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節
隔天早晨,我親自將錢帶到「哈啰皇宮」去。一方面希望透過早晨的冷空氣幫腦袋降降溫,一方面也覺得一定要和依林姊說聲謝謝。
「啊,來了來了,進來吧。」
依林姊解開門鏈后打開房門並將我拉了進去。
對單身女郎而言已經夠大的二房一廳一廚屋子裏,大約有十名左右的女性在內。我被那股難以形容的芳香給逼得只能呆站在房門口。有人甚至還穿着一副就是剛剛才下班的性感風貌。膚色和輪廓都有些許的不同,就好像在看亞洲的縮圖一樣。在這當中也看見裘莉法和華姊的身影。
「抱歉,請妳們幫忙一些奇怪的事情。」
依林姊用力拍打我整個畏縮起來的背。
「我們並不覺得很麻煩呀。只要把錢匯進去就好了,是嗎?」
我點頭回應,一邊發著裏面裝有現金的信封一邊說明。
「是不是應該先存進自己的帳戶裏,然後再轉帳匯款?」華姊問。
「啊,是的。若以這個金額看來,可能無法直接用ATM存現金。」
「雖然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不過加油!」
「是為了救草壁先生吧?」
「玫歐和草壁先生就拜託你了!」
被大家異口同聲如此請託,我心裏感到一股酥麻的快感,頻頻點頭回應。
「那就先這樣,待會兒平板幫的人會過來。」
「記得收集明細拿給你,對吧?」依林姊說。果然很機靈,令人放心。
走出大廈打給第四代。
『我這頭已經發完了。』
未免也太快了吧!?心裏不免感到驚訝。抬頭望着四月的陰暗天空,現在才剛過六點,大概是在半夜就發完了吧?這座城市的小鬼們晚上都不睡覺的。
『中午前就能收集所有明細。打算幾點攻進去?』
這個時機點真的很難抓。
「兩點。」
『還真是會拖。那是誰要去呢?』
「什麼叫做誰要去……?當然是我啊。一定要當面把話說清楚,能完整掌握所有計畫的人除了我以外也只剩愛麗絲而已。總不可能叫愛麗絲去吧?」
『你要搞清楚,是要殺到敵人總部去,也該想想有多危險。你以為把話講完他們就會乖乖讓你完整地走出來嗎?』
「所以才說要和美河談而不是和田原幫談。至少在哈啰企業的辦公室內,黑道們也比較不會太囂張吧?」
第四代沉默不語,感覺好像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也一起去。聽到了沒有?』
「咦?不過,第四代不是要負責行動組那邊?」
『吵死了!那邊不會有問題,之後再會合不就好了?少啰唆!』
通話被切斷,我看着手機螢幕嘆了一口氣。
也是啦,真的有些牽強。但也不能只是把資料寄送過去后以電話告知對方。這種不痛不癢的方式毫無勝算,一定得有人衝進去才行。
第四代願意陪着我,讓我頓時感到更踏實些。
仰望着陰霾的天空,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
『美河已經到哈啰企業了。高階主管上班了。』
上午十一點,宏哥傳來這個消息。那時我人已經回到了NEET偵探事務所。
「他沒有帶其他人嗎?例如像田原幫之類的。」
『沒有,只有他一個人。總不可能帶著保鏢去上班吧?』
說得也是。這樣很好。
回頭望向床的一邊,愛麗絲已經在打電話指示少校了,大概是聽到我和宏哥的對話了吧。
「……嗯,就按照預定在哈啰企業。請開始妨礙通訊的準備……嗯?不,開始時間是兩點。在那之前先待命。」
她放下電話轉向我:
「現在開始倒數計時了,準備好了嗎?」
我豎起了大拇指。位於身穿睡衣的愛麗絲後方、掛滿整座牆壁的螢幕其中之一,顯示著接下來即將由愛麗絲針對哈啰企業系統設下的炸彈。
塗滿整個畫面的紅色。小指被切斷的右手以及右耳被割下的男子抽象畫。雖然只花了我半個小時就完成了,自己卻覺得畫得很不錯。在這兩個標誌下大大地寫著「p.m.2:00」,沒有其他文字。
拯救草壁昌也的行動,於下午兩點展開。
只有熟知內情的人才會懂的簡單明快記號,現在正經由愛麗絲所攻破的安全防護漏洞流入哈啰企業的內部網路,即將使系統當機、佔據所有主機並顯示於畫面上。
開始行動了。我過了許久才發現到自己握着手機的手滲出大量汗水。
第四代帶著小弟數人前來NEET偵探事務所時已過中午。從包包或超商塑膠袋內取出的銀行匯款明細一大疊一大疊地堆在我的面前。感覺開始有點頭痛了。
「早知道應該先請你們分類的……」
「現在才說太遲了!」第四代的態度很冷淡。
花了將近三十分鐘,好不容易才從超過五百張以上的明細中分出只為了讓人參考用的單據。我太輕率了。當計畫遇到狀況才去想解決辦法就是會這樣。
完成分類后將明細裝入向玫歐借來的波士頓包。兩億圓花得一干二淨,只剩下紀錄著現金動向的紙張而已。用手提提看,這和裝著兩萬張的一萬圓鈔票時相比實在是輕了許多。
靠不住——但卻是我唯一擁有的,武器。
不,真正武器應該還有其他的吧?
用手提起包包後站了起來。
「那麼,我出發了。」我對著穿小熊睡衣的背影說。
愛麗絲回過頭來,跪在床上並招手叫我過去。咦?怎麼了?
當我靠近時,如同某次一樣被輕輕摸了摸頭,害我嚇一跳向後方彈開了將近兩公尺。
「祝你武運昌隆。」
對愛麗絲而言算是很短的一句話。也因為如此,反倒一直在我耳邊縈繞不去。
「嗯,怎麼了?第四代也想要嗎?」
她忽然往前傾,對著站在我背後的第四代招手。
「少在那說夢話了。」
「大姊,請妳也摸摸我們!」
「我也要!」
「別再耍白癡了!走了!」
拉麵店廚房後門前的大鐵桶座位上,只見阿哲學長一臉不悅地坐着。
「為什麼只有我被排擠……」他用故意讓人聽見的聲音呢喃著。
「……沒有人排擠你啦。」
「可是都不肯告訴我詳情。」
「昨天在電話中不是跟你說過了?」就連匯款都拜託你了。
「腦袋一片混亂,實在聽不懂。」
喂喂,那是我的錯嗎?是我做錯了嗎?
「所以我也跟鳴海一起過去,可以吧?」
「這……可是學長要待在行動組才行啊。」
「之後再會合不就好了?」
這兩人為什麼偏偏在這種地方如此相像!?我回頭望了領著一堆手下陸續走下緊急逃生梯的第四代一眼。
「阿哲二哥也要去嗎!?」
「帶著最強兩人組一同殺入敵營,真不愧是大哥!」
「一定要做掉所有員工!」
小弟們聽了學長的談話而興奮不已。不不,他們是不是誤解了?我們可不是去打架的啊!
「那我們就先走了!」
「記得要先換衣服,別給我別着代徽動手。」
「遵命!」
小弟們分別騎著各自的機車離開。
「這些傢伙全都沒有危機意識。」第四代喃喃自語。這點我也同意。
此時,明老闆從廚房後門探出頭來:
「喂,要不要先吃了再走?」
我們不經意地互看對方。
「反正還沒吃午餐吧?鳴海,你怎麼走路歪歪的?至少先吃個飯吧。」
雖然是中午時刻卻空無一人,從左至右的椅子分別坐着第四代、我和阿哲學長。三人面前分別擺著一個冒着白煙的大碗公。拉面上並沒有叉燒肉片,而是放着一片厚厚的炸豬排。
「這算是祈求好運。(註:炸豬排的日文「TonKatsu」和勝利「Katsu」諧音)」明老闆說。「我看你們大概又要搞些危險花樣了吧?真是的,明明就還是小鬼。」
她的心意讓我感到很高興,但誰會把炸豬排放在拉面上啊?這種Sence實在有點……但包括我在內,第四代和阿哲學長都默默拿起了筷子。若說這座城市中有最強的人,那絕不會是坐在我身旁的前拳擊手或少年黑幫老大,而是——
「啊,飯錢我已經從鳴海的薪水裏扣了。」
原來不是要請我們喔!
用筷子稍微夾起拉面上的炸豬排,發現下面佈滿著辣椒粉和大蒜泥。哇啊!光用看的就快要噴鼻血了。偷偷瞄了一眼第四代和學長的碗公,結果都是很普通的湯。為什麼只有我要遭受這種酷刑?真叫我吃下這種東西嗎!?
「你啊,難不成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不是叫你別插手這件事了嗎?」
明老闆從櫃枱另一邊將身子挺出來靠近我的臉說。她抓住我的下巴,嘴角露出就算是老虎來都能把給牠吃掉般的冷笑。我整個人像凍僵了一樣,只能在那張嘴閉嘴。不說還真的差點忘了,我居然完全忽視她所說的話。完了,要被吃了。
「聽好,全.部.給.我.吃.掉。」
一副像是拿着燒燙鐵棒威脅我般的口吻,說完明老闆才肯放鬆捏着我臉的手。
「阿哲、阿壯,這是我的員工。不要讓他受傷了。」
「知道啦。」
已經迅速將炸豬排拉麵給吞下的兩人同時回答。
第二節
穿過首都高速公路到達位於對側的哈啰企業辦公室,時間是比預定早些的一點四十五分。第四代將smart停在路肩。
從車窗望探五層樓的建築物,感覺比昨天看到時還要大些。不,冷靜點,並不是什麼大公司,背後的靠山只是一群沒用的小雜碎黑道;而我將要執行的計畫也並非什麼大賭注。
我把背靠在椅背上呼了一口氣。啊,慘了,心悸越來越劇烈了。
「喂,不下車喔?」
坐在後座的阿哲學長說:
「現在這個姿勢讓我很難過。」
「是你自己說要跟來的。」
第四代以厭煩的語氣回嘴:
「我根本沒有打算要載三個人,白癡。」
smart原本就是一輛兩人座的小車,阿哲學長則硬是擠進了後車廂中。我一邊想辦法恢復正常呼吸一邊回答:
「也不能太早。會讓對方有思考的時間。我們要等到兩點。」
「為什麼是兩點?」
「因為銀行三點關門。我覺得一小時應該是最適當的時間……雖然只是靠第六感。」
「這跟銀行關門的時間有啥關係?」
「這個嘛……」
昨天不是已經在電話中說明過了嗎!?明明就已經解釋過了!
正要選擇簡單的文字做說明時已經到了兩點。「出發了!」第四代話一說完馬上就將車門打開,並將我踹到馬路上。
哈啰企業裏並沒有設置像櫃枱的服務小姐那樣貼心的職位,只在辦公室的玻璃門前有一支電話,這就是查詢預約狀況的系統。
「請問,美河社長在嗎?不,我們沒有預約。」
電話的另一端感覺有些匆忙。這也沒辦法,因為公司內所有的系統都被愛麗絲給破解並凍結了起來。
『請問,您是哪位?』
第四代從我的手中搶走話筒:
「告訴他是雛村壯一郎就知道了。」
結果效果奇佳,馬上就被請了進去。我是不是也應該變得更反社會一點呢?
「聽好,阿哲。絕不要先動手。」
「彼此彼此。」
阿哲學長輕描淡寫帶過,接着將玻璃門給推開。
會客室沙發上坐着一名看似神經質、年約四十齣頭的男子等待我們的到來。就是昨天看到的那名男子——美河。但房裏不只美河一人。隔着一張會議桌、站在對面窗戶旁的是淺咖啡色太陽眼鏡男,另外加上穿着類似的兩名黑西裝男。當我看到這樣的景象時,不禁楞在房門口。
果然還是沒辦法完全不和田原幫有所接觸。大概是美河看到了被入侵的電腦畫面才叫他們來的吧?光靠宏哥獨自一人實在是無法掌握美河和田原幫的動向,可惡!
第四代推着我的屁股把我推入房內。
太陽眼鏡男依序觀察我們三人的臉,並露出一臉詭異的笑容,但他沒說話。相對地,美河則顯得有些煩躁:
「干下那件事的人就是你們?」
不打聲招呼、不請客人坐下,立刻切入話題。
「你們不都還是學生而已?為什麼要插手管這件事?」
「雛村,你是沒有聽到我說的話是不是!?」
看來太陽眼鏡男已經不想再裝作一般人,用低沉的聲音叫囂。黑道們繞過會議桌將我們三人給包圍住。
「媽的,拿着那什麼包包啊?你們以為還了錢就沒事了嗎!?」
其中一名黑西裝用手掌拍打我手上的包包。開始耳鳴了。這下慘了,好像快要貧血暈倒了。
「我們可不是來找你們談判的。」
第四代說完,輕輕推了我的背一把。我回過神來、調整呼吸,怒視眼前的美河。沒錯,別管田原幫了。
「我帶來你所要求的東西,美河先生。」
「什麼?那女人呢!?」
「喂,別動手!這裏是公司內!」美河發出慌張的聲音。「請你們閉上嘴,我來談。」
阿哲學長將黑西裝推開,讓我坐在美河對面的沙發椅上。人工合成的沙發皮比我想像中還要冰許多。心臟好像快要融化從耳朵裏流出來了。
就從現在開始——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戰場了,已經沒有人會幫助我了。
將波士頓包放在中央的玻璃桌上。
「光拿錢不行,帶女孩過來。」美河的態度變得強硬。我搖了搖頭:
「我們先談錢的事情吧。我已經將兩億圓交給你了。」
「什麼?」
「我並沒有帶現金過來。你們不是有個由外籍員工組成的任意團體互助公會嗎?所有的錢都匯進互助公會的帳戶裏面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美河的說話聲中多了一股黏膩感,蒼白的臉頰開始泛紅:
「存得進去才有鬼!有高達兩億圓,你在銀行櫃枱怎麼說明的?沒常識的小鬼所說的謊果然荒唐。」
是這樣嗎?那你大概從現在開始就能體會到,當這些沒常識的小鬼們大量集結起來時會做出多麼荒唐的事情。
我拉開了波士頓包的拉鍊。
「我並沒有一次就把它全存進去。」
拿出裝在裏面的其中一疊明細,並將它撒在桌面上。美河取出其中一張並將明細唸出來,臉色立刻大變。再一張、另一張……確認這些明細所存往的帳戶后,美河的臉上感覺血色盡失。
「……這、是什麼!?」
「因為我們認識很多人。只需要前去銀行說是捐款匯進去就好了。大家都很願意幫忙。」
「笨蛋,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還有,不止如此而已……」我打斷美河的話、乘勝追擊:「這筆錢最終應該還是會流向國外或岸和田會吧?所以就先幫你省去這些麻煩。」
最後的王牌。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文件拿給美河看,美河以顫抖的手將文件拿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書面內容。看到他的眼球詭異地不停轉動,就能很清楚看出他在做什麼。
「怎……」
「已經加以處理,預計在下星期一營業日時,將互助公會帳戶裏的兩億圓以捐款名義轉入岸和田會會長的帳戶裏。」
「笨蛋,怎麼可能做這種事?那是個人帳戶,而且帳戶所有人是草壁!」
美河呈現歇斯底里狀態。
「喂,你們這些傢伙幹了什麼好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本安靜站在一旁的太陽眼鏡男也開始激動了起來。我的心跳聲已經大到就連自己在說什麼都聽不見了。就是這裏,只要突破這裏就好了。
「所以建議你們要多學點網路安全防護的知識。雖然和像這種隨意就遭人入侵電腦系統的公司人士說這些,大概也很難理解。」每當我多說一句話,乾渴的嘴巴就會陣陣疼痛:「銀行的系統也是透過網路連線的。只要線路相連著,就沒有駭客辦不到的事。挪動帳款根本就不需要本人的確認。」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如、如果真發生這種事——」
我根本就不理美河所說的話,逕自拿起包包站了起來。該打的牌都打了,是時候撤退了。
「給我站住!該不會是想這樣就落跑了吧!?」
「就是這個意思,閃開。」
「不要噴口水,小癟三。」
阿哲學長和第四代站在左右保護我。
「搞屁啊!」
撞擊聲彷彿傳到腹裏。臉上被揮了一拳的第四代、腹部被人膝擊的阿哲學長,居然都面不改色,反而是沒被人打的我閉上眼睛縮起了身子。一條血痕從第四代的嘴角流下。
明明是動手方的黑道卻驚訝地往後退了一步。淺咖啡色太陽眼鏡男瞪大眼睛,而坐在沙發上的美河則更顯訝異。雖然如此還是硬著頭皮說話:
「等等,話還沒講完,為什麼要做這麼無聊的事!?」
「都已經說完了。我們只是來和你說這些的。」
我為了不被人發現手肘在那抖個不停,故意將雙手插在背後回應:
「星期一當天就會轉帳,你聽懂意思了嗎?請你們在那之前放了草壁先生。光是把錢交給你們對我們而言太沒保障了,所以才會選擇這麼做。」
快速將話說完后,我跨過了椅背走出會客室。「等等,你們這些傢伙!別開玩笑了!」太陽眼鏡男的怒罵聲被最後一個走出來的第四代以房門給遮蓋住。
「我們回去吧。」
一邊和以懼怕的眼神看着我們的女員工擦身而過,一邊跑步通過辦公室走廊。當衝出玻璃門外時,才發現自己的額頭和背部被無法想像的大量汗水給弄濕。
「媽的,下次見到那傢伙一定讓他死得很難看!」第四代邊擦拭嘴邊的血邊說。
「事情還沒結束吧?不要掉以輕心了。」
我聽到阿哲學長的話后緊咬住嘴唇點頭回應,然後三人一起奔跑下了樓梯。
第三節
「對了,鳴海。那些人為什麼會這麼慌張呢?」
從背後的後車廂傳來阿哲學長的聲音。第四代所駕駛的smart避開正在塞車的國道,並以相當快的速度穿梭在複雜彎曲的小巷道中。
「因為我跟他們說將兩億圓全都捐給岸和田會了。」
我這樣說明他聽得懂嗎?有點擔心。
「也就是說,若採取那種方式挪動金錢,馬上會被國稅局給盯上。一開始轉入的帳戶是和哈啰企業相關團體的帳戶,這隻要一查就知道。一旦開始調查,到目前為止默默進行着的洗錢手法就有可能會被發現。這些人想要保護的並不是兩億圓,而是岸和田會。」
「什麼——?」阿哲學長發出似懂非懂的聲音:「所以說鳴海是想把他們的非法勾當公諸於世,是嗎?」
「不是這樣的。」
如果只是想公諸於世,那乾脆直接報警還比較快。但尼特族偵探並不是警察。只是儘力去完成被委託的案件而已。
「到了。」
smart停在大型停車場的邊緣。阿哲學長一副覺得很擠的樣子,從我脖子旁邊將頭伸了出來觀看窗外。廣大的佔地對面有棟平平的建築物。
「……銀行?」
「沒錯。也就是草壁昌也設有互助公會帳戶的分行。」
我發現到停在停車場另一側的白色箱型車。
「那不是平板幫的車嗎?」阿哲學長似乎也發覺到了。第四代拿出手機:
「我們到了。看到了。準備好隨時衝出來。」
簡短的說明后,繼續保持通話。
「喂,鳴海。我完全搞不懂,趕快說明!到底幹了什麼事!?」
阿哲學長在我耳邊吼叫。
「吵死了,阿哲!安靜點!」第四代說。為了能隨時下達指令,手機依舊保持通話狀態。我小聲地再次說明:
「捐款還沒開始進行。我和他們說下星期一銀行營業就立刻轉帳。今天剛好是星期五,銀行馬上就要結束本週的營業。如果錢被捐出去,就會被國稅局知道。如果你是美河會怎麼做?」
「……想辦法去取消吧。」
「說得沒錯。只不過『帳戶的所有人是草壁昌也。』」
「啊……」
看來學長也終於明白了。
但這些畢竟都只是紙上談兵。若無法連結到預期結果就一點意義也沒有。看看手上的手錶,已經過兩點五十分。再度感覺到胃開始緊縮了起來。
不知是否會成功?會不會有什麼破綻呢?我是否有成功地說出該說的話?一邊將滲出手汗的手掌開開合合,一邊靜靜地看着行駛在車道上的車影。還沒嗎?還不來嗎?難道是我的方法不對,是否已經被揭穿了?
「喂,但是怎樣能讓它捐款的?帳戶所有人是草壁,不是嗎?如果本人不去,哪可能轉帳高達兩億圓?」
「你都沒在聽是不是?」第四代開口了:「應該是愛麗絲動了什麼手腳。」
就在這個時候。
有一輛車——黑色箱型車,從車道左彎後進入了停車場。我差點叫了出來。箱型車的後方有個大大的凹陷。千真萬確,這一定是被平板幫的貨車給撞凹的。我用和呼氣差不多、更像是要安撫自己心跳的微弱聲音說:
「就算是愛麗絲也辦不到那種事。」
舌頭就快要發抖了。入侵銀行的帳戶資料並挪動帳戶裏的錢,這種誇張的事——不,說不定愛麗絲真的辦得到。但是沒那種時間,更沒那種必要。
箱型車的車門被用力開啟。走下車的是灰色西裝和有些髒的羽絨外套等幾個人影,四個……不,是五個。
「我所做的只是將兩億圓分批存入帳戶。其他的都是我亂掰出來的。」
第四代一瞬間以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沒錯,大部分都是唬爛的。欺騙人時的黃金原則——就是在眾多的事實中混入為達目的所使用的謊言。利用了從超過數百人帳戶中匯入款項的明細,以這種大量的事實,我掩飾住了在那之後的謊言。
我們的目的是要保障草壁昌也的人身安全。因為不知道他被軟禁在哪裏,也無法主動殺入敵陣;所以倒不如讓對方將人帶到特定的場所。告訴他們草壁昌也本人若不出現將會造成致命傷害的理由——
「我看你將來不是尼特族,而是詐騙族。」
第四代喃喃說着這句話,我根本沒專心聽。第四代再度對着手機簡短說了幾句話,背後傳來後車廂開啟的聲音。駕駛座的門也被開啟,冷風吹在我臉上。
從箱型車走下的第五名男子。先前曾在照片上看過,但現在卻看似憔悴至極,臉上幹練的表情也蕩然無存。
玫歐的父親。
在另一側,平板幫的白色箱型車門開啟,看到一群掛着太陽眼鏡、頭帶全罩式安全帽及口罩將臉給遮住的小鬼們走下了來。在令人窒息的緊張中、隔着車窗的寂靜世界裏,黑道們正在大打出手。
又看到從黑色箱型車的駕駛座和副駕駛座衝出了兩人,我的內臟就像是被鋼索給纏繞住般地疼痛。對方也是六個人,手上還拿着伸縮警棍。轉眼間,兩名平板幫的小弟被打趴在柏油路上,而第四代和阿哲學長則分別和兩名敵人扭打並被拉離黑色箱型車。我拉開了汽車門鎖。但從微微開啟的車門聽到一陣叫罵聲,我整隻腿都軟掉。我出去做什麼?反正也幫不上任何忙。
逗留在汽車旁的兩人抓住草壁昌也的衣領想將他拉回車內。這樣不行,若是被拉回車內就完蛋了,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我用力推開車門滾落在停車場上,耳邊傳來悽慘的哀叫聲以及肉搏聲。距離箱型車大概有十公尺以上,我的腳、我的腳完全不能動。
就在此刻,我的視線隔着一段距離和草壁昌也瞬間交會了。
從他的眼神中浮現出的儘是「放棄」兩個字。
一邊嘆息一邊隨著對方拉扯而主動想要回到車內。搞什麼!至少反抗一下吧?我們是來救你的呀,難道不明白嗎!?我一邊喊著無法理解的語言一邊跑着。橫跨在我與汽車間的絕望距離,緊接着讓草壁昌也坐上車的黑道正打算將車門滑動關起來。完蛋了,來不及了——
「——爸爸!」
少女突如其來的喊叫聲在這緊張時刻傳來。咖啡色的風。完全不知道玫歐嬌小的身體到底是從哪裏飛奔出來的。她伸出的手就好像刺穿了黑色的車體一樣,插入了打算關閉的車門門縫。
骨頭碎裂的聲音傳遞到我在的位置,玫歐就連尖叫聲都發不出來。她以被車門夾住手臂的姿勢跪倒,但另一隻手依舊抓着車窗。一名走回來的黑道粗暴地將她的辮子給扯了起來,打算要將她從車旁拉開。住手!住手!
就在這一刻,黑色箱型車內傳來男子淒厲的叫聲。我原本打算撲向緊握玫歐頭髮的黑道卻被他給擊倒,整個人一邊滾落到柏油路上一邊看到這一幕。
黑色箱型車的車門就像是被彈開般地開啟,只見被人踹出車外的灰色西裝男、還有將快要倒地的玫歐手臂拉住的男人的手。
「爸爸!」
在混雜不清的怒罵聲中,不知為什麼唯有玫歐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楚。從車內跳下來的草壁昌也順勢就將抓着女兒頭髮的黑道給擊倒在地,而那個傢伙的身體卻直朝我身上壓了過來。
從那一刻起我就不大記得後來所發生的事了。
依稀記得好像阿哲學長和電線桿幾乎是用扛起的方式,將他們父女倆抬到平板幫的白色箱型車上;另外就是勉強還記得第四代好像在我耳邊大吼著。
當我醒過來時,已經被塞進smart的副駕駛座了。耳鳴一直傳到接近腰部的位置,似乎磨破皮的右臉頰感覺又熱又濕,連呼吸都感到不順暢。
回到駕駛座的第四代也是氣喘吁吁的。smart的車體忽然加速行駛,而在我心中流過的時間也感覺到那股加速。猛力轉動方向盤,不論是白色或黑色的箱型車皆瞬間從我的視線內消失。當開出汽車道時,城市中那股令人懷念的聲音將我給包圍住。
就好像被汽車的加速給吸收了,我的心跳也漸漸地、漸漸地平緩。
第四節
「……請問,阿哲學長呢?」
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模糊。
「坐上另一部車了。必須先把草壁帶去藏匿一陣子。」
啊啊,對了。
我們救出了草壁昌也。剛才所發生的事情,連自己都還搞不太清楚。為什麼玫歐會在那兒?她的手沒事嗎?有沒有人被抓走了呢?大家都脫逃出來了嗎?
草壁他……草壁昌也他是否對玫歐——
陷入令人無力的疲憊感及遲緩的疼痛感中,感覺許多事好像都無所謂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明明是獲勝了,但不知為什麼當時就只想要好好睡一覺。
「喂,振作點。是以你的名義動用了五百人來欺騙黑道的。你懂不懂啊?」
第四代的聲音聽起來也模糊不清。
「……這我知道。但我也沒做什麼大事,就連會成功的自信都沒有。」
不知是不是因為聲音在顫抖,就連聆聽自己談話的自己意識是否是模糊都分不清楚了。
「我也沒想到會成功。人被欺騙時大概就是那個樣子吧。」
「……讓愛麗絲入侵電腦是為了展示我們的能力。因此那些人才會誤以為我們連銀行帳戶都可以動手腳。請少校妨礙通訊也是為了不被查到我們的電話。我想對方應該不至於完全被我給唬住,說不定還抱着懷疑的態度。但如果事情有個萬一……那就無法挽回了。」
再來就是等到時間快到才衝進去。這全是為了讓美河浮現「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將草壁昌也帶到銀行看看好了」的想法。我就是賭上他「為了保險起見」這點。
藉助大批人的幫忙,利用對方的誤解、猜疑、自保——終於才勉強有辦法達成目的。
但若玫歐沒有出現一定會失敗。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牽連了數百人在內,我卻幾乎都是靠別人動手。在最後的最後,什麼事都無法做到。
我想,勝利的人是玫歐,並不是我……
副駕駛座下擺放着被壓扁的波士頓包。愛麗絲曾說過,務必記得帶回去還給玫歐,所有答案都在裏面。
不過,這種事現在都已經無所謂了
總之——好累。心裏只想着今天好想放假。將頭靠在座椅上、閉上雙眼。一邊聽著smart的引擎聲,一邊進入了短暫的休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