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開我們的那條河叫時光

隔開我們的那條河叫時光

2007年年尾的時候,我終於在第一小學門口找到了我想要的溜溜球,站在一大群小朋友中間的我顯得那麼突兀,老闆笑嘻嘻的把溜溜球遞給我,我看上去好象只是一個給弟弟妹妹買玩具的高中生,你記得吧,你總說我有一張永遠都長不大的臉。

我買了兩個溜溜球,一個橙色,一個綠色,這兩種顏色放在一起真好看,你說過,我們走在一起就很好看。

皓予,我只是想寫一封信給你,寄信人在河這頭,收信人在河那頭,隔開我們的這條河叫做時光,寫完這封信我就悉數遺忘。

[一]

我清楚的記得你的那雙眼睛,就算很多年的時光用力洗刷我的記憶,靈魂經歷多少甲子或者世紀,我依然能堅定鏗鏘的說出這句話來,皓予,你有一雙讓人不敢逼視的眼睛,像冬日初晴的日光,帶着暖意,直抵人心。

第一次見面,你跟我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妹妹,你的齊劉海很好看哇。第二句是,妹妹,把你的手機號碼給哥哥吧。你說這些話的時候騎在單車上,兩條腿登在地上,臉上是邪邪的笑,典型的壞小孩笑容。

我的臉紅了,不是裝純情,面對你這樣的男孩子,幾個女生把持得住不撲上去呢,所以相對而言,我自認為還是矜持的,我鼓起勇氣大聲說,我不給你。

你怔了幾秒,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我,你真的不給我?

我點點頭,然後轉身大步大步的跑了。其實在你之前,已經有些男孩子來約過我,包括軍訓的時候,我由於中暑昏倒,隔壁班上的一個男生不顧教官的喝令硬是跑來將我抱去了醫務室,後來又被學姐們拖着去吃過幾次飯,觥籌交錯,大大小小堆笑面孔,恭維言語總是能叫人心情愉快。一不經意,就醉過去。

可是他們都是一張張模糊的臉,偶爾在校園裏遇見興奮的對我打招呼的人,我總是茫然的看着對方,分不清他究竟是叫張三還是李四。次數多了,對方難免也會拉下臉來,喂喂喂,唐亦心,你究竟是真的傻還是裝的傻。

我每次都只會笑笑,一付嬌憨模樣,別人也無可奈何。

可是再遇見你,我這招完全不夠用了。下課的時候正好下雨,同學們被困在教學樓前望天興嘆,你穿着一件黑襯衣撐着傘朝我們走過來,人群在你的對面,你孤身一人,我看着這樣的畫面心裏一聲皸裂,原來世上真有美少年這回事。

翩翩如玉,溫潤怡人。

你徑直走到我面前,嘻嘻一笑,眾目睽睽下說出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來,你對我說,老婆,我來接你啦。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種感覺,我的呼吸是那樣的鹵莽與迫切,眾人探究的眼光密不透風,全世界搖搖欲墜,風雨交加也不及我內心翻騰。我指着你,一連數聲你……你……你……,你順勢握住我的手,用責怪的口氣說,叫你多穿點,怎麼這麼不聽話,生病了我是要心疼的呀。

然後,你不由分說就把我拖進懷裏,把傘全擋在我的頭頂,自己左邊空出來的一大片很快就被傾盆大雨淋濕了。我就這樣渾渾噩噩的任你將我擄走,出了校門上了車,到了必勝客點了披薩我才回過神來,室內的溫暖讓我措手不及的打了個冷戰,你看着我笑,老婆,你怎麼啦。

我憤怒的指着你,你不要臉,誰是你老婆。

周圍有幾雙眼睛掃過來,你的笑容更深了,老婆,生氣歸生氣,不要說這麼傷人的話,來,吃東西。你真像古代那些紈絝子弟,在街市上看見美貌的姑娘就不管不顧的把人家綁回去做娘子。我實在是不出眾的小角色,真不明白你對我這樣示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你真看上了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姿色?

無論如何,必勝客的披薩還是要好好品嘗的。我不再理你,開始埋下頭來專心致志對付那盤巨大的披薩。我要吃窮你,陌生人。

對,彼時,我們還是陌生人。

[二]

後來你跟別人說起我只有一句話,我老婆真的太能吃了。披薩和沙拉我都只嘗了味道就全被她幹掉了,這個女人真是太厲害了。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站在旁邊傻呼呼的笑,你揉一揉我的頭髮,笑什麼笑,傻妞,告訴人家,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你說的當然是實話,那天我簡直是帶着悲壯的,打算與你同歸於盡的心情做了一個饕餮之徒。可是我高估了自己,吃完所有的東西之後你帶則關懷的目光問我,還要吃什麼嗎?我撐得說不出話來,然後,你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開始向我解釋你的行為。

是出於無聊的一個賭局吧,你和你的朋友坐在籃球場休息,順便看看今年新進校的漂亮學妹,你們打賭,誰敢去向第七個經過籃球場的女生要電話另外一個人就要送他新款的PSP,結果,我剛剛好就是第七個經過的倒霉學妹。

不知道為什麼,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覺得親切,你說,唐亦心,你不明白吧,當時你抱着一大堆書路過我們面前,我看見你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有長長的睫毛,夕陽照在你臉上連皮膚都是透明的,還有你的齊劉海,像個小蘑菇,我當時就對我兄弟說,這個女孩子我要了。

所以你勇敢的走過來,全然不顧我把你當成色浪的危險開口向我要電話號碼。

可是我不是你以往的哪些女孩,她們有美麗的名字或者是玲瓏的心思,我沒有對你綻開美夢成真的笑靨,我甚至沒有一付從容應對的神情,我居然真的那樣轉身就跑掉了,丟下不知所措的你和你捧腹大笑的朋友。

後來你用盡了所有辦法,籠絡了不知道多少人,才終於偌大的校園裏將渺小如塵埃的我翻了出來,並且在那樣一個滂沱大雨的天氣里,在眾人的見證里,笑嘻嘻的將我成功捕獲。

最後,你感嘆說,從來沒追一個女生追得這麼辛苦的,唐亦心,你就接受我吧。

是的,我依然不是你的誰,沒有那樣一個名分,唐亦心,不是跟你連理匹配的那個名字。儘管你對我好,真的很好,所有的人都看着,你的朋友都跟我說,唐亦心,周皓予可從來沒對一個女生這麼耐心過,你別裝清高了,早點接受吧。

皓予,我真委屈,我怎麼會是裝清高呢,我怎麼解釋都是無用的,我要怎麼讓人相信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而不是欲擒故縱呢?

如果你也聽王菲的歌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暗涌》,她唱的,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皓予,你是我平鋪直敘的人生里一扇突然出現的門,你的出現讓我措手不及又滿心歡喜,可是你是我想要遠觀的風景,我那麼畏懼傷害,畏懼失去,畏懼結束。

可是平安夜,你在樓下叫我,那麼大一束藍色妖姬映入我的眼帘。

鐘錶叮噹叮噹敲擊出12點,窗戶外面有劈啪煙火的聲音。附近廣場的歡呼聲隱約傳入耳里。我穿着拖鞋跑下去,站在你面前就開始哭,你慌慌張張的幫我擦眼淚,不明所以的問我,亦心,怎麼了,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我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的看着你,好奇怪,我明明是那麼開心的,為什麼會哭起來了。我張開嘴,聲音有一點點嘶啞,皓予,或許不該因為害怕未知的未來,就不去接受現在,是不是?

你呆住了,然後開始眨眼睛,你問,這是什麼意思呢?我微笑着不說話,你大叫一身把我抱起來轉圈圈,你說,了卻心中意,抱緊眼前人。

我笑着笑着,看到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那麼亮。

[三]

有時不是不好奇的,A大美女是出了名的多,以你的條件完全可以不急不緩的反覆辨色聞味斟酌比較慢挑細選,怎麼偏偏就看上了貌不驚人的我,這不像是那些美麗的傳說。你總是笑着捏我的臉頰,因為你傻,一頓必勝客,一捧玫瑰花就丟盔棄甲了。

你總是說我小,說我有着你從未見過的純真,你說我純真的就像夏日裏的梔子花,我不懂得如何辯解,又覺得沒有辯解的必要,我究竟是怎樣的人,你以後會知道。

十月,你的生日,你是天平座的,美人云集天平座,真是沒說錯。你抱着我笑,雙子的也不錯呀,都是大美人,你看瑪麗蓮?夢露,你看李嘉欣,你看張柏芝。我嘿嘿的傻笑,對你說的話深感贊同,但是我不是美人,我心裏明白。

大宴賓客,我沒想到這場生日宴會竟然成了你新歡舊愛齊聚一堂的鴻門宴。A,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單戀你十年,卻始終沒有打動你。B,是你的初戀,初中時就給人家寫情書,第一次親人家還被打了一耳光。C,高中時你們年紀的級花,不知是不是腦子進了水,竟然倒追你,於是你也就順風順水的接受了她。還有DEF……我看着這些奼紫嫣紅的面孔和暗藏探究的眼神,手心裏忽然氤氳大片大片的潮濕。

皓予,究竟是為什麼,你會選上了我。

我們之前有好過的時光,但是這次宴會,成了一個分水嶺,我知道,過了今晚,我再也不可能用從前的心態面對你。

她們輪番來向我敬酒,好象是組成了一個聯盟,大有不灌死我不罷休的架勢。我接過來一杯一杯的仰起脖子就倒下去,光影里我看到你跟朋友們在一起拍手大笑,你根本沒有顧及到我,那一刻,我想,即使她們逼我喝的是一杯杯毒藥你也不會在意吧。

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皓予,你到底不明白我。

你不明白,在愛情這回事中,對我來說,懂得比愛更加重要。你不曾懂得,我的內心頹廢破敗,惶恐不安,跟你在一起,猶如錦衣夜行,好象霸佔了什麼不該得到的東西。

我趴雜洗手間的檯子裏,吐得一塌糊塗,出來的時候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上,鼻子嗑出了血。我的眼淚,就那樣嘩啦嘩啦的流下來。

是誰將我拉起來,是誰遞上溫暖的手帕,是誰讓我仰起頭輕輕拍我的額,等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溫和的笑臉,跟你不一樣,皓予,你是灼灼驕陽光芒耀眼,這個男孩子是月光拘於掌心溫純動人。我用手帕捂住鼻子,一直望着他,一直望着。

他忽然笑了出來,唐亦心,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裏,我帶你走吧。說完,也不管我願不願意,牽起我的手就跑了出來,滿天的繁星如此美麗,為什麼身邊的人不是你。我的手機響了,是你的專用鈴聲,很老的一首歌,此生不變。

空蕩蕩的街角,李克勤的聲音那麼低沉而傷感,我望着亮着熒光的手機屏幕心裏盤算着怎麼應對你,還來不及做好準備的時候,他拿過手機摁下通話鍵,皓予,我是景州,亦心被我帶走了,你玩得開心點,生日快樂。

我只聽見你在那邊喂喂喂,然後,就是一陣忙音。景州對我笑,伸出手來捏我兩邊臉,哈哈,大胖子。我愕然的看着面前這個男孩子,十分鐘前,我們還是陌生人,十分鐘后他竟然對我做這樣的舉動。然後,不顧我的驚詫,他拉起我的手就走,走吧,唐亦心,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才不要跟他們一起玩。

皓予,我承認,市井小吃要比笙歌艷舞更吸引我,所以我沒回頭的跟他跑了,我已經預計了我們的別離。

[四]

你居然就真的不再找我不再理我,偶爾在校園裏遇見你,你的目光掃在我連上猶如看待陌生人,更多的時候我知道你不過是把我當成空氣一般忽視。

有那麼多次,我開口想要叫你的名字,可是看到你身邊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所有的話語又只得隱沒在嘴角,是的,皓予,連抱歉我都說不出口。

我與你,始終是不同的人。我們曾經都以為愛情是最強大的力量,遇見你之後我才明白,愛情左右不了生活。

要怎麼跟你說呢,我有一個殘破的家庭,很早很早的時候父親離開了我和母親,在別的孩子都還享受着父母的寵愛快樂的童年時,我就跟着母親身後去親戚家卑微的借錢籌集學費。當你開始懵懂的接觸愛情的時候我已經在為生活奔忙,送牛奶,發傳單,做促銷,打零工。

生活是這麼現實,不是只有風花雪月的東西。你是我需要仰視的風景和只能觀望的煙火,一帆風順成長起來的你如何會明白一隻暗地裏生長的小蘑菇。從一開始,我們就弄錯了,那場宴會衣香鬢影襯得我灰頭土臉,我在洗手間嚎啕大哭的時候,我知道,我們已經完了。

從最開始,就進入了倒計時,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不是這樣的,時間到了,宮殿的歸宮殿,廚房的歸廚房。

一個深夜,景州站在女生公寓樓下大聲叫我的名字,我探出頭去看到他燦爛的笑臉,周圍有女生議論紛紛,不知道唐亦心怎麼這麼好命,遇見的一個個都是這麼出類拔萃的男孩子.

我走下去,深呼吸,陳景州,別玩了,我知道你是為了跟皓予賭氣,只要是他的東西你都要搶過來,哪怕自己並不喜歡.

我眼睜睜的看着景州的臉色一點點灰下來,瞳孔里那些失落不是偽裝的,可是我依然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我聽見他在我身後喃喃自語,怎麼灰這樣哪,怎麼會這樣呢……我狠狠心,仍然沒有回頭.

第二天就有女生來打聽,唐亦心,你是不是跟陳景州在一起?我凝視那些好奇的面孔,搖頭.我沒有跟任何人在一起.回過頭看到他的臉,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憔悴神色,在眾人散去后,他用力地抱着我,他說,亦心,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說得那麼留長,行雲流水一般,可是我望着他,還是搖頭.

在他憤然離去之後,我一個人蹲在暮色沉沉的校園裏,滿身薄涼的夕陽,哭聲,那樣的聲嘶力竭.

皓予,將來你會明白.最愛的人,就留在最遠的地方吧.

[寫完這封信,我就悉數遺忘]

我只是想寫一封信給皓予,可是寫玩之後,我並不希望他看到.

今天是平安夜.路上看到很多店鋪里立着聖誕樹,掛滿禮物,很溫暖的樣子.突然就想起他.今天白天看到他跟一個女生手牽手進了必勝客.她穿着蘇格蘭格子大衣,她站他旁邊我都覺得真登對,比我站在他身邊好多了.

我想,他應該已經忘了我.

我到現在還是寧願相信我們之間是真的愛過.他站在女生樓下等我,他和我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他買給我我最喜歡的巧克力.大雨夜裏,他的眼淚溫暖我的手指,他說會永遠愛我.

可是我們還是分開了.我知道他是要脫穎的男孩子.不會有任何的感情能牽絆他的腳步.

那晚他的生日宴會,我看到那些曾經屬於他的女孩子,她們臉上有不能掩飾的嫉妒.我害怕自己將來也變成那個樣子,我害怕將來有一天我也重複她們的故事.我害怕將來有一天,他轉過身來對我說厭倦.

所以,我在他離開我之前先轉身,我先說再見.

這一切與任何人無關,與景州也無關.那晚他帶走我,只是一個契機,我需要藉助一股力量離開他,但是不是藉此攀援上別的大樹.

多年後皓予是否還會記得我,我不想像那些ABCD一樣最終只是他生命中一筆偶爾拓下的色彩.最後被歲月覆蓋.

而惟一能叫一個人永遠記得的方法,就是讓他永遠不再擁有.

皓予,我只是想寫一封信給你,寫信人在河這頭,收信人在河那頭,隔開我們的這條河叫時光,寫完這封信我就悉數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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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七夕中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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