱擺在跟他交叉質詢的位置,如此一來,對方高手的實力就沒辦法充分展現,時間都在哈啾哈啾里過去了,況且冠凱是真的在打噴嚏,完全沒有造假啊。」
「哇!可是,這樣的話他自己不也拿不到什麼分數么?」我歪着頭。
「表面上這個卑鄙的策略看起來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內傷戰術,但關鍵是,對方主將的實力無從發揮,整體的分數掉的比我們還快。」澤於幽幽地說。
「不過這樣說起來,冠凱好像蠻可憐的。」我說。
「也不能這麼說,他常常搶着要上場,說自己是王牌殺手呢!」澤於開始大笑。
說不定,出糗會變成一種強迫症,只要一天不出糗全身就會過敏、長蕁麻疹。
同理可證,女朋友被阿不思搶走的阿拓又回到阿不思上班的店裏,這不是自尋毀滅是什麼?出糗出上癮,也不能太小覷他了。
**********************
「阿不思不在嗎?」阿拓看着我,搔搔頭。
「她說新的少年快報出了,她去梅竹租書城看半個小時就回來了。」我看看牆上的吊鐘,說:「還有十分鐘吧。」阿不思總是那麼率性。
「那」阿拓摸着紅透了的鼻子,東看看西看看。
「要不要坐着等她一下,坐一下又不收錢。」我建議。
「不了。」阿拓搖搖頭,然後從有些破破的背包里拿出一個包裝極為精緻的盒子放在我面前。
「包的很好耶,你的手真巧。」我嘖嘖稱奇,這包裝的封口甚至用上了蠟燙。
「請幫我交給阿不思,她會知道我的意思。謝謝妳。」阿拓又握緊了我的手。
好疼,他一點都沒有把我當女生看,好像硬要將內力一次灌給我似的用力。
「不急着走啊,小妹不是說過,你每來一次就請你喝一次不同的咖啡賠罪嗎?坐一下等阿不思吧。」老闆娘坐的地方離我們不遠,朝着這邊懶懶地說話。
我看着阿拓,他顯得很緊張,但不緊繃。
「是啊,我昨天學會了中等濃度的美景三河,要不要試試?」我邀請。
「中等濃度的河?是哪三條河?」阿拓狐疑。
「不是啦,是哥斯達黎加的一種咖啡!」我簡直昏倒。
於是阿拓坐下。
坐在陽光潑泄而下的窗口旁,試圖讓黃昏的陽光遮掩他臉上的扭捏?
「挪,很好喝喔,經過阿不思的杯評認證的。」我捧着咖啡來到阿拓面前。
「謝謝妳。」阿拓趕緊站了起來,雙手伸出。
我害怕我的手會被他高強的內力絞斷,趕忙將咖啡送進他的手裏。
「上次的事,真的承了妳的情。」阿拓道謝,接過咖啡。
「那你最近有沒有快樂一點啊?」我問,希望他周遭的朋友可以收斂一點。
「嗯,後來話傳開了,我收到很多道歉的email。」阿拓紅着臉,但看起來很愉快。
「真替你高興。」我真的很高興,拍拍手,說:「你以後可要有脾氣一點,這樣才像個男人嘛!」
「嗯,我會好好記住妳的話,我是說真的。」阿拓點點頭,跟我比了個大拇指。
聽他這麼說,我也非常得意,仗義執言果然是正確的。
「別顧着說話,快喝我的美景三河啊,然後給我個分數。」我笑着。
阿不思在的時候,都是我弄餐食她弄咖啡居多,偶而她發懶,才會將調咖啡的工作拋給我。
阿拓喝了一口,點點頭,表示好喝。
然後一口氣將咖啡喝完了。
「哪有人這樣喝咖啡的?你以為是在喝酒啊?」我又好氣又好笑。
「啊,對不起,請再給我一杯!」阿拓還真的給我擺出很抱歉的表情,補充說:「這杯我會付錢的。」
「你這樣是不行的,不夠雄壯威武,來,跟我說一遍。」我表情凝重地搖搖頭,想要教導他男子氣概點。
阿拓毫無疑慮地點點頭,認真的表情讓我真想錘下去。
「妳管個屁啊!老子就是這種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個性!」我兇巴巴地說。
「妳妳管個管個屁啊,老子就是這種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個性。」阿拓靦腆地說。
「請個咖啡有什麼了不起?老子難道沒錢付妳?少在那裏擺一副臭臉!」
我更凶,右手扳着左手掌,作勢要打人。
「請個咖啡有什麼了不起?老子難道沒錢付妳?少在那裏擺一副臭臉!」
阿拓總算聽出我的意思,努力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用力拍下桌子,碰!
阿拓用力拍下桌子,碰!
然後我們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大概就是這樣了,你總要學着發脾氣,不然會被人欺負到頭都抬不起來。」
我笑着,拍拍阿拓的肩膀。
「謝謝妳,我會記住的。」阿拓站了起來。
然後,我的雙手又被阿拓奔騰泛濫的內力灌得孜孜作響。
過了兩天,我下班回家的途中又遇到了阿拓。
記得那天是不用上學的周末,原本老闆娘下午就要回老家彰化跟朋友吃飯,所以要提早關門,但我們還是拖到晚上八點才打烊。
比較晚下班的原因是,有個喜歡聊天的歐巴桑點了老闆娘特調。那位奇妙的歐巴桑說她看了菜單,猜想老闆娘的興趣跟她一樣,都喜歡天花亂墜地聊天,於是興緻沖沖地點了一杯跟老闆娘抬杠。
我跟阿不思面面相覷,這可是第一次有女人點特調跟老闆娘親密接觸。
「她不是拉子。」阿不思淡淡地表示權威意見:「只是一般的歐巴。」
但這位歐巴桑堪稱等級超高的聊天魔人,除了一開始的那杯老闆娘特調外,她又連點了七杯不同口味的咖啡,只為了跟老闆娘抱怨她那老是在外勾三攆四的死老公有多麼負心、唯一的兒子又如何遊手好閒的家庭倫理大悲劇。
老闆娘人很好,沒有露出絲毫的不耐跟苦笑,反而請了她幾塊蛋糕跟烤餅,聽她把足以媲美連續劇「春天後母心」的故事好好說完。
忘了說,這故事從中午十一點一路碎碎念到晚上七點半,但如果扣掉內容重複的地方,這故事大概要縮水一半以上。
「我以後一定不能讓自己過的那麼不幸,不然會成為這種恐怖的聊天魔人比死還要痛苦。」我暗暗發誓,沿着光復路而下。
突然,腳踏車的把手有點無法控制,我感覺到身體前方一下子沈下,我想腳踏車的輪胎怪怪的,大概是漏風還是爆胎了吧。
於是我跳下車,將腳踏車牽到路旁,蹲下來檢查。
「可惡。」我做出簡單的結論,然後回憶再往前走有沒有可以換輪胎的地方。
此時幾台機車從旁呼嘯而過,我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其中一台機車在我前面不遠處停住,騎士走下車,其餘的機車也跟着停在路旁觀望。
「啊,是妳!」騎士摘下安全帽,是阿拓。
「啊,那麼剛好。」我點頭,捏着鬆軟的輪胎示意。
我原以為阿拓是看見我才停下車來,但後來我才知道,阿拓只是很單純地、看見一個可憐的少女遇到了麻煩,所以下車問問狀況。
阿拓就是這樣,如果駕駛無敵鐵金剛的柯國隆臨時拉肚子不能上場打怪獸,只要跟阿拓說「喂,別光在旁邊看,幫個忙吧!」,這顆老實頭就會打開鐵金剛的腦袋坐進去,抓着搖桿跟惡魔黨搏鬥去。也不管會不會贏。
「你知道前面有沒有腳踏車店?」我問。
「沒有,只有三間機車行,腳踏車店要往回走,天橋下有一間,不過那間腳踏車店今天跟明天都休息。」他說,想都沒想。
「不會吧,你連這個也知道?」我不信。
「因為成伯全家去玩啊,我前幾天經過的時候成伯跟我說的。」阿拓說,彎下腰研究腳踏車輪胎,捏一捏。
「成伯?成伯是誰?」我摸不着頭緒。
「當然是腳踏車店老闆啊,我剛進大學時還沒買機車時騎腳踏車,在那裏灌過不少次氣后自然就會認識啊。」阿拓站了起來,搔搔頭,想着什麼。
「阿拓!要不要幫忙啊?」他的朋友遠遠喊道,招招手。
「等我一下!我問一下!」阿拓轉過頭來看着我,慢條斯理說:「妳等一下有沒有空?我們正好買了個蛋糕要去南寮海邊慶生,還會放煙火喔,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然後我再載妳回家。」
我看着阿拓,再看看他的朋友們,依稀都是那一天到竹女的同一伙人,直排輪社。想想,跟大學生一起出去玩,好像也不錯呴?後天上學就可以跟小青說嘴了。
況且,我一直都想體驗大學生的夜生活!
「好啊,不過我十二點以前要回到家耶。」我大概笑的毫無掩飾吧。
「沒問題,現在才七點五十,我一定提前送妳回家。」阿拓看起來也很高興,補充:「臨時遇到妳真是太好了,因為沒有妳就沒有這次的慶生會。」
我聽不懂,但還是趁阿拓還沒將驚人內力灌進我的手掌前,開開心心將腳踏車放在路邊,接過阿拓從行李箱拿出的安全帽,上了摩托車。
一行人繼續往風更大、更有型的南寮海邊前進!
「喂?剛剛你說沒有我就沒有這次的慶生會??是什麼意思啊???」我在後座喊着。
「他們要慶祝我的重生啊?沒有妳就沒有我的重生??」阿拓大聲說。
「好好笑啊?我何德何能讓你重生???」我緊緊抓着身後的杆子,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真的啊?我們剛剛經過咖啡店的時候本來要進去找妳一起出來玩的??但是店關了???今天比較早關吼??」阿拓大聲喊道。
「對啊??老闆娘有事要回彰化???」我奮力回應。
「幸好妳腳踏車壞掉??」阿拓不三不四地喊道。
「壞個大頭鬼!我還謝謝你的好心咧??」我沒好氣地說。
隨着兩旁的建築物越來越矮,風也越來越猖狂,每一句話都要高強內力,論內力阿拓很多,我就吼得相當辛苦了。
過了虎林,我明顯感覺到除了狂風襲來,車身的速度也增添了風的威勢。
我偷看時速表,哇!已經一百一十公里了!後天可有得吹噓的!
「會不會太快???我可以騎慢一點???反正我們都知道地方???」
阿拓注意到我的動作。
「不用???你保證安全就行?????要保證喔?????」
我大叫,我在新竹土身土長,可卻沒去過南寮海邊!
「我保證!」阿拓壓低身子,我感覺身邊的景物飛逝的速度又快了些。
然而阿拓居然還是殿後的!
「大學生好酷!」我大叫,然後想起了我哥。
不曉得他在外面是不是都亂飈車,等一下回家可要好好拷問他。
「剛剛好而已!」阿拓聽起來很高興。
我們來到一條筆直寬闊的公路上,公路旁都是間隔頗遠的路燈。
路燈橙黃的燈泡將整條公路鋪蓋住,但暖暖的色澤似乎無法沾上捲來的大風。
越是近海,越是聞到鹹味,我就開始覺得冷。
大家停在漁港里的小吃攤前買了幾杯珍珠奶茶,然後再騎到海堤下。
我打了一個大噴嚏。
「這件風衣給妳穿吧,別介意。」阿拓將身上的橘色風衣脫下,交給我。
「不用了啦。」我推辭,剛剛在前面擋風的阿拓應該比較冷才是。
「大家都說笨蛋不會感冒,放心吧。」阿拓正經地說,我大笑將風衣套上。
「一個一個上去,女士優先!」那個叫阿爆的爆頭社長指揮着。
阿爆先跳上海堤,阿拓用手當人橋,幫助兩個女社員爬上了堤防,然後輪到我。
「好久不見!聽說妳很兇喔!」阿爆哈哈一笑,拉我上去。
「剛剛好而已。」我學阿拓講話,上了堤防。
幾個男生從機車裏拿出蛋糕跟一包又一包的煙火,從下面傳了上來,不多久那些動作像猴子的男生就一個個竄上,還比賽誰的動作比較優雅。
所有人都上了堤防,我們沿着略顯窄小的堤防走着,尋找他們口中的「老地方」,但海風很大,看着右手邊的大海黑壓壓的一片,剛剛久坐的我突然有些目眩,於是蹲了下來休息一下。
「就坐在這裏吧。」阿拓注意到我,於是蹲了下來,補充:「這裏也可以看見燈塔。」於是善良的大家就圍着我跟阿拓坐下。
一個女生打開蛋糕,我則幫忙將蠟燭插成一個驚嘆號。
「阿拓,幫人家自我介紹一下啊?你這阿獃!」
阿爆身為社長,提醒重生的苦情主角大家都還不認識我。
阿拓疑惑地想了想,好不容易才開口:「對了,我好像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我點點頭。廢話,因為你根本沒問過我我也沒主動跟你說過啊!
「我自我介紹吧,我叫李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在咖啡店打工。」
我想了想,又補充:「我還是高中生,新竹女中高三。」
「高中生耶!奇貨可居的高中女生耶!這下子阿拓你賺死了啦!」
一個瘦瘦長得像猴子跟竹竿交配出來的男生鬼吼鬼叫起鬨。
「不愧是直排輪社的傳奇,跌倒了不但爬起來,還一口氣飛到天空去!」
白痴阿爆擁抱着阿拓,阿拓緊張大叫不是這麼一回事,解釋我們只是朋友,而且剛剛才認識。
接下來,大家簡單自我介紹自己的外號,雖然我已經在學校體育課聽過一遍了。
阿爆、綠猴子、鬼腳七、橄欖人、美華、可心、弗力札、大界王。
除了女生以外,每個人的外號都很詭異。
「思螢啊!有漂亮的同學可要介紹一下啊!要漂亮的喔!」
長得跟大界王一模一樣又戴一模一樣眼鏡的大界王提醒我。
「不好吧,我在學校還要交朋友。」我開玩笑。
「講話很毒喔!難怪能幫阿拓重振男性雄風!不簡單!」
長得跟電影鬼腳七一模一樣的鬼腳七大聲讚歎。
「講到重振雄風!來!切個蛋糕吧阿拓!今天十月七號就素你的重生紀念日啦!以後要牢牢記住啊!」阿爆大吼大叫,將蛋糕上的蠟燭一一點燃。
阿拓笑個不停,邀請我跟他一同將蛋糕上的蠟燭吹熄。
「喂,是你重生耶!」我拍拍阿拓的肩膀。
「謝謝妳!謝謝妳!」阿拓緊緊抓住我的手,於是我再度慘遭被分筋錯骨!
我們合力將蠟燭一口氣吹熄,大家鼓掌。
「阿拓,以前真對不起你!沒想到你也是一條威風八面的男子漢!」身為社長、負責介紹社員的阿爆大概恥笑了最多遍,站了起來,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吼:「給你打!打到你爽為止!打到你的手抽筋為止!別客氣!」
「不必了啦,以前我也有錯。」阿拓摸摸自己的頭,傻笑。
「還有我,你原諒我吧!以前我借你的A片不必還了!打到死為止吧!」
弗力札也站了起來,A片不用還大概是一種很誠懇的道歉吧。
「那謝了。」阿拓靦腆跟弗力札握手后,弗力札臉色慘白地坐下。
「我們也是,以前都沒顧慮到你的感受,真的是sorry啦!」
美華跟可心拿出一隻趴趴熊玩偶,將它吊在阿拓的背包上。
「願這海風代表我誠摯的追歉,隨着逝向遠方的無情回憶再度緊系彼此。」
橄欖人念詩的時候我才知道為什麼他叫橄欖人,因為他說話的時候嘴裏像含了七、八顆橄欖一樣含糊不清,而且他的腦袋好像也含了不少顆橄欖,念的詩根本狗屁不通,比我哥還笨。
「我們什麼也不必多說!來!」大界王大叫,然後什麼也沒做,也不知道他在來個什麼勁。
「阿拓!除了對不起外,說真的,以後還有認識高中女生一定要記得我!」
綠猴子齜牙咧嘴地大叫,他的外號真是夠了。
「你們都不夠誠意!我來獻個吻好了!」
鬼腳七在大家哈哈大笑之下,硬是親了阿拓一下。
看到阿拓,原本是一個陌生人、現在變成半生不熟的新朋友,因為我一場潑婦罵街重新獲得人際關係上的平衡,我很高興又榮幸,整個晚上都笑的合不攏嘴。
雖然跟大家根本就不熟,但這些人都很活潑也都怪怪的,一下子就將我帶進另一個鬼吼鬼叫、在女校里還看不到的世界;歡樂的氣氛下,我暫時忘記自己外來者的身分。
然後煙火滿天。
阿爆很厲害,他可以兩手各抓一個蝴蝶炮,然後在最好的時機甩將出去,不停旋轉的綠光在海空上呼嘯。
大界王也不賴,他居然敢用嘴巴放衝天炮,搞得大家笑都快笑死了。
阿拓則更不可思議,簡直就是特異功能人士。
「阿拓!來了!」鬼腳七朝着阿拓丟來一顆金光閃閃的鑽石炮!
「簡單!」阿拓竟輕鬆將彎彎曲曲衝來的鑽石炮抓住,然後用力丟向天空,燦爛的煙火溜滴滴轉着。
我看都看傻了,阿拓他一連接了五個鑽石炮,無一漏失。
真不知道他沒事幹嘛練這麼恐怖的武功?
「思螢!妳敢不敢用手放衝天炮!」
綠猴子尖聲尖叫,手中的衝天炮咻一聲划向天空。
「來啊!誰怕誰!」
我不甘示弱,拿了好幾隻衝天炮,阿拓跑過來用線香幫我點火。
雖然我蠻害怕的,只是太high了管不了這麼多!
「不要太快放!等屁股噴出火來再朝着天空鬆手!」阿拓提醒我,緊張地看着。
「要提醒我!」我神經緊繃。
衝天炮的尾巴竄出煙花,我眼睛瞪大。
「三、二、一!就是現在!」阿拓大叫。
我鬆開手,感覺炮柄輕微的震動。
咻!
衝天炮清脆地劃出我的手,我聽見尖銳的、活生生的破空聲。
碰!
「哈!我也會了!根本沒有訣竅嘛!」我開心極了,要阿拓再幫我點一根。
「這次試着把角度調到45度,這樣會射得比較遠!」阿拓高興將衝天炮點燃。
阿拓重生了。
2000年10月7號,星期六。
與有榮焉的美好夜晚。
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是十一點半,阿拓將車子停在我家巷口讓我自己走進去,大概是怕被誤會,導致我被家裏的人罵吧。所以也不能說阿拓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謝謝,我玩得很開心,以後要放衝天炮記得來店裏找我啊。」
我說的可是實話,今晚收穫頗豐呢。脫下風衣,還給號稱是感冒不侵的阿拓。
「一定一定,對了,妳家是哪一棟啊?」阿拓遙遙從巷口張望着,接過風衣。
「就是二樓陽台攀着一大堆黃金葛那棟,我爸跟我媽都喜歡種東種西的。」
我說,邊走邊跟他揮揮手:「謝謝你準時送我回來,掰掰。」
「嗯嗯掰掰,啊啊啊對了!」阿拓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叫住了我:「思螢!明天是禮拜天,妳有沒有空?明天是金刀嫂開爐的日子!我差點給他忘記!」
「明天下午以後都有空啊,不過金刀嫂是什麼東西?」我摸不着頭緒,阿拓說話常常亂七八糟的。
「太好了,那明天請妳吃飯!傍晚我在巷口接妳好不好?」阿拓看起來很高興,一副我也要感到非常興奮才對的樣子。
「好啊,不過在巷口不好啦,在東門城那邊的NET門口吧。」我點頭,有人請吃飯當然很好啊,雖然那不叫約會。
有一天澤於請我吃飯的話,那才叫做約會。
「那明天見!」阿拓揮手,戴上安全帽。
回到家,我跟正在看電視的爸媽說了我腳踏車臨時爛掉、被我鎖在光復路旁,碰巧我遇到一個熟客好心載我回家等等。
「光復路啊?光復路的哪裏?反正都簡單啊,妳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上班,我開公車經過光復路時妳下去牽就好啦!」爸提議,他開的兩班公車路線都會經過光復路。
「明天下午幾點?」我問,爸的排班表一向跳來跳去。
「大概兩、三點吧。」爸說,我說好。沒有衝到免費的晚飯都好。
洗個澡,泡了杯熱牛奶,我打開參考書做歷史跟地理的題目。
我背書的本事不高,所以我都靠多做題目來強固我的記憶。
周末的夜晚最適合搶攻需要專心致志的歷史地理,因為哥整夜都不會在。
念私校的哥每到周末就是打工賺學費,下午去加油站,晚上則去KTV當服務生,好讓平常的時間可以拿來逃課看漫畫。
大概是煙火的殘影還留在我的腦海里劈劈啪啪吧,念書的效率不是很高。
然後我想到了阿拓跟我在海堤上的對話。
「我問過阿不思了,她說那個盒子是你送彎彎的生日禮物,你真是個蠻念舊的人,我想彎彎一定很高興的。」我說,但阿不思沒有告訴我那盒子裏裝的是什麼。
「嗯。」阿拓搔搔頭。
「可以問阿不思是怎麼橫刀奪愛的嗎?」我最喜歡聽故事,因為故事用聽的,遠遠比用看得要真實得多。耳朵接受情感的能力遠比眼睛要來的高,所以女生才那麼喜歡聽情話。
「彎彎說她比較喜歡阿不思,所以就這樣。」阿拓說。說完了。
我看着阿拓。
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只要端詳他的臉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是想法。
他根本藏不住,或是他沒想過要藏。
現在阿拓的表情告訴我,他是真的把故事說完了,而不是不肯說得感情豐富點。
「彎彎也是拉子嗎?」我問。
「我不知道,其實什麼是拉子我也是很後來才知道。」阿拓很坦白:「我只知道彎彎如果喜歡另一個人,不管對方是誰,都應該得到祝福的吧。所以我們就分手了,說起來也很正常。」
「那你以前跟彎彎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彎彎是那種會喜歡女生的女生?」當時的我覺得這些問題才是關鍵。
「不知道,坦白說我以前根本想都沒想過這種問題,後來回想起來,也只記得當時阿不思跟彎彎蠻常在一起的。」阿拓認真地說,遞給我最後一塊蛋糕:「阿不思是個很棒的人,她比我聰明多了,彎彎考我腦筋急轉彎的問題我都招架不住,阿不思卻好像事先知道答案一樣,每次都隨口答出來,真的很厲害。而且她也比我細心多了,像剛剛,我就忘記騎機車會冷,應該在一開始就把風衣讓給妳穿的,我卻到了妳打噴嚏以後才想起來。要是阿不思,阿不思才不像我這麼笨。」
關於阿不思的聰明,我可是百分之百同意。
「你知道阿不思很會調咖啡嗎?跟你說幾件超級爆笑的事。」
我開始說著阿不思應付無聊客人的故事,例如蘇門答臘麝香貓啦、華山論劍之黯然銷魂啦、藍山咖啡要藍不要山啦、小杯濃縮咖啡小辣不要太甜啦,聽得阿拓一愣一愣的。
「所以說,你輸給阿不思也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啊。」我開解阿拓。
「我從來沒有不好意思啊,反而是彎彎,她自從跟阿不思在一起之後,就不跟我連絡了,這讓我覺得很泄氣。」阿拓苦笑,聳聳肩。
「她應該是覺得很對不起你吧,所以不是不跟你連絡,而是不敢。」我以常理猜測。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更自責了。彎彎跟我在一起一年多,可我竟沒讓她了解我,了解我根本不會生氣,也不會想埋怨她。我只是想繼續跟彎彎做朋友,畢竟人跟人之間的關係不該是說斷就斷,如此脆弱。」阿拓拍拍自己的臉,說:「所以我被甩的很徹底,很失敗。連送個生日禮物都要託人轉交。」
我將牛奶喝完,也有點睏倦了。
人與人之間啊,真不該如此脆弱。
但情人與情人之間,卻常常需要斷裂得無比徹底才能釋放彼此。
阿拓還不明白。我也是看了一缸愛情小說才提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