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真是一世英明,毀於企鵝啊。*

(13)

當我在行人路上停機車的時候,我已經看見她,着一身淡藍色系的打扮,坐在我們當初相識的位置上。

這或許是一種習慣,也或許是一種默契。

或許她早就習慣來這一家咖啡廳,或許她早就習慣在傍晚過後喝杯咖啡,或許她早就習慣那個位置,而我是個忽然闖進她生活習慣里的人。

我必須老實說,我不希望這是她的習慣,因為當我看見她坐在老位置上,我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爽。

因為我期待着這是我跟她之間的默契,沒有人可以涉入接近。

人跟人之間的默契,是在無言當中培養出來的,不需要事前的溝通與解釋,才是真正的默契。

我跟我親愛的好朋友兼同學夏雨聲,花了兩個學期的時間,研究如何在必修主科「量子物理」及「電磁學」當中拿高分,只因為教授當人不眨眼。

「當電子波長與傳播媒界的尺度相近時,量子效應就會產生,因此,物理理論者經過推想,同樣的效能應該也會發生在傳播熱能的聲子上。

這是物理學家第一次在實驗上證實熱傳導量子化的存在。

在電傳導的量子效應下,電子的conduction只能是2*e^2/h的整數倍,此處e為電子帶電量,h為Planck

常數。而在熱傳導中,單位熱傳導將是T*pi^2

*K^2/3h,其中T為溫度,pi為圓周率,K為Boltzmann常數。……」

這是我的量子物理學筆記。

通常,在期考期末考的期間,我會帶着我的筆記,去跟雨聲換他的電磁學筆記。

但我們的筆記不只是筆記,你可以稱它是考前猜題,也可以稱它是賭注。

因為我們考前只念筆記里的東西,猜對猜錯攸關四個學分的生命。

念物理系的同學都知道,期考考的不只是課本,你還要交報告,有些科目你還得窩在實驗室里好一陣子,吃喝拉撒幾乎都在裏面搞定。

對不起,我離題了,我們回到默契。

講到物理,我就莫名其妙的興奮。

所以,我跟雨聲的默契,是用兩個學期的時間,四次期考,四份報告,以及攸關生命的四個學分所培養起來的。

但是我跟西雅圖女孩,卻沒有任何時間讓我們培養默契,從見到她到今天,才過了四天的時間,四天之內,我們見面了三次,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談,讓我們與對方說話的,只有筆跟紙。

突然間,我覺得這一次相遇是一種考驗。

考驗着她的是什麼,我不知道,或許她不覺得有任何考驗的成份存在,但對我來說,這是個耐心與好奇心的考驗。

你越想去突破它,你就越覺得怯步,你幾乎要認命到這一輩子只要這樣跟她說話就好,甚至連她的聲音,都是緣份之外的一種奢求,抑或是多餘。

但是,我們有默契的停在原地不再前進,命運卻推着我們向前。

「我可以坐這裏嗎?小姐。」

我點過咖啡,寫好了紙條,遞到她面前。

她有點訝異的看着我,隨即笑了一笑。

我無奈的指着原本吸煙區里我們習慣且有默契的位置,那裏已經有一位正在專心看雜誌的先生。

「可以,請坐。」她拿出筆,在紙上寫着。

「對不起,我來晚了。」

「為什麼這麼說?我們根本沒有約時間。」

「原諒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我以為妳是在這裏等我的。」

這句話讓她一看再看,似乎看懂了什麼,又似乎不懂什麼。

「或許吧,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習慣了坐在這個位置上。」

當她把這句話遞過來之後,我忘了我跟她之間的說話必須是字的傳遞。

一句「真的嗎?」脫口而出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小聲點,你會嚇到其它的客人的。」

她動着她的唇,用她的聲帶振動,舌齒之間的點貼卷放,一字一字的從嘴巴里講出來。

突然一切都好不習慣,我突然覺得聲音的存在是多餘的,我突然希望這世界永遠安靜下來,不要再有聲音,耳朵從此失去功能。

「喔,不好意思。」她笑了一笑,喝了一口咖啡。

「你的聲音,跟想像中的不一樣。」

「是嗎?」

「我本來以為你的聲音應該像個帶着稚氣的大男孩,但我沒想到竟然有成熟的男人味。」

「喔,謝謝誇獎。妳的聲音也跟想像中的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有聲與無聲之間的不一樣,我幾乎要相信我們之間不會有聲音存在。」

她怔了一怔,大眼睛骨祿祿的看着我,像是我說中了什麼話,猜中了她什麼心事一樣。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下一次見面,我們不需要再帶紙筆了。」

「是啊,即使聲音對我們來說還不習慣,我們還是得習慣它。」

「你也可以選擇不去習慣,下次回到自己的座位就好了。」

「不!不!好不容易進步到這裏,怎麼可以再回去?」

「進步?你的形容詞用的很可愛。」

「說不定,這一次進步代表着……」

「代表着什麼?」

「代表着下一次會有更大的進步。」

大概頓了兩秒鐘,她抿着嘴巴笑了出來。

「我沒想到你這麼會說話。」

「相信我,我也沒想到我這麼會說話。」

「這是好現象嗎?」她眼睛裏透露出一點憂慮。

「對我來說,這是好現象,但妳似乎不認為。」

「怎麼說?」

「因為我們都不知道這現象會有什麼結果,我認為它是好現象,是因為我樂觀,但妳的眼神告訴我,妳還不能接受這個現象,因為四天前妳的壞心情,似乎還延續着,我猜對了嗎?」

她淺笑了一聲,歪着頭問我。

「你念心理的嗎?」

「物理,我只是猜測而已。」

「那你不但很會說話,還很會猜。」

「那表示我猜對了?」

她笑而不答,歪着頭的她讓長發披在她的左肩上。

「嗯……有一個方法可以稍解心情,想不想試試?」

「說說看。」

我拿出剛才的紙筆,在紙上寫了:「讓我陪妳看電影。」

她又笑而不答,只是收拾着她的東西,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待續-

*突然一切都好不習慣,我突然覺得聲音的存在是多餘的。*

(14)

我不知道我又惹到邱心瑜哪一點?

難道出於一片好意給個良心的建議也有錯?

有一天,邱心瑜心情好象不錯,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的上衣,配了一件白色的A字短裙這件裙子的長短讓我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

她腳步輕盈的走出房門。

「今天不用扮企鵝啊?」她用調侃的語氣問着,眼神有點讓人覺得討厭。

「企鵝熱了好幾天了,總得休息一下吧。妳看過長期曝晒在陽光下的企鵝嗎?」

「喔。是沒看過,不過,我看過頭會掉下來的企鵝喔。」

「……」

她看了看我不知如何應答的表情,很欠扁的笑了幾聲,然後蹲在鞋櫃旁邊,一雙一雙的打量着。

我看着她把A鞋拿出來晃了一晃,擺回去,又把B鞋拿出來晃一晃,又擺回去,最後拿出C鞋跟D鞋,一臉猶豫不決。

「妳……要去約會啊?」

「……是啊,我要跟學偉出去。」

「選雙鞋……有這麼難嗎?」

「難道你不知道,女人的鞋櫃跟衣櫃一樣,永遠少一件嗎?」

「那雙球鞋好。」

「什麼?」

「我說,妳換雙比較深色的襪子,穿那雙球鞋會很好看。」

「真的嗎?我也很喜歡這雙球鞋耶。」

「沒唬妳,如果妳把那件粉紅色襯衫里再穿一件白色的無肩T恤,然後把襯衫的紐扣排角綁在腰間上,一定會很贊。」

她一臉受驚嚇的樣子。

「你……你怎麼……」

「我只是給妳建議,妳不一定要聽我的。」

「這樣……真的很好看嗎?我也喜歡這麼輕鬆的樣子,可是學偉他喜歡我穿……」

「有品味一點?」

她點頭如搗蒜的應和着。

「一天到晚有品味也是會累的,換一種新樣子,輕鬆一下不是挺好?」

聽完,她衝進房間裏,完全照我說的換裝出來。

說真的,當她一站到我面前,我感到一陣暈眩。

我知道邱心瑜其實長得挺不賴,但我不知道她可以這麼美。

她在我面前轉了半圈,表情帶着懷疑跟苦笑的看着我。

「你確定……?」

「拜託,我是男人,汪學偉也是男人,雖然眼光不同,但是喜好會是一樣的。」

「喜好……?」

「我說的喜好是……美麗可愛的女人有着美麗可愛的裝扮,誰都喜歡看,不是?」

她聽完之後,很高興的甩着包包出門去。

接着當天晚上,我就後悔了給了她建議。

跟西雅圖女孩去看電影的那天晚上,其實,我們沒有說多少話。

一方面是因為她的話不多,她不像邱刀魚。

一方面是我們都還在習慣用嘴巴溝通,我們都還思念着紙筆的交流。

時間過久了,我跟她看了那一部電影也忘了。

倒是電影票價多少我記得很清楚,不過這也不是重點了。

只是那天晚上,我們走在黃金步道上,感覺有點像貓空愛情故事一樣。

她用雙手提着包包倚在自己的腿上,一步步的前進使得包包一起一伏,上面掛着的小鈴當發出細細的聲響,還不到深夜的台北,沒有風吹,卻有一陣陣的涼意。

「妳該不會想問我,路燈上有沒有天使吧?」

「什……什麼?」

「沒,沒什麼,當我沒說。」

「呵呵,你藤井樹的小說看太多了。」

「喔?妳也看過?」

「嗯,貓空愛情故事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是啊,所以,我一直以為……妳是天使……」

「啊……?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沒啦,我是說,我一直不知道妳的名字,所以我替妳取了個名字。」

「叫什麼?」

「西雅圖天使。」

約莫過了兩秒鐘,她掩面而笑,瞇起來的眼睛,細長的髮絲,在我眼前像是slowmotion一樣的畫過。

「你可以去寫小說了。你還真有想像力。」

「不,我沒有藤井樹那麼會唬爛,我只會胡思亂想而已。」

「你也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啊。」

「喔,我叫李元哲,木子李,元氣的元,哲學的哲。」

「李元哲?這名字有特殊涵意嗎?」

「沒有,Bytheway,我跟李遠哲沒關係,他不是我爸爸。」

我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因為我知道,中國人一向比較奇怪,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周圍都會朦上一層冷意。

雖然我說的李遠哲笑話也很冷,不過以毒攻毒似乎是這時候唯一的辦法。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就在她開口即將要說出她的名字時,她的視線停在某個地方,我隨着她的視線看去,那是一輛黑色的奔馳敞篷車,正在離我們不遠處停紅燈。

「妳對車子有興趣啊?」

我笑着問她,但她沒有回答我,只是一步,一步的往那輛車子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紅燈轉成了綠燈,黑色奔馳打了方向燈右轉。

她扔掉了包包,拚命的跑,拚命的跑,不,我應該說,拚命的追,拚命的追。

我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所以的跟在她後面。

我不知道那輛奔馳有多少馬力,但我很清楚我們連一馬力都沒有,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她一面跑,一面朝著黑色奔馳大喊。

我只是跟在她後面跑,耳邊的風聲呼呼,我沒有聽清楚她在喊什麼。

只是一段路之後,她再也跑不動了,喘了,累了,癱跪在路邊的行人路上。

但是她的眼淚卻好象不知何為累的……不斷的流,不斷的流。

「李元哲!」

門外震天般的女聲,把我拉回現實的世界。

原來,我回想那天的情景,竟然想得出神了。

「喂,門都還沒開,妳就在鬼叫鬼叫,是怎樣啊?」

「鬼叫?我還沒說你給的那是什麼鬼建議呢!」

「什麼啊?」

「沒事說什麼粉紅色襯衫里再穿一件白色的無肩T恤,再把襯衫的衣角綁在腰間上,一定會很贊,贊你個大頭啦!害我被學偉說一點氣質都沒有。」

「這是真心話啊。」

「這是你的真心話?那我以後都不會再相信你的真心話了。」

「我沒騙妳啊,妳穿那樣,真的讓我有驚艷的感覺。」

「……」

「我知道女為悅己者容,但如果為了悅己者失去自己的風格,不是很可惜嗎?」

說完,我回到我的房間,關上房門。

不過,這倒是邱心瑜第一次這麼安靜聽我說話。

當我還在為她的安靜感到狐疑的時候,我的手機,又傳來收到訊息的聲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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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笨金魚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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