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2章
第29章
韓張叫住她其實並沒什麼事,只是不願她和鍾越一塊離開罷了。回宿舍拿了點特產給她,說:“我爸爸前兩天上北京開會,給帶來的。這是我媽媽油煎的乾魚臘肉,這是一罐子晒乾的香腸,這裏都沒有的。”
她歡天喜地收下,說:“哎呀,我最喜歡吃韓媽媽做的這些東西了!以前我媽媽也常做給我吃——”想起自己的媽媽,聲音漸漸低沉。媽媽現在大概是沒心思做這個了。韓張忙岔開:“知道你喜歡,特意留給你的,不然早被宿舍里一群狼給吃了。時間不早了,又在下雪,我早點送你回去。”
她搖頭,“我要你送幹嘛啊,就這麼幾站地兒。”韓張說:“你不一路痴嗎,我不放心。送你到了我再回來。”她直勾勾看着他,皺眉說:“韓張,我覺得你今天怪怪的。”韓張笑問怎麼怪法。她搖頭說:“你對我太好了。”
韓張啞然失笑,“對你好還不好啊?難道要我一天到晚罵你,心裏才舒服?”她點頭,“我寧願你跟我抬杠,還正常點。你這樣——口蜜腹劍,不知道打什麼鬼主意呢!”韓張回頭,慢慢說:“我打什麼鬼主意,你心裏不知道?”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她嫌惡地後退一步,“你那小心思,鬼知道想什麼!我警告你啊,你可別像小時候一樣陷害我。你再要把我摔個大跟斗,我跟你沒完!”
韓張唯有苦笑。她記憶里似乎只有倆人純真無暇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他對她的感情早已發生改變。他提醒她,“你凈想着以前,沒想過以後的事嗎?”她茫然,“以後?不知道。”如今她的世界這麼亂,能怎麼辦呢,大概是走一步看一步,就這麼著吧。
他本想說的是她也該考慮個人問題,暗示她自己的心意,沒想到反引的她傷感起來。於是說:“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大家總會好的。走吧,我們出去坐車。”她悶悶說:“說了不要你送,就不要你送。你回去吧,我自己打車。我先不回宿舍,去超市買點生活用品。”硬是一個人走了。從小到大,何如初使起性子來,韓張是扭不過她的。
她到學校里的超市逛了一圈回來,天完全黑了。提了幾大袋東西,跌跌撞撞往前走,實在走不動了,一把扔在路邊喘氣。夏原剛巧路過,見她這狼狽樣兒,笑說:“沒見過你這麼笨的。提不動少買點啊。”一手提好幾個,輕輕鬆鬆。她乾笑說:“以後不是就不用去了嗎!”說著要幫忙。
夏原連聲說:“得得得,你就好好走吧。眼睛看路,看路,可別摔了,還要我背你回去。”她也就乖乖跟在後頭,問:“你不說回家嗎?怎麼又回來了?”夏原“嗨”一聲,說:“家裏有什麼好的啊,一到過年過節,跟菜市場一樣。還不如學校自在呢。”她想起同學說夏原家不是一般的有錢有勢,估計都是送禮的人。以前自己家一到這時候,也是這樣。瞭然一笑,表示理解。
夏原見她縮肩拱背直跺腳,說:“有這麼冷嗎?穿的跟雪球似的。”他身上就兩件衣服。見她耳朵都凍紅了,又說:“真怕冷,戴帽子啊。”她一向沒有戴帽子的習慣,抖着唇說還好。
迎面是清華的食堂。他便說:“走走走,還沒吃飯吧。先吃點東西,暖一暖再回去。”先點了兩杯熱飲,她咕嚕咕嚕喝下去,舒服多了,呼出一口氣說:“我們家從來沒有這麼冷過。”夏原便問:“你們家下雪嗎?”她偏着頭仔細想了好一會兒,才答:“下,不過很少,我小時候見過一次。”
夏原見她那一臉認真樣兒,不由得笑起來,心情登時大好,說:“你再說說你們家那兒的事,我聽着很有意思。以前到的時候,怎麼沒發覺?”她便說:“因為你不是那裏的人啊,自然就沒感情。我們那的東西比這裏的好吃,空氣也比北京好多了……”拉拉雜雜說了一大通。不知不覺,飯都吃完了。
夏原覺得跟她說話特有意思,吳儂軟語,光聽聲音就是一種享受。尤其是時不時冒出一兩句帶家鄉味的普通話,常常令人忍俊不禁。
他跟何如初在一起吃飯,老喜歡指着盤子裏的菜逗她:“這個菜叫什麼名兒?知道嗎?”偏偏她老是一本正經想半天,然後猶猶豫豫說出一個名字,十次有八次是錯的。他撫掌大笑,壞心地告訴她:“這個叫‘蒿子竿’,記住了啊。”她懷疑地說:“這個好像是叫空心菜吧?”他瞪她,“在北京它就叫‘蒿子竿’,明白嗎?”故意混淆她的視聽。她想起北方人把包菜稱作白菜一事,一時信以為真。待以後明白夏原是耍着她玩時,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倆人吃飽喝足回去時,已經很晚了。夏原送她到樓下,她道過謝,就要走。夏原忽然挑起她一縷頭髮,輕佻說:“何如初,你長這麼大,有沒有談過戀愛?”何如初嚇一跳,紅着臉支支唔唔答不出話來。夏原越逗越有意思,說:“你們南方女孩兒怎麼都這麼保守啊?談戀愛跟吃飯睡覺一樣,有益身心健康。瞧你這樣兒,別說戀愛,暗戀都沒有吧?”
何如初結結巴巴說:“誰說的!”被人說保守封建實在不是一種恭維。夏原大笑,“那你說說你暗戀過誰?鄰家的大哥哥?”她連脖子都紅了,咬着唇不說話。當然不肯說出來。
夏原調戲她:“不如我教你怎麼戀愛吧,先從拉手開始——哦,對了,你不會連手都沒拉過吧?”仔細一想,她這麼天真,還真有可能。她連忙將手縮在身後,低聲說:“你別老沒個正經樣兒,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你要再這樣,我可就難跟你說話了。”
夏原斜倚着玻璃門,神情慵懶,問:“誰說我有女朋友?”何如初聳肩,“別人說的。”他也猜到外面的流言估計不怎麼好聽,笑問:“既然知道我這樣,你還跟我一塊吃飯,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她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啊,名草有主,貨已售出。我跟你偶爾說幾句話,自然不要緊。”她不知道,就算是校園,哪裏去找一心一意的愛情!更不用說一生一世這樣的承諾。
夏原覺得她這個想法幼稚的可笑,可是從中卻可以看出她對感情的單純執著,也唯有像她這樣的人才做的到。他想,誰要是能得到她的感情,那便是全心全意,不知道那個幸運的人將會是誰,此刻他已經嫉妒起來。
他似笑非笑說:“我跟你說,我沒有女朋友。你以後是不是打算就不跟我一塊吃飯了?”她睜大眼看他,好半晌說:“這個——這個——,當然不是——”夏原笑:“這下你又不怕人說閑話了?”她硬着頭皮說:“咱們是同學啊。”
夏原笑,揮手說:“你上去吧,早睡早起,做個好孩子。”搖頭走了。男人對女人,能有純粹的友情么!就是她那兩個高中同學,對她只怕也不是一般的有感情啊。
何如初回到宿舍,舍友告訴她有好幾個電話找她,說:“一個是韓張,問你回來了么。還有一個姓鍾,大概就是你說的那個清華的高中同學,厲害的天上有,地下無的;還有一個姓張,我就不知道是誰了。記下了他的電話號碼。”又笑說:“怎麼都是男的找你?走桃花運了?”
她忙說:“你想哪兒去了,我以前讀的是理科班,同學基本上都是男生。”先撥了不熟的號碼過去,原來是張炎岩,問:“傍晚打電話找我,有事么?”原來張炎岩回去后,越想他們三個越有意思,唯恐天下不亂,告訴她:“鍾越喝醉了,吐的很厲害,你知道嗎?”
她果然緊張起來,問:“怎麼會喝醉了?”他嘆氣:“韓張灌的啊。鍾越的酒量本來就一般般,一下子喝那麼多,哪受的了!”她真有些擔心,問:“他沒事吧?”張炎岩聳肩:“我哪知道,跟他又不住一塊兒。對了,你不去看看他?剛回來那會兒,他臉色可難看了。”
她點頭表示知道,匆匆掛了電話。想了想,還是先打電話問問。沒想到鍾越同學說他剛出去,等會兒才能回來。看了看時間,都十點多了,外面又是颳風又是下雪的,要不,明天再去看他?轉念又想,他這麼晚,身體又不舒服,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反正又沒多遠,隔着幾棟樓而已,就當是溜達。終究是坐不住,拿了點非處方葯,冒着漫天風雪去找他。
鍾越因為喝多了酒,口乾舌燥,胃裏不舒服,下去買了點水果。上來接到她的電話,說在宿舍樓底的電話亭呢,又驚又喜,連大衣都來不及穿,就這麼衝下來。見她雙手抱胸迎風站着,瑟瑟作抖,連忙拉她進來,雙手冰涼。心疼的直說:“有什麼事兒,直接讓我去找你不就得了。大半夜一個人出來,究竟不好。”可是心裏是歡喜的,傍晚時的那點抑鬱不樂消失殆盡。
她說:“沒事兒,順路出來走走。我聽張炎岩說,你酒喝多了,有點不舒服是嗎?給你帶了點葯。”說著拿給他。鍾越心情激動,久久不能平復,順勢拉住她手,低聲說:“如初,你能來,我真是說不出的高興。”他第一次叫她如初。
何如初漸漸明白他的意思,臉瞬間紅到耳後,低頭看着自己腳尖,感覺他的手在□自己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力道有點重又有點輕,心中的那種快樂忽上忽下,只擔心倏忽一下不翼而飛。忽而抬頭對他微微一笑,眸中滿是柔情蜜意。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又親又摸。
倆人的心此刻靠的這樣近,似乎合二為一,無一絲縫隙。純粹的兩情相悅,是世上最難以言說的快樂。就為了這種心心相印、無法替代的快樂,值得彼此窮盡一生去等待、守護。
第30章
鍾越抬手將她的頭髮別到耳後,終於做了一直想做的事,心都在顫抖。夢想居然成真,他懷疑是不是仍然在做夢。可是真真切切聽到她說:“有人看呢。”倆人站在大廳中央,本就引人注意,何況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她低眉垂首,有些害羞。可是渾身上下,到處是笑意,連周身的空氣都是甜蜜的。
鍾越笑:“不怕。”心中的那種得意和滿足,彷彿世上一切都無足輕重。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總不能站在大廳里說話,他說:“要不,去我宿舍坐坐?”清華有不成文的規定,男生禁止進女生宿舍,女生卻可以進男生宿舍。
她問:“這樣好嗎?”他挑眉笑:“我說好就好。”拉着她爬樓梯上來,七彎八拐,說:“大概不能和你們相比。台階有點高,光線不是很好。你緊緊跟着我,慢慢走。”她“恩”一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了無數的勇氣和信心。
推門前,鍾越說:“你在外面等會兒。”先進去了。她依稀聽到怒吼埋怨以及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的聲音,乒乓作響。過來好一會兒,他才出來,示意她進去。她趑趄不前,笑問:“能進嗎?要不要再等會兒?”鍾越無奈說:“男生宿舍,也就這樣了。反正你遲早得習慣。”
她跟在後面,好奇地張望。東西堆的到處都是,門後面塞了大盆大盆的臟衣服,零食、書、衣服哪裏都有,地上有方便麵膠袋,水果皮,瓜子殼等垃圾,還有煙頭。唯有靠里的一張桌子,上面空無一物,書架上的書碼得整整齊齊,上面的床也異常乾淨。
鍾越見她打量,便說:“這是我的。”拉開椅子,又從另外一張椅子上拿了個軟墊讓她坐下。她搖頭,含笑站着。鍾越介紹:“這是何如初,這幾個就是我同宿舍的□。”
李琛首先笑說:“歡迎來到狼窩。”大家哄然大笑。有人笑說:“鍾越,你什麼時候有了家屬,咱們可是一點都不知道啊。還不快從實招來。”又有人羨慕說:“鍾越,你長成這樣咱們算是自認倒霉了;偏偏還是計算機系的高材生,風頭全讓你給搶了;現在居然還有一個這麼漂亮可愛的女朋友,真是學習愛情兩不誤啊,你讓咱們幾個兄弟還要不要活了!”紛紛拿他們打趣。
鍾越笑罵他們胡說,說:“你們收斂點,如初第一次來,多少留點形象。”李琛連忙點頭,“那是,那是。”殷勤地拿了個蘋果給她,笑說:“宿舍就這樣,沒什麼好講究的,你別見笑。”她忙說不會,接在手裏。卻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吃。鍾越見了,拿過來,“先放這兒,我帶你隨便看看。”
領着她出來,說:“這邊是衛生間,這邊是陽台。”她點頭,說:“和我們差不多,不過我們的大點,住兩個人。”他們一宿舍住四人。倆人站在陽台上說話,鍾越說:“今天我出去一天,宿舍也沒來得及收拾,亂的很。”她搖頭,笑:“其實我們宿舍也沒好到哪裏去,五十步笑百步。”她東西收拾的還沒鍾越整齊。
鍾越可以想像她滿頭大汗做家務時的情景,問:“你衣服怎麼辦?”她不解,說什麼衣服。鍾越搖頭,“當然是問你臟衣服怎麼辦。”她頓時手足無措,紅着臉說:“當然是——自己洗——”鍾越看她那樣兒,估計是撒謊。
後來她的一些厚毛衣外套要拿出去乾洗。他便說:“這樣的衣服手洗就可以,不用乾洗。”冬天的自來水冰寒透骨,他體惜她,常常接過來自己洗乾淨、晒乾,再給她送回去。她一開始紅着臉不肯,後來見他洗的比自己洗的乾淨多了,汗顏說:“鍾越,你怎麼什麼都比我做的好。”鍾越那時候的回答是:“正因為你不會,所以我才不得不做的好啊。”其實,他寧願她不會,在他的庇護下永遠不知人間疾苦。可是她的手還是凍傷了。
倆人在外面說話。裏面李琛笑說:“還以為鍾越女朋友非范里莫屬,沒想到結果讓咱們大跌眼鏡。”有人說:“鍾越這個女朋友,感覺挺好的,笑的時候安安靜靜,不比范里差啊。”李琛抓了抓頭髮,疑惑說:“何如初,何如初,這個名字倒有意思。我總覺得她有些眼熟,可是卻想不起來哪裏見過。”
另外一人說:“我也有這種感覺,可是憑我的記憶力,這樣一個美女,沒道理見過不記得啊!”一直沒有參與討論的那人忽然抬頭說:“照片!”一語驚醒夢中人。李琛立刻跳起來,翻出鍾越夾在《哈利波特與密室》夾層里的照片。大家忙湊過來看,只見一張從其他照片上剪下的半截殘照,只有上半身,一個女孩兒扎着高高的馬尾,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感覺非常的溫暖。
李琛拍桌子,嘆息:“難怪!”他偶然見鍾越留着這樣一張破照片,珍若珠寶,就知道照片中的人對他意義不同尋常,沒想到就是何如初。其他人也說:“怪不得眼熟。只是那麼長的頭髮剪了,真是可惜。扎着小辮子的樣子,多可愛啊。”李琛忙說:“別看了別看了,快放回去。小心鍾越發現了,跟咱們急。”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總不希望別人知道。幾個人做賊般相視而笑,見他們進來,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鍾越說送何如初回去。李琛擠眉弄眼說:“慢點啊,慢點。鍾越,晚上烏漆抹黑的,你可要把持住啊!”問她是哪個系的,離的遠不遠。何如初頓了頓,說:“我不是清華的。”笑容有些勉強,她對高考一事,直至現在仍不能釋懷。尤其是對着清華其他的人,自卑的陰影始終無法消除。
李琛順口又問是哪個學校的,她覺得有點難以啟齒。鍾越握了握她的手,笑着代答了,又說:“不說有門禁嗎?這就走吧,下次再來。”拿了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說:“外面冷,先穿上。”
等他們走遠,李琛聳肩:“國際學院?咱們學校有嗎?怎麼沒聽說過?”其中有人說:“哦,那個學校啊,算得上是私人貴族學校,學費貴的嚇死人。據我所知,進這個學校念書的基本上都是打算出國的。在國內念一段時間,然後轉到國外繼續念。很多有錢人家的小孩,就是看中這個,才花高昂學費進去的。何如初念這個學校,是準備出國嗎?”
李琛聳肩搖頭,“誰知道呢,也不是人人都想出國吧。”幾個人不再談論,轉而說起系裏哪個女孩子漂亮,誰又在追誰等事。其實男生一樣的八卦無聊,背地裏對每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女生評頭論足,長的差點的極盡諷刺之能事,漂亮的只敢亂嚼舌根,有賊心沒賊膽。
何如初一推門出來,便搓手說:“好冷!”雪已經停了,深夜的天空難得澄靜高遠,一彎蒼穹,燈光照耀下,藍紫藍紫的,一覽無遺,使人心胸驀地開闊。天氣雖然滴水成冰,可是空氣異常新鮮,吸進肺里,滋潤清爽。地上的雪反射燈光,盈亮盈亮的,夜的虛暗神秘暫時收斂,只有踩在雪地上“咔嚓咔嚓”的聲音。周圍是這樣安靜,倆人像是踏進一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雪夜圖”里。
鍾越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放自己口袋裏,配合她的步調,放慢腳步。昏黃的路燈照着倆個人的影,拉的長長的,親密相連。風吹起她的頭髮,胡亂紛飛,眼睛都睜不開,她轉頭貼着他手臂,臉蹭在他呢子外套上。
鍾越手插進她發中,嘆息:“為什麼把頭髮剪了?”他以前一直夢想着梳理她如水一般的青絲,最親密的接觸是高考前那天晚上。可是觸摸是那樣短暫,轉瞬即逝。心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越雷池一步。現在總算名正言順擁她在懷裏,卻只有當初的回憶,徒留遺憾。他說:“我有沒有說過,我很喜歡你長頭髮的樣子?”
何如初嬌嗔說:“那我現在這樣,你就不喜歡了?”鍾越笑,好一會兒說:“當然不是,之所以喜歡你的頭髮也是因為愛屋及烏的緣故。”只要是她便夠,其他的都無所謂。
她聽了微笑,有些害羞,轉身拿出卡,說:“我要進去了。”鍾越拉住她,笑說:“這麼冷,我要抱抱你。”她有點不好意思,搖頭:“我又不是火爐,你回去抱熱水袋。”他笑着張開雙手,一把將她緊緊擁在懷裏。下巴在冰冷的頭髮上亂蹭,心裏感嘆,夢寐以求的懷抱,就是這樣,契合而安心,愉悅而舒適。
何如初感受着他身上傳來的溫度,臉緊緊貼着他的胸膛,似乎可以聽到彼此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他身上的衣服有樟腦丸的清香,還有寒冷的氣息,冰冰涼涼,布料麻麻的,蹭在臉上有點癢還有點疼。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叫幸福?她伸出雙手,環住他,厚實而溫暖的胸膛,只有他有。
以後的歲月,生命中的人來了又回。可是這樣的懷抱,沒有人可以替代。所以彼此都在等待,等待這樣一個懷抱,等待這樣一份心情,獨一無二。
倆人分開,依依不捨離去。可是心是如此的快樂,整個世界是這樣的可愛。快樂的睡不着,生怕醒來,一切已成空,像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裏化成的薔薇色泡沫,隨着第一抹天光消失不見。
第31章
第二天一大早,她還沒起床,鍾越便來找她。她唧唧咕咕說:“起這麼早做什麼,又不要上課。”冬天的被窩多暖和!鍾越笑罵她懶,說:“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天色蒙蒙亮,正好背英語單詞。”她便說:“我又不是男兒。”頗有點無賴樣兒。
鍾越不管,拉着不情不願的她就走,口裏說:“那你陪我讀。”其實是他想她了,想一大早一睜眼就看見她。原來人真的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樣的心情。何如初怕被他說不思上進,跟在他身後去了。
倆人找了個無人的教室坐下,鍾越戴上耳機,開始聽聽力。她攤開課本,有口無心念了幾句,打着哈欠只想睡覺,眼皮直打架。轉頭看他,聚精會神,專心致志做聽力題呢。於是抱了課本,想溜到後面去補眠——
鍾越反手撈住她,“幹嘛去?”她心虛一笑,“上洗手間。”轉身隨便洗了個手回來,委婉說:“鍾越,我這樣是不是打擾你了?我換後面去。”拿了課本就要走。鍾越嘆氣,接二連三被打斷,早已打擾到他,示意說:“不想坐旁邊,那換前面去。”這樣的話,一抬頭就能看見她,隨時隨地,像還在零班一樣。她想坐前面也好,反正他看不見。靠牆歪着頭,念着念着就盹着了。
鍾越聽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一點都沒了,伸手拍了拍她,沒反應,走到前面探頭一看,好氣又好笑,嘆氣說:“起床了,天亮了!”她一個激靈醒過來,見他的臉就在眼前,嘿嘿笑兩聲,掩飾說:“我聽聽力呢,沒聽見你叫我。”還故意撥了撥耳機。鍾越也不揭穿她,為了提高她注意力,說:“我要默寫單詞,你念中文,我寫英文。”
半頁還沒寫完,她可憐兮兮說:“鍾越,我餓了——”鍾越看她一臉睏倦、精神不濟、奄奄一息的樣子,長嘆一聲,收了課本,說:“下回換我念中文,你寫英文。”真不應該帶她來,光是在前面坐着便能讓他分心。
她“啊”的一聲叫起來。鍾越回頭,問:“怎麼了,不願意?”她這個人,就這麼點出息,算盤珠子一樣,不撥就不動。要想她勤勉,不趕鴨子上架不行。她不說話,垂頭喪氣跟在後面。心想哪有這樣的人,一天到晚逼着她念書。
鍾越拿過她的雙肩包,“好了,走吧。先吃飯去。”還跟以前一樣,整天背個大書包,裏面什麼都有,也不嫌沉。總是教不乖,傻乎乎的。
就算是節假日,鍾越還是很忙。上午去“風行天下”社團參加活動,一個程序編下來,已經一點了;而下午兩點學生會要開會,討論索尼公司拉贊助一事以及將要舉行的文藝匯演;晚上還要去聽大師的講座,回來又要忙論文。倆人能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並不多。
這天,他中午抽空過來跟她一塊吃午飯。何如初不喜歡過清華那邊,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勉強她。她舀了一勺湯,卻沒喝,問:“你下午有沒有課?”他說沒有,問怎麼了。
她歪着頭說:“那我們去看電影吧,好不好?”一臉期待。他頓了頓,說學生會有事,下午恐怕走不開,又問:“要不——晚上?”她連忙說:“那算了,我只是說著玩的。”她知道他晚上是雷打不動要上晚自習的。
但是又想跟他在一起,過了會兒說:“要不我跟你一塊去學生會吧。你忙你的,我坐一邊寫作業,行不行?”鍾越有點意外,因為她平時似乎不怎麼願意去學生會,當然是說好。
路上她又問:“你們學生會所有人都在?”他以為她不好意思,怕人打趣,忙說:“放心,怕什麼,還能拿你怎麼樣!有我呢。”倆人到的早,沒幾個人,顯然已知道他們的關係,只隨口說笑幾句,埋頭各忙各的。
鍾越搬了把椅子過來,說:“你裏邊坐着,那裏暖和。有事叫我。”帶上門出來,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后,然後開會,一伙人說來說去無非還是錢的問題。聽的外面有爭論聲,她探頭出去瞧,只見一個男生站起來,面紅耳赤的,大聲說:“你們外聯部憑什麼獨佔鰲頭?分明是不把其他部門放在眼裏!這是學生會的錢,又不是你們外聯部的錢——”
因為外聯部的部長,也就是那個大三的學姐,正準備出國呢,所以外聯部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是鍾越這個副部長在處理。外聯部其他成員聽了這話,紛紛嚷起來,年輕氣盛,拍桌子瞪眼的,氣氛一時鬧僵了。其他部的人不由得七嘴八舌站出來勸解。
鍾越一直沒動,等吵鬧聲小了,才開始說話,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學生會有學生會的經費,外聯部也有外聯部的經費,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次活動,名義上是由學生會舉辦,但是錢卻是外聯部自掏腰包,並沒有問學生會主席去要賬。如果這樣安排大家不滿意,可以再商量。大家先坐下再說——”抬了抬手,示意坐下,眼睛掃視一圈,其他人也就安靜下來。
她還從沒見過鍾越這麼威嚴的一面,吐了吐舌頭,重新坐下看書。快要期末考試了,她也着緊起來。雖然她一向也不錯,可是跟鍾越一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簡直抬不起頭來。鍾越念書態度之認真,用功之刻苦,放眼整個清華,恐怕都找不出幾個來。
沒過一會兒,其他部的人進來處理工作,又是倒水又是拿資料的。她一個人坐不住,於是出來。鍾越正跟范里說話呢,一眼瞧見了,撇下范里,走過來說:“怎麼出來了?”她沒回答,笑着跟范里打招呼。
范里見鍾越對她關懷備至,神情驀地黯淡了下,勉強回笑了下,說:“你也來了。”不再看他們,轉身走開了。何如初見她態度不冷不熱,淡淡的,臉上的笑意也就跟着有些僵硬,訕訕地收住了要說的話。
鍾越說:“再等等,快好了。”她點點頭,坐電腦前看動畫片。不知因為什麼事,幾撥人又吵起來,這次外聯部充當勸架的角色。鍾越微微皺眉,過來說:“要不,你先回去,這裏亂的很。”她見事態似乎挺嚴重的,乖乖背起書包,帶上門出去。
一個人悶悶的,回去也沒什麼事,怪無聊的,還是等他一起走吧。於是站在過道上看學生會的宣傳畫冊,看累了又轉頭看櫥窗里的各項通知,他還沒出來。腳都站酸了,見角落裏堆了三尺來高的一捆雜誌,估計是新創刊的雜誌通過大學免費進行宣傳,隨手拿了一本。上面有一些小故事,頗有意思,正看到好笑處,聽見有人說:“你還沒走?”
抬頭見是范里,不知怎的,感覺怪怪的,點了點頭。范里說不嫉妒她,那是假的;可是嫉妒歸嫉妒,她還是說:“你要等他,進來等。外面挺冷的。”她搖頭,“我站這裏就可以。”范里見她這麼說,也不堅持,點點頭,拿了東西又回學生會辦公室了。
鍾越正跟人預算支出呢,估計一時半會兒完不了。范里本來彆扭地想,她要等,是她的事,心甘情願,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可是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提醒鍾越:“何如初沒走,在外面等你呢。你讓她進來吧,樓道里冷颼颼的。”
鍾越吃一驚,連忙出來,見她果然靠在牆角,整個人懨懨的,忙說:“你怎麼犯傻呢!也不知道冷!”捏了捏她的手,冰塊似的。忙握在手心裏暖,口裏責備:“不想走就說,要等也進來等。”
她笑說:“不冷,我看這些東西挺有意思的。你忙完了?”他嘆了口氣,帶她進來,揚聲說:“今天就討論到這裏,大家先吃飯去吧,明天再說。”范里十分詫異,鍾越工作作風向來是當天的事情當天完,從不留到明天。今天之所以這樣,大概是因為何如初吧!
大家收拾收拾走了。范里臨走前想起一事,問:“何如初,夏原最近有沒有去上課?”她搖頭,關心地說:“我自從元旦就沒再見過他。他出什麼事兒了?怎麼連課也不來上?”范里皺眉,沒好氣說:“他能有什麼事兒啊,只嫌折騰不夠!上次他跟我說,大院裏有幾個人組織去西藏,他也要去,估計這回是跑西藏去了。大冬天的,這不自找罪受嘛。”
何如初很驚訝,說:“他居然不上課,跑去旅行?”范里已經見怪不怪,說:“夏原這個人,什麼事做不出來!只有他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的。”說完搖頭嘆氣走了。
這裏何如初還處於震驚中,說:“夏原也太酷了點吧?居然跑西藏去了!”語氣又羨又嘆。其實她也很想去西藏看看,總聽人說那裏空氣澄靜,天天天藍,古老而神秘。可惜沒那個魄力,一個人打死她也不敢去。
鍾越拍她頭,“羨慕什麼呢!夏原那人,他把你賣了,你還樂呵呵給他數錢呢!”他對夏原不是沒有敵意。何如初聳肩:“聽說夏原家可有錢了,他賣我幹嘛啊,完全沒這個必要!”聽的他更加鬱悶,這人,心怎麼就這麼粗呢。
他送她回去,順路就到“水木閣”吃飯。鍾越並不常到這裏吃飯,價格對他來說,實在有點貴。可是何如初一吃食堂的飯菜,雖不說什麼,總是吃的少,挑食挑的厲害,屢教不改。倆人都是學生,經濟方面光明正大彼此承擔。
很多年以後,各式各樣的餐館都吃過,基本上都由他結賬,他也習慣這樣做。有一次拿着賬單,莫名想起以前的事,再也沒有人跟他共同買單。一時間,竟心酸的難以抑制。
何如初照例把黃瓜胡蘿蔔撥到一邊。他見了皺眉,教育她:“挑食對身體不好。”她耳朵早聽出繭子了,笑嘻嘻不說話,把不吃的菜全部塞給他。他無可奈何,嘆氣說:“只有小孩兒才挑食呢。什麼時候你能不挑食呢,也許才算真正長大了。”她不聽,照舊左耳進右耳出。
倆人吃完飯,時間還早。鍾越忽然想起來,說:“上次不說想看電影嗎?就今晚吧。”她有些興奮,抬頭看他,笑說:“真的?你不上晚自習了?”他點頭,連工作都暫且擱下了,何況是晚自習。她拉着他又蹦又跳,說:“那你等會兒,我要回去換件衣服。”
倆人剛到門口,宿管老師迎出來,說:“何如初,你家裏人來看你。等好久了,怎麼現在才回來!”她驚訝,待看見來人時,臉色立即變了,轉過頭不說話。鍾越等人走近才看清楚是何爸爸,默默站在一邊。
第32章
何爸爸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外面穿着藏青色商務型長風衣,西裝革領,打扮的一絲不苟。只是神情有些疲倦,手上拿着公文包,先對鍾越點了點頭,轉過來輕聲喊:“初初!”何如初眼睛看着地下,不理不睬。
他嘆了口氣,微不可聞,低聲低氣問:“這麼晚了,吃飯了嗎?”也不說自己等了一下午。她照舊不回答,不肯說一個字。鍾越見狀,忙說:“剛剛吃了。”何爸爸抬眼打量他,目光炯炯,從頭到腳無一絲遺漏。覺得面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不由得問:“你是?”
鍾越忙自我介紹:“我是何如初的高中同學,現在在清華上大學。”何爸爸一聽他是清華的學生,登時刮目相看。又聽他說是女兒的高中同學,忽然想起有次給女兒送飯,便是這個年輕人幫的忙。語氣不由得變得親切,笑說:“你好。”跟他正式握了握手。
鍾越想他們父女大概有話要說,把書包遞給她,就要走。何如初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抬眼看他,懇求他不要走。他見她可憐兮兮、泫然欲泣的神情,一時頓住了,左右為難。
何爸爸什麼樣人,馬上說:“既然是初初的同學,不要走,不要走,一起來一起來。”車子開到身邊,何爸爸招呼說:“上車上車,大家先找個地方說話。”鍾越見何如初還杵在那兒,沒有要動的跡象,忙拉了拉她。她唯有不情不願跟着他上車。何爸爸暗暗鬆了口氣,他就怕女兒掉頭就走,睬都不睬他。
何爸爸顯然早有吩咐,司機一直開到一家日式餐廳停下。三人進了包廂,何爸爸問想吃什麼,何如初一路板著臉,哪會回答;鍾越說隨便。何爸爸便照女兒素日喜歡的,叫了滿滿一大桌。鍾越提醒:“伯父,我們吃過晚飯了。”何爸爸說知道,笑說:“年輕人消化快,慢慢吃。咱們多說說話。”一連聲招呼鍾越吃,又說:“初初,這家的壽司做的特別好,你一定喜歡。”夾了個放在她碟子裏,又是拿杯子又是拿作料。她見父親叫的都是自己愛吃的,像往常一樣,喉嚨便有些哽哽的,既不肯吃也不說話,悶悶地坐在那裏。
何爸爸見女兒見了他還是這樣,一言不發,悶不吭聲的,又愧又心疼,加上連日來諸多的煩心事,也不吃東西,光喝酒,一杯接一杯。鍾越見他們父女倆這種情形實在太奇怪,覺得他應該做點什麼,便說:“壽司真不錯,挺好吃的,你嘗嘗看。”
她搖頭。鍾越一再勸她:“你嘗嘗就知道了。”在底下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能這樣。她抬頭看他,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吃了一個。何爸爸見狀,立即多夾了幾個放她跟前,她也默默吃了。
何爸爸心情立時大好,問:“初初,該考試了吧?什麼時候回家?”她還是如雕塑一樣,不聽不聞不答。鍾越推了推她,笑說:“伯父跟你說話呢。”她這下連鍾越的面子也不給,乾脆轉頭。鍾越便寒暄,“我們這個月底就放假了,何如初他們應該也差不多。”
何爸爸跟他隨便聊了幾句,注意力又放到女兒身上,微微斥道:“爸爸跟你說話呢,怎麼這樣呢!不像話。”她忽然抬頭,眸光直逼視着他,冷哼:“回家?媽媽呢?你又回不回家?”
問的何爸爸狼狽不堪,過來好一會兒才說:“媽媽當然是在家裏,身體不好,所以沒來看你。但是很想你。”頓了頓說:“家還是家,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總要回家的。”語氣十分感慨。
她甩頭,“我不回去,那裏有血。”
何爸爸心一痛,知道她當時是嚇壞了,所以現在連家也不敢回。緩緩說:“你先回來,住的地方不用擔心。願意住以前的房子也行,願意住外面也行。”
她默然半晌,然後問:“媽媽一個人在家嗎?”何爸爸便說:“當然不是,家裏還有阿姨。”她有些生氣,逼問:“那你呢?你為什麼不回家?”眼圈兒逐漸紅了。就是因為他不回家,所以現在她才沒家了!
何爸爸撐着額頭,無力地說:“初初,你還小,我跟媽媽的事你不懂。有些事情,時間長了,就像一團亂麻,理都理不清。所以,才會有快刀斬亂麻這句話,可是這把刀卻是見血的。”
何如初哭着說:“我只知道,媽媽差點死了!”何爸爸見女兒哭得傷心欲絕,心裏更不好受,半晌說:“不錯,都是爸爸的錯,讓初初難過。”
她哀哀哭了半晌,揩了揩眼淚,哽咽說:“你走吧,我要回去了。”說著站起來。何爸爸見女兒還是不肯原諒他,也不肯再叫他爸爸,拉着她手說:“初初,你這孩子,說這樣絕情的話,不是叫爸爸傷心嘛!爸爸平日裏白疼你了!”
說的何如初又哭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爸爸總是爸爸,和以前一樣疼她,可是家為什麼跟以前不一樣了呢!何爸爸忙拍着她說:“囡囡,不哭不哭,是爸爸不好……”她好不容易止住淚,抽着鼻子說:“我要回學校。”何爸爸忙說好好好,還不忘讓人打包帶了一大盒她愛吃的壽司。
鍾越跟在後面,心裏滿是感慨。
回來路上,何爸爸跟他們一塊擠在後面,問長問短,吃的習不習慣,衣服夠不夠穿,有沒有生過病,住的宿舍條件怎麼樣,要不要搬出來自己住……她不耐煩說:“早適應了。”短短一句話,可以想見女兒吃過多少苦,孤身在外,舉目無親……聽得何爸爸更覺心疼。
車子直到“菊苑”門口,何爸爸從車裏拿出一個盒子,說:“這是手機,以後隨身帶着,有事就給爸爸電話。家裏號碼,爸爸號碼都輸進去了。手機費直接從爸爸這裏扣,不用操心。”
她十分意外,沒想到父親竟然買了一台手機給她。手機這玩意兒,那會兒算是新潮東西,稱得上是奢侈品,學生群中十分罕見。就連國際學院這樣的學校,也沒幾個人有。她見夏原擺弄過,也沒見他怎麼帶在身上。
當下默默接在手裏。何爸爸又叮囑了許多話,特別是讓她考完試就回家,說姑姑也會回來過年。還給她帶了不少家鄉的特產,跟鍾越客套幾句,這才去了。按下窗戶,頻頻朝後看。直到再也看不見女兒的身影,才關了窗戶。
鍾越擦了擦她猶濕的眼眶,嘆氣說:“什麼都不要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覺。”她拉住他,不讓走,“你再陪陪我,好不好?”因為剛哭過,聲音沙啞。他怎麼能拒絕她這樣楚楚可憐的請求?摸了摸她的頭髮,倆人沿着柳堤有一下沒一下隨便亂晃。
何如初悶悶說:“我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媽媽才想不開的。媽媽那麼傷心,差點就死了——,他不可原諒……”鍾越忙掰過她的肩,說:“這是大人的事,我們管不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管住自己,其他的,唯有聽之任之,好也罷壞也罷,只能接受下來。”
她手伸到他腰間,主動抱住他,“鍾越,我心裏怕的很。”都到這地步了,父母大概要離婚,家裏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兒呢。他明白她的感受,喃喃哄道:“不要怕,有我呢。”沉穩的聲音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聽的她漸漸安靜下來。
路邊有長椅,倆人過去坐着。溫度雖低,幸好晚上沒風,周圍黑漆漆,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樹腳下還堆着一堆堆的殘雪,白天融化晚上又結成冰,燈光下晶瑩剔透的。鍾越問她冷不冷,把她手放自己口袋裏,輕聲說:“怎麼又不戴手套?圍巾也是——”他自己也不習慣戴。
她轉過來,兩隻手都塞他口袋裏,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睛清亮清涼的,像冬夜裏的一抹星辰。鍾越摸了摸她臉頰,笑說:“冰涼冰涼的。”鼻頭紅紅的,泛出健康的光澤,天氣寒冷的緣故,小臉如玉般潔白通透。她埋頭蹭在他胸前,深深嘆了口氣,問:“鍾越,你身上為什麼這麼暖?”
她在他懷裏動來動去,像只不安分的兔子。他低聲斥道:“坐沒坐相。”她不理,偏要往他懷裏擠。頭擱在他胸前,仔細聆聽,“鍾越,我聽到你心跳啦,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這樣跳的。”
他伸手摸她的頭髮,漸漸地往下,摩挲着她的後頸,滑膩柔軟溫暖,心裏不由得一熱。她笑着躲開,“癢——涼涼的——”他情不自禁感嘆:“如初,你頭髮摸起來真舒服。”涼涼的,滑滑的,似水如緞。她搖頭,“我不喜歡,媽媽說我頭髮太硬氣,女孩子頭髮要又細又軟才好。”
鍾越拉她起來,笑說:“我喜歡。”她睜大眼問:“你真的喜歡?”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一臉認真地看着他。鍾越不由自主撫上她的眼瞼,如花一樣的嬌嫩。她像意識到什麼,輕輕閉上眼睛。
他能感覺到她眼皮底下眼睛的移動,溫熱溫熱的觸感,一直傳到心的最深處。手往下,在她唇角游移,拇指輕輕擦過,然後俯身,親了親她,如雨蝶般輕盈,稍稍沾了沾唇即離。
她睜開眼看他,微笑說:“涼涼的。”他也跟着笑起來,伸手抱住她,嘆氣說:“這樣就不冷了。”倆人在寒冷的冬夜裏緊緊相依。
她喟嘆出聲:“鍾越,你身上真舒服。”有一種味道。到底是什麼味道呢?她偏頭想了許久都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隨着年歲的增長,後來她終於知道了,那是情人的味道。兩情相悅的味道。
鍾越摸了摸她臉,說:“都凍紅了,回去吧。”她“恩”一聲,手仍然調皮地伸在他口袋裏,不肯拿出來。她忽然說傻話:“鍾越,你以後就穿這件衣服好不好?我真喜歡它,口袋又大又暖和,可以放下我兩隻手。你看——”她把雙手都塞進去給他瞧。
鍾越罵她笨,“那我不換衣服啊!”她笑嘻嘻點頭,“好啊,那你就不要換。”過了會兒她又說:“鍾越,以後你都替我拿書包好不好?”他沒好氣說:“我不是正給你拿着嘛。”她蹦蹦跳跳往前跑,回頭笑:“以後你天天要拿!嘻嘻,原來它好重哦——”鍾越瞪她:“你現在才知道?”傻裏傻氣的。
她“嘿嘿”地笑,說:“以前不知道,自從你拿了后,就知道了。”鍾越嘆氣,“看來我這個苦力任重道遠啊。”她拍手,笑得得意洋洋。
到了,他把書包還給她,說:“晚上要乖乖睡覺。”她感嘆:“鍾越,跟你在一起,我真高興。”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鍾越“恩”一聲,催她:“快上去,瞧你,都快凍成冰了。”看着她的身影在門裏消失,心裏說,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