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0章
第十七章看似風平浪靜
裏面傳來那燕公子的聲音,“馮陳,讓她進來。”聽起來甚為不快。雲兒對馮陳吐了吐舌頭,大搖大擺推門進去,拍手說:“好啦,鋪床的人我給你找來了,我能不能回去睡覺了?”他橫了她一眼,陰沉沉說:“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兒站着,哪都別想去。”轉頭打量跪在地上、手上還挎着花籃的失失,“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失失低着頭回答:“奴婢叫失失,進府有段時間了,一向不在公子跟前伺候,所以公子不認得。”他微微點頭,“說話挺清楚的。起來吧,收拾好你就下去。”手裏捏着一枚黑色棋子,自顧自坐在那兒下棋。
失失將腕間的花籃掛在窗邊,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手,擦乾後放在小巧精緻的香爐上熏了熏香,展開絳紫色的軟被,往空中這麼輕輕一推,一條寬大的錦鋪的四平八穩,無一絲褶皺。雲兒搶上前要幫忙,她噓了聲,推開她小聲說:“公子愛乾淨,被褥這些東西,不讓人亂碰的。”自己走到對面,將邊角處抹平。雲兒訕訕地退下來,嘿嘿笑說:“你鋪床的動作真好看。”她低聲笑:“這算什麼,你在公子身邊伺候,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會?”雲兒努了努嘴,挑眉不說話。
失失手放在腰側,行了個禮,柔聲道:“公子,床鋪好了。”那燕公子眼睛盯着棋盤,頭也不抬,沒任何錶示。她等了會兒不見動靜,對雲兒使了個眼色,輕輕帶上門走了。雲兒兩隻眼睛溜來轉去,見他一心只顧着下棋,渾然忘我的樣子,心想自己還是不要站在這兒礙眼的好,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學螃蟹的樣兒橫着身子往門口躡手躡腳移去。她指尖悄無聲息搭在門扉上,像幹什麼壞事似的口舌有些乾燥,心跳得很快,眼看下一秒她就要脫離苦海,身後卻傳來極其溫柔的一聲——
“去哪兒?”
那燕公子背對着她,眼睛仍然盯着棋盤,右手緩緩落下一子。雲兒乾笑數聲,“呵呵,呵呵,沒去哪兒,你總不能連茅房也不讓我上吧?”
“屏風後面有夜壺,我允許你用。”那燕公子不緊不慢說道。
雲兒耷拉着腦袋走過去,這哪是夜壺啊,亮澄澄的金漆琺琅陶瓷,底部擦得比鏡子還亮,居然還有香味。對着這麼一個混世魔王,隨時有生命危險,哪還上的出來,她硬着頭皮說:“我突然又不想上了。”
那燕公子站起來,面無表情說:“既然如此——”張開手臂,示意她更衣。雲兒被他看的頭皮發麻,只得悻悻站到他跟前,毫不客氣掰開他金絲纏邊玉腰帶,一把扯下深藍色外衫,動作一點都不輕柔。脫就脫,又不是沒看過!
那燕公子實在忍受不了雲兒笨拙的動作,解個腰帶費半天的勁兒,差點沒把他勒死,真懷疑到底是跟她過不去呢,還是故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不耐煩地推開雲兒,自己踢了靴子上床歇着。今天實在是累了,筋骨酸疼不說,又受了不輕的內傷,渾身有如針扎蟻咬般,十分難受。
雲兒手足無措站在屋子中間,他就這麼睡了?那她呢,怎麼辦?一句話不說,就這麼撂下她,又不讓她走,這也太沒良心了吧?喃喃咒罵一聲,她從矮榻上搬來他剛才扔在地上嫌髒的被衾軟墊,就這麼鋪在雲母大理石地面上,躺上去試了試,又柔又暖,整個人像陷在雲堆里。雲兒大喇喇翻了個身,美滋滋地想,這樣也很舒服嘛。白天又是逃跑又是落水又是被抓的,魂都快嚇沒了,這會兒總算消停了,雲兒長長打了個哈欠,眯着眼睛很快睡熟。
一夜無夢,醒來時天色晶亮,橘紅色的陽光照在窗欞上,像是鍍上了一層緋紅的雲霞。雲兒揉着眼睛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昨晚睡得可好?”聽的有人問,她張口就答:“很好。”待發現問的人是命中煞星,背對着她不知道坐在桌前寫什麼時,她便不理睬了,將被子枕頭胡亂一卷,隨手塞在牆角旮旯里。
初秋明亮、溫和的陽光照在這個俊美無雙、臉色略帶蒼白的年輕男子身上,再華美的詞章、再絕妙的丹青也難以描繪,可惜說出的話卻大煞風景,比他腰上的龍泉劍還鋒利幾分,“哼,你跟豬說不定是本家。”雲兒氣得跳腳,一大早的,就拐彎抹角罵她是豬,欺人太甚,吼道:“你才是豬八戒!”
雲兒見他手一揚,眼前一晃,還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麼,只覺臉上一痛,似被暗器偷襲,強勁的真氣逼得她差點站立不住。她踉蹌了下,用手擋住臉,有些驚疑不定,低頭一看,原來是他寫字用的毛筆,發現手上一片漆黑,突然反應過來,衝到銅鏡前一看,滿臉都是濺到的墨汁,氣得差點暈倒在地,真是晦氣。
那燕公子轉過身,見她素凈的小臉此刻花的像只黑貓,唇角不由得逸出一絲笑意。雲兒兩隻圓圓的大眼睛怒火中燒,黑亮的瞳孔裏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小小的、安靜的、陌生的,完全不像他自己。無限在瞳孔里綻放,永恆在剎那間收藏。
他看的有些愣住了,瞬間回過神來,輕笑出聲,彎腰拾起毛筆,放在她左手心,“洗乾淨啊。”又將一張藥方放在她右手心,“快去抓藥。”聲音雖然輕柔,卻不容拒絕,帶着與生俱來的威嚴和氣勢看着她嘟嘟囔囔、不情不願離去的背影,他不由得陷入沉思。明知她詭計多端,狡猾奸詐,為什麼還是這樣毫不懷疑地信任,甚至任由她酣睡在自己的卧榻之側?為什麼屢次遭她戲弄,每每氣得想要殺她,總是會手下留情?為什麼不能忍受她的逃跑,馬不停蹄,興師動眾也要把她抓回來?
因為她有殺他的機會卻沒有殺他,是這樣嗎?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是一個例外,因此分外寬容——他如此解釋自己的反常。
雲兒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臉上的墨汁洗乾淨,臉都搓紅了,差點揉破了皮,心裏越發認定他不但是喜歡男人的變態,還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她將藥方扔給馮陳,轉身就走,憑什麼她一大早起來不但要忍受變態的暗器襲擊,還得跑腿抓藥?她才不承認自己是他的使喚丫頭呢。
馮陳不悅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一句話也說——”揮動手裏的素箋,“這是什麼意思?”雲兒沒好氣說:“不認識字嗎,當然是藥方啊。”他傷的大概不輕,不然不會需要開方抓藥。馮陳看清楚上面的字跡,臉色變了變,問:“給誰服的?”雲兒聳肩,“大概是他自己吧。”馮陳急道:“我立刻去抓藥,你在這裏等我回來。”沒想到公子受了這麼重的內傷,他交待完匆匆走了。
雲兒沖他背影聳肩,鬼才在這裏等你回來呢,尋了個安靜的地方睡覺去了。好夢正做到一半,被人搖醒,睜眼一看,見是失失,奇道:“你怎麼在這裏?”失失抿嘴笑說:“外面馮統領找你都快找瘋了,你倒自在,躲在這裏安安穩穩地睡覺。”雲兒拍了拍額頭,“他找我有什麼事?”失失搖頭表示不知,“你自己去問他啊。”
雲兒爬起來,拿掉身上沾上的草屑,伸了伸筋骨,推開雜物間的門出來。走廊另一端的馮陳老遠就看見她,遞給她一包葯,說:“快去煎藥。”並在她耳邊仔細叮囑:“你可要仔細了,一定要親手煎,中間不能有一點差錯,煎藥的時候千萬別走開。”她沒好氣說:“你既然這麼不放心,幹什麼不自己去煎?不怕我再一次下瀉藥么?”
馮陳有點生氣了,喝道:“讓你去你就去,恁多廢話,聒噪些什麼。”既然公子這般相信她,自有公子的道理。馮陳的話像是憑空響了一聲驚雷,吼得她嚇一跳,雲兒瑟縮了下,難得柔順說:“好好好,我去,我去還不成嘛!那麼大聲做什麼,我耳朵又沒聾。”掏着還在嗡嗡作響的耳朵,一路往藥房煎藥去了。
失失跟在她後頭,好奇地問:“誰病了?”雲兒埋頭找合適的藥罐,口裏說:“還不是你家那個主子嘍。”失失歪着頭說:“沒聽說公子病了啊。”雲兒聳肩,“鬼知道,也許是補藥,你知道他是男人嘛——”擠眉弄眼,故意讓她往不好的方向想。失失湊過去看了看,又閉眼聞了聞,搖頭道:“這不是補藥。”
雲兒有些詫異,問:“你怎麼知道?”她當然知道不是補藥,剛才不過是開玩笑,拿那個燕公子開涮罷了。失失指着一味葯說:“這是白附子,治療內傷用的。”她半信半疑,“是嗎?”原來“落花別院”里連一個丫鬟都這麼厲害,真是慚愧。
“你到底會不會煎藥?”失失見她忙活半天也沒將火生起來,不由得皺眉。雲兒蹲在地上使勁扇扇子,滿臉是煙灰污漬,想起馮陳叮囑的話,應該是怕出什麼意外吧,點頭說:“當然會啊。”失失露出懷疑的表情,“是嗎?你這樣……什麼時候能把葯煎好?”雲兒苦笑,“不知道,直到煎好為止。”
失失自告奮勇說:“不如我替你煎吧,連我這個站在旁邊看的人都比你累。”
“不用了!”馮陳拿着一個銅製的藥罐進來。那藥罐手柄處鏤刻精細,新的能照出人影來。他轉頭看了失失一眼,“你出去吧。”失失看了眼馮陳,又看了眼蹲在地上的雲兒,低頭答了聲“是”,帶上門走了。
雲兒仰頭說:“既然你來了,那我走了。”一股腦兒推給他,為了煎這葯,累得她出了一身的汗。馮陳叫住她,正色道:“這葯要煎好,得好幾個時辰呢。你看着,別讓人進來,也別到處亂走。”又說:“用這個藥罐,別用這裏的。”
雲兒心下一凜,問:“發生什麼事了嗎?”在自己的府邸,是不是有點小心過頭了?馮陳頓了頓,才說:“沒有,不過小心些總是好的。”又叮囑幾句,匆匆忙忙去了,顯然是有要事待辦。雲兒雙手抱胸,頭擱在膝上守在爐子前,看着火紅的炭火濺出火星子,小小的空間頓時開出一朵絢麗的花來,思緒有些茫然。
自己不是很討厭那燕公子的么,為什麼此刻卻心甘情願給他煎藥呢?那個混世魔王,對自己不是打便是罵,動不動就威脅虐待,好幾次差點連小命都玩完了。可是自己為什麼沒有在葯里添點油加點醋什麼的?不讓他死,至少也不讓他好過嘛,這太不像自己的作風了。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拍手,是了,一定是她近朱者赤,受了東方棄的影響,不屑於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
想到東方棄,也不知道他此刻關在哪兒,過的怎麼樣。他那個人,天塌下來只當被子蓋,應該不會唉聲嘆氣、怨天尤人才對。
雲兒煎好葯後送進去,滿滿一大碗,又濃又稠,黑的看不見底,看的她直皺眉頭。那燕公子倒很合作,端起來一飲而盡,像是吃飯喝茶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雲兒見了很是佩服他,那個味道,她聞了都想吞,他居然面不改色、一滴不漏全喝光了,試探性地問:“苦不苦?這裏有甜點蜜餞,要不要吃點?”
那燕公子聽了她孩子氣的話,不屑地哼了一聲,不理她。雲兒自顧自說:“我因為身體不好,經常吃藥,可以說,凡是世上有的葯,基本上都吃過了,生平最痛恨吃藥了。我又怕苦,因此藥丸外面呢,都包一層薄薄的糖稀;若是葯汁呢,就加甘草或是蜂蜜調味。”所以對於他剛才喝的那碗什麼都沒加的黑葯,她深有體會,忍不住又問:“一點都不苦嗎?”
那燕公子淡淡說:“不知道,沒什麼感覺。”雲兒哼道:“怎麼會不知道呢,又不是傻子,連是甜是苦也嘗不出來。”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錯,“當你餐餐拿葯當飯吃,那種苦便如影隨形、深入骨髓,習慣成自然了。”雲兒歪着頭看他,“哦,那你什麼時候拿葯當飯吃啦?”他一語帶過:“很小的時候。”不欲多談。
雲兒瞭然似的說:“原來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倆人倒是同病相憐。心想,難道他因為小時候的陰影,所以現在性子才會這麼乖戾詭譎么?那燕公子默然半晌,輕聲說:“是啊,有段時間,我身體很不好,整日整日昏迷不醒,差點就死了。”雲兒有點同情他,“是因為生病嗎?”他沒有說話,看着窗外的眼睛卻一點一點冷下來,“你下去吧。”聲音變得冷冰冰,與剛才判若兩人。
雲兒暗罵他變臉比翻書還快,以為她很想待在這兒相看兩生厭么?她正巴不得走呢。她一溜煙跑出來,站在走廊上,心想,一定要想辦法去看看東方。那燕公子不是武功高強么,尚且受了這麼重的內傷,東方一定也不好過。她拐彎抹角從魏司空那裏打聽到東方棄被關在別院地下的石室里,當即興沖沖提了滿籃子酒菜去找他,卻被門口幾個滿臉橫肉、如狼似虎的玄衣侍衛攔在外面。她轉動黑白分明的圓眼睛,十分鎮定地說:“我奉公子之命,特來送飯的。”
那領頭侍衛看也不看她一眼,面無表情說:“請出示腰牌。”腰牌?什麼腰牌?她心頭一慌,手往腰間一摸,臉色一變,說:“哎喲喂,忘帶了,這位大哥,你先讓我進去,回頭我再給你送來——”雲兒見他臉色變得不好,手握在劍柄上,隨時要拿下自己的樣子,心叫不妙,忙逃開兩步,口裏說:“唉唉唉,別這樣行不行?你先聽我說完,真的是公子讓我來的,不信你去問他啊……喂喂喂,你幹什麼,哎喲,君子動口不動手……”她不顧形象殺豬般叫起來,喘着粗氣大聲罵道:“你幹什麼,不要臉,只會欺負女人……”
那侍衛將雲兒雙手往身後一扭,陰沉沉道:“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手中的劍壓在雲兒的脖子上,滿臉殺氣。雲兒忙識相地說:“好好好,我走,我這就走……”那侍衛冷着臉放開了她。雲兒揉着酸痛的手臂,一邊走一邊罵,“哼,恃強凌弱,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下手這麼重,胳膊都腫了
經過走廊的轉角處,冷不防撞上一人。雲兒心情惡劣,粗聲粗氣吼:“怎麼走路的,沒長眼睛啊?”魏司空見她這般惡形惡狀,知道是受了氣,笑嘻嘻說:“見到東方棄了嗎?”她瞄了他一眼,不答話,推開他自顧自往前走。魏司空跟在她身後,問她:“怎麼了,哪裏吃了炸藥來?”她氣沖沖說:“要你管!”突然轉身,指着他鼻子道:“一丘之貉!”
魏司空便說:“你這話什麼意思?一棒子打死一干人。”雲兒道:“你很好么?你不是扮成侍衛要抓我和東方嗎?比馮陳褚衛更可惡。”他道:“話不能這麼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各為其主罷了。再說了,你和東方棄不是都活的好好的嗎,吃穿不愁,有什麼不好?”雲兒怒了,諷刺道:“我被迫當了人家的丫鬟,東方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這也叫好?您還真是心地善良啊。”
魏司空笑說:“我知道,你看東方棄不成,所以故意拿話來激我,要我幫你,對不對?實話跟你說,這事我真沒辦法。你若想見他,不如去求公子,直截了當,省的繞這麼多的花花腸子。”
一語說中她的心思。雲兒微微紅了臉,跺腳說:“我不去。”她才不要去求那個變態呢。魏司空聳肩說:“好啊,不去就不去,又不關我的事——對了,你這是要去哪兒?”她悶悶說:“我還能去哪兒,*****契都簽了。”魏司空聽了大笑,“說的真是可憐——別再愁眉苦臉了,告訴你一個消息,公子是不會殺東方棄的,放心好了。”
“你怎麼知道?哄我的吧?”雲兒露出疑惑的表情。
魏司空笑,“你不是挺聰明的嗎?自己去想啊。”東方棄這麼一個出類拔萃的奇才,公子一向求賢若渴,怎麼捨得說殺就殺呢。
雲兒回到飛雲閣時,那燕公子站在窗前像是特意在等她,負手問:“你想見東方棄,是不是?”
雲兒側眼看他,不知他問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頭。他上下打量雲兒,又問:“你們倆,孤男寡女,非親非故的,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雲兒反駁說:“你怎麼知道我們非親非故?”他似乎有些吃驚,哦了一聲,“那你跟他究竟有何親,又有何故?”見她眼睛又在到處亂轉,沉下臉喝道:“你要是敢胡扯瞎說,鬼話連篇——”威脅的話沒有說完,目光炯炯看着她。
雲兒忙說:“知道,知道,我還不想那麼早死——嗯,怎麼說呢,我們是結拜兄妹。”對,就這麼說,回頭跟東方對一下口供就行了。他挑了挑眉,不怎麼相信問:“是嗎?”雲兒搗頭如搗蒜,“是啊,是啊,我倆關係可不一般。我跟他同過生共過死,休戚與共,比親兄妹還親。”見他不置可否的表情,也不知有沒有相信。
“哦?真是情深意重。既然如此,你應該很關心他才對。跟我來。”那燕公子斜眼看她,語氣略帶諷刺。他領着雲兒來到地牢門口,對剛才那個侍衛頭領冷聲說:“開門!”那人恭恭敬敬把門打開。
雲兒隨他一起進入陰暗潮濕的地牢。
第十八章實則血雨驚風
倆人走過長長一段曲折幽深的石階,越往下越陰冷。跳動的燭火照在青色的牆壁上,如墳墓前的鬼影一般,令人心膽一寒。空曠寂靜的通道,只有倆人走動的腳步聲,“咚咚咚,咚咚咚——”幽遠綿長,一下又一下,在逼仄的空間裏來回激蕩,分外清晰。角落裏擺着各種各樣的刑具,看的雲兒驚出了一身冷汗,不敢亂說話。
身穿黑衣的侍衛行了禮,領着他們來到最裏面一間囚室。雲兒看見閉目坐在牆角的東方棄,忙衝上前,“東方,東方,你沒事吧,還活着吧?”
東方棄關在這裏,不見天日,也沒人跟他說話,無聊的緊,唯有運功打發時間,睜開眼見到她,心中一喜,笑說:“托福,還沒死。你怎麼來了?”看見她身後站立的那燕公子,還笑着打了聲招呼。似乎此刻他不是關在地牢裏,而是被人奉為座上賓。
那燕公子微微一笑,拱手說:“東方少俠身處囹圄寵辱不驚,鎮定自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份胸襟氣度,在下佩服的很。”轉頭喝道:“開鎖。”黑衣侍衛將牢門的巨鎖打開。他又說:“將東方少俠身上的鐵鏈解開。”東方棄和雲兒料不到他會這麼做,頗為吃驚,轉頭看向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鐵鏈解開,東方棄站起來活動手腳。那燕公子招手,示意他出來,唇角噙着笑說:“東方少俠,請!”東方棄矮身鑽了出來,心裏雖疑惑,面上仍不動聲色,只笑說:“燕公子乃是貴人,屈尊來到這裏,不知有何見教?”雲兒也覺得這事蹊蹺得很,看着他們不說話。
那燕公子挑眉一笑,解下腰上的龍泉劍遞到他跟前,“士為知己用,寶劍贈英雄。”東方棄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他什麼意思,他想將自己收為己用。雲兒驚呼出聲,沒想到東方這麼值錢,竟然抵得過十座城池——
東方棄抱拳笑道:“燕公子太瞧得起在下了。天下第一名劍,除了無堅不摧之外,更重要的是代表着尊貴無雙的身份和地位。東方棄一介山野草民,身份卑微,浪跡江湖多年,結交的多是三教九流的朋友,實在是配不上此劍。”
燕公子鳳眼一寒,臉上卻笑吟吟說:“東方少俠太謙了。就憑你剛才拒絕龍泉劍的這份氣魄,足以當得起這把絕世名劍。”東方棄露出苦笑,“燕公子的盛情美意,在下唯有心領了。寶劍贈英雄,東方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英雄。”那燕公子眸中湧出怒火,“生死大事,東方少俠可要考慮清楚了。雲兒說,你跟她情同兄妹,不知是真是假?”
雲兒聽出他語氣中的威脅,心中極為不快,重重哼道:“關我什麼事?你們男人之間的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不要將我扯進去。拿女人當籌碼,算什麼英雄好漢?”那燕公子沉下臉來,指着她鼻子說:“給我站一邊去,再敢插嘴,小心我割了你舌頭。”雲兒不敢再多話,悻悻躲到角落裏一邊磕瓜子去了。
東方棄挑了挑眉說:“燕公子,我知道你不會為難雲兒的。”那燕公子“哦”了一聲,負手說:“何以見得?”東方棄說:“燕公子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那燕公子聽了忽然笑出聲來,“這我可不敢保證,你知道,有些事,往往出人意料——畢竟雲兒的生死安危,都在東方少俠你手裏捏着呢。”東方棄知道他雖不至於殺雲兒,卻怕他時不時來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可就不好辦了,沉吟半晌,說:“燕公子,你容我再考慮考慮。”只好先這麼拖着了,到時候找個機會帶上雲兒,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那燕公子笑說:“東方少俠不會是想使拖延之計吧?好,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希望到時候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東方棄不等人催,自動走回牢房,自己將手腳上的鐵鏈重新銬上。侍衛落了鎖。
那燕公子站在鐵門前,唇角一揚,露出一絲冷笑,淡淡說:“東方棄,你這個人,和別人很不一樣呢。你表現的越是特別,我越不想放過你。”東方棄唯有苦笑,“在下能被公子看上,真是莫大的榮幸。”
那燕公子離開前瞟了一眼雲兒,“你還待在這兒幹嘛?也想嘗一嘗坐牢的滋味是不是?”雲兒磕的滿地都是瓜子殼,忙忙喝了一口水,涎着臉說:“公子,你不是想招安嘛,我留下來繼續說服東方,怎麼樣?”見他沉吟不語沒反駁,再接再厲說:“你想啊,我跟東方這麼熟,他一定會聽我的。”
那燕公子漫不經心問:“你打算怎麼說服他?是不是想商量着怎麼逃跑啊?”雲兒嚇得手一抖,瓜子撒了一地,諂媚地說:“呵呵,呵呵,怎麼會呢,這裏吃得好住得好,我怎麼會想逃跑呢,嘿嘿,公子你開什麼玩笑。”他哼道:“不會最好,小心我挑了你手筋腳筋,看你怎麼逃。”
雲兒心裏咬牙切齒將他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垂頭喪氣跟在那燕公子身後一起離開,想到一事問:“公子,你不是想送龍泉劍給東方嗎?上面的九華玉呢?為什麼不一起給他?”他急剎住身形,狠狠瞪了她一眼。雲兒縮着肩說:“也許你將九華玉送他,說不定他便肯答應你呢——”
那燕公子冷笑了一下,一掌毫不留情拍在她後腦勺,“你到底想說什麼?”雲兒“哎呦”一聲叫疼,離他離得遠遠的,撇着嘴委屈地說:“我有話跟東方說,就幾句,說完就走——”眨巴着眼,可憐兮兮看着他。那燕公子有些受不了她這樣哀求的眼神,過了好一會兒說:“你勸他識時務者為俊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頭也不回走了。
雲兒歡呼一聲,在他身後打躬作揖說:“謝謝公子,謝謝公子。”一溜煙跑了回去。她攀住鐵門,招手說:“東方,東方,你過來——”東方棄拖着鐵鏈,叮叮噹噹走近她,問:“咦,你怎麼又回來了?”她不答,在他耳邊低聲說:“你能逃出去么?”東方棄抬了抬手腕,鐵鏈在昏黃的油燈下發出淡淡幽光,說:“你真以為我能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嗎?”雲兒跺腳說:“笨死了,剛才你應該先拿了龍泉劍再說。有了龍泉劍,無堅不摧,這些破銅爛鐵還在話下嗎?”
東方棄沒好氣說:“我如果接受龍泉劍,還需要再回到這裏嗎?”束縛他的將是一座無形的牢籠,江湖中人最講究誠信。雲兒想了想,點頭說:“是哦,那現在怎麼辦?你總不能一輩子關在這兒吧?”他笑了笑,“那就將牢底坐穿吧。”她有點火大,“你想一輩子關在這兒,我可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兒。”東方棄忙安撫她,“放心,很快就能出來。”
雲兒奇道:“你怎麼知道?”他笑說:“不是三天後要給答覆嗎?要麼大搖大擺走出去,要麼走着進來橫着出去。”她急道:“我說正經的,你能不能想個辦法?”東方棄無奈說:“我關在這兒,半點人身自由都沒有,能想出什麼辦法?”見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忙說:“放心,放心,天無絕人之路,咱們見機行事便是,大不了答應他。”她重重點頭說:“嗯,就這麼辦,然後再想辦法逃跑。反正逃起跑來,沒人追的上你。”
東方棄嘆了口氣說:“我想這可不是什麼讚美的話。”雲兒笑着打了下他一下,從懷裏掏出幾粒紅色的丹藥,壓低聲音說:“你傷的重不重?這是賽華佗給的啦,反正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吃了再說。”一把塞給他,揮手道:“我要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東方棄目送她淺黃色的衣衫在轉角處消失,將藥丸藏在暗袋裏,閉目運氣。不一會兒,頭頂有淡淡的煙霧裊裊升起,凝而不散,直衝屋頂。周身像籠上了一層光輝,熱氣徐徐蒸騰而出,青色長袍無風自動,一點一點脹大,待鼓成一個圓球,復又癟了時,他側過頭,吐出一口烏黑的淤血。發青的印堂重又變得光潔白潤,唇色也不像剛才那麼蒼白了。他對坐在遠處看守他的黑衣侍衛笑說:“兄弟,可否借碗酒喝?”心裏暗自琢磨怎麼逃出去。
第十八章實則血雨驚風
雲兒沒精打采吃了晚飯,想到晚上還要給那燕公子守夜,心情更壞了。這裏眾多侍衛里三層外三層守得跟鐵桶似的,幹嘛還要她睡在地上啊,無非就是為了折磨她。
下午的時候起風了,陰雲密佈,欲雨不雨,天氣又悶又濕。頭頂一大堆黑漆漆的烏雲,密不透風,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燈光也顯得有些慘淡。雲兒沿着石子路走來,沒瞧見腳下凸起的土塊,差點跌了個底朝天。她揉着腳踝,罵罵咧咧推開門,屋裏沒有人,也沒點燈,黑的分不清東西南北。她摸索着找出火摺子,晃了好幾次才點亮油燈。就着火光,她發現底座的油不夠,所以才會一時沒點着。
雲兒提了燈出門,拉住守在門口的一個侍衛問:“油不夠了,哪能上油?”他聳肩說:“笑話,你伺候公子日常起居,反倒問起我這些事來了。”她皺眉說:“我不是新手嘛,油鹽醬醋還沒摸清呢。”
倆人站在院門口說話,失失手裏擎着一盞梅花形小巧精緻的美人燈迤邐走來,老遠聽清楚了,說:“這燈我剛上滿油,雲妹妹,你先拿去用吧。”雲兒接在手裏,有些不好意思說:“那我就謝謝姐姐了。天黑路滑,你一個人,怎麼回去呢?”她笑說:“不要緊,你手裏的燈給我就行了。”
雲兒將燈擱在桌上,盯着上面畫的美人兒仔細瞧了兩眼,“真漂亮,栩栩如生。”更難得是這燈點着后一點油煙味兒都沒有,反倒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清香味。她胡亂鋪了床,又舀了一大盆熱水,自己先洗漱了,守了有一頓飯的工夫,見那燕公子還沒有回來就寢,也不管他,攤開鋪蓋捲兒,自顧自躺下睡了。
那燕公子回來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雲兒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整個人縮成蠶蛹,枕頭在東邊,不知怎的,頭卻在西邊——大概是夢中滾過來的,她自己卻渾然不知,睡得甚是香甜。他皺了皺眉,喃喃低語:“這睡相——”連夢裏也不老實。誰要是跟她睡一起,那還不是活受罪?抬起腳尖踢了踢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乾脆一腳踹過去,“你給我起來。”
雲兒感到小腿一陣疼痛,翻身滾開,手忙腳亂爬起來,掀開褲腿一看,青了一小塊,有些火大看着他,不滿地說:“你幹什麼啊?”他哼了一聲,說:“你這個丫鬟當的比我這個主子還舒服啊——我渴了,還不快起來倒茶。”主子沒睡她居然敢先睡,看來得好好教教她怎麼伺候人。雲兒不得不爬起來,口裏嘟嘟囔囔說:“大半夜的沒事找什麼茬兒啊,無不無聊。”將茶碗摜在他跟前,打着哈欠想繼續睡。
他隨手潑在地上,“換碗熱的來。”雲兒瞪大眼睛看他,本來睡覺睡到一半被人吵醒火氣就不小,這下怒了,搶過空茶碗,執起剛才的茶壺重又倒了一碗,扔在他手裏,冷聲說:“只有冷的,喝不喝您隨便。”他站起來,指着雲兒不悅道:“你——”
雲兒把頭一仰,冷聲說:“我怎麼了?有本事你別喝啊。”他還能因為這個把她殺了不成?大半夜的不睡覺故意找茬是不是?
那燕公子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似乎要發作,最後嫌惡地砸了茶碗,掀開被子上床睡了。雲兒不明白他怎麼就這麼算了,伸出舌頭朝他後背做了個鬼臉。才起來這麼一會兒,就覺得冷了,燈也不熄,她搓着手臂一頭鑽進被子裏。也許是剛才睡飽了,這會兒翻來覆去,一點困意都沒有,聽見外面的更聲敲了三下,才知道時間已經這麼晚了,都大半夜了,怪不得外面一點兒聲響都沒有呢。
她將手臂枕在頭下,又翻了個身。那燕公子睡覺一向警覺,聽的她老是動來動去,鬧出這麼大聲響,哪還睡得着,壓着滿心火氣不耐煩說:“你要是再給我滾來滾去,乾脆睡外邊去。”雲兒翻了個白眼,不答腔,卻不敢再亂動了,萬一真惹火了他,當真把自己扔外邊去睡,她可就倒大霉了。
她睜着大眼睛到處亂瞄,對面正是窗口,掛着昨天失失忘了拿走的花籃,不知道裏面盛的是什麼花,白天沒感覺,這會兒香的人簡直睡不着,聞的時間越長,香味越是濃烈。桌上的美人燈越發明亮,刺的人眼睛都睜不開。她想爬起來熄了,好不容易捂熱了被子又不願動。學貓“喵喵”叫了兩聲,見床上的人沒反應,心想他大概是睡著了。管它呢,油盡燈自然會枯。
一陣胡思亂想,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眼前突然一暗,把她驚醒了。雲兒睜開眼一看,原來是燈滅了,大概是被風吹的。歪着頭想繼續再睡時,突然聽到極其輕微的一聲“吱呀”的聲音,窗戶一點一點被推開了。若不是此刻萬籟無聲,靜的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憑她的武功修為,這麼細小的動靜決計發現不了。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風,待聽見腳尖落地的聲音,才知道是有人潛了進來,嚇得趕緊閉緊雙眼,一動都不敢動。瞧來人的武功身手,迅若狸貓,落地無聲,十個她也不是對手。她心想,大概是小偷吧,這屋裏全是值錢的東西,就是招賊惦記也不足為奇,拿了趕緊走吧,別在這兒裝神弄鬼嚇人了。
哪知對方對牆上掛的那些價值連城的書畫半點興趣也無,暗中盯着睡在地上的雲兒看了半晌,滑出袖裏閃着藍光的匕首,一刀插了下去。雲兒感覺到來人呼吸聲越來越近,眼睛眯成一條縫,見寒光一閃,駭然失色,卷着被子就地一滾,口裏大叫:“救命啊。”原來這人不為圖財,竟是害命而來。
那人似乎十分詫異,壓低聲音說:“你沒事?”雲兒顧不得狼狽,連滾帶爬跳起來,心裏很奇怪,都鬧出這麼大動靜了,床上那人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按理說,他早該一躍而起,和刺客刀來劍往,大戰三百回合了。雲兒順勢往榻上一撲,下死勁兒掐了那燕公子一把,忽然感覺背後風聲大作,嚇得頭一縮,不顧一切鑽進被子裏來。
對方因為雲兒一點事都沒有,驚疑不定,怕中埋伏,不敢靠的太近,眼睛牢牢盯着雲兒的一舉一動。
那燕公子遭雲兒“毒手”后悠悠醒來,立即發覺屋裏有刺客,怎奈他全身酥軟,胸悶頭暈,半口真氣都提不上來,這會兒別說逃跑,連爬起來都有困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他急的滿頭大汗,這時雲兒沒命般滾了上來,他抬手,用盡全力扯了扯她頭髮。
雲兒疼的眼淚嘩嘩往下掉,正想罵人,抬頭看時,見他睜大眼睛看着自己,眸中滿是驚慌憤怒,估計他是着了道兒。心下大急,來人心狠手辣,連自己這個不相干的丫鬟也要殺,看樣子是要殺人滅口,怎麼辦怎麼辦,他壞事做盡,死有餘辜,自己可是安分守己,一向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嗚嗚,她還不想這麼早就死。
對方聽見裏面好一會兒沒有動靜,顧慮一點一點消褪,如猛虎般撲過來,手起刀落,運力往被上一插,直沒刀柄。那燕公子悶叫一聲,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大概是傷到了,卻咬牙挺住,抱住雲兒翻身往裏滾去,在她耳邊輕聲道:“拔龍泉劍!”
雲兒一開始駭得三魂丟了七魄,不住閃躲,待聞到空中傳來淡淡的血腥味,知道再不反擊難逃一死,對方可沒打算放過她。手往他腰間一摸,“噌”的一聲拔出龍泉劍,剎那間龍吟鳳鳴,黑暗的半空突然閃過一道白光。她捏了個劍訣,旋身往對方肚臍下丹田處刺去,一下手便是殺招。
對方手無寸鐵,更料不到她劍法精微如斯,措手不及之餘,一時竟被她擊退了。那刺客看着帳里滾作一團的倆人,緩緩解開腰帶,隨勢一抖,竟是一把薄如紙片、亮如白晝的軟劍,隨風搖擺,如分花拂柳,姿態美妙。劍尖朝着雲兒心窩的方向刺來,只聽得空中嗡嗡作響的聲音,劍身卻如吞吐不定的的蛇信,手法刁鑽古怪。
雲兒目不轉睛盯着對方的劍招,只見劍尖不住晃動,形成一條白色的光帶,使人不知對方到底要刺哪裏。她仗着龍泉劍削鐵如泥,無堅不摧,以劍對劍,手腕一抖,橫劍砍了下去。哪知對方知道龍泉劍的鋒利,早想出了一套應對之法,手隨心動,手中的劍招式一變,如一條軟帶纏上了龍泉劍,一剛一柔交纏在一起,誰也奈何不了誰,那情形怪異之極。
雲兒被對方強大的真氣震得右臂酸麻,龍泉劍差點脫手。她雙手握緊劍柄,藉著下沉之勢,抽劍回身,只聽的一連串“嗤嗤”的聲音,兩劍摩擦,半空中擊出細碎的火花,如黑夜裏絢爛的焰火。雲兒剛才一招真氣耗損過大,嘴角滲出絲絲鮮血。她用手背隨意抹去了,眼睛眨眼不眨盯着前面,這才看清,對方個子嬌小,身穿夜行衣,全身上下包的一絲不漏,只露出兩隻漆黑的瞳孔,閃着野獸般兇殘的光芒。
對方勁氣一變,軟劍呈波浪狀往雲兒身上刺來。
雲兒握劍的右手力氣還沒恢復,蹲在床上,靠龍泉劍的支撐才得以穩住身形,滿頭大汗,大口大口喘着氣,眼看就要做對方的劍下亡魂,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有樣學樣,手握成拳,朝對方波濤洶湧的真氣的中心一拳轟去。她的手臂代替了龍泉劍,對方的軟劍像腰帶一般纏在她手上,劍尖還沒刺到她面門,已然軟軟地垂了下來。
對方顯得十分吃驚,狠狠盯着她,冷哼:“沒想到你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只可惜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又轉頭對不能動彈的燕公子冷笑說:“太子殿下,一點一點目擊自己死亡的全過程,滋味如何?”陰森森說話的語氣,似乎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那燕公子便是大周朝的當朝太子——燕蘇。
第十九章救人如救火
雲兒聽見熟悉的聲音,不由得驚呼出聲:“失失,是你!”
失失盯着她寒聲說:“你現在讓開,我還能留你一條全屍。”雲兒提劍爬起來,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不屑說:“失失,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將拚命、萬將難敵,窮寇莫追的道理嗎?你應該說‘你現在讓開,我還能留你一條狗命’,放人一條活路,或許我會聽你的話也說不定呢。”
失失眸中寒光一閃,冷哼道:“死丫頭,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雲兒撇了撇嘴角,學東方棄大叫“暗器——”右手作勢一揚,趁對側頭避開、身形一頓之際,真正的暗器這才隨後而至——是僅余的一枚煙霧彈。
“砰”的一聲巨響,室內煙霧瀰漫,嗆的人眼淚鼻涕齊齊往下流。她趁亂跑到床頭,扶起燕蘇。燕蘇受傷在先,又中了毒,加上腿上中了一刀,本來已經昏迷過去,這時被煙霧彈嗆的悠悠醒轉,在她耳旁悄聲說:“南面牆上最裏面有一個機關,床頭角落裏,手柄形——摸到沒?”見她點頭,將涌到喉嚨的鮮血咽了下去,顫聲說:“用力往下壓,然後砸碎它。”
煙霧彈畢竟沒有毒性,只爭取到少許時間。失失閉氣適應過來后,手中的軟劍毫不留情朝疊在一起的倆人刺去,大有同歸於盡的樣子。
眼看劍尖一寸一寸逼近,就要穿體而入,只聽得“嚓嚓嚓”機關啟動的聲音,整張床生生從中裂開。雲兒一手抱緊燕蘇,一手揮劍砸碎木質手柄,倆人迅速往下沉去。電光石火間,雙雙跌了下來。
失失料不到此等變化,一時呆住了,眼睜睜看着兩人逃走。瞬息間室內已恢復原樣,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耳內聽到一陣急促的鈴聲,驚動了大批的侍衛。
雲兒摔得頭暈腦脹,五臟六腑差點移了位,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她抬頭張望,黑漆漆一團,什麼都看不見。從腰間摸出火摺子點亮,才發覺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地下石室,大約有數丈高,四面是堅硬的石壁,青石塊鋪地,裏面什麼都沒有,空氣並不覺得氣悶,應該裝有通風的管道。
燕蘇嘴唇發紫,印堂發黑,臉色十分難看,艱難地說:“不要擔心,我們很安全。”雲兒見他臉色青中帶黑,眼神黯淡無光,氣息奄奄的樣子,有如垂死之人,嚇壞了,“你怎麼了?”低頭看向他腿間尚未來得及拔出的匕首,上面沾滿了黑色的血漬,知道匕首上淬了劇毒,忙掏出懷裏自己服的葯喂他吃下。這些葯雖然不是什麼解毒靈丹,吃了多多少少總會有點兒用的吧。
雲兒想了半天沒想到好辦法,咬牙說:“這匕首得拔出來,你忍着點兒。”燕蘇看着她點了點頭。雲兒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右手使力一抽,鮮血頓時濺的她滿頭滿臉都是。她等燕蘇腿上的黑血流的差不多了,趕緊將止血生肌的藥粉倒上去,幸而傷口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
雲兒擦了擦臉上的污血,頭也不抬說:“把你腰帶解下來。”拔刀時燕蘇疼的臉扭曲的變了形,卻始終沒有呼痛,氣息奄奄問做什麼,哪還有力氣解腰帶。她哼道:“當然是包紮傷口啦,不用你的腰帶,還想用我的腰帶啊。”雲兒抽出他白色刺繡錦緞腰帶將傷口綁緊,拍了拍他肩膀說:“沒想到你這個太子殿下還挺硬氣的,痛就叫出來,這裏就我一人,丟臉也不要緊,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雲兒隱隱約約也猜到他身份尊貴,不是尋常人,只道是哪個錦衣玉食的紈絝子弟,哪知道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未來的皇帝,吃驚之外着實嚇了她一跳。這些暫且不論,重要的是他們現在該怎麼出去。
“喂,這裏封的跟銅牆鐵壁似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麼出去?過個三五天,不等別人來殺我們,先就餓死了。”
燕蘇服了葯,精神似乎好了點,喘氣說:“我們現在在我卧房底下,往下壓手柄是啟動密室機關,砸碎手柄是觸動報警系統,現在整個別院都處於高度警戒狀態,任刺客有三頭六臂,也休想溜得出去。這只是一個暫時藏身之所,放心,等一會兒,馮陳褚衛他們自會救我們出去。”
雲兒頓時放下心來,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半信半疑問:“你當真是太子?”他點頭,一臉倨傲說:“當然。你這次救了我,我定會重重賞你的。說,你想要什麼?”雲兒對他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很不滿,露出不屑的表情。受了傷還這麼囂張,怪不得別人要殺他呢。她突然提起龍泉劍,壓在他頸側,惡聲惡氣說:“我想要你的命。”見他一點都不害怕,加重手勁說:“哼,這可不是開玩笑——你以為我真不敢殺你?”
燕蘇慢悠悠說:“你若想殺我,還需要等到現在嗎?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再說了,你殺我,有什麼好處?不如救我,於你大為有益。”雲兒悻悻拿下龍泉劍,扔在他身上,“還你。”她只不過想嚇嚇他罷了燕蘇試着運氣解毒,一口氣還沒提上來,人已軟倒在地,無奈下唯有放棄,靠在牆角說:“你若喜歡,不必還我。”看在她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這劍就送給她吧。
哪知雲兒並不領情,“切”了一聲說:“我不要。”
燕蘇有些意外,頓了頓才說:“你不要,那時候為什麼又想方設法偷呢?”雲兒支吾了一下,振振有辭說:“那是因為東方對龍泉劍很好奇,想看一看它長什麼樣子,所以我就借來玩一玩。後來不是又給你送回來了嗎?我若想要,還需要等到現在嗎?”他重重“哼”了聲,好半晌才說:“你對他好的很嘛。”語氣冷冷的。千方百計偷劍,就為了給東方棄看一眼?哼,自己是鬼迷心竅,才會想着把龍泉劍送給她。不知好歹的女人!
雲兒點頭說:“那當然了,因為我的命是他救的呀。”燕蘇有些詫異,抬眼問:“他怎麼救你的?”雲兒沒有多說,“就像我救你一樣救的啊——可是你,哼,恩將仇報,對我不是威脅就是恐嚇,早知道,我才不要救你呢。”燕蘇聽的她的抱怨,不由得莞爾一笑,“以後你若是乖乖的聽我的話,我自然會對你好。”雲兒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呢。”
說到這裏,倆人都頓住了,好一會兒沒說話。周圍十分安靜,只聽見燕蘇粗重的呼吸聲以及雲兒吸氣的聲音。火摺子用完熄滅了,黑暗裏聽着對方若有若無的呼吸,無助的彼此像是有了依靠。
燕蘇閉目養神,突然問:“雲兒,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她蹲在地上,雙手抱膝說:“不記得了。我劍法差的很,胡亂比劃的。”他搖頭,“不,你劍法相當精妙,揮劍時招招是對方破綻之處,只可惜你內力太差,跟劍法完全不能融合,空有劍招卻使不出力,以至於發揮不出劍法該有的威力。”她懷疑地問:“是嗎?當時情況危急,下意識就使了出來。‘招招是對方破綻之處’,不至於吧?也許是碰巧呢。”
燕蘇剛要發表議論,聽到頭頂傳來沉悶的“咔咔咔”的聲音,一絲光線漏了進來。馮陳的聲音從上面傳了下來,“公子,公子!”雖然極力壓抑,還是泄露了驚惶不安的情緒。雲兒高興地跳起來,明知他看不見,仍用力揮手道:“我們在下面,我們在下面。”馮陳大聲問:“公子,您沒事吧?”雲兒代答:“他沒事,還活着,你快點救我們出去。”
馮陳鬆了口氣,手裏拿了一盞燈縋着吊繩下來,見燕蘇一動不動倒在地上,大驚失色,一掌抵在他后心,急道:“公子,公子,你怎麼了?”燕蘇悠悠睜開眼睛,“我沒事。刺客呢,抓到沒有?”氣息雖弱,聲音卻很威嚴。馮陳點頭,“抓到了,關在地牢裏等公子發落呢。”他微微頷首,“好,走吧。”馮陳單膝跪在地上,低頭說:“公子,得罪了。”背起他,手抓着繩索,同上面的人打了聲招呼,飛身出了密室。
雲兒沒有人背,自己將繩子束在腰間,讓人拉着爬出來,全身上下沾滿了泥土灰塵,髒兮兮的,狼狽不已。她站起來一看,滿地狼藉,桌椅矮凳等物東倒西歪,花瓶瓷器摔得粉碎,雪白的牆上沾有一道道未乾的鮮血,觸目驚心。屋子裏站滿了手持刀劍的侍衛,里三層外三層將燕蘇圍在中間。
燕蘇知道沒事後安下心來,傷勢發作,又昏了過去。魏司空運氣在他體內轉了一周天,摸清楚情況后,臉色越來越凝重,“公子心脈受損,被人下了迷香,又中了劇毒,情況恐怕不妙……”馮陳等人大驚,忙問:“怎樣才能救公子?”魏司空沉吟道:“當務之急先要保住公子的性命,再想辦法解毒。最好有一個內力深厚的武功高手為公子驅毒療傷——”馮陳立馬站出來,“魏公子,我來吧。”魏司空搖頭說:“馮陳,你劍法不錯,內功修為還是稍欠火候。這裏武功最厲害的當屬公子他自己,可惜……哎,我如果不是……也許可以試一試。”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
雲兒在一邊聽了,心裏一動,插進來說:“我倒有個極合適的人選,他內力修為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並且最擅長替人運功療傷了。”東方棄幾乎天天為她運功驅寒,能不擅長嗎!魏司空問是誰,又說:“公子傷勢嚴重,耽擱不得。”萬一那人遠在千里之外,內力再好又有什麼用?雲兒拍手說:“放心,他沒在天涯海角,一呼即到。不過,要他來也容易,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眾人抬頭看着她不說話,不知她要趁機提什麼苛刻的條件。雲兒說:“我說的這個人呢,就是東方棄,天下間要找出比他內力還深厚的人,只怕寥寥無幾。你只要答應放了我們,我保證他願意替燕公子驅毒療傷。再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種積陰德的事兒,誰都願意干,是吧?”救人的同時又自救,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馮陳不敢擅自放人,轉頭看向魏司空,聽他的示下。魏司空沉吟說:“東方棄,武功確實厲害——我可以答應放他走,至於你,可就不敢保證了。”公子對她明顯不一樣,他可不敢擅作主張,下令說:“救人如救火,事不宜遲,立即請東方少俠過來。”馮陳答應一聲,站起來要走。魏司空想了想說:“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以示誠意。馮陳,你留下來照看公子。”
馮陳、褚衛等人將昏迷不醒的燕蘇移到隔壁廂房,重新包紮傷口,又餵了些解毒靈丹,延緩毒氣入侵。雲兒看着亂成一團的眾人,坐在那兒喝熱茶吃點心,用食物安慰受驚的靈魂。昨晚真是死裏逃生啊,嚇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現在還覺得后怕。
驚險的一夜終於過去,東方的天空露出魚肚白,窗前淡粉色薔薇花瓣上滾動的露珠像是美人臉上的淚痣,嫵媚多情。
魏司空領着衣衫凌亂、頭髮蓬鬆的東方棄進來,說:“東方少俠,我家公子命在旦夕,望你不計前嫌,施加援手,所有人感激不盡。以後但有吩咐,魏司空縱然是上刀山下油鍋,絕不敢皺一下眉頭。”
東方棄露出為難的神色,“這——”馮陳見狀,以為他不願意,想到他是自己抓來的,“撲通”一聲跪下,“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東方少俠,少俠要殺要刮,悉聽尊便。懇請少俠救一救我家公子,馮陳就是死,亦心甘情願。”說著拔出腰間的劍,倒提劍柄,遞了過去。
眾人大吃一驚,皆呼不可。馮陳揚手制止了,仰頭說:“馮陳身份低賤,死不足惜,但求東方少俠不計前嫌,出手救救我家公子。”說完重重磕了一個頭。東方棄忙不迭扶他起來,“馮統領真是折殺在下了,快快請起。我並沒有不救燕公子的意思,只是身上有些臟,等我洗洗手再為燕公子驅毒療傷。”
立刻有人端了一盆水進來,東方棄洗了手和臉,坐在床前,給燕蘇把了一會兒脈,又翻開他眼皮,仔細瞧了瞧,右手食指往他眉間穴一點,燕蘇身體一動,但是仍沒有醒過來。他雙手如跳舞一般,從燕蘇頭頂百會穴起,路經太陽穴,人中穴,膻中穴,氣海穴,肩井穴,太淵穴……最後至足底湧泉穴止,一路點下來。他不等喘過氣來,復又由下而上,一路點上去。手如疾風,勢如閃電,快的人看不清動作,只見無數手影重疊,眼前像是起了一陣霧,看的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魏司空越看越驚奇,忍不住低呼出聲:“千佛手!”難道這就是享譽盛名、佛家密不外傳的點穴大法?他跟佛宗究竟有何淵源?
過了大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東方棄住了手,雙方平放在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對魏司空說:“魏少俠……”魏司空忙說:“少俠不敢當,直接叫我司空便可。東方少俠有何吩咐?”東方棄擦着臉上的汗說:“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也請司空兄直呼在下東方棄便是。燕公子四肢無力,真氣凝滯,全身發黑,血氣不暢,應該不止是中了毒,似乎還被人下了一種極厲害的*****,以至於內力渙散,武功盡失。”
魏司空忙問有什麼辦法沒有。他搖頭說:“這種*****不同尋常的‘三步倒’、‘迷魂醉’之類的*****,藥性奇怪的很,我以前從未見過,亦不知如何化解。不過,有個人也許有辦法。”招手叫來雲兒,“你去請賽華佗來一趟,他是這方面的高手。”
雲兒便說:“這些天來又是打又是殺的,賽華佗這會兒恐怕膽子都嚇細了,臨安這麼大,我哪知道他躲到哪個旮旯里去了啊。”馮陳接口道:“雲姑娘你放心,就算掘地三尺,我們也有辦法把他找出來。”東方棄忙擺手笑說:“馮侍衛,用不着費這麼大的工夫。凡是有草藥的地方就有賽華佗。城外的道觀他是待不下去了,早晚得回家去。”
雲兒答應去請賽華佗,面對眾人高聲說:“大家都看到了啊,我若請來了賽華佗,也算大功一件,到時候你們可要放我走。”魏司空當做沒聽到,說:“馮陳褚衛,你們幾個陪雲兒走一趟。見到賽華佗先生,切不可動粗,一定要客客氣氣的。”幾人答應了,押着雲兒自去請賽華佗。
這裏東方棄扶燕蘇坐好,說:“我現在要用內力將燕公子體內的毒素逼出來,不能分心,麻煩其他人先出去一下。”魏司空點頭,“明白,你放心,我就在門外守着,有什麼事叫一聲便是。”眾人帶上門退了出去。
東方棄催動真氣,左掌按在燕蘇膻中穴上,右手手指點在他青中發黑的印堂間,兩股真氣沿着周身奇經八脈,一上一下遊走。如此來回循環十二個小周天以後,他再加大內力,兩股遊動的真氣剎那間如奔騰的巨浪在燕蘇體內翻騰攪動,似乎要將他經脈血管脹裂。燕蘇面露痛苦之色,口中發出呻吟之聲,傷口處的黑血一點一點逼了出來。東方棄見他體內的黑血流的差不多了,這才收回雙手。
燕蘇睜開眼睛,頭一歪,哇的一聲,嘴裏吐出一口鮮血。外面的人聽到動靜,連忙衝進來。魏司空扶起他,喜道:“公子,你醒了。”東方棄真氣耗損過大,渾身虛脫,歇了好半晌才緩過勁來,擦着汗爬下床,說:“這毒厲害得很,有如頑疾,甚難剔除。饒是我用盡全力,也只清除了大半部分。剩下的一小部分餘毒,只要吃些解毒的丹藥,好生將養,就可以了。”想了想又說:“這只是我的建議,等賽華佗來了,也許他有更好的辦法。”
燕蘇此刻臉色依然蒼白,但是比起剛才,少了一種嚇人的暗黑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傷勢明顯有所好轉。此刻他呼吸均勻綿長,看人的雙眸炯炯有神,只是全身依然虛弱無力,十指動彈不得。魏司空拿過枕頭,扶他躺下,說:“公子,多虧東方少俠救了你。”他抬眼看了看東方棄,微微抬起上身,客氣地說:“辛苦了。”
東方棄欠身回禮,“燕公子重傷未愈,還是盡量少說話,多休息的好。”燕蘇依言躺下,過了會兒突然問:“東方棄,你為什麼救我?”他自幼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慣了,他抓了東方棄,東方棄竟然不計前嫌出手救他,他忍不住懷疑東方棄是不是別有用心。
東方棄明白他的意思,忙說:“燕公子,我之所以救你,其實是有事相求。希望你能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放我們走。”燕蘇眉頭一皺,重複道:“我們?”東方棄說:“以前我跟雲兒多有得罪,希望燕公子大人有大量,放我跟雲兒離開。”燕蘇不悅道:“你這是挾恩威脅我嗎?”東方棄忙說:“當然不是。在下不過一介草民,何德何能敢威脅公子?公子答應,是恩典;公子若不答應,我們也沒辦法。”
燕蘇重傷未愈,心情不佳,淡淡說:“此事等我傷好以後再說。東方少俠的救命之恩,我不會忘記的。”魏司空見他臉露疲倦之色,忙說:“公子,你安心養傷。雲兒和馮陳他們去請賽華佗去了,一定能將你身上的*****解開的。”燕蘇問:“何需請賽華佗,刺客身上難道沒有解藥嗎?”
蔣沈韓楊呈上來一個銀盤,白布上面有一粒尾指大小的紅色藥丸,發出淡淡的甜香味,顏色令人想到殘陽如血,給人感覺很不舒服。魏司空皺了皺眉,說:“逍遙散?”逍遙散並非是什麼靈丹妙藥,而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藥,見血封喉,中毒者七竅流血,三步必倒。通常死士刺客身上都會有這種東西。蔣沈韓楊回道:“這是從刺客嘴裏拿出來的。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燕蘇冷笑道:“很好,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誰派來的。帶上來!”
蔣沈韓楊答應一聲,押着一夜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失失進來,只見她面目猙獰,滿身血污,手筋腳筋俱被挑去,身上的肌膚沒一處是好的,披頭散髮,跟女鬼一般。
第二十章欲留難走
天色大亮,陽光從窗外照在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上,溫暖明媚,地上落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斑,細微的塵埃在透明光束里輕舞飛揚——這樣寧靜美妙的清晨,卻是肅殺的,血腥的,山雨欲來,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遍體生寒。
燕蘇擁被而坐,斜倚在床頭,吹着手中的參茶,慢慢喝了一口,對倒在地上,匍匐在腳下的失失視若無睹。失失見他安然無恙,先是不相信,繼而掙扎着爬起來,不顧一切往前撲去,厲聲道:“我要殺了你!”整張臉扭曲的變了形,雙目泛出血絲,看的人有些恐怖。不等她爬起來,站在一旁的侍衛一腳踩在她右肩胛上,咔嚓一下,骨頭碎裂的聲音。她發出凄厲的慘叫,重重跌在地上,俯面朝地,磕的滿頭滿臉都是血,幾乎辨認不出原來的樣子。以前那個嬌俏可人的失失,一夜間判若兩人,面目全非。
燕蘇這才轉頭看她,眸光如萬年不化的寒冰凍土,令人心膽俱裂,不敢與之對視。他將右手端着的瓷碗往地上一擲,恰好砸在失失額頭上,滾熱的參茶潑了個正着。她咬牙承受,不發一語,眸中露出輕蔑之色,甚是硬氣。燕蘇冷聲道:“你敢刺殺本宮,想必是抱了必死之心。不過,你要知道,本宮有的是辦法讓一個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神轉厲,喝道:“來人,挖了她眼珠喂狗。”
立即有人上來,硬生生將她一對眼珠挖了出來。饒是她心志硬如鋼鐵,絲毫不懼嚴刑拷打,也抵不過目不能視的恐懼,放聲尖叫:“燕蘇,我詛咒你將來眾叛親離,不得好死!”眾人見她手足癱軟在地,雙目空洞無物,兩道血痕緩緩從臉上流下來,血肉模糊,其狀之恐怖,猶如白日見鬼,駭人之極。
燕蘇眸光一冷,面無表情道:“掌嘴!”侍衛一掌下去,滿嘴是血,連牙齒一起打落。她被打得整個人滾在地上,吐了口嘴裏的血水,轉過臉來,恨聲說:“有種你殺了我!”燕蘇挑眉道:“想死?沒那麼容易!你知道什麼是人彘嗎?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滾熱的銅汁灌入耳朵,用暗葯灌進喉嚨,割去舌頭,就是不讓人痛快地死,然後扔到馬廄,供人觀賞。”見她身子一抖,終是怕了,他放低聲音說:“只要你說是誰派你來的,我便寬宏大量,賜你一死。不然,這裏有的是比‘人彘’狠毒千倍萬倍的酷刑,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失失放聲尖笑,心裏的凄苦、悲憤、怨恨一股腦兒奔騰而出,怒道:“誰派我來的?除了刻骨的仇恨,還會有誰!你還記得三年前在李大將軍身邊伺候的人嗎?他叫阿威,是我唯一的哥哥。他為人敦厚老實,心地善良,從不跟人結怨,誰找他幫忙都是樂呵呵地答應。這樣一個人,一不作奸,二不犯科,他有什麼罪?只因為你跟李大將軍不和,奈何不了李大將軍,便拿他身邊的人祭旗,給他安了個不忠不義欺君罔上的罪名,亂棍打死,割頭示眾。我領回他的無頭屍首,對天發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可恨老天不長眼,以致今日功敗垂成,死不瞑目,我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她說到後來伏在地上悲慟不已。
燕蘇聽她這麼一說,突然想起來了。當時父皇病重,他以太子的身份,奉命監國。李措功勛卓著,官拜大司馬,加封定遠侯,地位極尊,手握重兵,權傾朝野,門生故吏遍天下,一向目中無人,橫行無忌。他因為國庫空虛,軍餉耗資過巨,想要精兵簡政,讓常年鎮守邊關、年老體弱者解甲歸田,另一方面藉機削弱他的勢力。當時李措見到他,只行了個軍禮,沒有跪拜,他心下已然不悅。加上李措說話時枉顧尊卑,頻頻出言不敬,全然不把他這個太子放在眼裏。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下惱怒不已,偏偏這時母後傳旨,要他在長平宮設宴款待凱旋歸來的李大將軍。他忍氣吞聲接了旨,轉頭就把他近身侍衛殺了,提醒他到底誰才是主子。酒席間趁眾人談笑生風之時獻上人頭,文武百官莫不色變,頭一次領略到太子強硬狠辣的鐵腕作風。
沒想到此事後患無窮。軍部的人自然不服,齊聲參奏太子賞罰不分,斬殺功臣,有失仁德,事情愈演愈烈,加上有人暗中推波助瀾,連多年不理朝政、卧病在床的周明帝都聽到風聲,詢問怎麼回事。最後還是由王皇后出面,也就是太子的親姨母,已故王皇后的親妹妹,恩威並施,硬將此事壓了下來。精兵簡政一事,自然不了了之,太子代皇上巡守正在建造的河堤,離開京城暫避風頭。
他聽了失失一席話,默不作聲,半晌揮手,“拉出去,賜酒。”看着失失被人拉出去,嘆了口氣說:“尋塊地,好生安葬了吧。”
雲兒軟磨硬泡帶着賽華佗回到“落花別院”,正好見幾個下人抬着失失的屍體出了院門,一床破席,白布蒙面,露出的肌膚僵硬如枯朽的木雕。她站在風口裏,發了好一會兒呆,嘆氣想,死對於她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有時候想想,其實活着也沒什麼趣味,但是好死還是不如賴活着,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賽華佗見到燕蘇,還有些戰戰兢兢,伸手探了脈,問了些話,又到他昨夜睡的卧房仔細查看一番,回來說:“燕公子中的雖是劇毒,幸而救治得當,性命已無大礙。這迷香嘛,雖然我沒有見過,但是知道西域有一種極其獨特的香花,碗口大,盛開時其紅如煙霞,像美麗女子的臉,名字就叫‘玉顏’,公子房間窗口掛着的花籃里就夾了一朵‘玉顏花’,它本身是沒有毒的,但是如果和南海產的珍珠油混在一起,便能使人手足酸軟,昏迷不醒,如果服用過量的話,甚至有可能喪命。公子所中的迷香,應該是由這兩種事物提煉而來。”
燕蘇聽了便說:“既然先生知道來歷,不知有何破解之法?”他一向主宰別人的生死榮辱,實在不能忍受自己虛軟無力、任人宰割的情況。賽華佗心想,你抄了我家,一把火燒了我辛辛苦苦搜集的藥材,追的我東躲西逃不得安生,還想要我救你?咳了聲說:“反正是*****,又不是毒藥,將養個十天半個月,等藥性過去,自然就好了。”
燕蘇把臉一沉,“既然如此,先生便在府中住下,自有人伺候。等藥性過去,恐怕先生也沒必要留在這世上了。”賽華佗心下一驚,忙不迭說:“還有另一個辦法。我聽說‘玉顏’花生性喜寒懼熱,所以多長在雪山寒峰之巔、背光遮風之處,甚難採摘。公子不如用熱水泡澡試試看。”
雲兒聽了手指着窗外說:“山上不是正好有溫泉嗎?”賽華佗說:“是嗎?那更好了,溫泉還有舒筋活血,溫經散寒,治療外傷的功效——”雲兒接口道:“還可以美容養顏。”
燕蘇看了她一眼,“那你去準備準備。”雲兒不解,問:“我準備什麼啊?”他哼道:“主子沐浴,你這個當丫鬟的難道不要跟在一邊伺候?”雲兒叫起來:“咱們今天可要說好了,誰是你丫鬟啊?我和東方救了你,當然,賽華佗也有出力——大伙兒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一拍兩散,分道揚鑣。”他看起來很不高興,“誰說讓你走了——”不等她回嘴,冷下臉來喝道:“還不快給我去找衣服!”
魏司空連忙打圓場,“雲兒,公子傷還沒好呢,你還嘔他,不看佛面看僧面,怎麼說公子也是你的主子,快去打點。”推着她出門。雲兒不滿,可憐兮兮說:“我也受了傷啊,你看你看——”說著捋起袖子,手臂上青了一大塊,“我也需要休息,何況我還一大早不辭辛苦去找賽華佗呢。”
東方棄在一旁有點擔心她體內的寒氣,問有沒有傷到其他地方,要不要緊。她忙說有啊有啊,扒開頭髮,露出後腦勺給他看,低着頭說:“你看,腫了吧?磕的,疼死我了。”
燕蘇見她跟東方棄當眾親昵,無名火起,怒道:“跟我一起上山,你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我——”想到她剛剛救了自己,威脅的話一時說不下去,卡在了喉嚨里。雲兒側過臉去,沒好氣說:“好啦好啦,我去還不行嗎。溫泉不是能活血化瘀么,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正好也可以去泡一泡。”又拉着東方棄說:“東方,你也去。你坐了幾天牢,身上又臟又臭。”還捏了下鼻子,表示受不了。東方棄笑而不答,讓她別鬧。燕蘇臉色很不好看,沖她發火,“讓你找的衣服呢,還在這兒磨蹭什麼?”
她頭一縮,只好悻悻走了,打開箱子隨便揀了幾件衣服,胡亂一卷,自己的東西倒是有一大包,蔥綠上衣,紅色下裳,黃色外衫,頭油、脂粉、皂角、毛巾等物……亂七八糟一大堆。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抬來一張步攆,扶主子坐好,晃晃悠悠往山上去。後面跟着一臉不情不願的雲兒,難道自己真要淪落到伺候他沐浴更衣的地步,這人生也太凄慘了點吧?燕蘇回頭見她落下一大截,搖頭晃腦,唉聲嘆氣,一步挪不了三寸,瞪了她一眼,“還不快點?你想留在山上過夜?我倒可以成全你!”
雲兒加快腳步跟了上來,心裏說,那也比跟着你睡地上、被人刺殺強啊。好不容易爬到頂,累得她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在石頭上,再也不肯起來。山上雲濕霧重,頗有幾分涼意,近處的花草遠處的樹木像是籠上了一層輕紗,再加上溫泉周邊水氣氤氳,煙霧瀰漫,隔得遠了,只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燕蘇讓馮陳他們在上山必經之路轉角處守着,招手叫雲兒:“讓你跟來玩兒的嗎?”十指發軟,怎麼都解不開腰上繁複的衣結。她聽出他聲音頗不耐煩,只得走過去問做什麼。他張開雙手,示意她更衣。雲兒舔了舔唇角,一把將他推下溫泉,挑眉道:“脫什麼衣服,直接洗不就好了。”這就是她思考一路,想出的最乾脆利落的辦法。
燕蘇扶着水中的大石,狼狽地站好,摸着臉上的水珠說:“你——”雲兒兇巴巴說:“你什麼你,當真拿我當你的丫鬟呢。”趁早別做夢了。他整個身子浸在溫泉里,只露出個頭來,哼道:“你若是我丫鬟,早死了一百遍了。”無論她如何刁蠻、任性、粗野、無禮,是她捨命救了他,他無法不動容。
雲兒仰頭說:“知道就好,你什麼時候把我的*****契還給我?”見他閉着眼睛不說話,跺腳又問了一遍,道:“喂,你堂堂一個太子,可不能說話不算話。”他慢悠悠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雲兒愣住了,這才想起來從頭到尾似乎沒有一個人明確答應過讓她走,脾氣上來,不管不顧說:“就憑我救了你,你必須得讓我走。”
他舒服地噓了一口氣,明顯感到蒸發的力氣重新流回體內,一邊試着調氣運息,一邊懶洋洋地問:“你就這麼想走?想去哪兒?天下這麼大,除了人,哪兒不都是一樣的?”雲兒撇嘴道:“這個你就管不着了,我就是要走,我才不要一輩子當你的丫鬟,揮之即來,呼之即去。”
他突然睜開眼睛,“好,你不願當丫鬟便不當丫鬟。”雲兒轉頭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問:“你什麼意思?”他吐氣說:“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過,你要留下來。”她叫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讓她走?
他回首看她,眸光有些發熱,“因為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因為囂張,因為無畏,因為不肯給他好臉色,因為不顧一切救了他,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聰明……和任何人都不同,所以想要據為己有。
雲兒完全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嘴裏嚷嚷:“你現在不是見到了嗎,有什麼好稀奇的!求求你看在我拼了自個兒小命救你的份上,讓我走吧,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敢惹你了,聽到太子殿下您的大名便退避三舍,繞道而行。我天天吃齋念佛、三跪九拜祝殿下您福壽安康,長命百歲。”這人怎麼跟一狗皮膏藥似的,粘上了就拿不掉了。
她這樣說,燕蘇更不可能讓她走,淡淡道:“我是千歲,將來榮登大寶便是萬歲,自然是福壽安康,長命百歲。”雲兒忙說:“好好好,那雲兒祝殿下您仙福永享,壽與天齊,與日月同光,並天地同壽。那太子殿下這回能放雲兒走了嗎?”切,活那麼久,想成妖嗎!燕蘇隔着飄渺水氣重重煙霧看着她,“雲兒,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凡是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會得不到。
雲兒差點崩潰,她只想離開這個鬼地方,有多遠跑多遠,瀟洒自在地闖蕩江湖去。自從她第一天到臨安在“鴻雁來賓”酒樓碰到他這個天字第一號煞星以來,八輩子的霉都倒盡了,又殺又打,又追又跑,差點連小命都丟了,跟撞了鬼似的,一世英名毀了個乾淨徹底,叫她以後有何面目見江湖上的同仁道友?肯定是臨安這個地方跟她八字不合,命中犯沖,才會流年不利,時運不濟。她趁早趕緊換個地方,興許就否極泰來了。
她把頭一甩,拍手道:“話我可是說清楚了啊,以前就算我不對好了,可是這回救了你一命,總抵得過了吧?咱們就算兩清了。大道朝天,各走一邊。”說完提了提背上的包袱,轉身就要走。
他從水裏慢爬起來,褪下濕衣服,不緊不慢說:“馮陳褚衛他們在下山的路上守着,沒有我的命令,你以為你能走的了?還是你認為自己打的過他們四個?”雲兒腳步一頓,只得又轉回來,猛然見了他□的身體,放聲尖叫,“啊……你幹什麼……”
燕蘇嘴角滑過一絲笑意,故意逗她:“叫什麼叫,你又不是沒看過。”她結結巴巴說:“我哪有看過,你不要血口噴人……”害她將來嫁不出去!他哼道:“偷劍那次,是誰把我衣服脫了個精光?”她瞠目結舌,饒是她舌燦蓮花這回也答不上話來,完了,完了,害人終害己,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燕蘇換上衣服,悄無聲息走近她,右手從后輕輕勾住她纖腰,在她耳旁吹氣說:“既然敢做就要敢當。”雲兒待察覺到耳後根痒痒的,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使勁兒掐他手臂,氣急敗壞道:“你這個□色鬼,無恥之徒,快放開我,快放開我。”他不但不放,反而更加放肆,唇湊近她頸側,眼看就要親了上去,突然皺眉說:“你身上有味道。”泥土灰塵混着血腥味,令他有些不能忍受。
燕蘇擤了擤鼻子,放開了她,掀開寬袖一看,身上又添了一處瘀傷。上次咬的牙印記憶猶新呢,就沖這個,他也不能放過她。看起來一嬌滴滴的小姑娘,怎麼悍起來比母老虎還厲害呢,看他將來怎麼把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雲兒手腳被制,全身被箍得緊緊的,眼看着他的頭低下來,眼珠子直冒火,恨不得能燒死他,心臟“砰砰砰”地跳,緊張地直咽口水,身子僵成了石塊,連呼吸都忘了,更不用說破口大罵了。她牙齒緊緊咬着嘴唇,可以感覺到頸上肌膚麻麻痒痒的,帶着溫熱的氣息,不由自主縮了縮肩。等他鬆開她,她心口驀地一輕,像吊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本該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不知為何,全身力氣像被抽走了似的,故作鎮定說:“逗我玩兒很有意思是不是?”什麼嘛,嫌她臟?他被人刺殺的樣子才難看呢。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聽到上面傳來的尖叫聲,立即趕過來,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非禮良家少女的場面,面面相覷,不約而同選擇當隱形人,鬼魅一般站在倆人身後,不言不語。
雲兒回頭見到馮陳等人,俏臉轟的一下紅到耳後根,惱羞成怒,衝到燕蘇跟前,握拳道:“早知道就讓失失殺了你好了,省的為禍人間。”她用力捶了他一拳。昨晚真是瞎了眼才會冒死救他,自找罪受。她這一拳挾恨而至,力道頗大,燕蘇重傷未愈,又沒有躲避,遭此一擊,連退了兩步才止住去勢,撫着胸口差點直不起身來。馮陳他們擔心他的傷勢,有點怒了,沖雲兒發火:“放肆!殿下千金之體,萬乘之尊,豈是你能打的?”
雲兒瑟縮了一下,心想完了,隨即側過頭去,一副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的樣子。倒是燕蘇擺了擺手,說:“她惱羞成怒,下不了台,不要理會。”女人嘛,都是這個德行,一副寬大為懷、不跟她計較的樣子。
雲兒瞪了他一眼,乾脆坐在一塊大石上不理他。
“哪兒去啊?還不快跟我下山。”他帶頭往前走,見她賴在地上,一點要走的跡象都沒有,不由得問道,“還不快走,磨蹭什麼。”她翻過身去不理他。她為什麼要走,她還沒洗澡呢,再說,山上風景挺好的——見他手提了起來作勢要打她,嚇得頭趕緊往旁邊一縮,支支吾吾說:“我,我,我累了,走不動——”
燕蘇見她確實有點精神不濟的樣子,說:“好了,你乖點,多聽話,少亂來,我自然事事都依你。你若累了,坐我步攆一起下山吧。下不為例。”雲兒本來想回嘴“誰要聽你的話”的,聽見有人抬,雙眼一亮,乖乖爬到步攆上,靠着他坐好。步攆十分寬敞,兩個人挨作一處,倒也不覺擁擠。雲兒心裏美滋滋地想,這可是太子級別的享受,八抬大轎都比不上。燕蘇看着身邊這個規規矩矩、一本正經坐着的雲兒,挑了挑眉不說話。
倆人剛下的山來,魏司空急匆匆迎上來,在他耳邊輕聲說:“殿下,八百里加急文書。”燕蘇眸光一閃,沉聲道:“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