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告別流離失所

永遠告別流離失所

恩言,十七歲那年的某天清晨,我從睡夢中醒來,看着枕邊掉落的團團黑髮,想起昨夜失去的你,心底突然叢生出濃烈的無力感,邊洗臉邊惶恐地想,我還風華正茂,沒有老。

而我在雙十華年,談了數十場戀愛,抽了上白盒煙,品了不同度數的酒,聽了無數首情歌,輾轉反側之後才明白,原來失去你的那一天,我便已開始蒼老。

【掌心開薔薇,心底長青苔】

中午時的餐廳人聲沸揚,紀恩言坐在我對面看着我冷淡地吃飯,他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發白,終於,他抬了抬頭說,蚊子,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去那種地方?

什麼地方?我不抬眼,繼續吃飯。

如果,你喜歡唱歌的話,我可以讓我爸幫你找一個好點的音樂學院……

紀恩言……如果你很閑的話,我建議你還是接着去做習題,不要以為自己家裏有點錢,就可以當救世主。他未說完,我便打斷了他的話,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出了餐廳。

餐廳門外一片喧囂的陽光直逼來,鋪灑在我臉上,眼睛裏,卻獨獨穿透不進我的心底。紀恩言說因為我的心底陰暗潮濕,彷彿常年開滿青苔,拒絕任何人,任何光亮踏入半步。

我是林以文,在2000年的實驗高中,很多人都叫我蚊子。我是一個很麻煩的人物,沒有人願意招惹我。我習慣把臉塗成調色盤,穿顏色艷亮誇張的衣服,頭髮挑染成酒紅色和冰藍色相輝映,戴大大的耳環。還經常在學校外的鑽石酒吧,陪人喝酒。聲名狼藉,不聽管教,是學校政教處的挂號人物。

而紀恩言卻與我恰恰相反,他考優異的成績,寫工整的作業,從不遲到早退,家世優良。所以很多人都奇怪我和紀恩言本是不同軌道的人怎麼會相熟。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

起初我跟他同班一年,都從未有過交談,而高二剛開學沒多久,他卻跑來跟我說,林以文,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都可以找我。

當然,我沒有去找過他,對於他這樣,想挽救我,改變我,以顯示自己偉大的人我曾遇到很多個。

但從那時起,他卻不斷的來“關心”我,比方說把他的筆記本塞我書包里,買飯的時候連我的一起買,我曠課的時候他就幫我給老師圓謊,甚至,放學的時候跟蹤我到鑽石酒吧。所以就有了後來他坐在餐廳,語重心長地想對我進行一番推心置腹的開導。

我知道,他一定和很多人一樣,認定了我是喜歡那種輕浮,紙醉金迷生活的,也和很多人一樣,有強烈的掌控欲,想改變不合眼的現實。

【誰的寂寞,覆我華裳。誰的華裳,覆我肩膀】

從酒吧出來時,已是凌晨兩點。紀恩言坐在門外的長椅上,昏黃的路燈像柔和的光圈籠罩在他周圍,他看到我時站起身迎了上來。

每周周末,他都會來等我下班,有時我讓他坐酒吧他便說不太適應裏面喧囂的氣氛,所以經常坐在門外的長凳上。我想我們勢必不屬於同一類人的,因為他把孤單當習慣,而我,卻不能忍受任何寂寞。因為那種感覺太盛大,一不小心,就會讓人窒息。

我在前面走着,紀恩言緊緊地跟在身後,我從包里摸出一包煙和打火機,點上一根,回頭問他,抽嗎?

他看了我一眼,囁嚅道,抽煙對身體不好,你少抽點吧。

我笑,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煙圈,看着縹緲的煙氣在空氣里飄散,一路無話。

到家門口時,我說,我到了,你回去吧。

他抬頭看了看樓上的燈光說,你每天這麼晚回家,都不怕父母擔心嗎?

我轉身望了望窗口的燈,忽然笑了,沖他眨眨眼睛,答非所問,你是不是暗戀我?

暗黃的燈光下,他臉一紅,說道,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沒有回答,反身逼近了他,他下意識地朝後退了退,我快速拉起他的手踮起腳,準確無誤地覆上了他的唇。

昏黃的路燈,開滿白色花朵的花樹,還有夏夜的蟲叫。直到很久后,我看到紀恩言的日記,才知道那是他的初吻。他在日記里說,這一刻,我聽到了自己不安分的心跳,於是我知道,我的世界,被這個叫林以文的女孩徹底顛覆。

那時我真的想抽自己一巴掌,因為那晚的我,親吻了他之後,只是沖他揚了揚眉,驕傲地說,不要不承認了,你喜歡我。說完就笑着跑回了家,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晚的吻,紀恩言不再周末來,而是開始天天坐在鑽石酒吧門口接我下班,即使第二天掛着熊貓眼去上課,卻從沒有過一句怨懟。

我問他總是這麼晚出來家人不管嗎,他不好意思的說道,我趁爸媽睡着偷偷出來的。我嘲笑道原來好學生也有不乖的時候啊。

在他第七次送我回家時。我挑着眉問他,你要上去坐坐嗎

他抬頭看了下樓上的光亮說,你父母還在等你吧?

我不說話,轉身朝回走。剛走兩步,就聽到後面的腳步聲,他說,我和你一起上去吧。我微笑。

打開門時,紀恩言驚訝了,兩室一廳的房子,每個房間的燈都亮着,每個房間的門都大開着,但是,卻沒有一個人。

紀恩言看了看我,小心地問道,你父母沒在家嗎?

我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啤酒,我父母早過世了。

那燈……

沒有光亮我會沒有安全感,所以家裏常年開着燈。

……

我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隨便放了一個台,腳放在茶几上靠在沙發上,對愣在那裏的紀恩言說,坐啊。

他不安的坐下,欲言又止。我喝了一口啤酒,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用可憐我。我覺得我現在過得挺好的。真的。雖然做的工作看起來像是販賣青春,但至少我是清白的。

紀恩言像是想了半天,下定決心說道,蚊子,讓我來照顧你吧。我是說真的。

我哈哈大笑,紀恩言,你知道嗎,其實我也不喜歡在酒吧唱歌,我也想像你說的那樣去考音樂學院,但是我要謀生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像其他女孩一樣過優越的生活,穿漂亮的衣服。

停頓了一下,我仰頭一口氣喝光了罐子裏啤酒,說,或許你會很看不起我,覺得過的窮點都可以,卻不能夜夜笙歌但是……紀恩言,我現在十七歲,跟別人講我是失去雙親的小孩,講我家裏一窮二白,講我曾經連看病的錢都沒有。這些,我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

說完我把空了的罐子扔進垃圾桶,轉身進了房間,關上房門前,我對他說,你不想回家的話,可以睡另一間房間。

【未嘗酒醉已清醒,未曾深愛已無情】

早上起床時,紀恩言已經走了,茶几上放着豆漿和油條,客廳也被整理的乾乾淨淨。有陽光從窗欞穿進來,屋子裏明亮一片。很久之後想起來,我仍然以為從那天起會過一種新生活。

只是,當我走進學校時,卻被班主任叫進了辦公室。她拍着桌面上的成績單說,林以文,如果你學不好,就不要帶壞其他學生。

我伸長脖子看了看,就看到紀恩言的名字,像一顆挺拔的白楊,而他名字旁邊的分數,卻如耷拉腦袋的敗兵,70分。我知道,這樣的分數對我來說,是可望不可及,而對紀恩言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像他這般優秀,從未下過前三名的學生,考這樣的分數,傳出去,勢必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下午時,我打電話給紀恩言,我說你不用來接我了,我今天有點事。說完沒等他反應就迅速掛了電話。

凌晨從酒吧走出來,伴在我身邊的是聶明朗,那個夜夜開着小尼桑來聽我唱歌,連續送花一個月給我的紈絝子弟。他笑得意氣風發,攬着我肩膀的手骨骼分明。

站在酒吧門口迷離的燈光下,他為我拉開車門,捏着我的下巴說,沒想到我也有打動你蚊子的這一天。

我眼波流轉,微笑瀲灧。安然地坐上副駕駛的位置。聶明朗緩緩驅動車。

在後車鏡里,我看到在拐角處,有一個黯淡的身影,被月光照得,那麼碎,那麼涼。

不良少女蚊子在和社會青年聶明朗談戀愛。這個消息像炸開了花,迅速佈滿整個實驗高中。聽說聶明朗也曾叱吒過實驗高中,不過,那只是曾經,他早被學校勒令退學,每天遊手好閒地走在C城,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坑蒙拐騙樣樣精通。但是他說,蚊子,我騙所有人都不會騙你,因為你是一個不需要騙的人。

我曾驕傲於聶明朗說的這句話,卻沒想到也是這句話,後來卻成了我一生的桎木告。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誤會聶明朗了,因為在一起后,他依舊每天變換着送花給我,開車送我回家,在樓下會在我額頭親吻,半夜從惡夢中醒來,打電話給他,他會溫柔地寬慰我。約會時,他從來都比我早到,去我喜歡的餐廳,點我喜歡吃的菜。

在遇見聶明朗之前,我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孩,不渴望得到,也無所謂失去。而遇到聶明朗之後,他的溫柔和體貼日益劇增的包圍了我。我彷彿一株生活在陰暗角落裏的向日葵,突然被陽光籠罩,於是,死死的,開始跟隨這束光,不停的轉動。聶明朗,你就是我這束光。

我和聶明朗開始出雙入對,像一對最普通也最貼心的情侶。我想我已經忘記了紀恩言,忘記了哪個眼神乾淨柔軟的男孩。即使每天,他依舊會給我買飯,幫我做筆記,只是這些,我已經視而不見。還有什麼,能比視而不見更殘忍呢。雖然在轉身的時候,心依舊會隱隱地疼痛,像被一根纖細的針扎了一下。但是,仍不斷地告訴自己,你這樣是為他好,你拖不起他的未來。

時間是一貼良藥,慢慢的,我就真的開始專心經營我和聶明朗的感情。他知曉我的家事,懂得我的清白。記得第一次與他在一起的那個晚上,我花了一天的時間把原來五顏六色的頭髮拉直,把耳釘取掉,擦乾了臉上的妝,弔兒郎當的他看到我時,定定地走上前,緊緊地抱住我說,蚊子,得你,就如得到珍寶。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逛街,穿相配的情侶裝在大雨里奔跑。長長的街道上他將我背起來旋轉,昏暗的燈光下他親吻我的側臉。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了夢寐以求的關懷和溫暖,卻不想,只是上帝和我開的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與你擦肩而過的遺憾,是我一生的驚濤駭浪】

假若沒有堇然的出現,我想我會一直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幸福里不可自拔。

堇然是聶明朗的前女友,也早沒念書了,一直在混日子,偶爾也會到鑽石酒吧。她和不同的男人調笑,但眼角的餘光卻永遠望向聶明朗。表面的光鮮亮麗並不能掩飾眼底的黯然。

而此時,她卻坐在我面前笑得洋洋得意,她說,林以文,你也不過如此嘛,我還以為你能有什麼能耐留住聶明朗呢。

我望着她,懶得與其爭辯,我知道這樣的場合很微妙,越是爭辯,越容易處於弱勢。只是淡淡地對她說,如果沒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而堇然卻拉住我的臂腕,從包里摸出精巧的蘋果手機,笑着說,是有事的,錄了段對話想給你聽聽。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回家的,明明是燥熱的天氣,我卻感到全身冰冷。

堇然的手機里,一陣上樓聲,開門聲,衣服摩擦的悉悉索索聲,緊接着,有一個女子柔媚的聲音,原來林以文並不能讓你浪子回頭啊。

一個熟悉的男聲帶着重重的鼻音應答,蚊子?她不明白每個男人都會有強烈的征服欲的,自視清高,卻不過是一個歌女。

征服欲……歌女……一整天,我的腦海里都回蕩着這兩個詞。我拉上窗帘,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黑暗在我眼角蔓延,遮住了我眼底的琉璃.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坐到最後全身麻木,沒有一點知覺。就連聶明朗推門走進房間我都沒有感覺到,他蹲在我身前,揉着我的頭髮問,蚊子,出什麼事情了?手機怎麼關了?

我看着他,定定地看着,我說,聶明朗,你喜歡我嗎?

他笑得一臉溫柔,親愛的,說什麼傻話,我當然喜歡你。

想起手機里那段對話,看着面前溫柔近在咫尺的臉,突然覺得那麼陌生。我止住眼淚,伸手抱住了他。其實,擁抱是兩個人最疏離的姿勢,因為誰也看不到誰的臉。所以,聶明朗他看不到我帶着恨意的眼,聽不到我心底的吶喊。

是在一個黃昏,我陪聶明朗和經常混的那群兄弟在市外一個廢棄的體育館打籃球,我一直坐在球場外抱着聶明朗的外衣看夕陽。打完籃球,聶明朗招呼那群兄弟讓他們先走了,他卻坐到我旁邊。

我站起身把外套遞給他說,我們也回去吧。

聶明朗一把拉住我,蚊子,你最近越來越憔悴,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我低頭看着他掛滿汗水的臉,強笑道,明朗,以後我們會不會結婚呢?

聶明朗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蚊子,這不像你的風格啊,你明白我從來都不會去想以後的。

但是……明朗,我懷孕了。聶明朗拉住我的手突然鬆了,他詫異地看着我,你沒搞錯吧。

我淡淡地微笑,這種事怎麼會搞錯。

聶明朗捉住我的手,急切地問道,蚊子,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說呢。我反問他。

聶明朗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忽然垂下了頭,蚊子,現在我什麼都不能給你。

明朗,我只要你一個承諾。

蚊子,你記得嗎,我說過的,我騙所有人都不會騙你。我給不了你承諾,你……把孩子打掉吧。

不。我很乾脆地拒絕了他,倔強地咬咬牙,轉過身朝回走。

蚊子……聶明朗拉住我的手臂,低下頭,我已經和堇然在一起了,把孩子打掉吧。

在這之前,我也曾設想了無數個聶明朗的回答,但卻沒想到是這一句。那一瞬間,天旋地轉,我的心彷彿是一座堅硬的城堡,轟然倒塌,成了一座空城。我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想癱軟在地上,但還是很用力地甩開他的手,快速朝前走。聶明朗大吼道,林以文,我讓你打掉你聽到沒。

我不再回頭,聶明朗衝上來拉我,我掙扎着反抗,扭打間,我看到旁邊有一塊磚頭,那一恍神,手機里的對話,以及我對他假裝懷孕試探后他的反應,都像惡魔附身一樣侵佔了我的大腦,我完全沒思索地撿起了磚頭,朝聶明朗砸去。

一片沉寂后,聶明朗轟然倒下,一動不動……

【好好生活,永遠告別流離失所】

一串清脆的手機聲把我從獃滯中驚醒,屏幕上紀恩言的名字不斷閃爍,我接了起來。

蚊子……不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了他,紀恩言,我殺人了……聶明朗死了。

……那邊沉默了,五秒鐘后聲音傳過來,蚊子,你在哪裏,別怕,我馬上到。

我就聶明朗的身邊躺了下來,天邊的雲被染成橘紅色。

紀恩言趕到時,就看到了這樣一個場景,他從遠處奔跑而來,他的白襯衫被微風鼓起,像一個巨大的海龜。他衝到我身邊一把抱起我,他說,蚊子,別怕,我在這裏。

那一瞬間,眼淚掉落,多日來的壓抑和恐懼土崩瓦解,我埋在紀恩言的的懷裏大聲的哭了起來。

紀恩言拍打着我的肩膀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紀恩言的強硬,他說,蚊子,你先回去,我會處理這件事的。

你怎麼處理?我驚恐的望着他。

他不看我,只說,你先回去,我爸爸有錢。

我知道我離開是自私的,因為我以為錢是萬能的,恩言的爸爸可以把一切處理好。我想他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一定可以承擔起那些用錢疏通的管道。可是,卻還是我天真了。

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的警車呼呼的鳴叫聲把我驚醒,我一陣心驚肉跳,突然反應過來,醒悟般直奔市郊。

恩言,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不要你替我承擔了。這麼久以來,你為我做過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你對我的每一次好我都銘記,但這次,我不能再這樣自私,你並沒有理由為我承擔任何。我也不要再讓你為我承擔任何。你前途似錦,而我,只有爛命一條,並不值得你賭上所有為我付出。

趕到時,體育場周圍已經聚滿了人,警察扣了紀恩言正準備帶上車,我瘋了一般衝過去拉紀恩言,卻被一群警察阻攔,我憤怒的拍打拉着我的警察,隔着人群大叫,你們不要抓他……他是無辜的,人是我殺的……

恩言回過頭對我笑,他說,蚊子,保重自己。

警察並沒有理會我的大叫,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喏,聽說這兩個男生就是因為這個女生打架的。

不遠處還有人低聲說,聽說這個女生是在酒吧賣唱的……真是可惜了這個高材生……

警車呼嘯而去,人群也散了,只有我站在原地,對着一堆已乾涸的血,失聲痛哭。

第二天,整個C城都被轟動,到處都充滿着“高材生和社會青年爭奪歌女”“高中女生賣唱,兩青年大打出手”“社會青年遭人毒手,情敵浮出水面”等字眼的報道。

我坐在黑暗的房間裏眼睛乾澀地再也流不出一滴淚,喉嚨像火燒了一樣說不出任何話。這是,手機卻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我接起。

喂?林以文,我是恩言的爸爸,恩言要見你,你現在到警局來。

我不顧凌亂的頭髮,哭紅的雙眼迅速衝出門。在警局我看到了一夜不見的恩言。他素來乾淨的眸子,帶着黯淡的光。我不顧一切衝上去拉住他的手,恩言,我不要你替我頂罪……

恩言看了看周圍的人,笑着咧嘴,蚊子,你不要再說傻話了。頂什麼罪,人是我殺的。我很開心能為自己喜歡的人奮不顧身。

恩言,你這個傻子,你不值得為我這樣的,我不過是一個賣唱的……

蚊子,恩言打斷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很高興……認識你這個……喜歡唱歌的女孩,也很高興能和你做朋友,其實,我一直都想對你說,以後,不管你是喝醉,還是流眼淚,我都會背你回家。但是以後,都在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蚊子,我爸爸會資助你念完書,答應我,以後要好好生活,永遠,告別流離失所。

我緊緊的握着恩言的手,卻說不出任何話,因為我害怕我一張口便泣不成聲。

【若早知浮生若夢,恨不得一夜白頭】

恩言被帶回拘留所吼,他的爸爸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便走了。

我拉住從身邊走過的警察說,我自首,我有證據證明聶明朗是我殺的。磚頭上有我的指紋。

可是,你們要知道,很多時候,事實並不像小說或港劇里演的那樣,警察個個精明能幹,擅長推理和判斷,有高端的儀器和咄咄逼人的氣勢。而那個磚頭也早已被恩言掉了包,再無其他根據。恩言也一口咬定是因為我對他有愧疚,所以才非要替他頂罪。

那些警察驗了磚頭上有恩言的指紋后,任我說破嘴,都不再理我。我每天每天的徘徊在警局門口,可是卻不再有收穫。

很快,恩言的罪被定了下來,他爸爸花了重金在期間疏通,所以只是說因是未成年人,加上認罪態度良好,判了八年牢獄生活,緩期一個月執行。

那是我記憶中最漫長的一個月,我去找過很多次恩言,卻被他家保姆通知說他陪父母去了澳洲旅遊。

直到最後那天,我剛從家裏出來,就看到恩言站在家門口,他像以前一樣穿着白襯衫,可那一剎那,我卻覺得我們之間彷彿隔了前世今生。我定定地站在原地,他走上前,拉住我的手,蚊子,我是來與你道別的。以後要保重自己。

我不會原諒你的。我喃喃地說。

他笑,伸出手掌在我面前攤開說,蚊子,你看。其實不怪你的,這一切,都是命。

是那天,恩言告訴我,他一出生,他爸爸媽媽就找人給他看了手相,而他手上的感情線貫穿掌心,那個算命先生未收去分文,臨走前只是說,男孩斷掌打死人,孩子以後會有劫。

我拉着恩言的手臂,如果你不承認你殺人,那麼,你就可以躲過,這根本是和你無關的啊。

恩言笑道,蚊子,你別傻了,如果真的是命,即使躲過這一劫,也躲不過下一劫的。而如果可以保護你,那我寧願不躲這一劫。

恩言進了監獄后,他的爸爸曾來探過我,他扔了一本日記在我面前,他說,這是從恩言的舊物里整理出來的,我想你會替他保管。

他還說。恩言讓資助你讀書,但是你是害我兒子坐牢的兇手,即使是他自願為你去殺人。我不想再看到你,把你的賬號給我,我會每個月按時打錢給你。

我笑着遞了一張卡號和戶名過去,他嘲諷地看了我一眼,隨即轉身走了。

【請你原諒,我的十七歲】

我是十七歲就終止於這場血淋淋的記憶。

你問我十七歲之後?之後還有什麼故事呢,不過是我輟了學,遠走他鄉。而我想恩言的爸爸是永遠都匯不進錢到那個卡號的,因為卡號和戶名根本不對應。

恩言,你真傻。你救了我一命,我又怎會再貪心地去享受本是屬於你的一切呢。

你的日記上,記錄了與我相識后的點滴,你說我們本是屬於不同世界的人,但是你卻注意我,是因為有次你經過實驗樓,看到我一個人靠在牆上,唱梁靜茹的《勇氣》,愛真的需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你說你從沒看到一個女孩唱歌可以唱得那樣的用力,投入,讓人,喜歡。你還說那是你第一次認真看我這個頭髮亂七八糟,穿衣服誇張的女孩,也是第一次,毫無準備地就陷進了我的歌聲里,以及以後的人生里。

你在最後寫道,蚊子,或許,我對你來說,只是一場意外,而你對於我來說,卻是一場愛情。

恩言,我一直以為自己聰慧過人,洞穿一切,可是,卻始終沒有發現你喜歡我的心。你對我的好,早已根深蒂固,而我卻總是這麼不懂珍惜。

你離開以後,我才發現,原來你對那份沒有代價的溫柔,是有預謀的,因為此後不管誰待我好,都難以將你取代。我卻沒有聽你的話,又像以前一樣夜夜笙歌,生活萎靡。用唱歌賺微薄的錢養活自己。我以為只要我不拿不清白的錢,就是對得起你。

可是這三年來,我兜兜轉轉,卻在一個凌晨猛然從夢中醒來,夢裏你對我說,蚊子,你要答應我好好生活,永遠告別流離失所。

第二天天亮我決定賣掉父母留下的房子,以後好好生活,再也不要行屍走肉。而在這之前我要去監獄探一下你,三年都未曾探過你,因為我面對不了自己的心,我對你有的愧疚,大過天地,讓我日也不得安息。

可是當我踏進監獄時,那個獄警卻告訴我你已經被父母花錢帶離了監獄,讓我不要擔心。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閃爍,有些古怪,我懷着疑心走出監獄門口,然後又立刻轉身返了回去。我央求獄警告訴我你的新地址,不親眼看到你安心生活,我就不相信。但最後獄警在我的央求下,卻告訴我,你所找的紀恩言已於昨天凌晨自殺於708房間。他說是在你的遺書里,你要他騙我說你被父親接走的。那一瞬間,恍如天崩,地裂。恩言,親愛的昨天晚上是你託夢與我嗎?還是你在懲罰我?從此以後,你之與我,將是夜夜不安的源頭。

你知道嗎,這幾年來,我雖然依舊在酒吧唱歌,可是我掙的每一分錢都是乾淨清白的。因為我想等你出獄,即使要等十八年,青春不再,歲月流逝,可是我不怕。為什麼你要選擇如此決絕的方法來結束我的憧憬。

你知道嗎,從此以後,我只能接受你的寄託好好生活。即使那些傷口依舊會在暗夜裏唱起歌。

但是,恩言,如果有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要做個天真而愚鈍的女子,遇到一個如你一樣的少年,然後人生一場,長樂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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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七夕中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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