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血液里的毒

你是我血液里的毒

高中畢業后我便沒有再繼續我的學業,而是在一個婚紗影樓做了兩年的化妝師。

那天我因為發高燒向影樓請了一天的假。突然接到陳閣打來的電話,他焦急地說:“西淳……你要不要來影樓一趟?”

我摁着額頭上的冷毛巾,有氣無力地說:“我病了你還叫我去上班,你就不能幫我頂一天啊?”

他說:“不是……你聽我說西淳,我看到蘇瑋航了……”

——他的話音剛落,我的世界突然間落下一片沉寂。

來到影樓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我沒想過命運會再讓我遇見你,心底深處是莫名的悸動,我匆匆跑上二樓,看到了正在攝影棚內拍婚紗照的你。

你穿着白色西裝,脖子上打着一條灰藍色領帶。烏黑細碎的短髮讓你看起來永遠那麼乾淨清爽,你帥氣得像童話里的白馬王子。

我默默地站到一旁。

攝影棚內的燈光柔和,映照着你那雙霧氣繚繞的眸。你嘴角洋溢着溫柔的笑,輕輕地摟着你的新娘,目光凝聚在攝影機的鏡頭上。

你的新娘是許暖海,身着一襲雪白婚紗的她是那麼光鮮艷麗,與你百般匹配。她挽着你的胳膊,空閑時分,會跟攝影師分享你們昨天領結婚證時的喜悅。

陳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身旁,他推推我的手肘,低聲說:“西淳,你要不要過去……”

我淡淡地搖了搖頭,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39度的高燒讓我的腦袋裏一片灼熱,我似乎就快要站立不住,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着。

一個月後,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發件人是許暖海,這讓我有些出乎意料。

我猶豫着,最終還是點開了那封郵件。

幾行黑色字體映入眼眸:西淳,其實那天我看到你了,但卻不敢叫你。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內疚,現在的我過得安穩滿足,我只想這來之不易的幸福能夠就這樣一直維持下去。西淳,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做這樣的請求,但,請你忘了蘇瑋航。請相信我,我會讓他幸福,做他的好妻子。

我微愣,向下拉動滾軸,一張張清晰的數碼照片湧現在我眼前。

照片上記錄的是你和她在結婚宴上的情形,你們穿着新人裝,一起切着高層的蛋糕,一起喝着交杯酒。你一身白色的禮服,在眾多賓客里顯得分外奪目,我看着照片里你的手握着許暖海的手,眼睛就不聽話地濕潤了。

我想起了你曾經對我許下的承諾,陸西淳,這輩子,我的大手裏只容得下你的小手……

我關掉郵件,靜靜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那年我們抱在一起哭的場景。想起你用沙啞的聲音說過的那句話:陸西淳,眼淚代表我真的愛過你……

2008年高考的最後一場考試,你沒來得及參加,因為你在去考試的路上跟一群不良少年打了架,被送進了醫院,耽誤了考試。

醫生說你左腿腿骨斷了,需要靜養三個月。

所以,為了你可以無懼無畏任何東西的陸西淳,毅然地把上海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藏了起來。我昧着良心對我媽說,高考落榜了,想再復讀一年。她的眼裏滿是失望,最終還是答應了。

你說醫院很悶,所以回了家住。

整個暑假我都在細心地照顧你,因為你是一個人住,父母都不在身邊。所以,我為了你的營養能均衡,我總是背着我媽偷偷使用廚房,把廚房弄得烏煙瘴氣,反覆試驗才做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道美味雞湯。

你慢悠悠地喝了口雞湯,驚奇又感動地說,“陸西淳,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你也有賢妻良母的潛質啊。”

我得意洋洋,你拉住我的手,對我說:“西淳,對不起,我們本來說好要一起考上海大學的。這一年,恐怕我是考不上了。西淳,你要是考上了就先去,老公明年再去找你。”

我雙手摁住你的腦袋,“傻子蘇瑋航,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落榜了嗎?”

你詫異地看着我,表情里有說不出的落寞。你閃動着那雙像冬日的陽光般溫暖的眼眸,信誓旦旦地說,“陸西淳,明年我一定會加倍抓緊你學習,明年,我們一起去上海。”

然後,我點點頭,命令你把整壺雞湯都喝光。

到了九月的時候,你的腿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學校的高三年級特地為復讀生設立了一個復讀班,我們也理所當然地被分到了這個新的班級。

你會一下課就拉着我補習當天所上過的內容。每天就知道拿着一大堆筆記扔到我面前,信誓旦旦地威脅我說,“陸西淳,假如你明年沒跟我一起考上大學,你就可以從我女朋友的職位上下崗了。”

我總是被你這話氣得兩眼冒綠光,咬牙切齒地說,“蘇瑋航,你以為人人都像我一樣甘願每天忍受你這麼個滅絕人寰的摧殘法啊?”

緊接着你會白我一眼,二話不說地把我按回座位,打開一本筆記本用紅筆幫我劃上今天的重點。

和你第一次吵架是在那年的清明節。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前女友許暖海。

清明節一大清早,你就給我打來電話,你說你在去掃墓的路上,囑咐我別忘了吃早餐。你說你晚上7點前回來,然後帶我去吃大餐,因為,這一天,也是我們交往兩周年的紀念日。

晚風微涼,月色如霧,我打扮得像個要出嫁的小媳婦,早早地站在你家門前等你回來。

但是——半個小時后,當我看見你和另一個女人從出租車上下來時,我的笑容僵硬在了嘴邊。

看見我后,你愣了愣,急忙向我走來,目光里滿是心疼,你說:“西淳,你怎麼在這等,冷不冷?”你趕緊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肩上。

我沉默不語,疑惑地看着站在你身後的那個女人。那是一個看上去頗為成熟的女人,黑色的及肩發,金色的大耳環,腳踏高跟鞋,手上拿着一隻小巧典雅的包。

她的脖子上圍着一條水藍色圍巾,映襯着她白皙的臉龐,增添了一絲嫵媚。

“瑋航,她是?”她疑惑地打量我。

你微微一愣,拉我上前一步,語氣有些冷漠,“這是我的女朋友,陸西淳。”

她對我露出一個友好的笑,“你好,我是許暖海,是瑋航的……朋友。”她故意加重了“朋友”兩個字,像是在暗示着什麼,她轉臉看着你,聲音輕柔地說,“我不打擾你們了,先回去了,瑋航,替我問候伯父。”

她走後,你忽然調皮地跳到我的身後,雙臂環住我的肩膀,靠近我的臉頰笑着說:“陸西淳,走,帶你去吃大餐。”

你似乎在刻意地緩和僵硬的氣氛,而我卻沉默不語,甩開你的手,快步離去。

我是一個生起氣來可以無懼無畏的一個人,所以,我屏着一種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精神,不顧一切地橫穿馬路,任憑你緊追在我身後慌急地喊我的名字我也置之不理。

就在我再次穿越第二個紅燈的時候扭傷了腳,你義無反顧地衝上前來,用身體擋在了即將撞上我的車子前面,背起我就往醫院跑去。

包紮完后,你清俊的臉上顯出一抹怒色,你把我一下子背了起來,語氣很是沉悶,“陸西淳,如果你生氣了,打我罵我都行,但是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你太任性了!”

背着我回去的路上,你眉頭緊皺。夜色濃郁,昏黃的路燈映照着我們交疊的身影,看起來有些溫馨。

你把你和許暖海的事坦白地告訴了我,你說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今天會一起回來,是因為她說想去你母親的墳前看看,所以,你們才同行了。

聽到這裏,我有些驚訝,因為你從來沒對我說過你母親已經去世的事情。

你說:“西淳,知道我為什麼想和你一起考上海大學嗎?”

我搖頭。你的聲音在忽然間變得哀傷起來,你告訴我,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你一直跟着母親在上海生活,而父親已經在這座城市有了一個新的家庭。在上高中之前,你和許暖海青梅竹馬,她住在你家隔壁,常常會在你母親出差的時候照顧你,給你補習功課。她比你大三歲,說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於是那年上還在上初二的你,和已經上高二的她在一起了。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不禁懷疑那個女人是不是有十分強烈的戀童癖。

但是,當我看着你背着我臉上溫柔的神情,看着你高挺的鼻樑,乾淨的面龐時,我好像有點明白,她為什麼會喜歡你了。

你告訴我,你母親的死亡是因為一場意外的火災。當時,這個打擊對還在上初三的你來說猶如擎天霹靂,而許暖海也在那個時候找了一位有錢的男朋友而將你拋棄。

母親死後,你的父親把你帶來了這座城市,和他的新太太一起生活。你說你討厭他們,所以一個人搬了出來,除了給一些必須的費用外,父親幾乎對你漠不關心。

你說你之所以想考上海大學,是想遠離這座陌生而冷漠的城市,去有你母親記憶的那個地方,和我在那一起快樂的生活。

我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摟緊你的脖子,“蘇瑋航,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些,為什麼要一個悶在心裏?”

你笑着說:“因為我不要陸西淳和我一樣這麼傷感啊。”

我說:“那……你還喜歡許暖海么?”

你搖頭,抓着我的手放在你溫熱的嘴唇上輕啄了一下,輕輕地說,“陸西淳,這輩子,我的大手裏只容得下你的小手。”

我感動得一塌糊塗,真想對你說出一番肉麻卻深刻的話來——

蘇瑋航,你知道嗎,你就是我血液里的毒,想要不被你影響,只能抽干我的血,那樣,我也就是一個空空的軀殼了。

經過上次的吵架后,我們的感情更加堅固了,

然而,幸福平靜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我完全沒有料到,許暖海會以這樣的一種身份插足於我們的世界當中。

由於原來的班主任剛做完腫瘤手術,至今還在醫院調養中,所以學校從師範大學調來了許暖海當實習老師,暫時代替復讀班的班主任老師的位置。

全班開始發出一陣陣小聲的驚呼,所有人的目光鎖定在那個名叫許暖海的女人身上。似乎是為了給大家製造一個良好老師的形象,她今天的穿着簡單而隨意,脖子上圍着一條水藍色圍巾,讓她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已經可以教書的老師。

那堂英語課,許暖海上的很認真,我聽得很馬虎。一節課下來,她整齊的板書已經寫了整整一黑板。但我一個字也沒記下。

對於她的到來,我手足無措,而你卻顯得分外平靜。

你皺着眉看着我一張苦瓜臉,握着我的手放進抽屜,打趣地說,“陸西淳,你別老是懷疑我和別人私下有什麼,老婆在這盯着我,我不敢亂來的。”

我滿意地看看你,“知道就好。”

自習課上,拿到發下來的英語作業后,我看了看本子上用紅筆批的那個好看的A,隨手把本子塞進了書包。

你正在認真地算着數學題,樣子認真得可愛。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黑邊眼鏡,窗外探進的陽光柔和地灑在你清晰的側臉上,我不忍心打擾你,便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課間,目光習慣性地尋找你,但是,你不在座位上,也不在教室里。

原本也想出去透透氣,但是低下頭準備挪開凳子出去的那一刻,忽然看到你抽屜里露出一角的英語本。我下意識地翻到最新的一面,上面的紅色字體“唰”地刺傷了我的眼睛——

下課來我辦公室吧,有事找你。——Missxu.

我扔下本子,心裏有種快窒息的感覺,大步朝許暖海的辦公室走去。但當我剛走出教室門的那一刻,卻看見了遠遠朝我走來的你。

你的手上拿着兩個麵包和一瓶奶茶,連忙跑到我面前說:“陸西淳,才一會不見就出來找我啦?”

我沒理會你的打趣。冷聲問,“你去哪了?”

你怔了怔,將麵包和奶茶送到我面前,說:“你早上不是沒來得及吃早餐么?所以去給你買了,怎麼了?”

我微微失神。

“你……沒去別的地方?”

你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為什麼這麼問?”

“她在你作業本里的留言寫得很清楚。”

你微微一愣,“你看了那本子?”

我沉默不語。

然後,你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二話不說地把早餐塞給我,逕自走進了教室。

這又是一場沒有絲毫溫度的冷戰,我和你已經將近三天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那一節英語課,我們之間的矛盾再次升級到最高點。

那時,許暖海猶如一朵慢慢盛開的玫瑰,越來越美艷迷人。她將長發隨意地挽盤起來,畫了個淡妝,穿着高跟鞋走進教室,笑容似乎也變得嫵媚動人。

她在課堂上點了你的名,指着黑板上那句Youaremybelovedforever(你永遠是我的最愛)要你上來寫下中文翻譯。

我想你是知道那句話的意思的,所以你只是淡淡地回應說:“老師,我不知道。”

而她卻執意要你上去試一下,她說:“沒關係,試一下吧,也許你以後和女朋友之間會用得着哦。”

班上開始發出微微曖昧的笑聲。

就在那時,教室的最後一排忽然高舉起一隻手,“老師,還是我來吧!”

說話的女生名叫江宵,聽說她是學校里人人避而不及的不良少女,在高二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很複雜的人脈關係。只見她大步流星,氣勢囂張地走上台,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大字:你永遠是——jian人!

許暖海明顯變了臉色,她滿臉通紅地斥聲道:“這位同學!請你放尊重點!”

江宵趾高氣揚地指着她的鼻子說:“道歉?我呸!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裝清純,扮好人,其實就是只騷狐狸!早就看你不爽了,今天居然當著人家女朋友的面這麼勾引她男朋友!你要不要臉啊你?”

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一種什麼心情在猛然間站了起來,力氣大得以至於震得身後的凳子重重倒地。你面色凝重,濃眉緊蹙,一拳頭狠狠打在講台上,冰冷地凝視江宵,“——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敢吱聲。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生氣過。哪怕是為我,也沒有讓你有過如此強硬的態度。我的心頓時一片荒涼。

江宵說:“蘇瑋航!你有毛病?我為你女朋友出頭你還跟我瞪眼?!”

你的聲音冰冷刺骨,“沒有人告訴過你,管閑事很讓人討厭?”

許暖海像只受了傷的兔子,紅着眼睛安靜地站在你身後。

你給她的保護,震痛了我的心。

我站在座位上冷冷地看着你,我說:“蘇瑋航,你是在演你們的感情戲嗎?如果是,你做到了,你的演出很成功,成功地傷透了我。可以收場了。”

你看着我,愣了愣,想開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教導主任匆匆趕來,把你和江宵帶去了政教處。過了一會兒,你回來了,但你只是面無表情地回到座位,收拾好東西,提上書包逕自走出了教室。留下我獨自坐在靠窗的角落。

江宵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你的位置上,她俏皮地對我眨眨眼睛,“陸西淳,剛才謝謝你替我解圍啊,不然真不知道怎麼下台。你這個朋友我江宵交定了,還有,你別喜歡蘇瑋航那個沒良心的了,改天我給你介紹一個,知道吧?”

然後,我無奈地笑笑,有些無言以對。

自從那件事後,我和你之間的矛盾更加激化了。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說過話的我們,變得越來越疏離。我已經漸漸習慣了將你視為一個透明人。沒有了你對我的約束,我開始回到像高一那段時間一樣,經常逃課,經常遲到,經常上課睡覺,成績也一落千丈。

但,你仍然不聞不問。

然而,幾天後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我選擇了離家出走。

那天下午是歷史課。我趴在桌子上大睡,前排的同學搖了搖我的手臂,“陸西淳,你媽來了。”

當我走出教室的時候,我媽就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用力地扔到我的臉上,質問道:“陸西淳!你明明考到了,為什麼騙我?!”

她怒氣沖沖,“陸西淳!你為什麼要復讀?!為什麼考到了上海大學也不去?!你給我個解釋!”

她的聲音已經大的不受控制。我怕驚動正在上課的老師和學生,緩緩地走過去,拉了拉她的手,忍着眼淚沙啞地說:“媽……我們到別處說好么。”

她甩開我的手,用力地打了我一耳光。這一聲,着實響。聲音足以讓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窗外——

我無意中瞥見你的目光,那一刻你的目光里隱藏一種深刻卻又道不出的情愫,表情里滿是錯愕與刺痛。

我慌忙躲過你的目光低下頭,凌亂的劉海遮住了半邊腫痛的臉,我沉默着,不知道該如何向媽媽解釋,因為,我已經沒有了能夠解釋的理由。

那晚江宵找到了喝得醉醺醺的我,她心疼我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也知道今天我媽打我的事情。她去買了一打酒,把我帶到她家和我喝了一個晚上。

那晚我在她凌亂的房間裏發酒瘋,對着陽台大叫着你的名字,發泄所有沉積已久的悲傷情緒。

房間裏的音樂聲開到最大,我們兩個瘋女人在床上蹦蹦跳跳,一邊大哭一邊嘶吼般地唱着東來東往的那首歌,連哭都是我的錯。

一個星期沒有去學校,沒有回家,也沒有開機,更加沒有你的消息。

江宵告訴我,你這段時間也一直沒有去學校。我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星期六一大早,江宵就盛裝打扮好,提着她的小皮包美滋滋地對我說:“親愛的,我要去和男朋友約會呢,如無意外晚上可能就不回來了哦。”

那天是最無聊的一天,我只好鑽進了遊戲室打發了時間。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廚房亮着燈,裏面還傳出一陣陣炒菜的聲音。我尋思着一定是江宵這怪胎失戀了所以才拿着鍋子發泄。

於是我進浴室洗澡。

熱騰騰的蒸汽充斥着我身上每一個毛孔,也許是下午玩得太累的緣故,不知不覺我就睡著了。

醒來后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但是,我可以清楚地摸到身上柔軟的睡衣和還有點微濕的頭髮,我忽然意識到,之前我是赤裸裸地躺在浴缸里的。

我第一反應就是覺得自己被綁架或者被猥褻了,立即驚恐地尖叫起來。

我瑟瑟地躲在床底下,卻聽見門突然開了,黑暗中我看不清楚那是誰,只能感覺那腳步正緩緩地朝我靠近。

我叫得更加驚天動地了。

然後,面前忽然亮起一束火光,火光下,是你朦朧俊俏的臉龐。

你閃動着長長的睫毛,責備地望着我,你說:“傻瓜,你在浴缸里暈倒了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及時抱起你,你早就被淹死了。”

我又氣又惱,顧不上這段時間和你的冷戰,張牙舞爪地抓着你的衣襟說:“蘇瑋航,你是說你看過了我的身體?”

“是啊。”你回答得相當輕巧,“身材嘛……過得去啦。”

我惱羞成怒,吹滅你的打火機。黑暗中我抓起你的手臂就咬,痛得你大叫起來。你也不甘示弱,一下子把我橫抱起來扔在床上,由於凌空前我依然死揪着你的衣襟不放,所以你也一同被我牽扯到了床上。

你溫熱的呼吸噴洒在我的耳旁,臉紅心跳加速了。

黑暗中我看不到你的神情,卻感受得到你的溫柔,你說:“陸西淳,你是豬。”

我莫名奇妙,說你才是豬。

然後,你像開機關槍似的幾乎沒有停歇地說:“陸西淳,你是豬,只有豬才會總是犯下不信任對方的錯誤。陸西淳,你是豬,只有豬才會不懂得我的愛有多深,只有豬才會犯下了錯誤卻總是不承認錯誤,也不道歉。陸西淳……你還是豬,只有像你這樣的豬才會……為同樣一隻比你還豬的豬,放棄了前途。”

你接著說——

“陸西淳,我也是豬,只有豬才會總是不讓對方信任我。陸西淳,我是豬,只有豬才會吝嗇地表現他對另一隻豬的愛,只有豬才會明明知道另一隻豬是一隻很要強的豬,卻也遲遲跟她賭氣而剋制自己再去找她的慾望。陸西淳,我還是豬,只有像我這樣的豬,才會不懂得你有多愛我,多重視我,我應該在你有絲毫懷疑的時候跟你解釋,解釋到你煩為止,解釋到你不生氣為止,解釋到你相信我為止,所以,陸西淳,你準備好了嗎?”

那個停電的夜晚,你的體溫附着在我的身上,你剛開口要解釋,我卻阻止了你。

我說:“蘇偉航,你那兩隻豬的故事編得好感人,感動到我已經不需要任何解釋也可以義無反顧地相信你。我微笑,“蘇瑋航,我錯了,我不會再胡亂鬧脾氣了,我要跟你一起考大學,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你緊緊地擁抱我,吻我的臉,輕聲問,“你媽那天打你的,還痛嗎?”

我摟着你的脖子,“那你讓我打打看看痛不痛啊?”

你點燃了根蠟燭,讓我坐到桌子前,然後指着一桌子的菜說:“西淳,你看。”

我看着滿滿一桌子的菜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原來一直呆在廚房裏的不是江宵,而是你蘇瑋航。

我一邊吃着你做的菜,一邊問你為什麼會有江宵家的鑰匙。你說你答應幫江宵寫一個學期的作業,她才肯給我們製造這個和好的機會。

我暗自咒罵那個為了作業就出賣朋友的女人。

但是,我也笑你的傻,高三作業本身就多得能夠壓死人,你還要做雙份,真是只豬。

那個停電的夜晚寧靜而美好,燭光搖曳,整個房子裏充滿了溫馨的氣息。你對我說:“陸西淳,從明天開始你就得回家了,你放心,這些天我天天拜訪你媽,她已經被我勸好了。放心回家吧。”

我恍然大悟,原來你這些天沒有去學校,是一直在為我的事情操勞。

然後,你像個二愣子似的舉着左手發誓道:“我蘇瑋航,,一輩子都不會做讓陸西淳不值得相信的事情。”

他說得斬釘截鐵,字字鏗鏘,清澈透亮的眼眸凝視着我。

我鼻子一酸,吻了你的唇。

也許是老天爺也為我們的複合感到高興,所以它在冥冥中安排原本還在調養中的班主任奇迹般地恢復,許暖海也只好回到她原來所在的大學裏安分地念書。所以,她特地在今晚的KTV辦了這場送別會。

包廂很大,聚滿了我們班的同學,我和你坐在一起,江宵和她的男友陳閣坐一起。

今晚的許暖海很美,大紅色的羊絨風衣,脖子上依舊繫着一條水藍色的圍巾。她唱youaremysunshine的時候,你的眼睛一直盯着螢屏上的歌詞。我推推你,示意你看江宵和陳閣這對又在鬧矛盾的活寶。你無奈地笑笑,目光再次落回屏幕上。

我沒有多想,轉過頭去幫助陳閣勸哄江宵,終於,在我和陳閣你一句我一句的連哄帶騙上,終於把江宵哄好了,趁她起身去廁所時。陳閣要了我的電話號碼,說是以後他和江宵之間又鬧矛盾了就找我來幫他們緩和緩和,我樂意地答應了。看得出來陳閣很喜歡江宵,據說他倆已經在一起四年了,這讓我不得不感嘆又是一個奇迹的見證。

十點鐘的時候,歌曲螢屏上突然出現了一首新的歌曲,林宥嘉的,你是我的眼。

許暖海忽然離開高腳凳,走過來將一隻麥克風遞給你,“瑋航,我記得以前你很喜歡唱這首歌,要不要唱一首?”

你像是被什麼刺到了軟肋一般,面色凝重,冰冷地說道:“我現在已經不記得怎麼唱了。”

我坐在一旁,尷尬萬分。

江宵一把搶過話筒扔給陳閣,要陳閣唱給她聽。於是陳閣深情款款地唱着,“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

動人的歌詞在屏幕上溫柔地跳轉,你忽然起身對我說:“西淳,我去下洗手間。然後,你站起身來大步向門外走去。”

你走後沒多久,我就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電話里她的聲音焦急,說她出門前忘了廚房裏還在燒開水,讓我趕緊回去把煤氣關了。

我跟江宵打了個招呼,告訴她如果你回來就跟你說我回家一趟,很快過來。於是立馬往樓下跑去。然而,下到三樓走廊的時候,我看見了坐在樓梯上抽煙的你。你背對着我,鼻息間不斷吐出白色的煙圈,低着頭,然後落寞地撣着煙灰。

我的心像被什麼刺中了似的,來不及多想,還是匆匆趕了回去。

再次回到天元KTV,推開包廂門的那一刻,我看見包廂里就剩下你和許暖海兩個人。你喝得醉醺醺的,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許暖海坐在你的身旁,輕撫你的臉頰。

我故作平靜地走上前,抬起你的手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準備就這樣離開。

許暖海卻突然叫住我,我回過頭去,看見她的唇微微揚起,滿懷信心地看着我,她說:“西淳,你把蘇瑋航還給我吧,你進不了他的心的。”

我沉默了一陣,然後諷刺地笑,“我沒聽錯吧?還給你?你有什麼資格?”

“資格?”她笑笑,“你看看這是什麼。”

許暖海忽然解下她脖子上那條水藍色圍巾,目光里充滿傲人的氣息。

我驚訝萬分。在她的脖子上,有一塊大面積的燒傷疤痕,那疤痕捲曲而醜陋,像一隻骨瘦如柴的魔爪,殘忍地環繞在她脖子的左側。

她慢慢地系好圍巾,聲音平靜,“那一年,瑋航家發生火災。當時他去上課了,只有他母親一個人在家。那時候的我正在附近的一家超市,看到他們家着火后便趕了過去,不顧一切地衝進火場,把瑋航的媽媽救了出來。但是,很可惜,她還是因為長時間缺氧而離開了人世。就是因為這件事,我的脖子上才會有了這塊見不得人的傷疤。”她挑眉,看着我,“這下,你知道,不管我做錯了什麼,瑋航都還是忘不了我的原因了嗎?”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努力平復心底深處的涌動,我強壯高傲地看着她,“不管你們曾經有過什麼,他現在愛的,只有我。”

她忽然笑,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是嗎?如果他真的那麼愛你,他怎麼會因為我而放棄考大學的機會?”

我重重地一怔,骨子裏透出刺心的涼。

她說:“陸西淳,你還不知道蘇瑋航腿受傷的真正原因吧?好吧,讓我來告訴你,他是為了我而跟別人打架,所以才受了重傷,就連那麼重要的考試他也沒去參加。現在你知道在他心裏,我和你,誰比較重要了吧?”

寂靜的包廂里可以清楚地聽到我的心顫抖的聲音。我刻意讓自己裝成一副沒事的樣子,想起了那個夜晚,你對我的承諾,你說過你不會做任何讓我不值得相信的事情。你說過的。

頓了頓,我微笑地看着許暖海,說:“這件事,他早就已經告訴我了。他不會對我有所隱瞞,因為我知道他愛的就是我。更何況,是你當初為了上大學而找了個有錢人,拋棄了蘇瑋航,現在你回心轉意,又有什麼意義和資格呢?”

這些話虛偽得讓我想流淚。

然後,我拾起最後一絲自尊,笑着說:“再見了,許老師,我先帶瑋航回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喝醉的你,一步步地走出了包廂。我把你送回了他自己家,然後打車回去了。

夜已經深了,我躲在被子裏淚流滿面,想找個人傾訴,拿起手機打給江宵。電話里她的聲音很迷糊,還伴隨着幾聲粗話,怕是打擾了她的美夢。

我的聲音不知怎麼的就開始變得嗚咽了,我說:“江宵,你說我是不是好傻?蘇瑋航為了她放棄了考大學的機會,我為了蘇瑋航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江宵,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好傻好白痴?”

江宵很快便清醒了過來,然後着急地喊我的名字,“西淳,你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啊?這些都是誰跟你說的?許暖海?”

我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跟江宵傾訴了一遍,她很自責,她說我走後,她又和陳閣鬧了矛盾,於是她心情不好地灌醉了自己,陳閣就帶她先離開了。

忽然間,江宵的聲音很低沉得恐怖,她說她早就想整許暖海了,她說她既然這麼喜歡勾引男人,就讓她一次勾引個夠。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倒吸一口涼氣,我說:“江宵,你別做傻事,你要是這樣我和你連朋友也沒得做!”

江宵靜了靜,最終還是妥協了。

我放心地掛斷了電話。那天晚上,我的腦子一片灼熱,我用力地咬自己的手指,試圖用這種疼痛蓋住心痛的感覺。

——我,蘇瑋航,一輩子都不會做讓陸西淳不值得相信的事情。這句話不斷在我的腦袋裏回蕩着,我告訴自己,我必須信任蘇瑋航,信任他到骨子裏。

也許是真的害怕了,擔憂了,自那以後,我把許暖海那天跟我說過的話深埋心底,收起了自己的任性,努力嘗試體貼你、理解你,儘力去做一個“善解人意”的小女人。

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吵過一次架,你對我也比以前更好了。

但是慢慢地,我發現跟你說話的時候你變得有些冷漠了,總是我主動找你說話,你的回應也簡單輕巧,似乎在刻意惜字如金。

你遲到的次數越來越多,逃課的次數越來越多,一向名列前茅的你在這次期中考試時竟考了倒數幾名。

你沒看到你的成績,因為這天你沒來上課。

我打你的手機,卻也是關機。雙休日的時候你甚至沒有主動發過一條短訊、打過一個電話給我,我的心空得慌,似乎預料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星期一的時候你還是沒有來上課,電話仍是關機狀態。

我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再做筆記,一直到下第一節課的時候,我放在抽屜里的手機才振動起來,我欣喜地接聽,電話里不是你的聲音,而是陳閣,他喘着粗氣說:“喂,陸西淳嗎?我是陳閣!我剛才……看見你男朋友和你們那許老師,進了人流醫院!……你現在要不要過來一趟?”

那一刻,似乎有顆巨大的炸彈在我耳旁“轟”的一聲炸響!

我的眼睛失去了焦距,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到安康人流醫院外的,我只知道我剛停下腳步,陳閣就把快要站不穩的我扶住,他的表情異常嚴肅,他叮囑說:“西淳,這件事你千萬不能跟江宵說,否則以她的個性一定會怪我多管閑事的。”

我點點頭,嘴唇很乾澀,我艱難地開口問,“你……真的看見他和許暖海……”

陳閣拉我站到一旁,點頭說:“我本來是要去上班的,路過這裏的時候看見你男朋友和那個老師進去了。所以沒多想,就趕緊給你打了個電話。”

我怔了怔,不再說話。四個小時的等待讓我的神經線接近崩潰,我強忍着心裏的壓抑,告訴自己耐心等待。

終於,醫院大門口那透明的玻璃門被推開,我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扶着面色蒼白的許暖海出來的你。那一刻我忘了呼吸,忘了思考,我不顧陳閣的阻攔,發了瘋似的衝上前去,狠狠地甩了你一巴掌。

你整個人愣在原地,鬆開了放在許暖海肩上的手,一雙黯然的眼睛震驚地望着我,想開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又狠狠地甩了你身旁的她一個耳光!

許暖海痛得輕哼一聲,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你立刻護住虛弱的她,反過來大聲訓斥我,“陸西淳!你幹什麼?!”

我憤恨地瞪着你,“我幹什麼?你又幹了什麼?!”

我聲音顫抖,腳似乎被抽空了力氣。我與你四目相對,你的眼眶通紅通紅,隱藏着一絲不忍卻又殘忍的情愫。

你依舊護着許暖海,冷漠地看着我說:“陸西淳,你鬧夠了嗎,鬧夠了讓開!”

那一刻——你變得好陌生……

陳閣突然衝上前來對着你就是一拳頭。

你被打倒在地,許暖海一聲驚呼,立刻蹲下身去,焦急地說:“瑋航,瑋航!你要不要緊?”

我看着這一幕心如刀絞般疼痛。

陳閣掄起衣袖,插着腰,扯着嘴角諷刺地說:“你們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他指着蘇瑋航,罵道,“尤其是你,你個不要臉的混蛋!你做了這種事居然還可以對自己的女朋友吼,你是不是以為你很光榮?很了不起啊?我呸!”

你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緩緩站起身來,諷刺地看着我們,說,“打夠了?罵夠了?”你拉着許暖海,挑釁地看着陳閣,“想打我是么?可以,但是現在不方便,她很虛弱,我必須先送她回去,如果想打架的話下次記得來學校找我!”

你帶着許暖海與我擦肩而過,我轉過身去喊住你,怔怔地問,“蘇瑋航,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

你停下腳步,背影倨傲凄涼。你沒有回答我的話,帶着許暖海靜靜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的心剎那間裂開了一個口子,我能聽到血液流淌的聲音。

蘇偉航,你為了她放棄了高考,和她做出這種事,原來一直以來,你都在騙我。

自從那件事後,我的心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抽空了。我終日恍惚,但卻裝作一副很堅強的樣子,不讓任何人發現我的脆弱。

我以為你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然而,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意外地接到了你給我打來的電話,電話里你的聲音低沉疲憊,你說,“陸西淳,我要見你。”

我來到了南浦廣場,看到了你久違的身影。

你穿着一件白色襯衫,頭髮被風吹得凌亂,下巴已經長出一些青色的鬍渣,憔悴萬分。

你緩緩地走到我面前,聲音微微沙啞,你說:“西淳……我們……分手吧。”

我冷笑地說:“為了她?”

你不再說話,眼眸里閃動着晶瑩的液體,你輕聲說:“我們走走吧,我記得我們第一約會的時候,就是在這裏。”

我微微低下頭,掩飾眼裏的淚水,艱難地應了聲。

今晚廣場上人很少,繁星滿天,兩旁的梧桐隨風搖擺,泛起些許凄涼。我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下雪的冬季,你用一個陌生的號碼發短訊約我來這裏,當我出現后,你便單膝跪在雪地里,你手裏的紅色玫瑰在這潔白的世界裏顯得溫暖無比。你眨着清澈的眸子,說:“陸西淳,已經三個月了,請你給我下判決吧。”

要我怎麼說,其實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在操場上打籃球的樣子,就已經喜歡上你了。你追了我三個月我仍沒有答覆,其實我只是在觀察你,也是在籌劃我們的未來。那個下雪的夜,我感動得一塌糊塗,我撲進你的懷裏,向你坦白說,“蘇瑋航,其實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然而,這些甜蜜的回憶如今只能化成一把錐,深深刺進我的骨頭裏。

我深吸了口氣,“你和她這樣子在一起多久了?”

你面不改色地說:“我沒有。”

我諷刺地看着你,“蘇瑋航,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在演戲?你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我自嘲地把許暖海那晚告訴我的事情說了出來。

你表情錯愕,震驚不已。

我說:“無言以對了吧蘇瑋航,你讓一向自尊心很強的陸西淳為了守住你而不去揭發這個秘密,蘇瑋航,你真厲害。”

你扯着嘴角搖頭,突然間就冷笑了,笑容冰冷得令人心寒。

你說出了讓我驚愕不已的話,你說:“陸西淳,原來……就是因為這個你所認為的真相,所以……你指使江宵找人強暴了許暖海,讓她……懷上了一個恥辱。對么?!”

那一瞬間,我腦袋一片空白,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不等我解釋,已經給我下了判決,“陸西淳,你至始至終都不曾真的相信過我。不管我曾經和她有過什麼,但那只是過去時,可是你……你卻……陸西淳,其實,你也是惡毒的。”

我沒有——!

淚水終於傾瀉而下,我發瘋似的搖着頭,哭着說,我沒有……真的沒有……

我的腦袋裏一片窒息的灼熱,我想到了與江宵通電話的那個晚上,她說的那些惡狠狠地話語。

我的身體開始顫抖,抑制不住的顫抖,深入骨髓的自責,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打電話給江宵,她就不會那樣做,許暖海也就不會遭遇不幸。天哪,我不敢想像,許暖海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即使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也不至於讓她遭受如此災難。更何況……她什麼也沒做。

再也說不出一句替自己辯解的話,再也不敢直視你那雙諷刺的眼睛,沉重的愧疚感幾乎要將我吞噬。

你深吸口氣,眼裏淚光閃爍,你說:“西淳,我對你好失望。但是我不怪你,因為你自始至終都不相信我,沒有給過我解釋的機會,也許我蘇瑋航真得就是一個那麼不值得你信任的人。但是,陸西淳,你的做法讓我傷透了心,也傷透了一個無辜的女孩,所以我……有責任補償她。你懂嗎?”

我心疼得要裂開似的,怔怔地問你,“那你愛不愛她?”

你搖頭,靜靜地說:“不愛。”

你說你和許暖海從小一起長大,當初她為了救你母親,不顧一切地衝進火海而被燒傷。單憑這點,即便你對她已經沒有了愛情,你也不能眼睜睜地放着她不管。

許久,你轉過身去,背影孤傲凄涼,“再見……西淳。”

我看見你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我開始驚慌,止不住的驚慌,我怕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的交集。

我發瘋似的追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你,拚命地搖頭哭泣,嘶啞地喊,“蘇瑋航!我不要分手!我捨不得你……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的啊……”

你低着頭,身體僵硬地佇立在原地,你的淚滴落在我的手上,一滴、兩滴,帶着滾燙的溫度,融入我的血液。

你流着淚,寬厚的肩膀微微顫抖,但你仍舊沒有回頭看我一眼,只是沙啞地說:“陸西淳,眼淚代表我真的愛過你……”

然後,你無情地掙開我的手,留給我一個冰冷而絕望的背影。那背影如同一個虛幻的魅影般,一點一點地侵蝕着我的骨髓,一點一點地離我遠去。

我蹲在無人的街角,放聲大哭起來。

十一

電話里江宵撕心裂肺地哭喊,“陸西淳!你相信我!我沒有找人強bao她!我只是跟她說了些威脅的話!我真的沒有那樣做!你在哪陸西淳?!你相信我啊陸西淳——!”

我冷漠地說,“江宵,從此以後我們形同陌路!”

我掛斷了電話,蹲在街角,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里,無助的抽泣着。手機鈴聲不斷地響着,我痛苦地捂住耳朵,不再理會。

直到一個小時后,手機再次響起,屏幕上跳動着陳閣的名字。我調整好呼吸,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里傳來陳閣痛苦萬分的聲音,他說,“不好了西淳……江宵……她出事了……”

——江宵死了。

這個消息猶如擎天霹靂般般將我震得粉身碎骨。

我愣愣地看着醫生給江宵蓋上白布,陳閣抱着她的身體失聲痛哭。我佇立在原地,眼前一片漆黑,無助地暈倒在地。

一下子承受了太多致命的打擊,我開始變得很憂鬱,不願意說話,不願意與人接觸。媽媽痛心無奈,幫我辦了退學證明。帶我定期去看心理醫生。

我的世界就這麼一下子變得寂靜了。

一年後,陳閣來找我,我拚命地跟他說對不起,說是我害死了江宵。

陳閣是堅強的,他不願意在我面前顯示他的脆弱,他也知道,我受到的打擊是最沉重的。所以他絲毫沒有怪我,而是要我好好保重自己。

他說江宵那天喝醉后哭着給他打電話,江宵說我不相信她,說她並沒有找人強暴許暖海,所以,她哭得很厲害,要陳閣出來陪她,陳閣還沒來得及答應,醉酒的江宵就失足落了水。

此時的陳閣,臉上不再有以前那年少的稚氣,換上的是一副仇恨的冷漠。

他突然握緊拳頭,對我說:“原來,一切都是許暖海搞得鬼。”

我震驚地望着他,心忽然間沉入了千丈海底。

陳閣告訴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許暖海設的局。當時江宵只是口頭威脅她,如果她再敢纏着蘇瑋航,就找人對她施暴。而許暖海就藉著這個理由,告訴蘇瑋航,是我讓江宵找人把她給強暴了,讓他心生愧疚,狠下心來離開了我。

我抓着陳閣的衣袖問起那時許暖海懷孕的事情。

陳閣不屑地吐了口痰,諷刺地說:“那個jian人先前一直被一個富豪包養,後來被他拋棄,她才發現自己懷了那個男人的種。當時她已經懷孕五個月了,只是其他人沒察覺到而已。”

陳閣說:“她這招借刀殺人,真是展現得淋漓盡致,把事情嫁禍在江宵和你的身上,讓蘇偉航因為愧疚而離開你,讓你因為愧疚而離開江宵,也讓我永遠地失去了江宵。”

陳閣來的這次,不僅帶來了真相,還無意中為我解開了當時我與蘇瑋航之間的那個誤會。

他告訴我,他找到了當年包養許暖海的那個富豪。

那個富豪說許暖海簡直不是人,他給她吃,給她穿,她卻設計讓他老婆流產。所以,那個男人一氣之下對許暖海拳打腳踢。

當時許暖海打電話給你,哭喊着說她快要被打死了,讓你趕緊過來救她。

你來不及多想,雖然距離最後一場英語考試還有半個小時,但是,人命關天,更何況她曾對你有恩,也曾是你很重要的人。

所以,你去了。

富豪有權有勢,他叫來手下幫忙,所以你受了重傷。

你怕我會誤會會擔心,所以一直沒有告訴我這些事,我也一直以為你在欺騙我。

但是,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個迷宮似的誤會。

陳閣惡狠狠地說,她讓我們付出了沉痛的代價,所以我也讓她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陳閣說他在查清真相之後就找了一幫混混去找許暖海,許暖海當時被打成重傷,醫生說她剛做完人流手術后不久又受到重創,傷到了子宮,永遠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我顫聲問陳閣,“那……這些真相……蘇瑋航知道嗎?”

陳閣搖頭,他說他前段時間去找過你,但是得知你已經考上了上海大學,並且帶着許暖海一起過去了。

陳閣對我說,“陸西淳,那種不信任你的男人,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呢?”

我死死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肉里,我拿起手機撥打你的電話,電話里卻傳來機械的忙音: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我的世界一片蒼白,心空了,也荒涼了。

蘇瑋航,我是不是好笨好傻,如果那時候我沒有放棄去上海大學的機會,也許我就不會失去你,徹徹底底的失去你……

十三

兩年後,當我再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已經為人夫了。

我平靜地望着電腦上你和她在婚宴上的照片,望着你的眉,你的眼,忽然有種時光倒回過去的錯覺。

你的眉眼,你的神情,你的聲音,會漸漸地化成我的血液,永遠在我的身體裏流淌……

親愛的蘇瑋航,我只能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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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七夕中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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