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級第一
因為生日宴會,我和張駿的事情在校園裏很快傳開,楊軍同學笑得前仰後合。
那時候,校園民謠正流行得如火如荼,很多男生都喜歡可見休息時坐在課桌上,腳跟踩着凳子,抱着把結他彈來彈去,楊軍就是其中之一。
他沒有辦法對童雲珠唱情歌,就把所有的經歷用來打擊嘲笑我,自從聽說了我和張駿的事,他最喜歡的遊戲就是對着我邊彈邊唱《同桌的你》。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看了你的日記,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誰有看了我寫給你的信……”
全班人都邊聽邊笑。
這個時候,我一定要鎮定再鎮定,徹底無視他,否則不管任何反應,都智慧讓我們班的男生笑得更開心。
可在期中考試前,楊軍卻突然萎靡不振,不再捉弄我,不再唱歌,連學習的心情都沒有。
我問他怎麼了,他悄悄告訴我,看見童雲珠和那個開錄像廳的流氓牽手。
他的傷心沉重得超過我預料,他每天趴在桌子上睡覺,作業要麼亂作,要麼就抄我的。
我實在受不了他,晚自習叫上他一塊逃課,兩人跑到學校的荷塘邊聽青蛙或者癩蛤蟆叫。
我問他究竟有多喜歡童雲珠,為什麼喜歡童雲珠,楊軍說話完全前言不搭后語,一會很傷心地說很喜歡童雲珠,不明白她為什麼不喜歡自己,一會又很生氣地說他也不是那麼喜歡她,才不在乎她和誰在一起。
我說:“你覺得自己比那個小流氓優秀,可你憑什麼肯定自己的優秀呢?因為你成績好,將來一定會上名牌大學,有更光明的前途。可如果你現在為失戀開始頹廢厭學,那你成績會下滑,會考不上名牌大學,甚至連重點都考不上,你有什麼資格覺得自己更優秀?童雲珠一邊在外面玩,一邊成績還不錯,她把自己的生活掌控得很好,這樣的女生肯定看不起不能掌控自己生活得男生。你若不喜歡她,就應該好好學習,因為她既然遲早是過眼雲煙,你怎麼可以用未來的人生為過眼雲煙陪葬?你若喜歡她,就更應該好好學習,證明你是強者,這樣也許她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喜歡上你。”
楊軍估計對我的邏輯很是不服,擰着勁問:“那如果我恨她呢?”
我冷笑一聲:“那就更應該好好學習,只有這樣,你將來才能功成名就,活得比她好,把她踩到腳下去。”
楊軍被我說的蒙了,傻傻地看着我,我揮了揮手:“我只是你的朋友,該盡的義務已經盡到,你要再頹廢墮落,我一句廢話都不會再說,反正,路要怎麼走,只有自己能決定,這世上,如果不自愛,沒有人會愛你!”楊軍默默沉思了很久后,忽然說:“剛開始聽說你和張駿在一起時,我覺得你壓力會很大,現在忽然覺得,其實張駿的壓力也很大。”
我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楊軍搖搖頭,望着黑漆漆的暗處發獃,臉上是不再掩飾的難過,在這個年紀,因為喜歡很純粹,所以悲傷也很純粹。因為這份悲傷,楊軍好像突然長大了幾歲,不再是一年前,我剛認識他時的沒心沒肺。
成長好像總是伴隨着傷痛,是不是因為只有受過傷,才能結疤?當一層又一層的疤包裹在我們的心上時,我們變得不再容易受傷,也不再容易感動,也就長大了。
我和楊軍在荷塘邊一直聽着青蛙叫,快十點時,才往回走。
第二天,楊軍又開始幹勁十足,嚷嚷着要超過林依然和我,林依然抿着唇笑,我說:“別說空話,放馬過來。”
我們三個你追着我,我趕着你地為期中考試做準備。
我複習得很認真也很全面,連最討厭的政治都可以倒背如流,英語我仍然沒底,但根據平時做題的感覺,潛意識覺得這次應該有起色。
考試成績的排名出來時,班主任很激動:“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大家,全年級九個班,年級前十名,我們班就佔了三個。”
同學們刷的一下,全把視線投向了我們的三角區。
“首先我要恭喜羅琦琦,她是我們班的班級第一,也是年級第一。”
我們班同學開始鼓掌,我嘴巴張着,不能相信,雖然我這次感覺自己的英文卷子做的不錯,和以前考完后的感覺很不同,但是真沒想到一下子就成了第一,而且是兩個第一的目標同時實現。老天似乎故意在考驗我,沒有給我一點漸進的過程,而是突然之間就把我從絕望的黑暗扔到了絢爛的光明中。
班主任讓大家安靜,接著說:“林依然是我們班的第二,也是年級第二。”
我們班的同學又開始鼓掌,林依然回頭看我,眼睛裏有喜悅和興奮的光芒。我剛才有一瞬間的擔心,擔心她怎麼看這次我的勝出,現在我知道了,她為自己感到喜悅,也為我感到喜悅。“楊軍是我們班第三,年級第十,恭喜你們,恭喜你們!”楊軍握着拳頭,猛地一聲歡呼:“終於進年級前十名了。”
在他發泄的大叫聲中,我真正接受了自己已經成為一中年級第一的事實,因為這個成果來之不易,在我的生命中,第一次體會到了收穫成功的喜悅,高興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看着楊軍和林依然傻笑。
時光悠悠流轉,匆匆已是多年,我遺忘了很多事情,可那一次的喜悅我仍然記得清清楚楚,從那一次到現在,歲月的磨礪下,我的很多觀點都變了,可我始終認為只有辛勞付出后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唯有這樣的成功才會帶給人真正的喜悅。
下午放學的時候,張駿一見我就笑,顯得比我還高興,我知道他肯定也知道消息了,有心詢問他的成績,又怕萬一不理想。
他主動彙報:“在你這個小監工的督促下,本人的成績也達到歷史最好,從上學期的年級七十八前進到年級三十五,不過我剛前進了一點,你已經躥到最前面了,我的壓力也太大了。”
我笑着吐吐舌頭:“把壓力全部轉化為動力就行了。”
張駿笑着嘆氣:“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你是個女強人。”
我問:“關荷考的怎麼樣?”
張駿搖搖頭:“不太好,有些下降,班級第三名,年級二十多。”
“那也沒什麼,大概沒發揮好。”
張駿笑:“的確沒有人可以和你比,只上升不下降。”
我苦笑:“世間的事情哪有那麼容易?我經歷的挫折不足為外人道也。”
張駿大笑起來,壓根不信我的話,我一時間也懶得解釋。
張俊問我:“考了年級第一,明天下午逃課去慶祝如何?”
“好啊!”
第二天,我們倆逃掉了下午的課,去新開的溜冰館滑真冰,又一起吃了晚飯,看了電影。我固然奪得年級第一,他的進步卻比我還大,所以兩個人都意氣風發,玩得十分開心。
期中考試的喜悅很快就被日常的學習沖淡,我的生活依舊兩點一線,只是加了一個張駿的身影。
高一的一年,我已經習慣於一個人獨來獨往,井井有條地分配自己的時間,可高二有了張駿。他剛開始只是放學和我一起走,後來卻連上學也來接我,周末我們也要在一起,不知不覺中,他逐漸蠶食了我幾乎所有的課外時間。
剛開始時,我也欣喜能和他分分秒秒在一起,可日復一日,當我的時間全部被他霸佔后,當我發現我都是跟着張駿和張駿的朋友玩,已經很久沒有和林依然、楊軍、沈遠哲、馬蹄、馬力玩過時;當我發現我的生活完全依附於張駿時,我開始覺得有些壓抑。偶爾,我試探地問他,周末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和沈遠哲他們出去玩,他會驚訝地說:“平時你學習忙,我們只能上下學的時候說說話,好不容易有一個周末你寧願和同學出去玩,也不肯和男朋友出去玩?”我感受到他的不悅,只能立即打消所有念頭。
過完元旦,大家都開始備戰期末考試。
我心理壓力很大,因為期中考試的成績,既可以理解為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卻也可以理解為我突然走了狗屎運,發揮超常,期末考試究竟能不能拿第一,我並沒有把握,因為沒有把握,所以格外努力。
心裏的壓力、大腦的疲憊,讓我更加迫切地需要一個人獨處的時間,所以我不得不和張駿談話,告訴他我的想法。期末考試前,我們只周末見面,平時,我想要一些獨立的空間。
張駿不是很能理解,我和他解釋,某些時候,我還需要朋友,需要同學,也許我放學的時候,本來想和林依然討論一下數學題,可因為你在等我,我就不好和她多聊,她也不好意思來找我說話,而某些時候我很疲憊,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想,一個人靜靜地吹吹風,看看星星,發發獃。
我不知道張駿有沒有真的理解我的想法,但是他同意了我的請求。
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是年級第一,林依然回落到年級第七,楊軍年級十三,張駿仍然年級三十多,關荷的成績卻下滑到了年紀三十多名。
過年的時候,我和張駿一塊去了高老師家,高老師非常開心:“我一直都盼着你們倆一塊來給我拜年,我們三個能再聚會,一起好好聊聊。”
我的臉剎那滾燙,低下了頭。張駿看到我臉紅,也低着頭笑起來。
也許高老師本來的意思並非我所想,可她看到我們的反應,卻立即明白了。她沒有如一般的老師那樣對我們早戀表現得很恐懼,反倒替我們開心,一邊給我們切蘋果,一邊笑說:“我就覺得你們兩個有古怪,本來一塊上補習課,一塊參加競賽,關係應該比別的同學更好才對,可你們倆誰都不理誰,卻每年總是一個前腳剛走,一個後腳就來,和約好了議案用哪個,而且和我聊天的時候,老是套對方的消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肯定每年都不小心‘遇見’過。”
對着高老師,我的心情很放鬆:“哪裏有?就見過兩次,一次在高老師家裏,他要進門,我要離開;還有一次在樓下,他正在停摩托車,我剛好下樓。”
高老師打趣:“記得好清楚。琦琦的記性雖然好,也不會把和誰碰見的細節都記住吧?張駿,你說呢?”
張駿不說話,只是笑。
我們和高老師像很多年前一樣,暢所欲言地聊着天,聊到我們的學習成績說,我說:“期中考試的時候,我有點擔心自己是僥倖,過了期末考試,我已經沒什麼憂慮了。”
高老師說:“我聽說你是年級第一的時候,激動了一天,和辦公室里每個老師說一中的第一名是我的學生。”
我不好意思地笑。
高老師笑問:“你們下學期就越要分文理班的,想過將來上什麼大學嗎?”
我看張俊,張駿說:“還沒認真想過,我爸和我提過兩次,希望我要麼讀商科,要麼讀計算機。”
高老師問我:“琦琦喜歡清華還是北大?”
“啊?沒想過。”我一直心心念念就是年級第一。
“一中的第一不管是不是省狀元,清華北大肯定隨便挑着上,有時間的時候可以考慮一下哪個學校更適合自己,哪個專業更適合自己。”
我笑了笑,沒說話。
從高老師家裏出來后,張駿一直沉默着,我問他:“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沉默?”
他卻笑着說:“沒什麼。”
我感覺他心情不好,可他若不想說,我也不想追問。我一邊走,一邊想一些開心的事情講給他聽。
走到一家小店前,張駿忽地停下腳步:“問你個問題。”
“恩。”
“去年的今天,你站在那家店鋪外面,盯着摩托車看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為什麼站了那麼久?”
我呆了一下:“那輛摩托車真是你的?”
“恩。”
“你當時就在店鋪裏面?”
“恩。”
想到自己盯着他的車發傻,我有些不好意思,哼哼唧唧地說:“也沒想什麼,就……就想起你了唄。”
忽然之間,也說不清為什麼,就覺得張駿的心情變好了。
他說:“自從上高中后,你就不再出來玩,一個寒假都沒機會見你,知道你肯定會給高老師拜年,那天我就特意等在這裏,想看你一眼。”
我的心一陣一陣溫柔地牽動,有一種溫暖到窩心的感覺:“千年的寒假,我下樓時,碰到你在停摩托車,並非真的偶遇,對嗎?”
“琦琦,你還和別的小學同學有這麼多的‘偶遇’嗎?一次偶遇是巧合,三次,四次偶遇就要靠有心了,整個初三,你見過關荷幾次?見過我幾次?你不覺得你初中三年見我次數太多了嗎?”
我訥訥地說:“我……我以為我的目光追隨着你。”
張駿替我拽了拽帽子:“這裏風太大,別凍感冒了,我們找個暖和的地方。”
我們去吃羊肉串,坐在火爐子前,身上立即暖和了,我咬着羊肉串,滿腦子仍在想以前的事情。
張駿問我:“你怎麼一直不說話,在想什麼?‘
“恩……恩……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以前究竟有幾個女朋友?”
他的臉竟然罕有地紅了起來:“你聽說過幾個?”
“兩個,一個是幼兒園老師,一個是跳舞的。後來還有陳亦男、童雲珠,不過,我從沒看見你和陳亦男在一起,應該和童雲珠一樣,都是同學們瞎傳的。”
“我和陳亦男一起出去玩過幾次,朋友們老開我們的玩笑,把我們往一起湊,不知道怎麼就越傳越真。我從沒約她單獨出去過,她也從沒約我出去過,就是偶爾會給我寫信,全是古體詩詞,我壓根看不懂。童雲珠和男生玩得很兇,其實一直喜歡的人都是郝鐮,我和她百分之百的純友誼。”
“那……那前兩個呢?你喜歡她們嗎?”
張駿非常尷尬,不想說,可又不得不說:“你說的幼兒園老師,我和她玩得很好,可她喜歡的不是我,是我的一個哥們,那個哥們有點花心,她就老師故意和我很親密來氣那哥們,你碰到她喝醉哭泣,都是因為那哥們鬧的,和我沒任何關係,後來她死心了,就不和我們來往了。”
現在仔細回憶過去,不多的幾幅畫面中,那個女孩的目光總是看着別處,的確從沒有真正落在張軍身上。
“真正交往過的女朋友只有一個,就和你打架那個,她叫林悅。”張駿非常窘迫,“咱們能不談這些了嗎?”
“不行。”我心裏最介意的就是她,那一襲飛揚的紅裙讓我耿耿於懷了很多個夜晚。
張駿沒有辦法,只能繼續交代:“又一次,我去許小波的歌廳,你和他在對唱情歌,你還記得嗎?”
我想了下:“記得。”那是為了慶祝你被人“拋棄”。
“我當時以為你和許小波在一起了,正好林悅對我有點意思,人也長得漂亮,幾個哥們都覺得她很正點,我就和她在一起了,她和我們能玩到以紅旗,也玩得很開心的……”張駿四處看了看,問老闆要了支煙,“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說了,你以後也別問了。”
煙霧繚繞中,張駿的神情透着冷漠,是我曾見過的“小駿哥”的樣子,竟讓我有一瞬間的心痛。
“好的,我以後不會再問。”
我不知道他跟着小六的時候究竟干過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公安局究竟經歷了什麼,只知道他對過去的事情很介懷,絕口不提。也許要等到所有的傷痛都真正成為了回憶時,他才會願意告訴我,在此之前,我願意耐心地等待。
他的神情慢慢柔和起來,把煙摁熄在煙灰缸里,凝視着我,非常鄭重地說:“你不是我第一個女朋友,但一定是最後一個。”
晚上,我在日記本上第一次寫下:“我想張駿是真的喜歡我,我覺得非常非常非常幸福。”
當年的我無限欣喜地沉浸於張駿喜歡我的認知中,享受着戀愛的幸福。可現在的我想到這段日記,卻只有心酸,一邊心疼着那個十六七歲的羅琦琦,一邊心疼着張駿。張駿恐怕怎麼都不會想到兩個人在一起這麼久了,他那麼小心翼翼、全心全意地愛着琦琦,琦琦卻知道現在才敢確信他愛她。如果他明白這點,也許他就能理解琦琦表面的堅強,假裝的不在乎。
年少的琦琦用情很深,正因深反而越發怕。心底的自卑被放大,總覺得張駿隨時會喜歡上別的女孩,再加上親眼目睹了葛曉菲和其他人在愛情中的悲劇,她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理智上一遍遍地提醒讓她的愛帶着悲觀,像一隻緊張的蝸牛,隨時準備縮回自己的殼子裏。可年少的張駿並不能理解琦琦的複雜心理,他只能根據眼睛看到的去判斷,得出琦琦並不是很喜歡他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