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祝全世界都幸福!*

(23)

因為那魯灣的旋律一直在腦子裏盤旋,因為韻柔那一句「祝你幸福」像戴着耳機聽音樂一樣的重複播放着,讓我有了一個「為她寫首歌」的念頭。

那天在沙侖海邊的情景,一群人往大海喊着「祝全世界都幸福」,那樣的畫面,這一生可以看得見幾遍?我不是一個喜歡灑狗血的人,但面對這樣感動人心的一刻,我的眼淚幾乎要潰決。

後來,在離開沙侖之前,韻柔說了她的故事給我聽。

她說,她一生中有兩個男人對她來說,像是鑽石一樣珍貴,像是生命一樣重要。

三個人如膠似漆的相處在一起,為友情的誠摯與永恆做了一個最好的解釋。

他們是她的大學學長,從她進到學校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像哥哥一樣的照顧她。

大學時期的每一部電影,每一次旅行,甚至每一個傷心難過的夜晚,每一個等待日出的天明,他們三個人,總不會有一個人缺席。

她以為,他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一輩子都會像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美好。

但是,當愛情介入了純友情的世界裏,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愛上了其中一個男孩子,很深很深的愛上了。

她知道另一個男孩子也喜歡她,只是不說破而已,她也知道她深愛的人不會跟她在一起,為的只是不想破壞三個人的關係。

人性當中,嫉妒與偏激像是兩把利刃,你永遠都不知道何時會揮舞起,更不知道兇手竟然是自己。

有一天,她深愛的那個男孩子突然間消失了,另一個男孩子也同時不知去向。

她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就連他們的家人,都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有交代,請妳不要再來找他。」

總是這一句話,讓她沒辦法知道他們的下落,日復一日,她因此而頹喪。

她說著,我聽着,像海浪打着,沙灘受着。

我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哀傷,一種無能為力卻又不想放棄的抵抗。

「總會有一天得到答案的,韻柔。」我輕拍她的肩膀。

「是嗎?如果我等不到那天怎麼辦?」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我相信。」

「為什麼你相信?」

「因為真愛存在啊。」

我知道,我跟韻柔之間不會有什麼進一步的發展,就更別談進兩步或進三步了,但我希望,在我可以做得到的範圍內,我必須拿出證明,因為真愛存在。

回到家之後,我依着這一晚的感覺,拿出已經好久沒有碰過的紙筆,寫下了我為她所做的,也是我這輩子的第一首歌。

妳說著,我聽着

像海浪打着,沙灘受着

妳的憂傷大於快樂,連彩虹都只剩一種顏色

我聽着,妳說著

像晚風吹着,髮絲飄着

就因為愛沒有規則,所以心痛了,死了,回不去了

但是我存在着,一直存在着

任何痛苦的負荷,我陪着,妳不會孤單着

在妳最無助那一刻

我真的存在着,一直存在着

不管時空的區隔,我守着,靜靜的,我守着

因為我陪着,我守着,妳,值得

我為這首歌取名為「證明妳值得」,不僅是要證明真愛的存在,更要證明她值得我去努力證明。

只可惜我不會寫曲,這首歌一直停在只有詞,沒有曲的情形下有好一段時間,我也就一直沒辦法讓韻柔聽到這首歌。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也就在這一件事情之後,這首歌才進入譜曲的階段。

但是,如果寫曲一定要以這件事情為起始,我寧願它不要發生。

這就是我所謂的轉機。

那天,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幾天前大家就約好,要一起去划船烤肉,到郊外踏青,好幾個大學同學,再加上邱心瑜,邱心蘋,汪學偉,雨聲跟他的富貴,還有我跟韻柔。

烤過肉的人都知道,男生是最命苦的,除了要生火之外,還得負責烤出好東西給女生吃。

但是女生在幹什麼呢?

女生的工作就是坐下來研究化妝品,討論八卦,比賽體重跟青春痘的大小,還有罵男生把肉烤的很難吃。

我不敢相信在我心中有如天使,近乎女神一般的韻柔,竟然會跟邱心瑜這一傢伙女人家們打成一片,甚至有說有笑,難道她聽不出來邱心瑜雖然脾氣稍改,卻也依然是個不修邊幅的女人嗎?再加上她那個伶牙俐齒的妹妹,簡直像個黑社會。

「妳可不要把我家韻柔帶壞了啊。」

趁秋刀魚來拿她已經烤熟的雞翅時,我忍不住提醒她。

「你們家韻柔?我倒要去問問她是誰家的。還有,你剛說帶壞是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意思,算我多嘴。」

「韻柔現在在我手上,諒你也不敢多嘴,來,給我撒上一些胡椒粉。」

她指着她的雞翅膀,一付大少奶奶一樣的使喚着。

後來,這一次烤肉活動最後一個到場的人,走到邱心瑜旁邊向她打招呼的時候,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

原來,讓韻柔苦苦找尋,幾番落淚的那個人,就是邱心瑜的男朋友,汪學偉-

待續-

*當事情有了轉機,不一定是壞事,但人總會擔心,接下來發生的事。*

(24)

事情發生之後,感覺好象連天都變了樣。

雖然物未換,星未移,但是這一切好象是一場鬧劇,身在劇中的每一個角色,似乎都忘記自己原來所扮演的到底是誰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沒有一個人反應得過來,所有正常的情緒一下子被攪亂,生活中的一切都模糊了方向。

首先發生變化的,除了我跟韻柔之外,就是邱心瑜。

我從來沒有見她這麼傷心過,也從來不曾看她這麼憔悴,好象一場橫禍奪走了她所有的知覺和感覺一樣,一副人體空殼,整天在我眼前飄蕩。

她開始每天到我家附近的海邊,一個人坐在小沙丘上,靜靜的望着淡水河流向大海的那一端,偶爾,她會帶着紙筆,在紙上拚命的畫,拚命的畫,我不知道她在畫什麼,但光是她落寞的背影,就夠讓我難受的了。

「妳一個人在這裏幹嘛?」

我走到她旁邊,學她盤腿坐下。

「看海啊。」

「有心事,妳可以跟我說啊。」

「沒有。」

「如果沒有,為什麼哭?」

我拿出面紙遞給她,順手撥拭她臉上的淚珠。

「阿哲,別理我,讓我一個人吧。」

「好,面紙妳留着,我想妳用得到的。」

每一次她一個人坐在海邊,她就會待到天黑。

咖啡廳里的工作結束,她開始喜歡一個人走路回家。

曾經在店門口看見汪學偉的黑色奔馳,曾經看着她跟汪學偉之間的拉扯與衝突,但是她始終沒有上車,她的交通工具變成了自己的雙腳,夕陽陪伴着她回家。

有時候,我會載她一起回家,她從不啰嗦半句話,安靜的坐在後座,手也只是擺在大腿上,我擔心她會掉下去,試着把她的手往前拉,但她並不領情,只是淡淡一句「不需要。」,拒絕了周遭所有的關心。

韻柔也一樣。

汪學偉好不容易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她像是將要溺水的人一般,對她來說,這一片汪洋當中唯一的一根浮木,除了汪學偉之外,其它的飄流物都救不了她。

她開始拒絕我的邀約,她開始減少跟我見面的機會,她開始足不出戶,也開始把自己封閉在一個除了汪學偉之外,沒有人進得去的世界裏。

彷佛這世界的一切再美好個數百倍,都不足以比上汪學偉的輕輕一瞥。

我的證明頓時失去了動力,像一顆壽命將盡的電池,只剩下些微能點燃自己努力去嘗試的光。

我每天都會到韻柔家,韻柔的媽媽待人很和善,但她的身體不好,雖然行動方便,但不適合長時間的活動。

她對我說,韻柔遺傳了她的體質,身體狀況也很差,常有頭痛欲裂的情況發生,她的爸爸又長年為了生計在國外做生意,待在台灣的時間並不多。

「這幾天,柔兒為了學偉的事,一天到晚把她自己關在房間裏,我實在很擔心。」韻柔的媽媽皺着眉頭。

「伯母,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

「謝謝你了,阿哲,韻柔也常誇你是個不錯的男孩子。」

在韻柔家裏,我並不能為她做些什麼或幫上什麼忙,頂多只是替她們母子倆買晚餐或宵夜,韻柔總是不斷的要我不需要擔心她,但我看她每天都定時服用藥物,給我一種不好的預感。

汪學偉並沒有因為事情爆發而改變他逃避的做法,縱使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逃避,他還是對韻柔保持着絕對的距離。

曾經在我家樓下,我看見汪學偉一個人站在那兒,好象在等着邱心瑜,一把無名火憤由衷燒,我恨不得馬上給他一拳。

「你為什麼不見韻柔?」我上前逼問他。

「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不是我不見她。」

「你他媽找這是什麼理由,誰聽得懂啊?為什麼你能忍心看一個這麼深愛你的好女孩不斷的傷心難過,只是為了見你一面?」

「我說了,事情的來由你們根本不清楚,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單純,不是我不想見她。」

「我不相信見她一面這件事對你來說有多難。」

後來,他拉着我跟心瑜上了他的車,把我們載到一個墓園。

「你們要我給一個交代,我就給你們一個交代。」在下車之前,他很無力的說著。

他帶我們走到一個墓碑前面,上面有張男孩子的照片,照片下刻着一個名字。

「謝安本,他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他跪在墓前,低着頭說著。

謝安本是他的同事,也是他從國小到大學這一段求學過程當中,從不曾分開的好朋友,韻柔所說的那兩個男孩子,也就是他跟汪學偉。

半年前,韻柔的生日那天,他們約好了要為韻柔慶生,但在這一天之前,謝安本接到了公司的調職令,要把他調到英國總公司去當主任設計。

這對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來說,確實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安本是我害死的。」汪學偉講到這裏,趴在墓前痛哭失聲。

就在下班的時間即將到來時,汪學偉趕出了當天最重要的一個設計案,但為了這個Case已經好幾天沒睡好的他,請謝安本替他把設計稿送到委託廠商去,為的只是要趁機會待在辦公室里小睡一會兒。

怎麼算都沒算到,謝安本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家廠商所在的大樓燒了一場無名火,帶走了十多條人命,包括了謝安本的。

我終於知道汪學偉為什麼一直不肯見韻柔?因為謝安本的關係。

謝安本在知道自己要調職之後,買了一個戒指,他打算在韻柔生日當天,向韻柔表示自己的心意。

面對好朋友的幸福,縱使汪學偉知道韻柔喜歡的是自己,也縱使明白自己也深深愛着韻柔,帶着最衷心的祝福為她跟安本祈禱,自然是身為好朋友的責任與義務。

但是,謝安本就這樣走了,汪學偉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他的好兄弟,他一直自責着,謝安本是替他斷送了一條命,也斷送了他與韻柔之間的幸福。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樣一段故事,就像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親朋好友的死去一般的痛苦,看着汪學偉趴倒在墓前的哀傷痛哭,我幾乎要崩潰在自己的同理心當中。

那天晚上,邱心瑜在汪學偉崩潰之後,也接着在小沙丘上崩潰。

她買了一大堆酒,一個人坐在漆黑的沙丘上狂飲着。

「現在說這話是不是時候已經不重要了,我們分手吧,學偉,你的幸福不在我手中。」

我一直記得她在墓園裏所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分手兩字在情人眼裏耳中都是如此傷人刺耳的話,她竟然說得讓旁人也同時感覺到她面對分手的痛。

我看着地上一打有餘的啤酒罐,以及另一瓶早已經見底的玫瑰紅,我實在不忍心看着心瑜這樣繼續自殘下去。

但是,我怎麼也拉她不走,她只是拚命的往沙丘里挖,沾滿了濕泥土的雙手挖出了一個十幾公分深的洞,她把玫瑰紅的酒瓶放進去,嘴裏念念有詞的拿出紙筆,不斷的寫,不斷的說。

「明天天亮之後,一切海闊天空。」

「明天天亮之後,一切海闊天空。」

「明天天亮之後,一切海闊天空。」

「心瑜,妳在做什麼?」

「不要管我,讓我寫,讓我說,把所有心裏的痛苦,把我所有想說的,都埋到這個瓶子裏頭,因為我已經沒有寄託了。」

我知道她已經醉了,她開始話也說不清楚,動作也大了許多。

後來,她終於累倒了,躺在沙丘上一動也不動,只剩下一絲絲的力氣,嘴裏還念着模糊的話語。

我把她背起來,才發現她不像想像中的那麼重。

在樓梯上,她靠在我肩膀上的臉,輕輕碰觸到我的臉,我感覺到一陣濕潤,在我的頰邊磨擦着。

「妳這傢伙,連哭都不讓別人看見。」我輕聲的說著,離我家只剩幾步梯頭了。

「阿哲……早知道……我愛你就好了……我愛你……好了……」

在我正想打開門鎖的時候,我聽見,她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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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笨金魚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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