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不是你的多啦A夢
煙羅推薦:在夏七夕的文章里,我往往會被一些小的細節感動,比如那個精巧的看似不經意的開頭,比如那個悲傷的其實不可逃避的謎底。世界上沒有哆拉A夢,我們只能自己為自己編織童話,當有一天再也編不下去,我們還希望能夠在生命結束之前再呵護曾經最珍惜的一段溫暖。或者這就是夏七夕的文章一直傳達給我們的,絕望的感動。我一直是個對生命的溫暖永存幻想並視為信仰的人,所以在文章的結尾,我多
[1]
我無非是不愛拉包鏈而已,這就導致我的包包里雖然未丟過貴重物品,卻總是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比方說KTV包廂的煙灰缸,超市的滅蚊香,醫院裏別人的病歷單,以及,眼前這輛出租車的窗戶搖桿。
安慕楚看着我從包里舉出的窗戶搖桿驚嘆道,林謠,你可真是我們的多啦A夢。
我瞪他了一眼。
事情是這樣的,我和七朵等人去吃飯,吃完飯後打車回家,安慕楚那小子硬是仗着同路非要蹭車。出租車在沿江大道上飛速行駛,夜晚的涼風便從四面八方擠進了窗子,竟讓我在這炎熱的夏季晚上感受到一點寒意,我轉頭問師傅能把窗戶關上嗎?
師傅騰出手指了下窗戶下面搖桿的位置,無奈地說,喏,搖桿沒了。
我想了下,便很冷靜地從包里拿出一個出租車的窗戶搖桿出來,其實那無非是某天我坐出租車時不知道怎麼遺包里的,但是出租車師傅、七朵、安慕楚均以風中凌亂的眼神看着我。
我在他們痴獃的眼神中淡定地搖上了窗戶,又淡定地把搖桿放回了包里。
直到下車,安慕楚都在不停地問我,你到底怎麼把你的包變成百寶箱的。
安慕楚這麼欽佩我一點都不奇怪,因為我從包里發現煙灰缸時,他正在抽煙;發現滅蚊香時,他正在抱怨新租的房子蚊蟲多;雖然拿出病歷單時,他正在銀行苦惱怎麼填匯款單,但這依舊阻止不了他對我的崇拜。
我斜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對滔滔不絕的他蹦出倆字,下車。
他瞅着窗外已經到了自己家,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下了車,邊下車邊熱情地揮手,林謠,七朵,明天見。
我翻了個白眼,頭都沒回,跟師傅說,開車。
看着後視鏡里,安慕楚的身影慢慢地變成個小圓點,七朵說,林謠,我覺得安慕楚這小子想追你。
我撲哧一聲就笑了,得了吧,他就是一愛貧。
我還不了解安慕楚嗎?他的口頭禪就是,名花雖有主,我來鬆鬆土。而他的特點就是,特擅長挖牆腳,就是搶別人女朋友。但當別的女生成為他的女朋友后,他又會賤賤地感慨,為什麼我總覺得別人的女朋友才是最好的呢。
七朵說,不管他對別人怎樣,我覺得他對你真叫一個鐵。至少上次你在網吧沒錢吃飯,他立刻就去給你送錢。
我說,是啊,他當時跟我送了一百塊錢說不用還了,我感激涕零,正琢磨着安慕楚是不是暗戀我,但當天晚上,他便出現在我家樓下,跟我磨了半天,讓我借他一百塊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變態的人!
提起安慕楚這個人,我就有抱起炸藥衝上去跟他同歸於盡的心。
他是整個朋友圈裏出了名的鐵公雞,一毛不拔。不然哪個男生會好意思跟兩個柔弱的女生蹭車的,還蹭得心安理得。
七朵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其實安慕楚真不錯,你怎麼跟蔚雲海在一起后,對異性,就變得這麼犀利了?
[2]
蔚雲海是我現在的男朋友。
我跟蔚雲海認識時,他正失戀。聽說被一個腳踩兩隻船的妞給踹了。
說蔚雲海被踹,整個一中的女生都會稀奇,這樣氣場十足,模樣周正,被一中女生含在口裏都怕給化了的王子,只有把別人踹了的權利,怎麼會有人不稀罕他。
而蔚雲海被踹后,開始了花天酒地的生活,我不知道是他的第幾任女朋友了。
在這個學校里,我不是那種按部就班好好念書的女生,貼在我身上明顯的標籤便是逃課和談戀愛。我身邊的男朋友隔月便換一茬兒,關於我的流言飛語更是層出不窮,都帶着桃色性質。
所以,我和蔚雲海在一起時,整個一中差點沒翻騰過來。都說是棋逢對手。
七朵卻說,一個是浪子回頭,一個金盆洗手。
我說我好歹也是一美女啊,怎麼到你這裏就跟一不良職業人似的,金盆洗手……
七朵嘿嘿笑道,那就換成美女從良吧。
你去死!
安慕楚來叫我逛街時,昨晚回來晚、又思念了半個通宵蔚雲海的我正睡得不知天上地下。
看着一臉耍酷的安慕楚依在我家門邊,我惡狠狠地問他什麼事。
他搓着手說過幾天是他女朋友生日,讓我幫他選個禮物。我斜睨着他,最後他終於妥協說請我吃麥當勞里的一個套餐,雖然不甚滿意,但我對一個鐵公雞不應該有太高的要求不是嗎?
但是事實證明安慕楚絕對是一孫子。買完禮物,他捏着手裏的二十塊錢諂媚地說,林謠,要不,你請我吃頓飯。我這錢,打車送你回家。
我上下掃他了無數眼,企圖從他身上找到慚愧這兩個字,他卻理直氣壯地看着我嘻嘻笑。最後我只得喟嘆,安慕楚的“人生字典”里壓根都沒這倆字。
我抱着空空的肚子,妥協請安慕楚吃了頓必勝客,安慕楚大呼,林謠,你真是多啦A夢,你怎麼知道我想吃必勝客?
但是如果我未卜先知地知道吃完必勝客安慕楚說的話,那我絕對會帶他去吃三塊錢一份的涼麵,不,甚至涼麵都不會給他吃。
酒足飯飽后,我和安慕楚剛走出必勝客的門口,安慕楚就迫不及待地說,林謠,你看今天天氣可真涼爽,要不我們散步回去吧。
一個下午的忍耐到了極限,我臉色鐵青地吼道,安慕楚,你給我滾!
說完我便拎包轉身走人,安慕楚迅速地拉着我,諂媚地說,哎呀,林謠,你別急啊,打車就打車嘛。說完他立刻就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直到坐在車裏,他還在念念叨叨,你這脾氣可真得改改,總是這麼急躁這麼倔,以後可得吃虧,你看我那些女朋友,哪個不比你溫柔……
我說你歇口氣行嗎?你不累我這個聽眾還累呢。再說了,誰說我沒安靜賢淑的時候。
我跟蔚雲海在一起就挺安靜賢淑的。
蔚雲海吃飯,我是飯友。蔚雲海放學,我是路友。蔚雲海上網,我是網友。蔚雲海打球,見朋友,望着天空憂傷,去KTV,我就是一標準女友。
而蔚雲海也如他所說的認真,表現得旗鼓相當。我餓,一伸頭,飯在眼前。我渴,一張嘴,杯子在嘴邊。就連去衛生間,我倆都跟連體嬰似的。
這就讓一中所有預測我兩三天就分手的同學恨不得拿放大鏡把我倆當標本給研究了。
安慕楚斜睨着我問,最近怎麼沒見你們連體了?
切,連小別勝新婚這個道理都不懂啊。這幾天我們各自有各自的世界,等過幾天再在一起時,就會比以往更好。我慢慢悠悠地跟安慕楚解釋。
[3]
但我的話並沒有讓安慕楚信服,因為就在幾天後,我正在上自習,便接到七朵的電話。
她說,林謠,你快來學校旁邊的琳琅咖啡廳!安慕楚和蔚雲海打起來了!
在聽到蔚雲海名字的那一剎那,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蔚雲海,他和安慕楚碰到一起了……
我急匆匆地收拾了書本,邊走邊假裝不明事理地問七朵,怎麼回事啊,他們倆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七朵說,安慕楚看到蔚雲海領了個女生在吃飯,就氣勢洶洶地跑上去替你出頭,然後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就打了起來。
我掛了電話,嘆了口氣,紙包不住火。安慕楚那個傻子。我迅速朝咖啡廳趕去。
剛到咖啡廳,就看到就看到咖啡廳門外停着警車,緊接着,就看到安慕楚和蔚雲海雙雙走出來。
後面跟着七朵,以及一個臉圓圓胖胖的女生。
安慕楚看到我,立刻就奔了上來,他說,林謠,你來了。他的左臉還是青紫一片,但看到我就燦爛地笑了起來,我皺着眉頭問,你搞什麼啊。
他張了張嘴,不吭聲,回頭看蔚雲海,以及臉圓圓胖胖的女生。我心裏明了一切,我拉了他一把,輕聲說,你這個傻子,有些事我還沒跟你說清楚,我和蔚雲海早分手了。
安慕楚像個木偶一樣突然呆愣在了原地,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不理會他,走到蔚雲海面前,低聲說,你欠我的事現在可以還了,我要他一個小時后完好無損地出來。
說完我沒看蔚雲海的表情,轉身離開了。警車載着他們兩個嗚嗚而去。
七朵走上來問,怎麼回事啊?她是誰啊?她的手指着臉圓圓的女生。
我沖女生欠了欠身,拉着七朵朝學校走去。
在路上時,我告訴七朵。她是蔚雲海一直喜歡的女生,是那個背叛過他,又回頭的女生。
七朵說那你呢?
我是他的前女友。我淡淡地回答她,我們兩個已經分手了有段時間了。
是的,我和蔚雲海其實早就分手了。因為我和他在一起了一段時間,踹了他的女生就突然又回頭了,她說她還是捨不得他。蔚雲海也很沒出息地原諒了她,站在我面前,底氣不足地跟我提分手。
我明白,再優秀的人,也過不了情關。
其實我跟蔚雲海在一起的日子,我們沒吵過嘴,沒做過任何一件讓對方不開心的事,連蔚雲海自己都說,我是一個百分百,無可挑剔的女朋友。
但台灣才子李敖一見鍾情胡茵夢后,就決定跟她在一起。胡茵夢問及其女朋友怎麼辦。
李敖就回去對原來的女朋友說,我愛你還是百分之一百,但是現在來了個千分之一千的,所以你得暫時避一下。
而現在,蔚雲海的千分之一千回來了,我這個百分之百的沒道理再自取其辱。所以答應了分手。
但礙於面子,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七朵和安慕楚,甚至對蔚雲海理直氣壯地說,在我沒接受前,不準告訴別人,否則有失我從未有過失戀紀錄的面子。
[4]
蔚雲海的爸爸果然有本事,只半個小時,安慕楚便顛顛地奔到了學校。
他說林謠,你為什麼啊。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啊,害得我興奮地以為替你出了頭,又可以吃頓必勝客了。
看着安慕楚不在乎的臉上隱藏的關懷備至的表情,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我拖着他說,幹嗎什麼都要告訴你啊,瞅你臉丑得跟動物園跑出的大猩猩一樣,走,去醫務室上上藥。
安慕楚切了一聲說,吃頓必勝客就變回原形了。
我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一路上,安慕楚都絮絮叨叨跟我說打架的事,他說他本來拖七朵去幫咖啡廳定位給女朋友過生日的,沒想到會看到蔚雲海和別的女生在一起,就上前理論,但蔚雲海在他女朋友面前又態度強硬,所以沒說兩句,倆人便動起手來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直到走到醫務室門前,他忽然按着我的肩膀微笑地問,多啦A夢,你不快樂嗎?
瑰麗的夕陽光從側面折射過來,安慕楚的臉上有點點的光影,我仰起臉看着他,我說,安慕楚,你以後別這麼衝動了。
安慕楚愣了一下,眼睛裏有不可名狀的物體晃動了一下,然後他黯然地點了點頭。
我靠在醫務室門外的欄杆上看遠處,夏風淡淡地吹起我的頭髮,安慕楚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
很久之後,當我再想起這樣的畫面,我就會心疼得厲害,因為我明白,自安慕楚之後,再也沒有人,將我如此放在心上,百般疼愛。
我明白安慕楚肯定委屈得厲害,一時不能接受平時嘻嘻哈哈的我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生疏。
雖然安慕楚一直都小氣吝嗇,但是他仗義善良。
就像我和他初見時,其實他是以我的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現的。
那時,我正被幾個混混男生攔在衚衕里打,安慕楚只是個陌生人,卻單槍匹馬地跑過來救我。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他卻是個打架好手,雖然渾身青紫,卻也把那幾個混混撂倒了。
但緊接着,就被看到的路人報警后趕來的警察帶進了派出所。
是了,想來,這已是安慕楚第二次為我進派出所了。我低頭笑了下。自己真是禍害他不輕。
我抬起頭時,安慕楚正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問,心情好了?
我說,你先進去上藥吧。
我在醫務室門外接了個電話,電話里一個聲音說,林小姐,你現在可以到醫院一趟嗎?
我說,好的。
安慕楚從醫務室出來時,我淡淡地說,沒事我就回去了。
安慕楚說,我送你。
我說,別,你今天還要給女朋友過生日。我自己回去就行。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了。
假如那時我回一下頭,一定可以看到安慕楚眼裏有一種叫心疼的東西。
但是,如果回了頭,只會讓我更加在劫難逃。所以,不回頭,是決心離開一個人時下的第一個、也是最艱難的決定。
[5]
病床上的男生臉色蒼白,在潔白被單的映襯下,更顯得羸弱。
剛剛護士的話語還響徹耳旁,她說,如果這幾天交不上醫藥費,恐怕就要停止用藥了。護士為難地看着我,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說,放心吧,這兩天我就交上。
我拉起床上男生的手,突然便紅了眼圈。
七朵曾問過我,林謠,為什麼你不管和誰在一起,總會透着心不在焉。
而我,不想告訴七朵,因為我的心,早已丟失在了十四歲那年的夏天,再也找不會來。
從十四歲那年,我便失去了愛一個人的權利,因為眼前這個男孩,我便沒有過多的時間像同齡女生一樣去好好地、全身心投入地愛一場。
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樣長,唇紅齒白的模樣讓人心跳。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男孩。
我擦了擦從臉上靜靜滑落的眼淚,嗚咽地哭出聲來。這一世的孤獨已經被我背負在身,我動彈不得,所以心甘情願地承受。可是,我只希望你能醒過來。
我從醫院出來后,接到安慕楚的電話,他說你在哪裏呢?
我行走在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的街頭,低落地說,在家。
他說,林謠,你說謊話時打下草稿啊,你們家汽車可真多,到處都是鳴笛聲。
我說,哦。
他說,你到底哪兒呢,我請你吃飯。
我說,我馬上到家。
我走到家門口時,看到安慕楚站在我家門口的花樹下,我說,怎麼沒跟女朋友過生日啊?
他說,我們分手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他問吃飯沒?我說吃過了。
他說,喏,禮物沒送出去,就給你得了。
他的手裏,是一副亮亮的耳環,是我陪他逛街選的那副。他開玩笑地說,你當時選的時候是不是就料到了這天,耳環還能轉回你手裏啊。
我說,安慕楚,無功不受祿。你收着吧。
安慕楚突然就急了,他說,林謠,你別這樣啊。不就失去一男朋友嗎,我剛好也單身,要不我把這個空位替補了得了。
看着安慕楚小心翼翼的眼神,我笑了笑,點起腳尖,附在他的耳朵上,輕聲說,安慕楚,這個位置誰都行,就是你不行。
說完,我便走進了家門。
很久之後,安慕楚說,林謠,你每次都會頭也不回地從我身邊走開,我有時候就想,你如果回一下頭,看到站在原地像雕塑一樣凝望你身影的我,會不會感動一下。不,我也不希望你回頭,那樣,你就不會看到我傷感軟弱的模樣。
[6]
我又開始和不同的男生談戀愛了,每場都談得風生水起,轟轟烈烈的彷彿要把整個校園都掀翻。
晚上依舊經常一群人去吃飯,唱歌。熱熱鬧鬧。和蔚雲海的那場愛情,沒有傷及任何筋骨,他不過是我眾多愛情中的一場,而我,也是他愛情中的過客。
七朵說,安慕楚現在還挺老實的,連個女朋友都不交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和蔚雲海打架打壞了腦子。
而喜歡安慕楚的那個女生,要死要活地糾纏着他。所以安慕楚忙着應付她,也頗少時間和我們聚了。生活彷彿回歸到最開始的樣子,沒有遇到過安慕楚,也沒有遇到過蔚雲海。
只是在每次晚上醉酒後,七朵送我回家時,我總會想到那個蹭車的男生,我會對七朵嚷,那個小氣鬼呢,他怎麼不蹭車了。下次再蹭車,就讓他付車錢。
第二天早晨七朵告訴我這些時,我又固執地不承認。
我不願意承認,我在喝醉的時候,會想起安慕楚,想起他微笑的臉。
我好想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狀況,將一個人輕輕地就放到了心上。
但這樣的情況讓我恐慌,因為我是一個沒有資格的人。
我在一個陰天接到一條陌生號碼發的短訊,他說,放學天台見,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奇怪地打過去時,電話那邊一直響,無人接聽。
放學時,我就打電話給現任男友,告訴他我今天有事,讓他不用等我,先去吃飯,晚點我過去找他。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一直過得亂亂的,不在狀態,所以我每走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終於爬到了七樓的頂層。
但是到樓頂后,我就奇怪了,因為那裏站了一個我不認識的女生,她扎了一個馬尾,臉色白凈。
我遲疑地問道,是你找我嗎?
她看到我的那一刻,顯得有點激動,迅速地走上前抓住我的衣領,尖聲說,林謠!你那麼多男朋友,別死拽着安慕楚好嗎!
我瞬間明白了情況,這個可能是安慕楚的某位女朋友。我愣怔片刻,就見她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然後對着電話冷笑道,安慕楚,如果你一定要分手,我就把林謠從七樓推下去。
說完,她就對着電話哈哈地笑了起來,聲音尖銳,臉色蒼白。
她掛了電話后,我淡淡地問道,你很愛安慕楚嗎?
她斜了我一眼,當然,你這個只愛自己的人,是不懂這種感受的。
我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說什麼,我知道過一會兒安慕楚便會趕來。或許,這是一個好機會。
果然,沒幾分鐘,安慕楚就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他的身後,還有一臉驚疑不定的七朵。
安慕楚推開天台的門,氣急敗壞地喊道,曉染,放開林謠。
揪着我衣領的叫曉染的女生笑了下,她的笑容裏帶着窒息的絕望,她說,安慕楚,你擔心的還是她。
安慕楚定了定神說,曉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你把林謠推下去,我會把你全家都殺了。二是你放開林謠,我們有話好好說,可能還有合好的機會。
安慕楚說這話時,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冷冷的堅定,曉染遲疑了下,揪着我衣領的手鬆了下。
在我眼神的暗示下,她慢慢地,慢慢地,鬆開了手。
鬆開手時,她的眼裏已經充滿了淚水,一看就知道她平時其實是一個乖巧的女生,不過是被逼急了。
安慕楚看到她鬆開我后,立即跑了上來,拉着我問有沒有事。我冷淡地說,沒事,好好安慰她吧,別再隨便傷人心了。
安慕楚看着我愣怔了下,又低下了頭。我知道,或許他又想起那天晚上我說過的話。
但我不再理會,和七朵一起下了樓。
[7]
我剛下樓,電話就焦灼地響了起來。
我接起,裏面護士說的話彷彿一記響雷,將我震得頭暈眼花,她說,林小姐,請你快點來醫院,你哥哥出事了……我再也聽不到身後七朵的叫喊,飛快地朝醫院衝去。
我穿過重重人海,彷彿穿越千山萬水般,和林童幼時奔跑的時光像過舊電影一樣回到了眼前。
是的,躺在病房裏的男孩,叫林童,他是我哥哥。這個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在我十五歲那年,我們和父母一起去旅行,卻遇到火車出軌,父母當場喪命,而林童,他用小小的手,將我拖出車外,他卻被車頂掉下的一個大皮箱砸倒,以至於沒有及時逃離。
送到醫院時,醫生的診斷結果是,腦死亡。
當時,火車脫軌的事故很受政府重視,政府將傷殘人員送到醫院后檢查治療,但面對林童的情況卻束手無策。腦死亡,相當於植物人。政府不可能拿錢養一個植物人一輩子。
為了遵循家屬的意見,當時有人來和我商談,希望林童能夠安樂死,因為,腦死亡的人能夠恢復的幾率很小,這樣,對他也是一種解脫。
那年,我年僅十五歲,什麼都不懂,還庇蔭在父母和林童的羽翼下,面對突然喪失雙親這樣沉重的打擊,我哭得雙眼差點盲掉。我只記得當有人來問我,要不要為林童選擇安樂死時,我咬緊牙關,死命地拒絕。我說,我要哥哥活着,即使,他不能說話,不能笑,可是他能呼吸,能夠陪伴我。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那時小小的我,牽着林童比我略微大點的手掌,淚如雨下。
我想起我和林童小時候玩的木頭人,一二三,木頭人,不許動。
我固執地認為,林童只是在和我玩木頭人的遊戲,他一定會醒來的,像以往一樣說笑談鬧,省下早飯前為我買花戴。
跑到了301病房前,護士看到我時,就把我帶進去,她說,她十分鐘前,為林童換了葯,但十分鐘后又進去,發現林童突然心律不齊,而且心臟有衰竭的徵兆。
我沖周圍的醫師嘶聲喊道,用藥啊,用藥啊!
主治醫師搖了搖頭,他說,謠謠,你已經堅持了兩年了。林童他也懂你的心了,或許是他不忍心看你過得這麼辛苦,自己放棄了生命。
我大聲地哭喊道,不會的,不會的!哥哥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我伏在林童的身體上拉着他的手痛哭失聲,哥哥,哥哥,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謠謠很孤單,謠謠想念你……
林童的掌心,再也不復溫暖。
趕來后的七朵被眼前的情況嚇呆了,她走上前拉住我的手,林謠,別難過了,別難過了。
說著,她便伸手擦掉眼邊掉下的淚說,林童陪你了這麼久,也要去陪你的爸爸媽媽了。
即使,我十七歲了,可是十七歲的我,依舊像十五歲那年一樣,不懂得如何面對失去。
安葬了林童后,我躺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七朵在我家照顧我,她說,林謠,你吃點東西,你吃點東西好嗎?
我搖頭。我不知道我這樣行屍走肉地活在這個荒蕪的世界還能做什麼。
本來唯一的希望,也被時光的流水衝散。
這兩年來一直堅持活下去的理由,也消失不見了。
是不是,我也要去陪伴他們了?
[8]
安慕楚從七朵那裏得知我的消息,趕到了我家。
看着他消瘦的臉,我突然就抱着他哭了起來,我說,安慕楚,你知道嗎?我哥哥走了,我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再也沒有了。
安慕楚心疼地拍着我的肩膀說,謠謠不哭,你還有我。以後我會照顧你,像你哥哥那樣照顧你。
安慕楚肩膀上的骨頭硌得我生疼,使得我的眼淚不停歇地滴落。
但是,那卻是我見安慕楚的最後一面,第二天清晨時,我便打包了東西,走向車站。
七朵小心翼翼地問,林謠,真的要這樣嗎?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七朵又問,你不喜歡安慕楚嗎?為什麼不留下?
我說,七朵,十七歲的諾言不能承受之重,我知道安慕楚以後會對我好,但是,那是我看不到的未來,是我們十七歲都承擔不起的責任。
七朵問,你準備去哪裏?
我說,不知道,這個城市對我,已經是空城。我只想,先離開。
七朵握着我的手,紅了眼圈,她說,林謠,要照顧好自己,不管有什麼事,都記得,你還有我這個朋友。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離開這個城市時,東方有一絲魚肚白。
我坐上開往某個小鎮的列車時,眼前浮現出一個男孩乾淨的臉。他曾在我危難之時,將我救贖。
他曾說我是他的多啦A夢。因為他進派出所關禁閉時,我去看他,我躲在禁閉室的窗戶外,和他偷偷聊天,他抽着煙的模樣憂鬱至極,我便偷偷地笨拙的從包里拿出煙灰缸遞給他。
他說,你怎麼連這個都帶。
哦。我忘了告訴他,其實這不是KTV的煙灰缸,它是一個水晶煙灰缸,是我偷了這個煙灰缸,才被人暴打的,才導致他被抓到派出所的。打我的那伙人中,有一個是我曾經的男朋友。
林童住院后,這兩年的醫藥費都是我這樣攢來的。
十五歲的我,怎麼會有這樣龐大的經濟來源。其實是我不停地交男朋友,他們會給我錢花,我也會經常偷偷拿點他們值錢的東西去賣掉。為了防止出紕漏,我跟每一個男生不到一周就分手。但那次還是那個混混男友抓到了。
安慕楚,你看,我是一個多壞的女生,不但欺騙感情,還是一個小偷。
可是,對不起,我只是,無能為力。
我的混混男友被關了禁閉很生氣,所以他出來后,把你租住的房子都砸了,房東不願意再把房子租給你。於是,你不得不換了個隱秘、破舊的房子。
而這個破舊的房子,在夏夜裏,經常會有蚊子來打游擊戰。
所以,我悄悄買了蚊香在包里。
我拿出來時,你驚喜地喊道,林謠,你真是我的多啦A夢。
安慕楚,其實,我不是你的多啦A夢。因為我欺騙你了太多太多。
遇到你后,我停止了交男朋友。
我的經濟來源就突然中斷,哥哥的住院費和醫藥費都沒了着落,於是我又下了狠心,自導自演了一場,我告訴你,混混男友又要找我麻煩,放言讓我打一筆錢到他卡上,就放過我。否則,就一直糾纏我,讓我身敗名裂。
而你,一句話不說,取了卡里存的錢,就拉我去銀行拿匯款單。
其實你一點都不小氣,一點都不。從一開始我就誤導了大家對你的印象,因為我期望他們像我一樣,擅長挖掘你的缺點,壓下自己對你那顆跳動的心。
在銀行時,你不會填匯款單,我想像以往一樣從包里抓出個什麼有用的東西給你,卻沒想到,抓出醫院對林童開的病歷單。
你失笑道,多啦A夢這次不顯靈了。
你笑得那麼大方妥帖,可是我的眼睛裏卻有潮濕的東西湧起。
你為何那麼那麼地相信我,從來沒有懷疑我。這讓我覺得難過。我寧可你發現我是一個壞女生,是一個小偷。
在這世上十餘載,我曾憎恨上天的不公,也曾失望泯滅的人性,但是,你卻是唯一一個讓我看到真善美的人。
這就是,為什麼我附在你耳邊告訴你,誰都可以做我男朋友,唯獨你不行的原因。
因為,我不捨得欺瞞你。
我永遠都記得你問的那一句話,多啦A夢,你不快樂嗎?
是的,安慕楚,我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
這個世界,讓我失去了活着的意義。
這也是為什麼那個叫曉染的女生放過我的原因,其實那天她的情緒很激動,在你沒來時,她都企圖推我下去,但是我和她做了一筆交易。交易的條件便是,我會離開你,但是她要替我好好愛你。
她不相信我會離開你,我告訴了她我和林童的故事,我說,你看,我不會和你爭,我有我的責任。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她聽了你的話,便毫不猶豫地放開我的原因。
她聽信於我,說她明白了,愛一個人,就不要給其負擔,增其難堪。
她說她以後會好好地陪在你身邊,不再歇斯底里地糾纏。
或許她不是你最愛的人,但目前,她是我離開后,唯一可以陪伴你的人,不是嗎?
這樣,你便不會寂寞。
而我,我想回到出生的小鎮。安慕楚,我每天屏息生活在這個水泥森林,覺得異常勞累。
所以,現在我想回去了。
然後,在那裏,吃一種叫安眠藥的東西,靜靜地睡去。
從此,再也不過問塵世。
只是,我唯一可惜的,是從此便再也看不到你。不知道,人死後會不會有來世?你說,會有嗎?
假如,我是說假如,有來世的話,那麼我會在佛前祈求上天,讓我出生在幸福健全的家庭,不會遭遇天災人禍,生離死別,重新將你遇到,陪你好好活一遭。
只是到那時,你還會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