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0章

第17——20章

第17章

早早去上晚自習,教室里只有寥寥幾人。他剛坐下,坐他旁邊的張炎岩轉過來跟他攀談:“下午的比賽真是精彩。”他點頭說:“是啊。”張炎岩見他不冷不熱就這麼一句話,倒不好繼續討論。忽然笑了笑,說:“打完球,我回教室拿衣服,猜我看到什麼?”

韓張不怎麼感興趣地問:“看到什麼?”張炎岩笑得古怪,“我推開教室門,正好看到何如初給鍾越上藥呢。倆人貼在一塊,很是親密啊。”有人耳尖聽到了,連忙插了一句:“鍾越對何如初很不一樣。”大家紛紛來了勁兒,全圍在一塊兒,要張炎岩細述當時看到的情景。

韓張聽得怪煩的,張口便說:“你們別再拿鍾越開玩笑了。他什麼人,哪有心思想這些。”有人不同意,“想這些怎麼了?人之常情。韓張,你別告訴我你從未對哪個女生有過好感。當然,如果你是同性戀,我無話可說。”大家笑起來。韓張想起自己對何如初的異樣,一時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

有一個女生聽見他們的議論,笑嘻嘻說:“鍾越對人一直客客氣氣的,但是對何如初——怎麼說呢,感覺就是不一樣,對她笑的感覺都不一樣,暖暖的,很專註的樣子。”韓張便說:“鍾越對林丹雲都沒感覺,何如初?算了吧。”他有些不喜大家將何如初和鍾越相提並論。

張炎岩忙說:“否也,否也,不是長得漂亮就一定喜歡。何如初其實很可愛,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頭髮,不比林丹雲差啊!”立即有人表示贊同,“尤其是頭髮,又黑又長,真是好看。”大家立即拿他取笑。他急道:“我說的是實話,好看就是好看,你們要因為有所顧忌不肯承認,我也沒話說。”這下好幾個男生點頭,讚歎說:“何如初擱人堆里,尤其是藝術班,也就一般,但是頭髮,確實無人能及。”

有一句很有名的廣告詞,“我的初戀情人,一定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大部分男生似乎都鍾情於長發飄飄的女生。

這是韓張頭一次聽見別人站在純男性的角度上稱讚何如初。他以前常嘲笑她“頭髮長,見識短”,老拿她頭髮說事兒。可是現在,從他人口中,對她有了一番新的認識。似乎也覺得,長發對她再適合不過。他不能想像何如初將頭髮剪短的樣子。

可是事情總不在他想像中。不在任何人想像中,包括鍾越,何如初。

他不屑地說:“何如初?毛還沒長齊呢。小時候拖着鼻涕跟在我屁股後面顛來跑去,看見我上學了,非要跟着來,人家說她小,明年再去,她不依,又哭又鬧,沒有辦法才送她進的學校。”似乎貶低她的形象便可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大家笑歸笑,卻說:“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總會長大的嘛,今時早已不同往日。要我說,其實何如初跟鍾越挺般配的,倆人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這話韓張不愛聽了,瞪了他一眼,說:“你們就別再胡說八道了。上次鍾越和林丹雲的事兒大家不也是繪聲繪色,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嗎?結果怎樣,反倒引得鍾越不輕不重說了幾句。所以這事兒,我們還是算了吧,別到處亂說了。”

有人不同意,說:“這還不好辦,等鍾越來了,問他就是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就當作是玩笑話,大家說著取樂。”話剛說完,鍾越推門進來,後面跟着何如初。這下大家轉頭,齊齊看着他們。教室頓時安靜下來。

倆人覺得奇怪,還以為許魔頭來了,連忙走回座位,四處看了看,既沒老師也沒上課,怎麼安靜的有點詭異呢。

等何如初不在,有人逮着機會笑說:“鍾越,下午有人看見你跟何如初——”話還沒說完,鍾越明白過來,接口,“哦,我打籃球受傷了,何如初幫我貼創可貼,我一隻手不方便。”神情淡淡的,還把傷口給他看。那人見他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倒不好繼續問下去,顯得自己八卦無聊似的,只笑說:“沒什麼大礙吧。”訕訕地走了。

不管怎樣,這樣的流言傳出來畢竟不大好。他無所謂,可是高考在即,他不想何如初因此受到影響。

可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當時他跟何如初在籃球場那樣親密接觸,大家可都看到了;再加上平日他跟何如初經常同進同出,所以流言像水中的波紋,一點一點擴散開來,悄無聲息。一開始大家只是背地裏談論,到後來當著他們的面打趣。一開始何如初紅着臉說不是,大有越描越黑之勢,到後來乾脆保持緘默。鍾越從頭到尾都是“三不”政策,不參與不理會不回答。大家見他這次跟對林丹雲一事態度大不一樣,於是又確信了幾分。

可是高考的緊張氣氛衝散了大家對此事的高度關注。離別和高考兩重大山壓下來,人人自顧不暇。

最後一天晚自習,上完今天的課明天放一天假,後天就該高考了。教室里鬧的不成樣子,大家忙着簽名留念,忙着寫臨別贈言,忙着商量高考後去哪通宵玩樂。許魔頭對此不再說什麼,只說:“回去后大家好好休息,不要再看書做題了。我對其他班也是這麼說,該複習的早已複習了,沒複習的已經來不及了。當然,我們零班全是好樣的,我就等着大家拿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呢。想走的可以先走。”平時說出這句話,所有人恐怕得感激涕零,大喊皇恩浩蕩。可是今天,沒有人提前離開。

許魔頭任由大家嘰嘰喳喳鬧翻了天,點名說:“鍾越,你出來一下。”大家都以為他叫鍾越出去,是例行的考前鼓勵。畢竟鍾越身上肩負着“上臨一中”的狀元之名,至少是“上臨一中”,如果有可能,更希望是整個上臨市。

只有何如初惴惴不安。她和鍾越的事許魔頭肯定聽到了一些風聲,卻從來沒有找她談過話,一直提心調膽呢,想着過了今晚,那就是真的是沒事了。可是總覺得沒這麼好過,果然,預感成真了。鍾越回來后,許魔頭點了點頭,示意她出去。她只好磨磨蹭蹭站起來,看了眼鍾越,見他臉上依舊是一副波瀾不興的神情。哎——,該來的終究躲不掉。她垂頭喪氣出去,準備一問搖頭三不知,用沉默說話。

許魔頭異常和藹,微笑說:“覺得高考有把握嗎?”她揣摩着他的心思,這恐怕是開場白,微微點了點頭。許魔頭拍着她肩膀說:“其實你一直都不錯。學習很用功,盡了最大的努力,這就夠了。”咳了一聲。何如初脊背一挺,心想該轉入正題了。

沒想到許魔頭依然說:“在零班,人人都是拔尖的,壓力很大。你做的很好,對自己要有信心。”何如初在零班老是排倒數幾名,怪沒意思的,以前的優越感也磨掉了不少。她愣愣地點頭,還以為接下來有長篇大論,哪知道許魔頭揮了揮手,說:“那去吧,好好考。”

她暈頭轉向,滿頭霧水地回來。不明白許魔頭從沒有找她談過話,今天特意找她出去,一番話剛開頭就結尾,這又是什麼意思?實在費解。

其實許魔頭是想告誡她不要因為個人感情影響考試心情之類的,但是最終還是略過不提,只說了一番鼓勵的話。他對何如初印象頗好,雖不及鍾越優秀,可是安安靜靜,不惹事,不張揚。其實許魔頭很知道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感情,不應強行阻止。

不過如果開學之初他知道班上有戀愛的萌芽的話,是會毫不猶豫扼殺在搖籃里的。許魔頭終究是許魔頭。

下了晚自習,一伙人圍在一起還是不肯走,嘰嘰咕咕商量着要不要出去玩。有人猶豫說:“後天就高考了,不大好吧。”韓張頭一個說:“怕什麼,許魔頭都讓我們別再看書了,總要找點事兒做。鍾越,你跟我們一塊去,讓大家看看什麼叫做娛樂學習,遊刃有餘。”又轉頭問何如初:“你去不去?”

何如初便問他們大半夜的打算去哪兒。五六個人商量了一會兒,說去桌球廳。畢竟還要高考,不敢玩得太過分,只好選了項輕鬆的消遣。因為學校附近就有一家桌球廳,離得近,她便點頭一塊去湊熱鬧,說好輸了的人要請吃東西。

何如初對桌球還挺熟悉。在她小時候,何爸爸工作沒那麼忙時,也喜歡玩一兩局,常常帶她在身邊,贏了就給她買好吃的。所以一進桌球廳,就有親切感。男生選了球,她站在旁邊看,兼當裁判人。

鍾越樣樣優秀,沒想到對桌球卻不大擅長,開球都沒開好。其他幾個人頓時來了精神,能把鍾越打敗,是多大的一項殊榮啊——儘管是桌球。所以人人都要求跟鍾越來一局,自信心空前膨脹。倒是韓張,是箇中高手,打的一群人落花流水,哀叫連連。

何如初在一旁看的直搖頭,拍手笑說:“鍾越,你直接請韓張吃東西得了!”鍾越無奈地嘆息,扔下球杆苦笑:“你們想怎麼宰我一頓?”三更半夜,小店子都關門了。都餓了,上二十四小時超市一人拿了一大包綠豆餅,邊走邊吃,到路口各自散了。

倆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何如初沉吟許久,還是問了出來:“晚上老許找你,說什麼了?”鍾越回頭,看着她微微笑,不答卻問:“他找你說什麼了?”何如初臉忽地紅了,幸好是夜裏,看不分明,清了清嗓子,說:“沒說什麼,只說我很不錯,要有信心。就這些。”轉頭問他:“一年來,老許從來沒找過我。你說他這話什麼意思?”

鍾越回答:“鼓勵我們的意思。”停下腳步,看着她不說話,眼中似乎別有深意。何如初沒有問“鼓勵我們什麼”這樣的話。抬頭看時,已經到小區門口。似乎該分手了。倆人卻都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總覺得有些話擱在心裏沒說,待要說出來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鍾越提議:“我們再走一走。”她傻傻地點頭,跟在他身後,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不言不語。燈光將影子拉的很長很長,慢慢地兩個人影漸漸重疊在一起。鍾越停下腳步,等她並肩而立。

安靜的夜裏,語言似乎成了多餘的累贅。許久,鍾越問:“打算報考哪裏?”那時候還是考完試,先估分再填志願。她反問:“你呢?清華?”他點頭,他向來是最好的。

何如初搖頭,“我不行。”清華對她來說,太有難度。“上臨一中”一年能有幾個人考上清華已經了不得,有時候一個都沒有,儘管每年都有學生考出來的分數高的嚇人。高考,除了成績,膽識和運氣同需兼備。競爭太過激烈,不似北京本地考生,佔盡天時地利人和。

鍾越說:“人大,北師大就很好。”他說的都是北京的大學,其意昭然若揭。她悶悶地說:“我爸爸似乎有意讓我去上海。他曾經是復旦大學的高材生。”鍾越沉默了會兒,“還是來北京吧,畢竟是首都。”聲音雖輕,意思卻很堅決。

她低着頭不說話。

鍾越忽然牽住她的手,說:“我送你回去。”語氣看似鎮定,其實手心全是汗。何如初心早已亂了,也沒有掙扎,任由他拉着走,哪能發覺他隱藏的激動。

倆人就這樣手拉着手安安靜靜走了一路。短短几分鐘,卻似一生長久。

重新回到小區門口,倆人都不敢看對方的眼睛。鍾越說:“何如初,你是在二中考?”她點點頭,按學號她分在“上臨二中”參加高考。他喃喃道:“我在一中。”意思是說,高考這兩天都碰不到了。

何如初沒有說話,女性的直覺是那麼的敏感。果然,鍾越結結巴巴說:“何如初,我有一個要求——”她根本不敢抬頭。鍾越鼓勵自己說下去:“我能不能摸摸你的頭髮?”

雖然十分意外,但是何如初卻大大鬆了一口氣。如果鍾越要吻她,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幸好只是頭髮。雖然她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當下還是點頭。

鍾越顫抖着手抽出她的髮帶,如雲的秀髮似瀑布驀地濺下來,灼傷了他的眼睛。他盡量使右手平穩輕柔地穿過她的長發,柔滑細膩,由上到下輕輕梳了一遍,手中的觸感,心中的情感無法用言語形容,那種心情難以盡述。

以後,這種感覺只有在記憶里才找的到。有些東西,當時不知道,等很久很久以後才驀然明了,曾經是最美麗的。只是再想重溫,早已不復重來。

他的手在她發間停留的時間其實很短暫,匆匆理了理,就拿開了,如穿花蛺蝶,點水蜻蜓,一閃而過。何如初不解他怪異的舉動,問:“我頭髮亂了是嗎?”

鍾越手足無措,半天才說了一句:“晚安。”匆匆走了,連髮帶都忘了還她。

何如初倒沒有多少旖旎浪漫之感,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懊惱,今天為什麼沒有洗頭髮。

第18章

回到家裏,本以為又要挨頓好說。哪知道開門進去,嚇了一大跳,門口的鞋架倒在地上,數十雙鞋子散的到處都是。她喊了兩聲,樓下空蕩蕩的,也沒人理她。過了好一會兒,家裏的阿姨才出來說:“回來了。”給她端來夜宵。

她疑惑地問:“出什麼事了?我媽媽呢?”阿姨快手快腳收拾鞋子,正要說話。何媽媽披頭散髮下來,眼圈兒發紅,臉色黃黃的,呵斥道:“小孩子哪裏學的多嘴多舌!吃了東西,趕緊去睡覺。”

何如初嚇得不敢多問。心裏納悶,難道是葫蘆發起性來撞倒了鞋架,又惹的母親生氣?葫蘆是她家養的一條狗,因為胖,圓滾滾的,她便取名叫葫蘆。葫蘆是她從街上揀回來的。那時候才巴掌大,被人丟棄在垃圾桶里,可憐巴巴望着人嗷嗷叫着,大冬天的冷的瑟瑟作抖。一大早她去上學,見了於心不忍,站在路邊上看着,兩隻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望着她,不斷沖她吼,聲嘶力竭、奄奄一息的樣子。忽然被感動了,完全不顧母親的反對,從路邊的報刊亭買了份報紙包住它,小心翼翼抱回家。

果然,何媽媽很不高興,教育她動物身上有多少多少病毒,對人身體怎樣怎樣不好,要把它送走。何媽媽不喜歡家裏養寵物,烏龜金魚倒還能接受,勉強由着她去,貓啊狗啊兔子什麼的是不行的。她卻哭的唏哩嘩啦,抱着它死不鬆手。還是何爸爸說:“行了,行了,別哭了,別哭了。待會兒就讓人送這隻狗去醫院打針,不送走,不送走!趕緊去上課,不然該遲到了。”葫蘆於是正式成為何家的一員。因為吃的好,長得肉墩墩的,幸好身手還靈活,很討人喜歡。

見母親正在氣頭上,當下也不敢說什麼,又怕母親想起問她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斂聲屏氣回房去了。這裏何媽媽吩咐家裏的阿姨:“初初馬上就要高考了,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你自己注意點,別影響她考試。”阿姨連聲答應了。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何媽媽也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大早就催她起床。吃午飯時,她問:“爸爸怎麼又不回來?上哪出差去了?我明天就高考了。”何媽媽臉色沉了沉,壓抑着說:“你自己好好考。”她來回撥着碗裏的飯粒,悶悶說:“下午我要去看考場,熟悉熟悉環境。”何媽媽沒有說陪她一塊去,只說:“那你跟同學一塊去,早去早回。”

吃完飯,她躲回自己房間打電話,“爸爸,你快回來陪我去看考場,我明天就高考了!”何爸爸這才想起來高考提前了一個月,忙道歉:“爸爸現在在外地呢,一時半會兒趕不回去。讓你媽——陪你去,好不好?”

她搖頭說:“不要,媽媽讓我跟同學去。”何爸爸便哄着她,要她放鬆心情,全力以赴。她有些生氣地說:“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何爸爸遲疑半晌,說過幾天吧。

她不依,“過幾天過幾天我都考完了,你還回來幹嘛呀?不行,這兩天你一定要給我趕回來,不然我不理你了。”說完,氣沖沖掛了電話。何爸爸無奈地搖了搖頭。

下午,和幾個同樣分到二中高考的同學去看了考場。因為不熟悉環境,七彎八拐好不容易找到教室,看了編號,靠窗最後一排。窗外的海棠花已褪盡,葉繁枝盛,垂滿了手指頭大小累累的果實,青翠欲滴,十分可愛。她不由得大嘆這個位置好,放眼望去,滿目翠綠,心情清爽。

晚餐是何媽媽親手準備的。她轉頭找了找,問:“阿姨呢?”何媽媽淡淡說:“阿姨家裏有事,請假回去住幾天。”其實是何媽媽怕家裏的阿姨口風不緊,影響她高考,借故讓她離開。一到晚上,何媽媽老早就催着她睡覺。她心情有些緊張,翻來覆去睡不着,爬起來偷偷看了本漫畫書,翻到一半,睡意襲來,關燈睡了。和平時一樣,一覺睡到大天亮。

吃完早飯,時間還早,她便說要慢慢走着去二中,也不要人接送。何媽媽這兩天心情很不好,氣血虧損,臉白唇青,老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頭重腳輕,連日來沒睡過一個好覺,神情非常憔悴,又怕女兒察覺,所以在家裏也上妝。因為精神不濟,又聽她說堅決不要人接送,也就算了。叮囑她路上注意,給她收拾好東西,送她出門。

何如初之所以不要父母接送,是因為零班有人看了關於高考的報道,說“考場內莘莘學子奮筆疾書,考場外可憐父母烈日暴晒”,大家十分感慨,說其實父母站在場外對考試於事無補。相互約好了,高考時獨自上陣,絕不要父母站在外邊苦等。其實這也是零班“藝高人膽大”的表現。

何如初經歷無數煉獄般的考試,什麼陣仗沒見過?反倒覺得高考不過爾爾,正常發揮。第二天上午考完英語,出來竟驚喜地發現何爸爸在校門口等着,連忙跑過去,抱住他的手,又跳又叫:“爸爸,你怎麼來了?”

何爸爸遞給她飲料,笑說:“不是說爸爸不趕回來,以後再也不理爸爸了嗎?”她撒嬌說:“哎呀——,我開玩笑啦。”父女倆有說有笑回家了。

何媽媽老早就做了一大桌菜,招呼她多吃點,對何爸爸卻是不理不睬,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何如初因為腦中的那根弦一直綳的緊緊的,也沒發現父母的異狀,一個勁兒的在飯桌上高談闊論,“考數學時,一到最後一題我照舊緊張。時間只剩二十分鐘,我急的不行,滿手全是汗,筆都握不住。後來不知怎地,靈光乍現,很快就做出來了。”

何爸爸看着她微笑,點頭:“恩,考得不錯。復旦大學有把握嗎?”她停下手中的筷子,仰頭說:“爸爸,我不想去上海,我想去北京。”何爸爸問她:“怎麼突然想去北京?離家那麼遠,又是北方,只怕不適應。上海不好嗎?”

她低頭不語,半晌才說:“挺想去看看的,再說北京是首都啊。”何爸爸不跟她爭論這個問題,只說:“考完再說。等分數估出來了,再做決定。”

最後一場是理綜,何爸爸要開車送她,她將理由說了,吃完飯一個人老早就走了。她一出門,家裏的空氣立刻降到冰點。何爸爸坐不住,拿了鑰匙要走。何媽媽攔住他,冷嘲熱諷:“不知是哪個狐狸精勾的你連家也不要了!怎麼,要走?去哪?急急忙忙去給人端洗腳水呢——”

何爸爸嫌惡地皺眉,推開她往外走。何媽媽哭着說:“你現在嫌我又老又丑了?外面自然有年輕漂亮的等着你!你也摸摸良心,這二十年來,對不對得起我!”這就是何爸爸為什麼不肯回家的原因。不回家又催,電話里疑神疑鬼,含沙射影,不乾不淨;一回到家又鬧,哭哭啼啼,夾槍帶棒,不得安寧。

何爸爸忽然想起夫妻二十來年經歷的風風雨雨,同舟共濟,互相扶持——臉上愧疚的神色一閃而過,手握在門把上一時僵住沒有動。何媽媽見狀,一頭衝過來,撒潑道:“我今天就是拼了這條命,倒要看你走不走的了!”

何爸爸早已厭煩,嘆氣說:“素菲,你這樣一哭二鬧三上吊,何苦來哉?”何媽媽哭倒在地,口裏哀哀啜泣:“想當年我跟着你,辛辛苦苦二十年,起早摸黑,哪裏對不住你了!現在你發達了,在外面養了狐狸精!你良心被狗吃了!怎麼不天打雷劈呢,老天不長眼啊——”

何爸爸何媽媽本是大學同學,自由戀愛結的婚,八十年代初生活真是艱難啊,家徒四壁,一應傢具俱無,一路同甘共苦。後來改革開放,趕上國家政策,何爸爸便下海經商,何媽媽自然而然專職在家相夫教子。

何爸爸忽然長嘆一聲,說:“素菲,你一直說我變了,說社會變化太快。其實不是我變了,而是你一直不變。你應該出去看看,外面到底變成了什麼樣!”說完這話,也不顧跌倒在地的妻子,轉身走了。

何媽媽凄凄涼涼哭了半天,抬頭看着對面穿衣鏡里的女人,面目猙獰,鬼哭狼嚎的,哪裏還有人樣,連自己看了都厭惡。萬念俱灰地想,自己這一生是完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何如初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來考試要用計算器,忙忙地又折回來。一打開門,門口鞋子散的到處都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心想父母可能出去溜達了,拿了計算器,推門要走時,又折回衛生間上廁所。

推開門一看,滿地是血,一路蜿蜒着流出門縫。

高考完后,便是估分填志願。許魔頭髮了志願表,強調說:“這是正式的表格,一人一份,不允許塗改。大家看清楚代碼再填上去,千萬要仔細,眾所周知,志願甚至比高考還重要。大家落筆前,慎之慎之再慎之……”

鍾越頻頻向門口張望,大家都在,怎麼何如初還不來?大家小心翼翼填完志願交了就走了。他一直等到所有人離去,她還是沒來。納悶地想,難道她提前填好交上去了?

他不好打電話去她家裏問。於是同學聚會時,他便問韓張:“何如初今天怎麼沒來?”韓張低着頭不說話。他以為他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韓張好半天才回答:“她家裏出事了,不會來了。”韓張因為顧忌何如初的心情,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她發生這樣的事,自然不希望別人知道。偶然有人問起何如初,他只推說在家呢。

那天晚上,眾人盡情玩樂,通宵達旦,他悶悶地喝了不少啤酒。後來忍不住,打電話到她家時,沒有人接,一直都這樣。考完大家都如籠中放飛的鳥兒,迫不及待離開,頂多留個聯繫方式。他也回美溪去了。直到高考分數出來,學校隆重地請他回來拍照留念,接受當地媒體雜誌的採訪。

他以712分的高分成為整個上臨市理科高考狀元。零班有二十五人超過630分,考得最差的也有612分,遠遠超出重點線——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是何如初。他特意去問許魔頭何如初的高考成績時,嚇了一大跳。

許魔頭什麼話都沒說,給他看分數表。何如初那一欄寫着:語文,128;數學,140;英語,131——依她平時的成績,可算是超常發揮。可是理綜那一欄,卻用紅筆填了個醒目的“0”。他不明白,抬頭疑惑地看着許魔頭。

許魔頭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她缺考。”他後來也聽說了何如初缺考的原因,並沒有痛心疾首地感嘆連連,只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鍾越一直不知道她為什麼缺考。韓張不肯說,許魔頭自然也不會告訴他。毫無疑問,他被清華大學錄取了,可是心情並不好。有觀眾看了電視台的專題報道,說:“這個男孩子,可謂是天之嬌子,長得英俊,又是高考狀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陽光少年,怎麼電視上看起來落落寡歡,不怎麼高興的樣子啊?”便有人隨口說:“肯定是電視採訪鬧的唄!”

零班二十八個人,除去何如初,有三個清華,四個北大,兩個人大,兩個北師大,其他如復旦,浙大,交大,中山大學等耳熟能詳的名校就不用說了。也有志願沒填好,從清華北大落下來的,其他學校又看不上,於是復讀。

韓張進了北大。韓校長家裏登門祝賀的人絡繹不絕,差點沒把門檻踩爛了。韓張只在媒體上露過一次臉,再也不肯接受採訪,跟着幾個同學出門旅行去了。當記者問他考上北大有什麼感想時,他低頭想了想,看着鏡頭說:“我希望我的朋友能高興。”

整整一個暑假,他沒見過何如初。何如初彷彿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第19章

臨近大學開學,“上臨一中”安排了包廂專程歡送這些考上清華北大人大北師大等名校的學生去北京報到。一路上鑼鼓喧天,連韓校長都親來送別,握着鍾越的手稱讚他是“上臨一中”的驕傲。“上臨一中”十數年來,從未有人考過這麼高的高分。鍾越帶着無數的榮譽離開了母校“上臨一中”,來到天下學子夢寐以求的“清華大學”。

他站在氣勢宏偉的校門前,抬頭凝望: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有特殊的歷史寓意;這裏曾出現過無數令世人舉目,影響甚至改變中國近代現代史的人物;這裏名師雲集,人才薈萃,聲名遠播,享譽世界。心情澎湃,感慨激動之餘,陽光下他忽然想起那個長發飄飄的女孩,本來她也應當像他一樣懷着興奮雀躍的心情來到某所名校繼續深造。可是現在他連她在哪都不知道。猜測過無數可能,最後的結果只有讓他更黯然。

新生報到繁瑣而擁擠,用了整整三天才將一切手續辦妥。幸好行李不多,又是男孩子,不用麻煩別人。何況他已習慣獨自在外的生活,相比宿舍的其他同學,收拾的十分利落。他成為計算機專業的一名學生。就算是在清華,鍾越依然引人注目。高大出眾的外貌以及引人咋舌的高分,讓他成為系裏的焦點人物。接待新生的師姐一看到他,忍不住吹了聲口哨,沒想到久不見潘安的清華,也有如此人物,當下硬逼着他加入他們的社團。師兄見他長得高大,立即問他會不會打籃球。他很快融入這個學校,這裏到處充斥着一種朝氣奮發的氣氛。

學校比他想像中大得多,像一座小的城市,裏面銀行、超市、餐館、書店、小賣部、水果攤等等應有盡有。當他從住宿區走到教學區,花了整整半個小時時,不得不考慮找交通工具代替步行,當然,自行車是不二選擇。

有人告訴他:“沒丟過自行車的人不算是清華的人。”說得斬釘截鐵,一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的樣子。師兄笑嘻嘻說:“丟來丟去反正丟的也是清華的自行車。研究生‘借’本科生的,博士生‘借’研究生的,等博士生畢業后,不要了,又還給本科生,如此循環而已。”他聽了唯有苦笑。

有一個笑話。一個學生丟車丟怕了,於是重重上鎖。等他回來一看,鎖全部撬開了,車卻還在,後座上面留了一張紙條兒:“小樣兒,你以為加了七道鎖,大爺就拿你沒轍了?呸——”這個笑話在校內廣為流傳。

於是他聽從大家的建議,從一個師兄那裏買了輛二手車。不幸的很,不到一個星期就丟了。沒有辦法,只好再買,不到一個月又丟了。唯有自認倒霉,繼續買,繼續丟——幸好後來人家不再盯着他了。

“上臨一中“有不少人在這裏就讀,光是同屆的就有三個。可是學校這麼大,大家又不同系,彼此碰面的機會很少。倒是其他學校的老同學會時不時來這裏遊玩,大家反而比在“上臨一中”時更親近一些。零班幾乎有一半的人來了北京念大學,大家見了面,感覺像回到以前念高中的時候。

開學之初,除了眼花繚亂、各式各樣的社團招新,便是規模宏大的學生會選舉,鍾越自然也參加了。經過拉票、演講、宣傳等一系列活動,他成為學生會外聯部的副部長。他之所以能以新生當選外聯部副部長這麼重要的職位,得益於俊朗的外形贏得眾多女生的投票。由此可見,他在女性中受歡迎程度。正部長是大三的一位學姐,辦事精明幹練,人脈深廣,大有女強人風範。

外聯部可以說是學生會中最有錢的部門,平常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跟一些公司企業拉贊助。因為他們是名校,一聽到名字人家立即另眼相看,青睞有加,比一般學校容易的多。而且可以認識許多大型公司的負責人,於前途非常有益。

學生會中還有一個很引人注目的部門便是宣傳部,負責學生會對外宣傳工作,是學生會的門面,責任不輕。而新加入宣傳部的新生范里更是新聞專業有名的大美人,美貌與才華並重。

鍾越和范里因為日常學生會工作,彼此熟悉,走的比較近。這一天,大家開會商量國慶晚會時諸多的表演事宜。散會後,范裏邊收拾東西邊對鍾越笑說:“沒事的話,一起去吃午飯吧。”

倆人來到附近的食堂,推門進去,窗明几淨,光鮮亮麗,氣派非凡,連打菜的師傅都不一樣。據說一個四川學生“四”和“十”不分,要包子時口舌不清。北方師傅連聲問他到底是四還是十,他巻着舌頭使勁說,別人還是聽不明白。身後排的隊已成了一條長龍。師傅着急下,靈機一動,問:“fourorten?”他趕緊說:“ten,ten.”端着包子心滿意足走了。聽得來清華參觀的遊客咋舌不已,名校就是名校,整體氛圍都不一樣。

范里要了甜甜酸酸的魚香肉絲,他要了一份宮爆雞丁蓋飯,倆人揀了個靠窗的位置,便吃邊聊。范里見他停下筷子,便問怎麼了。他笑說:“沒想到是甜的。”出來乍到,飲食方面難免不習慣。范里笑:“大概是放多了甜麵醬。你是南方的吧,可能吃不習慣。”他點頭,“還好,吃的下去。入鄉隨俗,吃吃就習慣了。”

范里是北京本地人,家境很不錯,她自己也很爭氣,憑本事進入這所大學。身材高挑,容貌秀麗,一張鵝蛋臉,五官精緻,臉如滿月還白,目似秋水猶清,一頭長發稍稍燙巻,鬆鬆散散披在身後。為人爽直熱情,自小跟着父母見多識廣,待人接物和氣禮貌,行事有大家風範。尤其對外地來的家境貧寒的同學,不但不輕視,更加熱情。所以,周圍的人都很喜歡她。

有新聞專業的同學經過,跟范里打招呼,出於人類本能的好奇心,不由得多打量了鍾越幾眼。范里於是大大方方介紹:“這是鍾越,計算機專業的,也在學生會工作,是外聯部的。”那人便說久仰久仰,過了一會兒才叫起來:“哎呀——你就是那個鐘越啊!”

鍾越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她卻笑而不語。原來歷年學生會選舉,拉票造勢必不可免。所以想進入學生會領導階層的人無不動員身邊的同學朋友大肆為本人拉票,其中的手段就不必細述。

鍾越競選外聯部時,因為外聯部是熱門部門,很有幾個厲害的競爭對手。他也沒在同學之間拉票,只是該露面的露面,該演講的演講,儘力去做而已。在所有競爭對手裏,行事不可謂不低調。可是他每多露一次面,支持率就不斷上升,尤其是女生。到最後投票選舉時,他剛在場上發表完一番稱不上激動人心,但是誠懇真摯的演講后,底下的大部分女生全都棄戈投降,倒向他這方陣營,新聞系的女生也不例外。她有一個死黨,竟然硬逼着她投鍾越的票。所以她才知道了鍾越的大名。

她跟范里寒暄完,端着餐盤離開。走到轉角處,回頭看他們,低頭吃飯,小聲交談的畫面,安安靜靜,令人忍不住駐足觀賞。不由得地想,這樣兩個人,真如舊小說上說的“才子佳人”。

吃完飯,范里問他下午還有什麼事。他說要去圖書館自習。就算來到大學,鍾越的學習習慣一直不曾改變。別人只看到他的優秀,卻不知道他優秀的背後付出了多少汗水。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此話從來不假。要想收穫,必得耕耘;當然,只是你耕耘了,不一定能有收穫。事情總是這樣。

清華的學生勤奮好學,圖書館常常爆滿。就連自習室,平時亦有不少人通宵用功。因為圖書館人實在太多,鍾越便轉到北邊的一座樓去自習。那裏相對偏僻,人比較少,他在最頂層有一個固定的位置。

大學裏的生活精彩紛呈,他一邊要應付繁重的課業,一邊還要處理學生會中的事情,忙忙碌碌,幾乎無閑暇時分。一到周末,也會跟宿舍里幾個同學到處遊覽觀光,長城、故宮、十三陵等自不必說,也算是來過北京了。有不少在北京念書的外地同學總抱着這樣一種想法:反正要在北京待四年,那些名勝古迹又跑不掉,什麼時候想看不能去啊!於是懶懶的不積極,一拖再拖。其實到最後,往往什麼地方都沒去成。

這天,在人大念書的周建斌過來找他玩。因為人大和清華相隔不遠,倆人倒是常常來往。周建斌高三時個子還是小小的,沒想到一個暑假不見,竟然撥高了大半個頭,看起來竹竿似的,個頭都快趕上鍾越了。鍾越頭一次見他,差點認不出來。周建斌自己笑說,之所以現在才長,完全是因為高中壓力太大了啊!也不看看零班都是一些什麼人!

倆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周建斌建議把在清華的張炎岩他們也叫過來,鍾越便去打電話。宿舍里的人說,張炎岩和女朋友出去了。周建斌嘖嘖稱奇,說:“沒想到短短兩個月,張炎岩這傢伙已經交上女朋友了!長得怎麼樣?也不帶來給咱們這些老同學瞧瞧。”

鍾越笑:“聽說張炎岩的女朋友,是他以前的高中同學,比他大一屆。”張炎岩高三在零班復讀了一年,發誓非清華不進。周建斌聽了十分意外,“哦,是嗎?這倒是難得的緣分。你見過他女朋友嗎,怎麼樣怎麼樣?”八卦的天性又被勾了出來。鍾越想了想說:“很好的一個女孩子,乾乾淨淨,清清秀秀的,不怎麼喜歡說話,見人總是微笑。”

周建斌便打趣:“鍾越,你有沒有交女朋友,從實招來!”鍾越便笑他胡說,避而不談此事。周建斌還是剃頭擔子一頭熱的性子,一本正經說:“鍾越,你會沒有人追?以前在‘上臨一中’,咱們學校有名的美女林丹雲都對你傾心不已,你可別說你不知道啊!”

說到林丹雲,便想起何如初,鍾越忽然覺得壓抑,良久默不做聲。周建斌嘰嘰咕咕一個人在那裏說:“聽說林丹雲考上廣州的一所音樂學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時候她和韓張,何如初關係最好。”頓了頓,他又感慨:“何如初——,哎——她為什麼會缺考?別是考試時出車禍了吧?”

他這個猜測讓鍾越嚇了一大跳,連忙說:“你別口沒遮攔地瞎說,何必咒何如初呢!”周建斌振振有辭:“我哪是咒她啊!你想,若不是出車禍,憑她有什麼大事,也不會缺考啊!高考畢竟事關一生的前途。”

他這話十分在情在理,連鍾越一時半會兒都沒法反駁,想了想說:“也沒聽說有高考出車禍的報道,她應該不會有事的。”頓了頓,又像強調似的說:“不會有事的。”比起前途,他寧願她平平安安就好。

周建斌也察覺自己說的有些過了,忙岔開話題:“韓張在北大,你們離的這麼近,他有沒有來找過你玩?”鍾越搖頭。他總覺得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韓張故意和他保持距離。以前高中時就有這種感覺,只當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現在倆人離的這麼近,同校同班的同學,身在異地他鄉是多麼的難得,照說該常常來往,可是韓張從沒找過他。他也曾打電話找過他,人不在。所以也就算了。

周建斌叫起來:“張炎岩不在,那把韓張,丁旭他們叫過來吧,人多熱鬧些,就幾站路,近的很。”鍾越也在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在周建斌強烈要求下,打電話到韓張宿舍。

韓張一聽說同學聚會,忙說:“我這會兒在忙一篇期中論文,沒空,真趕不過去。要不改天再約?”周建斌便說他不夠意思。韓張笑:“你什麼時候這麼啰嗦!真要搞同學聚會有你這麼搞的嗎?興之所至,什麼都沒準備!大家在一塊兒,總要吃吃喝喝,說說笑笑,飯呢,菜呢,在哪碰面?總要先說好了。”周建斌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事情整的太倉促,便聳肩說:“反正你是零班的頭兒,你說了算吧。同在北京,大家在一起見個面,也不容易。”

韓張於是說:“那你們就到我這來聚會吧。我負責聯繫以前的同學,訂好具體時間,大家一起來。”他以前當班長時就負責這些事情,做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幾人放心地把聚會一事全權交給他代理。

周建斌回去后,鍾越去圖書館借書。刷卡進去,一排又一排的書架遮的不見人影,長長的架子一截又一截,似乎沒有盡頭,空氣中有淡淡的書香氣。他按字母排序找一本專業書,厚厚的原文書放在最裏層,壓得密密實實,抽都抽不出來。他踮起腳尖,將外面磚頭厚的書一本一本搬下來。

正巧對面也有人拿書,他聽見動靜,停了一停,不經意抬頭,透過縫隙看見一雙明眸,明晃晃眼若秋水,亮晶晶目如點漆,低眉垂首的樣子似曾相識——吃了一驚,當場怔在那裏。

等回過神來,書也不找了,立即彎過來尋找,只可惜剛才駐足的地方空無一人——似夢非夢,似醒非醒,他懷疑剛才一閃而過的身影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呆立半晌,苦笑着搖頭,她怎麼可能在這裏出現呢,自己一定是昏了頭!

工作人員過來,皺眉說:“不要借的書請放回原處。”他這才記起自己是來找書的。心不在焉將書放回原處,又忘了拿下原本要借的書,一整個下午手忙腳亂的。出了圖書館,仍在疑惑,那樣真實的感覺不像是幻覺啊,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空茫茫,失落落的,像是缺了點什麼。她現今何處,過的好不好?為什麼會缺考?知道高考分數一定傷心許久,不知道有沒有好點兒。無數的疑問在他心中不斷衍生滋長,卻找不到答案的出口。

一個人憑空消失,無蹤無跡的感覺很不好。一顆心硬生生吊在半空,上不去、下不來,只得這麼吊著。

第20章

有一次他和同宿舍的李琛在路上走。李琛放肆地吹了聲口哨,低聲說:“你看左前方的那個女生——”鍾越隨着他的目光看去,一頭柔亮的秀髮直垂到腰下下面,迎着風有搖曳生姿之勢,光是一個背影,便有千種風情,足以引起無數美麗的遐想。李琛問他感覺如何。

他想了想,半開玩笑似的說:“頭髮太長,不夠黑,不夠硬。”他忽然想起手腕上那道微不可見的細痕,何如初的長發如刀似箭,一箭穿心。頭髮雖柔軟,卻似丘比特的箭,其殺傷力難以估計。僅僅時隔一年,卻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因為他從沒有想過生離或是死別這些事情,畢竟太年輕。可是曾經的時光如涓涓細流,就這麼悄無聲息過去了。

李琛聽了他的回答,駭笑:“你確定說的是人的頭髮,不是動物嗎?如果是的話,我想請教你個人對於頭髮的美學標準。”他笑笑,不回答。

已經有女生大大方方追求他。他若不是婉言拒絕,便是不予理睬。在這個僧多粥少以理科為主的學校,羨煞其他男同學。別人見他不為所動,私下裏悄悄議論:“難道鍾越心儀的真的是新聞系的系花范里?”平時也就見他和范里常常來往。可是每次旁敲側擊,他都不承認。大家不相信,瞧范里對他的關心照顧,明顯不一樣,於是樂得坐一邊,靜觀事態發展。

下過幾場秋雨,天氣一天比一天涼,葉子漸漸凋零,西風漸起,已有蕭瑟之感。他脫下長T恤,換上薄毛衣。有一天半夜,好夢正酣時分,突然接到韓張的電話,“鍾越,鍾越!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興奮的口齒都不清楚,像在極力壓抑某種心情,壓抑到最後一個人無法承受,不得不另外找一個人傾訴,一起分擔驚訝驚喜驚慌驚駭驚奇……無數紛繁複雜的感情,簡直難以言述,剎那間根本無法表達。

鍾越握緊話筒,注意到旁邊的人翻身罵罵咧咧,趕緊壓低聲音說:“大半夜的,你沒喝高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吧。”奇怪,聽他聲音,又不像喝醉的樣子啊。

韓張這才發覺已經是凌晨一點,興奮的連時間都忘了。晚上的冷風一吹,頭腦漸漸清醒,半夜把人從睡夢中叫醒,已屬不道德,如果現在就告訴他,只怕多一個人徹夜無眠,乾脆好人做到底。這樣一想,於是說:“算了算了,就當我喝高了。明天再告訴你。時間不早了,我也該睡了。”掛了電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鍾越更加莫名其妙,心裏想大半夜巴巴地打電話來,好不容易說了幾句話,又是沒頭沒尾的,也不知道到底想幹什麼。百思不得其解,只當韓張一時興起,拿他惡作劇,也沒往心裏去。韓張以前就有過這樣的前科,難怪鍾越會這樣想。

韓張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給他打電話。晚自習回來,給家裏電話,偶然聽到何如初的消息,興奮的一個晚上沒睡好覺。第二天一大早逃課去清華。

何如初還在睡夢中就被電話吵醒,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粗聲粗氣地問:“誰呀!”一聽脾氣就不好。韓張一聽到她的聲音,不知為何心情立刻好起來,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手插在褲兜里,怪聲怪氣地說:“親愛的,猜猜我是誰?”

何如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怔了好半晌,淡淡說:“是你啊。”聲音低沉,有一股說不出的黯然,往日的張揚自信全然不見。韓張沒有聽到他想像中的破口大罵,反唇相譏,十分愕然,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是她先問:“你怎麼知道我電話號碼的?”韓張一聽她這話,不由得生起氣來,“何如初,你什麼意思?人在北京也不聯絡我!如果不是我爸爸跟我說你人在清華,你想銷聲匿跡到什麼時候?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大家,所有人都很擔心你嗎?”

她好半天沒說話,最後問:“你在哪裏?我們見個面吧。”何止是他,自從來了這裏,她沒有聯繫過任何人。記憶中彷彿沒有了過去,硬生生劈開一道斷層。她不敢往後回首。

韓張在校門外等她,來回不停走動。清晨的濃霧漸漸散了,天空露出奶白色的光,還是有些朦朧。路上行人依然不多,稀稀落落的。因為趕的太急,忘了帶眼鏡,眯着眼盯着遠處,注意來來往往長發女孩子,生怕她找不着自己。

何如初自小就是路痴,方向感無以倫比的差。在上臨住了十多年,還會迷路,簡直無可救藥。其實也是因為家裏保護的太好。只要她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何爸爸便堅持要司機來回接送。而那時候的她,常常不肯要司機送,除非何爸爸親自開車。

果然,直到半個小時以後她才氣喘吁吁跑過來,拍着他肩膀說:“對不起啊,我搞錯方向了,走到另外一個門去了——”這個不屬於她的學校真是大,光是校門就分東南西北大門小門正門偏門好多個。

韓張忙回頭,看見她不由得大吃一驚,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嘴巴差點合不攏。何如初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問:“怎麼了,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你等錯人了?那我只好離開。”聳肩攤手作勢要走。

韓張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變了很多。”短短几個月不見,她彷彿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光是樣貌,還有性格氣質,神態舉止,讓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她。似親還疏,似遠還近。

何如初還是第一次聽見別人說這話,怔忡了半晌,最後說:“大概是吧。”經歷了那麼多事,會變也是正常的。她自己也察覺到這種變化,可是卻無力改變,唯有任寂寞消沉將以前的那個自己一點一點吞噬,直至面目全非。

韓張聽到她這樣說,心裏酸酸的,知道她受的打擊,恐怕還沒恢復。不敢造次,關於她的父母,家庭,還有高考——一句話都不敢提,岔開話題說:“我一大早特意來看你,肚子空空如也,早就高唱‘空城計’了。你這個當主人的一點表示都沒有?”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活該!我又沒請你來,餓死最好,人類自此少了一大害。”韓張聽到她罵他,非但不生氣,反而渾身輕鬆起來,這才是何如初,蠻不講理,冷嘲熱諷——剛才那個沉默寡言的她,他看了極其不習慣,還有,更多的是心疼。何如初生來就應該高高興興的,要哭也是大聲地哭,驚天動地那種,剛才那樣沉默抑鬱根本不該是她。

倆人來到街頭的“老上海城隍廟”,熱熱的豆漿喝下肚,他才敢說:“這幾個月,你在哪裏?”何如初悶頭吃炸糕,擦了擦嘴邊的油漬,頭也不抬說:“在很遠的地方。”遠到全然陌生,更加惶恐。

韓張思量半天,不想提起令她痛苦的回憶,於是換了另外一個話題,“零班很多人都來北京了,我們正準備搞個聚會,大家見個面,到時候會去爬香山。你要不要一起來?”

何如初拿起草綠色的勺子,一遍又一遍攪着碗裏的豆漿——白糖早溶化了,可是她的手不像自己的似的,停不下來。溫熱的豆漿濺在褐色桌面上,分外明顯,勺子重重頓了半晌,緩緩搖頭:“不去了。”

“為什麼她不去?”韓張不明白,她以前不是挺愛參加這些集體活動吧,忙前忙后、忙東忙西的,樂此不疲。

何如初轉過頭,看着窗外一叢淡黃色菊花說:“香山沒什麼好玩的。”韓張想起她不怎麼愛運動,以為她不想去爬山,於是說:“那你想去哪裏?可以改嘛,女士優先,反正還沒定下來。人多着呢,應該會很熱鬧。”

她還是搖頭:“我哪也不想去,你們自己去吧,別管我。”大家不是考上清華便是北大,最不濟也是赫赫有名的重點高校,叫她情何以堪,眾人面前怎麼抬的起頭來!正因為以前優秀過,所以現在的自卑才會深入骨髓。

韓張見她神氣不對勁,硬生生打住,沉吟良久說:“鍾越、張炎岩他們進了清華,你知道嗎?”

她搖頭,鍾越——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卻有種天上人間之感。鍾越一向優秀,進清華簡直是一定的。可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從韓張口裏說出來,她還是感到震撼——鍾越也在這裏。可是學校這麼大,又不屬於同一個教育部門,要碰面應該是很難吧。心情變得低沉。

韓張問:“高考這些事,你一點都不知道?”她點頭,“恩,當時我走了,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沒有人告訴我。”其實是故意避開,不想聽不想看更不想談及。韓張便說這樣不行,到底是同學,應該要知道,一一說給她聽,“鍾越,張炎岩還有一班的一個人進了清華,就是在開學典禮上發言摔跤的那個;我,胡磊,丁旭,還有我們班的一個女生進了北大;周建斌,徐濤他們在人大;北師大也有幾個,袁林就在,還有班上的倆女生——”

她默默聽着,也沒像往常一樣高談闊論,發表意見。韓張見她不言不語,聲音慢慢的小了,自然而然打住。她好半天問:“我在這裏,大家都知道嗎?”韓張搖頭,“只有我知道,還來不及說。昨天晚上——,本來想告訴鍾越的——”

何如初脊背不由得僵硬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待聽的他說:“後來時間太晚了,打算等會兒跟他說。”她才放鬆下來,輕噓了一口氣,低頭說:“你不要跟他說。”

韓張抬頭看她,眼中滿是詢問。她堅持說:“你別跟他說我在這裏,其他人最好也不要說。”韓張本就是個聰明人,明白過來她的心思,便說:“其實這也沒什麼,你在這裏不是挺好嗎?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都是同學,難道會因為上了個好一點的大學就看不起你?咱們零班的人沒有這樣膚淺。而且,你讀這個學校,說不定將來比我們都有前途。”

她搖頭,堅持己見:“我讓你不要說你就不要說,我問你,答應還是不答應?”皺眉看他。韓張故意擦了擦額上根本就沒有的汗滴,說:“我還以為你變了,原來跟以前一樣蠻不講理。”點頭,“好吧,我不跟其他人說就是。”他想,也許她需要更多一點時間慢慢想清楚,見了大家反而難受,不如以後再說。

吃完東西,倆人出來。韓張說:“以後我來找你,你不會連我也不歡迎吧?你要這樣,我現在就跟你翻臉。”半開玩笑半威脅。

何如初瞪他:“誰會歡迎別人來蹭吃蹭喝啊!還好意思整天嚷嚷自己是哥哥,吃我的也不害臊!”她也知道韓張的擔心,故意這麼說。

韓張立即叫起來:“是你自己搶着要付錢的!何如初,我沒看出來啊,原來你竟是個兩面三刀的,臉上熱情,心裏冷着呢!”氣氛恢復往常一樣的輕鬆自在。他心底覺得很舒暢,久違的這種感覺又回來了。失而復得,萬分欣喜。

她挑眉,“你現在才知道?已經晚了。”韓張便笑說:“既然你不歡迎我,那換你去蹭我的,總行了吧?”何如初撇嘴,“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韓張送她到樓下,揮手說:“我走了,明天哥哥給你帶好吃的來,今天走的匆忙,別說吃的,連錢包都忘了帶。”想讓何如初這個懶人去找他,恐怕比登天還難。所以,山不來就他,他只好去就山。何如初趕他,“你快走吧,啰里啰唆。誰是你妹妹?我可沒有哥哥,沒的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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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情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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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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