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背叛
“我一直有一個願望。”
“啊?”
“我想在這片星空下邀請一位美麗的小姐跳舞,你瞧,一個世紀就要過去了,可是我連一個舞都沒有跳過。”
“是呀,你真可憐。”
……
“這位矇著眼睛的小姐,我可以邀請你跳一曲舞嗎?”
“這是我的榮幸。”
悠揚而熟悉音樂在耳邊飄揚。
“今夜,是一個夢,屬於我們兩個的夢。”
龍麝蘭從夜半的夢寐中醒轉。
周圍一片漆黑,她獃獃地瞪着天花板,有一絲絲的暈眩,滿天的星光似乎才從她眼前慢慢消散。
剛才她又做了這個熟悉的夢,一度她以為這個夢再也不會纏繞着她了,沒想到今晚又再次卷土而來。
為什麼?
呵呵,她沉思了一會突然失笑,應該不會有人在半夜醒來思考這樣的問題:“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夢?”、“這個夢到底想幹嗎?”,這大概是連科學家也未必解釋得出來的疑難雜症吧。
淡淡的煙味從半開的陽台門後傳來。
誰在抽煙?
龍麝蘭披上厚厚地睡袍,推開陽台門。
冬夜的寒風讓她打了個寒戰,然後她看到坐在冰冷瓷磚上對着夜空吸煙的凌旭日。
“你醒了。”凌旭日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轉過頭繼續瞪着濃濃的黑幕。
“你——”龍麝蘭想說什麼,卻突然住了口。
他在心煩,她能感覺到。
不知為什麼,她不想轉身走開。地板很冷,外面的風很大,她卻選擇在他身邊陪他坐下,一起看着漆黑的夜。
“什麼都沒有。”隔了很久,凌旭日突然冒出了一句。
龍麝蘭仰望天空,確實,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但不該是心情低落的理由吧。
“我這裏——”凌旭日指了指額頭,有些苦笑的說,“什麼都沒有。”
吐出一口煙,淡藍色的煙霧象憂鬱的心情在夜的寒氣中瀰漫。
他的手在輕顫,並不是因為寒冷。
原以為他對失憶的事情並不介意,原來只是把失落隱藏的很好。
“也許你有段快樂的過去。”龍麝蘭伸手拿走他指中的煙頭,放在陽台的欄杆上,看着它的煙裊裊飄揚,最終熄滅。
“不是所有丟失的東西都是美好的,回想起一切也許並不會讓你的生活更快樂,如果有些東西註定無法挽回,何必要去苦苦相求,抓住你能抓住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人生不是靠回憶才繼續的。”
“是嗎?”
凌旭日轉頭,突然凌厲地注視着她,“一個連過去都無法抓住的人,他可以抓住什麼?你可以接受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貧窮小子嗎?他的貧窮不僅僅是因為物質,更因為他連精神上都一無所有。他沒有過去,也不會有將來。屬於他的只是無盡的黑暗,黑暗。你說,他要抓住什麼!”
沒有回答,龍麝蘭有些悲哀地望着他。這不是她熟悉的凌旭日,這不是那個整天流連花叢的花蝴蝶,這不是那個從沒正經的調皮傢伙。雖然她討厭他從前的種種,卻更不希望看到現在滿是絕望的他。
絕望,是的,他的眼底溢滿了這樣的情緒。
“你怎麼啦?”她緊緊拉住他的衣袖,彷彿覺得他身後有一雙翅膀,將會帶他遠離自己身邊,而這一切都不是她所願意發生的。
“沒事。”他突然站起身,輕輕擺脫她,將自己隱在黑暗中。
他不需要她。
看着自己空虛的手,她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黑夜讓她看不清他的一切,卻讓她倏然清醒。
有些人喜歡自己偷偷舔噬傷口,而她總會做那種不識相的人,去介入,去改變。也許,她逾越了,當初自己在心中和他劃分的那條界限曾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模糊,但現在又清清楚楚地橫亘在兩人中間。
自己這是怎麼啦?患得患失,忽喜忽悲,還像個花痴一樣拉住一個男人不放。龍麝蘭討厭這樣的自己,容易心軟、容易心動、容易心痛。
“我進去了,你不要弄的太晚。”她拉開陽台的門,聲音是冷冷淡淡的。
一切就讓它恢復成原樣。
“你一定很快樂吧。”壓抑的聲音,阻止了她撤退的腳步。
“你指什麼?”龍麝蘭看不見他的臉,卻嗅出問話中隱隱的怒氣,她的快樂會觸怒他嗎?
“你不是一直夢想着進入龍域工作室嗎?
你成功了,不值得慶賀?”就是這種嘲諷的語調,他在生什麼氣?
“是啊,也許吧。”龍麝蘭聳聳肩,其實到現在她也無法解釋她的心情,那不是快樂,而是濃濃的不解和困惑。
只是,這一切沒有人可以幫她解決。
“那天,你們到哪裏去了?”
“什麼?”龍麝蘭別過臉,依然看不見他的表情。
“頒獎會那天,你和那個人到底去了哪裏?”凌旭日從陰影中邁出一步,嚴肅的眼神緊緊盯着龍麝蘭。
“這很重要嗎?”龍麝蘭奇怪地反問,她不習慣被人盤問。
“你們——”凌旭日突然別開視線,沉着聲音,“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你指什麼事?”龍麝蘭突然轉身走到他面前,聲音顯得尖銳,“你認為我們該有什麼事,你希望發生什麼?我是花痴嗎?撞了別人的車,還要想辦法和他發生什麼事?或者,我太有魅力了,所以你們擔心我被人霸王硬上弓?——”龍麝蘭還想說什麼,但是聲音卻哽咽了,他竟然這樣想她。
“對不起。”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卻被她揮開。
“我不接受這樣的道歉。”她轉身走入房間,陽台被緊緊鎖上。
他弄砸了一切。
狠狠地用拳頭擊打牆壁,
沉悶的撞擊聲黯淡迴響。
血從磨破的傷口慢慢滲出,這是他咎由自取。
《愛的魔咒》漫畫單行本的出版引起空前的轟動。銷量節節攀高不算,所有的漫迷更是記住了IRIS這個名字。
當然讀者們更關注的是,當光和天使通過星靈的力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想看,他們迫不及待的要求作者快些完成續篇。
於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IRIS漫畫社的眾人開始了他們晨昏顛倒的苦難趕稿歲月。
真是糟糕的一天開始。
頂着熊貓眼走出客廳,龍麝蘭就看見滿桌子的信件。
“昨天不是已經收到這麼多嗎?怎麼還有?”這幾天收到的信比他們十幾年的總和還多。
小葵坐在桌邊一封一封地拆着信,然後把信的內容仔細歸類:鼓勵的、建議的、批評的、提供故事的、要求做朋友的……,每天光處理這些信件就可以耗上一個上午,可是她喜歡干這樣的事情,至少比不斷地勾線,謄清、貼網點要輕鬆的多。
“很多人都要求快點看到結尾,光和天使到底有沒有相遇,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到底怎麼樣了?”小葵舉起面前厚厚的一疊,“喏,這些都是的。”
啊!龍麝蘭哀叫了一聲,懶懶地趴在沙發上。臭皮興奮的從遠處衝過來耍了一個高空翻滾,穩穩地趴在龍麝蘭身上,換來更響的一聲慘叫。
怎麼辦,怎麼辦?就算她天天熬到半夜草稿也才完成一半,自從那天晚上和凌旭日莫名其妙的發飆以後,他們兩個似乎很有默契的錯過所有可以碰面的機會,結果故事就遲遲拖着沒有完成。
“我要死了嗎?”他輕輕的問到,力漸漸地從指尖流失,似乎化為點點亮光,在空中飛舞。
“好美!”他輕輕地嘆息,手伸向天空,想要攫取一個,送給心愛的她。
龍麝蘭揮了揮頭,剛才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就出現了光垂死的畫面,那麼真切就好像在面前放的大熒幕電影。
最近這樣的情況常常發生,有時候畫著畫著就會看見眼前一些畫面閃現,魔法森林、飛翔的金龍、高聳在雲端的城堡……。醫學書上說這叫做植物神經混亂,她該不會是太投入了吧?而且有一點在她心底一直不想承認,卻越來越真切的擺在面前,很多時候,她會忽然把凌旭日和漫畫中的光重疊在一起。
她真應該好好睡上一覺了。
“小葵,呃你有沒有做過這樣的夢,我們的漫畫故事好像在你的夢裏發生?”龍麝蘭坐起身問着小葵,大家都在趕稿子,沒理由她的植物神經就特別脆弱吧。
“嗯……”小葵撐起下巴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我曾經夢到過皮卡丘大戰流氓兔,這兩個傢伙都好有趣,流氓兔拿着那個馬桶刷拚命追殺皮卡丘,然後……”
龍麝蘭搖搖頭,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看樣子真的只有自己的植物神經有問題,小葵要去檢查的恐怕是她的理解能力。
電話鈴突然驚天動地的響起,龍麝蘭順手接過話筒。
“喂?”
“是我。”話筒中聲音有一瞬讓她以為是凌旭日,但很快便發現不是,因為聲音里多了一份慵懶和神秘。
“是你。”她已經知道聲音的主人。
“你們的稿子完成的如何?”影的聲音平穩而毫無表情,但龍麝蘭卻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有些困難,不一定能夠依照原先的計劃交稿。”龍麝蘭故意誇大目前的處境,她就不信他能一直這麼氣定神閑的。
“呵呵,”影在電話那邊慢慢笑着,“我會幫你。”
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
“不用,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你不相信我們的能力?”龍麝蘭有些不服氣。
“我只認識你,我認為IRIS里只有你還算會畫畫,其他人,”他輕輕冷笑,“不過是分享你的光芒。”
“不許侮辱我的朋友!”龍麝蘭意正言辭的警告。
他只在電話那頭輕笑,然後換了個話題。
“我想見你。”他再度運用自己魔幻的聲音來誘惑她。
“幹嗎?”她兇巴巴的回答,臉卻一路紅到腳底。
“你聽。”他把話筒遠離自己的耳邊,身邊的樂聲輕輕地通過電話線傳遞到龍麝蘭的耳邊。
是《DREAM》。
“這是我們的歌。”他的聲音再次貼近話筒,“我想擁着你跳舞,在星空下,在山頂,在這優美音樂中。”
“我沒空。”龍麝蘭果斷地回答,當下掛斷電話。
只是人卻釘在電話機前,發獃了許多。
巨大的關門聲響,終於把龍麝蘭震回心神。
“喂,凌旭日,你到哪裏去?!”小葵急急地呼喊也從客廳傳了過來。
這個傢伙怎麼啦?
“你沒看見,花蝴蝶剛才的臉色臭的。”
龍麝蘭轉頭,看見曼珠靠在門上,晃了晃手中的免提電話。
頭一下子抽痛起來,她早該把每個房間的分機撤掉,這裏的人已經把竊聽別人的電話當作一種樂趣。毫無疑問,剛才的電話內容恐怕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了。
“你的行情好像突然好了起來,”曼珠走到她面前,如果不是龍麝蘭此刻心情煩亂,不會聽不出她話語中的諷刺語調,“那隻花蝴蝶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少胡說!”龍麝蘭皺着眉,那天晚上不愉快的回憶再度浮現。
她承認,凌旭日最近有點怪。
“你真的決定把這部續篇給《魅影》出版?”曼珠走到她的書桌前,動手翻了翻她的草稿。
“嗯。”龍麝蘭點點頭,“不過還有些故事沒有畫完。”
曼珠拿起所有的草稿,“我幫你看看,大家一起想,畢竟這是IRIS的作品,不應該讓你一個人想破腦袋。”
“好。”龍麝蘭點點頭,此刻心裏滿是剛才的電話和凌旭日的詭異表現,其他的,她根本沒在意。
“那天晚上,我指頒獎晚會那晚,”曼珠走到房門口突然轉身,“你撞了他的車后,到底發生了什麼。”
龍麝蘭嘆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死死瞪着她的曼珠。
“無可奉告!”她當著曼珠的面關上房門。
她的態度有些粗魯,她承認。可是她不想面對這個問題,凌旭日問她,曼珠也問她,而她根本不想回答。
因為這一切太荒誕了。
靠在床頭,她輕輕打開隨身聽,讓音樂充塞自己的腦袋,可是那晚的情景還是不由自主地悄悄爬進她的腦海,在眼前不斷回放。
“你撞壞了我的車。”他的聲音平靜地在她頭頂響起,彷彿只是打碎了一隻杯子般的小事。
“先生,我可以負責修理的費用。”龍麝蘭口乾舌燥地說著,希望對方可以大度的說不用了,那她一定拿出媲美瓊斯的跑步速度迅速撤離。
“可以。”他點了點頭覺得理所當然,“我們現在就去。”
“啊?”這次驚呼可不是龍麝蘭一個人。
“蘭蘭,時間來不及了,你不會讓晚會等你吧。”曼珠堵起嘴抱怨,那個男人看上去很帥,也很有錢的樣子,正是她喜歡的那種型。可惜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麼可以為他浪費時間,都是那隻討厭的小烏龜,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肇事車輛。
“蘭蘭,”小葵也上來拉拉她的衣袖,“不要跟着一塊去,到時候叫他把修車的帳單寄過來就是了,誰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小葵偷偷瞄了一眼身後的面具人,總覺得他混身上下罩着一層古古怪怪的氣氛。
“沒關係,我看你們大概是付不起這筆錢吧,就當我支持慈善事業吧。”黑衣人淡淡地說了一句,轉身上車,關上車門,似乎在叫司機啟動。
大力的腳步聲,車門惡狠狠的被拉開,龍麝蘭推開眾人一屁股坐上了這部名車。
“誰說我們付不起,我還怕你到修車廠來個全身檢查,把所有費用都攤在我頭上揩我的油呢!”龍麝蘭故作不經意的諷刺。這個男人點中了她的死穴,她生平最恨最恨有錢人自以為了不起。
哼!剛剛還對他產生了一點點的好感一下子消失殆盡。
“蘭蘭,我們怎麼辦?”小葵緊貼着黑漆漆車窗對她做着口形,雖然臉變了形依然可以看出她滿是擔心。
“你們先去頒獎晚會,記住要把我們的獎金拿回來!”
龍麝蘭千叮嚀萬囑咐,那可是他們的生存根本呀。
車無聲的滑開,身後那三個焦急的小人被迅速的甩到遙遠的後方。
龍麝蘭長大嘴看着儀錶盤迅速從50跳到180,好車就是好車,加速到那麼快竟然一點震動都沒有。
唉,現在她終於承認那隻“綠毛龜”和它比實在有些不自量力。
“你準備到哪個修車廠去修?”打量完所有豪華裝備,龍麝蘭終於承認那筆噴漆的費用一定比她想像的還要貴,要是到那種宰死人的修車廠去修的話,她恐怕今天得押在那裏了。
“呵呵。”他輕輕的笑了,似乎嘲笑她的無知,“你也知道勞斯萊斯是從國外全進口的,它所有的零件都是手工製作的。所以如果有什麼損壞的話,恐怕零件還是要從國外進口過來,不巧的話說不定還要送到國外去修。”
“你騙人!”龍麝蘭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她的車只是輕輕的碰了它一下,以她時速20公里的龜速連只羊都撞不死,何況這部大傢伙。“我只負責一般的黑色烤漆的費用,開這麼貴的車出來招搖,你就應該考慮到大眾的承受能力。”
哼,什麼手工的,進口的,她龍麝蘭只認本土機制的。
他輕笑着看着她,面具後面的表情陰晴難辨。
“你真是沒變,還是一樣的固執和衝動。”
“什麼固執、衝動,你——”龍麝蘭突然睜大眼睛,聲音陡然提高八度,“你,你是誰?”
那種語氣,那種熟稔的態度,彷彿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可是她根本不記得認識他。除非……,不會的,龍麝蘭輕輕告訴自己,這樣荒誕的事情不會真的出現在現實生活中。
“你的記性變差了,我以為自己給了你足夠的印象來記住我。”他輕輕的湊到她耳邊說著只有他倆懂得的語句,“我想在這片星空邀請一位美麗的小姐跳舞,你瞧,一個世紀就要過去了,可是我連一個舞都沒有跳過。”
“你!你!……”龍麝蘭差點從座椅上驚跳起來。
她在做夢,一定在做夢!這些本來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不可能變成現實,這些都是假的!假的!
手被輕輕握住,那是一雙冰涼的手,彷彿不具有人的體溫。
“我是的活的,這一切是真的,你不用假設你又開始做夢了。”他將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胸膛,手掌感受到的是他心臟有力的跳動。
“開玩笑!”龍麝蘭掙脫開他的手,臉色有些發白,但依然想做垂死掙扎,“什麼亂七八糟的,我都聽不懂你說什麼。”
“是一種魔法。讓一切真實的變成夢幻的魔法,而現在我也可以讓夢幻變成現實。”他突然湊近她,“那是我的魔法。”
龍麝蘭身體輕輕一震,逃避現實地閉上眼,耳邊聽到的一切無疑與她的夢境完全一致,這是真的嗎?還是象她每次做的夢,彷彿真實無比,只是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所有的全部是虛幻。
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是一樣的熟悉。
“羅密歐與朱莉葉。”她輕輕地說,沒錯,一定是的。
“咦?”他有些奇怪,這是他今天唯一的情緒波動了吧,卻是因為這樣一個小細節。“我以為小女生是不抽煙的。”
“我不抽煙,也痛恨別人糟蹋自己的健康。”她輕輕回答,但是她卻熟悉這股煙味。
無數次夜晚,當她從夢中醒來時,會靜靜的燃上一支,讓那醇香的味道在室內瀰漫。她從不抽煙,卻眷戀這股味道,那是她年少時的童話,唯一可以捕捉到的真實。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只是因為夢中的他身上縈繞着這樣一股淡淡的雪茄煙味,使她瘋狂地去尋找各種各樣的雪茄,貴得嚇死人的雪茄精品店,網上的各種雪茄俱樂部,花了大半打工的積蓄,幾乎把古巴和多米尼加的雪茄買了個遍,也聞了個遍,才終於找到了它——“羅密歐與朱莉葉”,有着和莎士比亞著名愛情悲劇相同名字的古巴雪茄。
“這些難道是安排好的嗎?”隔了很久,龍麝蘭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她不會單純的相信所謂的巧合、偶遇,這是小說作者們最愛用的手段,不過她更相信預謀。
“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他輕輕鼓掌。
“為什麼呢?我有什麼地方值得您這樣大費心神?我即不是家財萬貫,也不夠漂亮,更沒有深藏什麼國家機密可以挖掘?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大學生。”
期待的已久的夢想變成現實,她卻絲毫感受不到喜悅,這一切太刻意,刻意到讓她心生反感。
“永遠不要小看自己的價值。”他親昵的點了點她的鼻子。
她偏頭避開,冷冷地瞪視着他,兩張面具后的眼睛彼此較量着。
車在此刻毫無預警的停了下來。
“先生,我們到了。”一直如同隱形人般的司機開口說話,也解除了兩人間詭異的沉默。
他打開車門,清冷的空氣一下子湧入。
“歡迎來到尚博爾城堡。”
這不是真的。
她這樣告訴自己。
一模一樣的黑夜,一模一樣的星空,一模一樣的城堡。
一切彷彿和3年前那個世紀末的晚宴一模一樣。
而她早就查實過,尚博爾城堡確實存在,但卻在遙遠的法國。
靠在車上,她只覺得渾身無力,話卡在嘴裏卻無法傾吐。
這一切,實在太刺激了!
龍麝蘭啃着指甲,暗暗羞愧自己在關鍵時刻變得膽小,那天晚上她歇斯底里的要求離開。根本不敢跨越那個城堡一步。他帶着她離開,來到了頒獎晚會,然後讓她看到了一個更刺激的事實,他竟然是《魅影》的社長,而《魅影》與龍域集團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她覺得自己好像站在迷宮的入口,無數條通道錯綜複雜,而她不知道哪一條才是正確的方向。
上樓前的10分鐘,凌旭日在一樓的COFFEESHOP里點了一杯意大利濃縮咖啡。這是他每次的習慣。從很久以前他就發現必須依靠這種深褐色的液體才能在接下來與“他”面對的時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厚厚的天頂玻璃暖暖地照進來。他揚起頭,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這祥和、溫暖的氛圍中。
漸漸的,這種靜謐中響起了某種空曠的聲音。
“你願意永遠守護着她,直到消亡?”
“我願意。”
“你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換取她的微笑,哪怕是片刻?”
“我願意。”
“你愛她?”
“是的。”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以任何方式,無論容貌如何改變,你守護她的決心都不會變?”
“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將我們分開。”
“依靠星靈的力量,賜你的靈魂另一個生命開始。去尋找她吧。”
人漸漸癱軟,只見凌旭日慢慢從椅子上滑到地上,頭重重地敲擊到地面。而他似乎執意不願睜開眼睛,再多給他一些訊息,他還不明白,還不夠明白。
“先生你沒事吧?”周圍的服務生一下子驚惶失措,涌了上來。
刺眼的光芒照射着他的眼睛。他愣了一下,然後發現自己的狀態非常可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先生,你暈倒了,要不要幫你叫一部車到醫院去檢查一下?”服務生細聲細氣地詢問着,並用力將他扶起來。
“不用,我自己來。”他慢慢站直身體,頭腦也漸漸恢復清醒。
剛才那種狀況應該不叫暈倒,而是——突然睡著了,做起了夢。
最近這樣的情況漸漸增多,以前只有在黑夜來襲的噩夢衍生出無數不同的夢境不斷來困擾他。
他不清楚夢裏那種堅定的情緒哪裏來,他也不知道他一直在說願意願意,到底是為誰所願。
視線無意定留在一旁的書報架上,這一期的時尚雜誌上,封面人物正與他對視,那是龍麝蘭巧笑嫣然的神情。
彷彿是一種逃避,他匆匆飲盡冷卻的咖啡,步出店堂。
電梯無聲地直達39樓。那是一部直達電梯。他靠在電梯內側,抬頭看着電梯上方的監視器,“他”一定正坐在另一頭臉上泛着冷笑。
叮一聲,電梯提醒乘客指定的樓層已經到達。
走出電梯,是一片黑暗,只有轉角的牆角有一兩盞昏黃的地燈,第一次來的人一定會覺得鬼影崇崇。
不過他習慣了。
“你給她了嗎?”
剛推開門,就傳來冷冽的聲音,彷彿等待已久。
“什麼?”凌旭日慢慢走近,讓眼睛適應完全的黑暗。
“我要你給她的東西。”一道黑影從暗處的黑色座椅上站起來,一身黑色的裝扮,似乎完全融合在這個黑夜的房間裏。
簡直象殯儀館。凌旭日在心裏暗暗抱怨,連心都會在這裏降溫。
“我——,會給的。”他有些吞吐,雖然從頭到尾他不知道對方的打算,但是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一件好事,他開始猶豫。
“想想你的將來,”黑影慢慢朝他移近,“不要被那種無用的感情左右。”
他們之間是有交易的,那牽涉到一大筆錢,而這正是凌旭日非常需要的。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凌旭日有些尷尬,和被看穿的不適,“無用的感情”,也許他說的對,只有真金白銀才是真正掌握的住的,人心……太複雜。
“你動心了。”黑暗中的聲音有些調侃,有些難以掩蓋的輕蔑。一個連過去都無權保存的人,有什麼權利和他搶奪感情?
“我沒有。”凌旭日的聲音是平靜的,沒有人看到他撰緊的手,發白的指關節,他連宣洩感情的權利都沒有吧。
“是嗎?”黑暗中的聲音輕哼着,帶着不信任,“那,就讓我們看看吧。”
擋住陽光的厚重的窗帘被來開了一個角,陽光迅速攻城掠池撒遍整個房間。
可以清晰的看見,兩個男人互相對峙着,一個是凌旭日,另一個是影。
凌旭日鬱郁地走在街頭。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每個人都急匆匆地朝着自己的目標前進着,只有他低着頭,慢慢地挪動着自己的雙腿。
他們進展的不錯,一切似乎和“他”預期的一樣。他可以得到他應得的那份錢,然後功成身退,這不是很好嗎?可是他此刻的心情卻有些煩躁、沮喪和酸澀。
“你要什麼,你的目標是什麼?”腦海里一個小小的聲音鑽出來問他。
“我要什麼?!”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回答的問題。
“這是你唯一的選擇?”小小的聲音再次提醒他。
“選擇?”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從來沒有選擇。
眼前一處景物吸引了他,那是一家咖啡店落地窗前擺放的花飾,紫紅色的花瓣在這冬日蕭索的街頭顯得分外鮮艷。
“IRIS。”他輕輕的念出這個名字,要不是龍麝蘭給漫畫社起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名字,他原本對花沒有一點興趣,那是女孩子的喜歡的東西。
紫色的愛麗絲,
在春天的綠色中綻放,
那是愛的甜蜜,
那是幸福的光環,
那是連接天堂的彩虹,
通往幸福的國度
輕柔的歌聲突然出現在耳邊。他驚異的左右張望,一切如常,周圍是帶着冷漠表情,急急行走的路人。
是夢中的歌聲。
他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這不該是他的夢,不該出現在自己的耳邊。
“好吧,就這樣決定了。”左前方的咖啡店門推開,一男一女從裏面走出。
凌旭日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他決定隱在角落裏慢慢觀察。
“這樣的話,我們就等你的作品了。”男人的聲音顯得有些興奮。
“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不過再此之前,我希望我們的合作可以保密。”女的輕輕壓低聲音。
“沒問題。”男的點頭保證,兩個人互相握手道別,然後分別從兩個方向走去。
儘管那個女人帶着一副墨鏡,可是凌旭日閉着眼睛也能猜出來,那是曼珠。
她似乎在預謀着什麼事情。
他要管嗎?直覺告訴他曼珠似乎在謀劃一件對漫畫社不利的事情,但是理智又在勸阻他不要多管閑事,所有的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即將功成身退了。
算了,他搖搖頭。救世主這種角色從來就不適合自己。
夜晚,這個都市籠上了一層妖野的顏色。
聽說衡山路的LEMONSTREET來了一個非常棒的薩克斯手,“影”曾邀請她一快去聽,被她回絕了。但這並不表示,她自己不會去。
精緻,是這裏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推門進入,先是一片露天的小小庭院,兩側種着秀長的竹子,蜿蜒的鵝軟石小路兩旁排了幾盞小燈,夜晚點燃之後彷彿一顆顆鑲嵌的鑽石。
順着小路往前,就能看到遠處一幢歐式建築,那至少有五、六十年的歷史了,重新修葺過以後所有的牆面都有大塊的落地玻璃窗,窗外的綠意一覽無遺。
推門而進,撲鼻而來的竟然是花香,這裏有着一個室內花園,中西結合的佈置顯得別有韻味。設計師對房間細節的照顧小到每一處牆面的裝飾,桌上每一個飾物的擺設都精心設計。
此刻演出的時間還沒有到,PUB裏面放着輕柔的SMOOTHJAZZ,每一張桌子都燃着一盞小小的蠟燭燈,即浪漫又省電。
她喜歡這種安靜的PUB,空氣中不會充滿着煙味、汗味、酒味,也不會人擠人象在煮餃子。每一桌人有着自己私密的空間,即可以放鬆聊天,又可以輕鬆的看到舞台的表演區域。
她不得不佩服這裏老闆獨特品味,他一定學過顧客心理學,知道怎樣的環境吸引怎樣的客人。
這時,演出區域的燈光暗了一下,然後又重新亮起,一個拿着薩克斯的男人的剪影靜靜地投射在牆面的幕布上。隨着第一個音符的顫動,演出開始了。
無法形容這樣的感覺,龍麝蘭開始明白為什麼只是一個薩克斯手的演奏可以吸引到這麼多人來捧場,他的演奏技藝當然沒話說,更重要的是這種獨特的表演方式,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他所有的表演只是通過一個虛幻的剪影來展現,人們可以把他想像成任何人,按照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去隨意勾勒。
Perfect!
她在心中暗暗稱讚,這種行事方式讓她不由自主想到某個人,看樣子故作神秘這一招果然百試不爽。
薩克斯磁性的音律突然一轉,《lovewalkedin》再次在耳邊輕吟。
這樣的情景彷彿在在某一個清晨,一次心血來潮的晨運中,曾經發生過。那個人的背景和眼前這道剪影異常相似。
神秘的薩克斯手演奏了兩首歌曲便消失無蹤,儘管觀眾一再鼓掌吹口哨要求加演,可是那個人就好像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出現過。
有點不過癮,龍麝蘭承認。不過眼界也開了,她該乖乖回去畫稿子了,女孩子的深更半夜走在馬路上可是很危險的,媽媽總是這樣告誡她。
自動門在她面前打開,她正要跨越出去的時候,發現從邊上一個隱蔽的偏門裏走出一個人。起先她並沒有注意,只是當她離開這家PUB行走了一段路之後,發現那個身影始終在自己身後十步遠的距離時,終於開始警覺。
一定是個變態或者色鬼。
腳步漸漸加快,迅速地過了一個轉角,然後靠在牆角等待目標自投羅網。
有多久沒有扁人了?龍麝蘭身上湧起興奮的血液,摩拳擦掌,期待得不得了。
腳步聲漸漸接近,龍麝蘭毫不考慮來了個龍氏掃膛腿,對方反應異常敏捷,迅速用手裏提着的箱子一擋,人閃到一邊,一個金色的物體從箱子裏滾了出來。
龍麝蘭正欲發動二次攻擊,眼角不經意撇到被她踢落的物體,那是一把薩克斯管。
“咦?”龍麝蘭手裏的動作放慢,難道他是——
“玩夠了沒有?”手掌被扣住,龍麝蘭抬頭迎上了一張帶着面具的臉。
“是你?”怎麼會是他?
“你,你在PUB里吹喇叭。”龍麝蘭驚訝的合不攏嘴,他不是家財萬貫事業成功,躺着花趴着花都花不完,怎麼會到PUB里賣唱,哦不,應該是賣藝呢?
“我還要問你,深更半夜不在家裏畫稿子,一個人跑到這麼複雜的地方來玩,還尋釁鬧事,你嫌自己命太長是不是?”他象小雞一樣一把拎起她,塞進停在路邊的跑車裏。
“你慘了。”關上車門,他對着她猙獰一笑,“你把我的薩克斯踢壞了,我要提醒你,那把東西很貴。”
哦!龍麝蘭沮喪地把頭貼在車窗上,沒想到這樣也會破財,真是太悲哀了。
跑車以時速一百的速字在市內狹小的馬路上試驗着自己的功能。
龍麝蘭輕輕嘆了口氣,車是不錯,只是這種速度不知道有多少電子警察已經拍下了他超速的罪證。反正不是她的車,她打了個哈欠安撫自己亂跳的心。車終於平穩地停在自家門口。
“謝謝!”她迅速的跳下車,關上車門,希望在他想起賠償問題之前逃離現場。
“慢着!”他從駕駛坐跳了出來,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的東西畫的怎麼樣了?”
“啊?”龍麝蘭奇怪地看着他,雖然他們之間是合作關係。可是據她所知他不僅僅是“魅影”的老闆,何況單單“魅影”也有無數的合作對象,他幹嗎老盯着自己,就算是重點項目,他底下還有那麼多兵呢。
“我還在構思。”龍麝蘭隨便找了個理由。
“要好好考慮一下,關於暗域和明界的故事,你希望最終誰可以統治幻影島?”影緊緊盯住她的眼睛,臉上是異乎尋常的熱切。
“呃,……”龍麝蘭遲疑了一下,其實他問的正是她這兩天頭痛的。在她原來的作品裏,暗域雖然是一個不討喜的世界,但是每一種生物都有它存在的權利和自己生活的方式,無論她最終在漫畫中還世界一片光明,還是讓黑暗統治世界,似乎都太殘忍了。
“我想一般的讀者總是傾向與大團員的結局,你不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讓黑暗變成最後的主導。我敢保證這樣的結局一定會大大轟動,到時候我會全力為你做推廣的,怎麼樣?”
“再說吧。”龍麝蘭匆匆地回答,不知為什麼她對他的提議有些奇怪和排斥。
面具下的他看不清表情,但是身音卻明顯地低沉了下來。
“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了。”他的聲音是雖然輕柔,卻有着明顯的脅迫性。
“隨便啦!”龍麝蘭胡亂的應和着,擺了擺手匆匆跑進了屋子,本能的她想逃離他的身邊。
影站在黑夜中,良久沒有離去。他知道樓上另一雙眼睛正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沒有時間拖延了,不要逼我親自動手。”他抬着頭輕輕地對着四樓的窗口說道。他確信窗內的人能夠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原來他們在一起。”凌旭日的身影靜靜的隱在窗帘之後,樓下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
“和我在一起,她能夠得到全世界,我可以讓她成為漫壇一顆輝煌的巨星,我可以滿足她的任何願望。但是你呢?你只是一個卑微的小子,你什麼都沒有,甚至連記憶都沒有,你能夠給她什麼,你除了拖累她,更會被她給拖累。忤逆我,到最後你什麼都得不到,不要介入到和你無關的事情中去。”
那天,影的冰冷而嘲諷的話再次提醒着他,是啊!他算什麼?如此可笑的角色,永遠只有充當配角的機會。
一切就按照初衷辦吧。
門輕輕打開又輕輕合上,龍麝蘭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漆黑的房間使她什麼都看不清,就這樣直直地撞在一具身軀上。
呵!龍麝蘭輕呼了一下。
“這是你要的結尾故事。”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隨即牆頭一盞燈打開,溫暖的光線籠罩室內。
“凌旭日,你想嚇死我呀!”龍麝蘭看見凌旭日一臉古怪的漠然,舉起拳頭表示抗議,可對方似乎放棄了和她針鋒相對的樂趣,冷冷地將一疊紙扔在她面前,就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喂!你怎麼啦?”龍麝蘭愣愣地看着他,這個傢伙幹嗎板着一張棺材臉?
凌旭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值得你這樣關心。”
說罷關上房門,徒留龍麝蘭一個人張大嘴,愣愣地看着他的門,不知該如何反應。
“莫名其妙!”半餉,龍麝蘭總結了一句,拿起稿紙走進自己的房間。
他們倆誰也沒注意,另一扇房門其實早已暗暗打開了一條縫。
結局怎麼會是這樣的!
龍麝蘭愣愣的看着凌旭日提供的故事。
光和天使最終沒有找到彼此,他們一次次在誤會中錯失了相愛相戀的機會,最終當星靈的魔力將要消失的時候,是偷偷潛入這個世界的影將天使救回了幻影島。最終,愛情變成了一個永遠不能成立的神話,而幻影島因為影的野心和天使力量的協助,成為了黑暗的世界,龍從此俯首稱臣,被天使驅逐出這片區域。
這不是她要的結局。
龍麝蘭將稿子扔在桌上,整個人投入席夢思的溫暖懷抱。
凌旭日最近有點怪,連帶着他寫得故事也有些怪。這樣的結果連她自己本人都無法接受,不要說那千千萬萬品味各異的讀者呢。
明天,她告訴自己,她要開始重新規劃結局。一直以來依靠着凌旭日提供的情節,連她自己都發現太依賴他了。這樣不好,她告訴自己,她能依靠的只能的是自己。
明天,她打了個哈欠,在瞌睡蟲找上她之前告訴自己她一定就會動手幹了。
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呢?
一大早起來,龍麝蘭就東翻西找,昨天明明扔在桌上的劇情大綱怎麼就不見了呢。
“奇怪了!”龍麝蘭從床底下爬出來,除了找到一堆灰塵,什麼也沒有。
“總不會自己長着腿跑了吧。”龍麝蘭靠在床架上開始搜尋記憶,難道是有人進來把它拿走了?為什麼不跟她說一聲呢,會是誰?
門匆匆被推開,探進來小葵驚惶失措的臉。
“蘭蘭,蘭蘭,她,她,她失蹤了!”
“誰?”龍麝蘭的身體僵了一下,昨天晚上凌旭日古古怪怪的表現湧上心頭,難道他終於想起什麼而要離開了嗎?
心好像被抽了一下。
“是曼珠!”小葵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呆愣,“她和她的東西都不見了。”
“她?”龍麝蘭一下站了起來,這個傢伙也玩起失蹤,在搞什麼呀!
衝進她的房間,有一種被人洗劫一空的感覺。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都不見了,她那些至少要裝十個箱子的衣服一夜間消失無蹤,還有她平時搜羅的化妝品、小擺設、玩具熊……,能夠在一個早上統統消失殆盡只有一個解釋——她早就開始在偷偷地搬了。
“你什麼時候發現她不見的?”龍麝蘭轉頭問小葵,對發生的事情還是不太能夠理解,她要搬也該告訴大家,這樣悶聲不響地走了,不象她的風格呀。再說大家住得好好的,她幹嗎要搬,龍麝蘭記得最近沒有催她房租呀。
“早上我叫她吃飯的時候,發現她房門開着,推開門就看到現在這個樣子。”小葵疑惑地看着龍麝蘭。“她幹嗎要這樣?”
“我不懂。”龍麝蘭靠在牆上覺得萬分無力,凌旭日古古怪怪,曼珠一聲不響突然離開,這一切實在讓她無從解釋,無話可說。
叮呤呤……
電話鈴響起。
“喂?”龍麝蘭有氣無力地接起電話。
“是我。”是曼珠的聲音,龍麝蘭立刻站直了身體。
“你在哪裏?”龍麝蘭着急地問。
“不要問我為什麼要搬出來,我受夠了你,也受夠了這個漫畫社。”電話那頭,曼珠的聲音咄咄逼人,“和你們在一起只會埋沒我。特別是你,從來不顧別人的感受,總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真是受夠了。”
“你為什麼不說,你要是覺得對我或者大家有意見你可以說的。”龍麝蘭不解的問她,曼珠的性格才不是那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人,如果她不開心早就嚷嚷開了,怎麼會忍這麼久?
“和你這種腦神經比電線條還粗的人溝通?哈,真是愛說笑,難道要我把自己扮成一個沙包讓你扁?”曼珠在電話那頭尖聲笑着。
“你知道,我從來不隨便打人更不會欺負自己的好朋友。”龍麝蘭的語氣有些沉重,她大家認識這麼多年,她怎麼可以這樣想她。
電話那頭是一段難堪的沉默。
許久,曼珠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沒有之前的尖銳和急促,但是態度依然堅決。
“總之,對於你和漫畫社,我都不再有興趣了。我想過回自己的生活,我想過以我為主角的日子。你就當我沒良心吧,總之大家就這樣一拍兩散了吧。”
“你打電話來就是告訴我這些?”龍麝蘭悶悶地問道。
“不是。”曼珠遲疑了一下,“我有一條CD的手帕好像掉在你哪裏了,請你叫快遞送到我的宿舍里,你知道的,就是我原先的宿舍。”
“哦。”龍麝蘭冷冷應了一下,然後把電話掛上,沒有說再見。
學校的宿舍至少要提前2個月申請,這麼說她要搬走是預謀已久的事情了。這一切說明什麼?
龍麝蘭不想回答。
“蘭蘭,蘭蘭!到底怎麼回事呀?”小葵着急的聲音在耳邊響着。
龍麝蘭只是皺着眉揮了揮手,她慢慢踱進自己的房間。
一切都亂七八糟的。
“這是怎麼回事?!”
被黑暗籠罩的房間裏,充斥着影的震怒。
“龍麝蘭的故事被曼珠剽竊了。”凌旭日在一旁輕輕的解釋。
一個星期前曼珠突然從龍麝蘭家裏搬了出去,然後今天在各大媒體上突然出現“IRIS漫畫社主筆單飛,沙曼珠和漢秦出版社聯手推出《愛的魔咒》大結局篇”的新聞標題。
于是之前他的劇本失蹤以及曼珠拿走蘭蘭所有的手稿的事情終於找到原因。
最好的朋友背叛了龍麝蘭。
“她現在不知道怎樣?”凌旭日的心不由自主繞到她的身上。
“我的計劃不容許出現一點偏差。”影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我明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你要我怎麼做?”
“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再陪你們玩遊戲了。”影的聲音,透出一絲邪惡,“把那隻手鐐送給她。”
手鐐?凌旭日想起那隻深鎖在自己衣櫃裏黑色的鐵圈。
書城七樓的大會議廳擠得水泄不通。
“新生代漫畫家沙曼珠【《愛的魔咒》完結篇】簽售會”的條幅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熱烈的鼓掌聲,主持人調侃的話語不時從會場裏飄揚出來。
“沒想到這麼年輕。”
“嗯,長得又這麼漂亮!”
“好厲害哦!我們快去買她的漫畫書,一會請她簽名。”
幾個小女生從會場擠出來,一邊興奮的議論着。
“這就是曼珠離開的原因吧。”
龍麝蘭靜靜地站在會場門口,看着門外的宣傳板上天使甜美的笑容和曼珠滿足的神情映襯在一起。原來她一直想要的是屬於她一個人的榮耀,用的卻是這種方法。
剛才她翻閱了曼珠的新書,離開一個星期就能完成一本漫畫單行本,這曾讓她吃驚不小,那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而看了其中的內容她便明白了八九分,曼珠竟然把她的草稿全部剽竊了,所有的一切創意,統統被她用盡了。
她為什麼要這樣?
“曼珠小姐,能夠問一下你從IRIS漫畫社單飛的原因嗎?外界傳聞說是因為你與另一位成員龍麝蘭關係不合所以導致分裂,是這樣嗎?”一位記者的提問傳到了龍麝蘭的耳邊,使她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停頓了下來。
她會怎麼說?
“嗯……”曼珠嗲嗲的聲音響起,“應該說有部分原因吧。其實我對IRIS感情很深,它可以說是由我一手創建的,當初為了漫畫社我放棄了很多東西。但可能是我和龍麝蘭的藝術追求不同,個性也不是很契合的原因吧,以至於我們在後來的創作中有很大的分歧,所以我選擇退出,另起爐灶,我相信我的能力一定能夠取得新的成功。”
“那麼,為什麼是你退出而不是龍麝蘭退出?我曾經到龍域學院進行採訪得到的反饋似乎與您的說法截然相反,能不能請你說明一下原因。”這位記者緊追不捨,顯然如此尖銳的問題,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許多開始擠進會場,包括龍麝蘭。
“其實,關於我們合作的問題,有許多話我不希望告訴傳媒,因為這對另一個人會是很大的傷害,我們曾經是好朋友,不管她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我都不希望用這種方法使她難堪,”曼珠的聲音開始變的沉重而憂鬱,“但是,出於保護自己的立場,我也不希望大家誤會我的善意。其實並不是我主動離開IRIS,而是因為——”
曼珠頓了一頓,用帶着淚光的眼神環視全場,取得眾人的同情。
“龍麝蘭獨斷專行,嫉妒我的才華,不顧IRIS成員的意見,剽竊我們的作品私自和《魅影》達成合作協議,完全把別人的利益拋之腦後,致使我不得不用這種方法表示我的抗議。所以,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曼珠尾部的顫音和最後頻頻用紙巾拭淚的動作即刻得到了全場人的同情,除了蒼白着臉的龍麝蘭。
“誹謗!”
輕輕的咒罵在龍麝蘭耳邊響起。
詫異的轉身,看見的是凌旭日義憤填膺的臉。
“你為什麼不去拆穿她,你就任由她在別人面前誹謗你?”凌旭日的怒焰簡直比當事人還要高,他沒有見過這麼賊喊捉賊,鮮廉寡恥的人。
“演技很高不是嗎?”龍麝蘭聳了聳肩,轉身離開這個越來越擁擠的地方,戲看完了,該散場了。
凌旭日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對她的古怪反應不甚理解。
龍麝蘭為什麼這麼沉默,這不是她的個性,她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為什麼象個傻瓜似的忍氣吞聲?
“你沒事吧。”凌旭日上前拉住了她,卻她挽住了手臂。
“什麼都不要說,陪我走走。”龍麝蘭直直的看向前方,嘴角有一絲抽搐,她一定在儘力克制自己。
“我——”凌旭日一僵,他是為了某些目的而來,但是龍麝蘭現在這樣的情況,讓他什麼都不忍心做。
“走吧。”龍麝蘭輕輕靠着他,聲音有一絲疲憊,幸虧遇到他,不然她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凌旭日獃獃地看着她挽過來的手臂,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親密的接觸,雖然很久以前他們就不再對立,但是雙方始終保持着一種距離,彷彿在可以避免某些事情的發生,但是今天距離突然縮短為零,這讓他有些不能適應。
“他就這樣握着她的手,不允許她再度涉險。兩雙手這樣緊緊相扣着,用他的熱氣熨燙着她的冰涼,好像從此就有了牽連。也許,連心也纏在一起了。”
劇本中的一切描述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里,感覺是那樣的真實,彷彿這一切就如同當時幻影島所發生的。
那些都是杜撰的。他告訴自己,可內心覺得好像曾經發生過。
整個城市象一個在太空中飛行的宇宙飛船。點點閃爍的燈光彷彿銀河系中的不知明的星體。
凌旭日帶她來到了這裏,整個城市最高的建築物頂樓。
這裏很高,88樓的高度讓腳底的一切仿若螞蟻,她需要這樣的高度,那種輕微的暈眩,隨時會被風颳走的瘋狂,彷彿可以將一切的煩惱拋到很遠的地方。
“我喜歡這裏,每當心裏很煩就會對着天空大叫,叫出來會好受一些。”
龍麝蘭靠着欄杆,夜風吹亂了她的長發。
轉頭看了他一眼,她突然毫無預警地對着天空大喊,直到嗓音嘶啞,才終於停下來,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凌旭日輕輕捋了捋散落在她額前的散發,看見了一張脆弱的臉。
那是他從沒見過的龍麝蘭,帶着些許迷茫、悲哀和滿臉的無奈。
“我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不懂?”龍麝蘭轉頭看向,眼神滿是疑惑。
雪花從天空慢慢飄揚而下,這個冬日裏第一場雪就這樣不知不覺降臨。
伸出手,看着那點點白雪在自己手裏融化成水珠,被背叛,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背叛,原來心是這樣——象這雪花,一樣冷,一樣會化成水。
“人們總是感嘆愛情的多變,文學作品、電影電視總是在不斷拆解或組合一段段感情,其實,友誼和愛情,原本是同樣傷人。”她輕嘆。
沒有回答,凌旭日知道,此刻的她不需要開解、安慰或同仇敵愾的唾罵。她只要一個肩膀、一個遞紙巾的人,一個可以聆聽傾訴的對象。
“我從來沒有想到榮譽、成功會帶來背叛和欺騙。世上原本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是我太天真了,總以為只要你往好的方向去展望,所有的人都會跟隨你的腳步。”
“其實世界就是這樣黑暗的,對嗎?”她轉過頭緊緊盯這他,眼眶裏似乎有些晶亮的東西。
這是曾經堅強、樂觀就像陽光一般的龍麝蘭嗎?
一片巧克力被遞到面前。
龍麝蘭苦笑着搖了搖頭,“我不吃甜食。”
“當心痛的時候,吃一片巧克力,那是最好的解藥。”凌旭日朝她微微一笑,沒有理會她的拒絕,輕輕剝開銀色的糖紙,將這一片帶着苦味的甜塞入她的嘴裏。
“阿甘說過人生就象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會拿到哪一塊。其實人生……”龍麝蘭冷冷一笑,“充滿了背叛。”
“其實曼珠以前和我同樣熱愛漫畫,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甚至忽略了。我們的相識和相交就是出於對漫畫的狂熱。但是因為後來發生一件事情,所以她——”龍麝蘭聳了聳肩,沒有說下去。
“友誼就像一幢房子,如果有了一道裂縫而不去修補的話,時間久了終究會坍塌,就像我們一樣。”
“說說你們的往事。”凌旭日學着她,翻身坐在高高的露台圍欄上,腳下是39樓底的繁華都市。風猛烈地吹着,他們彷彿隨時都會飄然而去,心就這樣放逐。
“那年夏天,我們計劃組合成一個漫畫工作室,正巧一家法國遊戲公司在校園裏找人做創意,於是我們去爭取了這個機會。那幾個晚上,為了完成那個公司的要求,我們幾天不眠不休,最終完成了六幅作品,然後交給那家公司等待迴音。但是一直沒有等到,在我以為我們失敗了的時候,才偶然發現原來她早已偷偷瞞着我和他們在接洽。”龍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有些話說出來,心裏似乎釋放了什麼。
“你想像不到當時那種被最好朋友出賣的感覺,震驚而不置信。僅僅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機會,就可以把看似深厚的友誼擊破。後來我們大吵一通,那個案子放棄了,曼珠也突然宣稱她不再愛漫畫,我們漸漸開始回復到原來的狀態。但是心裏總有一些東西是永遠都忽略不去的——裂痕。”
“所以你今天沒有在新聞發佈會上拆穿她,因為你覺得當年她放棄漫畫是你欠她的,所以你認了。”凌旭日平靜地道出她的想法。
龍麝蘭詫異地看了他一樣,他竟然這樣敏銳。
“你真是傻,傻到極點。”凌旭日搖頭嘆息,其實在很久以前他就看出曼珠對她隱隱的敵意,搶走她喜歡的衣服,搶走她喜歡的人,到最後搶走她的夢想。而她竟然毫不知覺,或者是寧可選擇不相信。
友誼、愛、信任。他輕輕冷哼了一聲,那是他早已丟棄的東西。
“我好多了!”龍麝蘭突然直起身子,站在着高高的圍欄上,仰頭看着天空。
“我告訴自己,如果在着下着雪的冬夜,在我站在寒風中的短短五分鐘裏,天空出現一顆流星,哪怕是象流星一樣經過的飛機,我就給這個世界再一次信任,我就給自己再一次相信美好和真誠的機會。”
“如果沒有呢?”凌旭日問她。
她看着他,久久沒有回答。
他們兩個直直地站在圍欄上,雪打濕了他們的臉,風把整張臉吹地麻木。
無數個五分鐘過去了,天空依然一片漆黑。
“走吧。”她輕輕地跳到地上,故作輕快的聲音有些暗啞。
他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在她轉過身的片刻緊緊擁住她。
一次, 就一次。他這樣告訴自己。
天空劃過一顆流星,在這冒着寒氣的夜晚,是一個奇迹。
可惜兩人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