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逃跑,和搞砸的訂婚宴

4.逃跑,和搞砸的訂婚宴

我獃獃看着一地的碎片,

全碎了,

拼不起來了,

不管再珍貴再小心翼翼,

都碎了,

“你,從來就不是我期待的生命!

“如果不是你,我的生活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如此多餘的生命。

一個完美的婚禮,常常也意味着無窮無盡的麻煩。

“這件婚紗是剛從巴黎運來的最新款,出自名師之手,蕾絲、珍珠和碎鑽都是手工釘上去的,做工極好,質地是最高級的錦緞,大拖尾長達三米,絕對華貴典雅。”

米白色的婚紗店佈置得如夢如幻,水晶射燈的耀眼光線下,哪怕一件平常的地攤貨都能被包裝成時尚的巔峰之作,老闆娘此刻正使出燦若蓮花的三寸不爛之舌,積極地向剛走進店裏的這群衣着光鮮,看上去很“冤大頭”的顧客們努力推銷。

“這款婚紗的質地絕對沒你說的那麼好,太厚重了,一點都不透氣。”一雙有些年紀卻保養得當的手拎起婚紗的一角,“你看這些針腳這麼粗,不要拿從蘇州批來的外貿貨蒙我們。”

“怎麼會是外貿貨呢,我這裏的東西可都是貨真價實的,”老闆娘滿頭黑線,一身冷汗,“這款你嫌不好,我給你看這款。”

轉身打開身後的透明櫥門,老闆娘小心翼翼地從裏面拿出另一款婚紗。

透明的白紗在水晶燈的照射下閃着朦朦朧朧的光暈,顯得如夢似幻。沒有珠光寶氣的綴飾,沒有繁複的繡花和常見的鏤空造型,但精緻的做工,簡潔而高雅的款式,即便不懂時尚的人也一眼能看出它的美好。

“這可是我們的鎮店之寶。”老闆娘頗為驕傲地說,“據說西班牙皇室成員結婚時穿的婚紗和這款的設計師是同一人,我敢保證國內獨此一件,當然價格也不是別的婚紗可以比的。一般客人來我都不捨得拿給他們看。”

“有這麼好嗎?我看不見得。”挑剔的顧客再度翻找起婚紗的毛病,這架勢可不像喜氣洋洋來置辦物品的,倒頗有上門踢館的意思。

“淑芬,適可而止。要結婚的可不是你,讓文濤和以然選就行了。”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適時響起,總算讓中年婦人訕訕收起了更過分的舉動。

“媽,我只是想幫忙。”適才囂張的態度頓時收斂成委屈的小媳婦狀。

小米深深地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縮在進口處的超大沙發中看着久違多時的老戲碼再度上演——一個是走到哪裏都要出風頭甩派頭的伯母,一個是家中地位超級呼風喚雨的老佛爺奶奶,婆媳倆人碰到一起絕對只有一種結果——老鼠遇到貓。

“大嫂,你和媽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一定累了,先坐在沙發上休息一下,待會給你們接風洗塵。婚紗的事交給我和以然自己定奪就行了。”莫文濤接過話頭,不動聲色地把不相干的人踢出局。

“那我就不瞎操心了。”伯母臉色儘管尷尬,台階卻下得很快,“你們忙着,我陪媽休息。”

小米輕舒一口氣,室內終於恢復了安靜。

有多久沒聽到伯母尖利的嗓門和尖刻的語調了?有多久沒看見奶奶威嚴的神情和看穿人心思的眼神了?似乎從爸爸和媽媽協議離婚起,媽媽就不再帶着她去爸爸的親戚家接受精神荼毒了,這着實讓小米快樂和輕鬆了好長一陣子,甚至當她揮淚離別故鄉的時候,心中惟一的安慰就是終於不用再面對這些討厭的親戚們了。可誰能想到,不過是爸爸再婚而已,消息才放出去,這些平日裏總是喊着很忙的人竟然千里迢迢不請自來,害得她難得的周末懶覺都沒得睡,一大早被爸爸從床上拎起來趕赴機場恭迎聖駕。

唉,真是鬱悶!小米彷彿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多難熬。

“莫先生,這是我們特別委託婚紗公司訂製的伴娘服,你來看看滿不滿意。”隨行的婚禮公司策劃人員讓老闆娘拿出一款鵝黃色的小禮服,薄薄的雪紡質地很顯輕盈,領口處襯托的一圈小花精緻可愛,粉嫩的顏色頗有春天的氣息。

“真漂亮!”連安以然都忍不住頷首,“小米穿上一定很漂亮。”

“我?”昏昏欲睡的人被一言驚醒,小米詫異的眼光在禮服、莫文濤和安以然之間流轉,“這不是給伴娘穿的嗎?”她才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招搖過市,承受眾人在她背後的指指點點。

“你就是伴娘啊。”安以然笑眯眯地回答,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

“我?怎麼會是我?”小米嘟囔着。暗自懷疑安以然的目的,別是怕她搞破壞才讓她當什麼無聊的伴娘吧。

“因為我覺得你很合適呀。”安以然不由分說地將那小禮服塞進她手裏,“換了給大家看看。”

“可是——”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另一個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這麼漂亮的禮服讓小米穿太浪費了吧,她個子這麼矮,身材也乾巴巴的,根本襯不出來。何況伴娘一定要美美的,嘴巴甜甜的才行呀。不是我故意貶低小米,她膽子那麼小,人也土土的,平時說話都跟蚊子叫似的,要是萬一怯場,可就丟臉啦。叔叔,伴娘的事情你們要再仔細考慮一下呀,反正我已經跟學校請過假了,肯定要待到你們婚禮完畢才走,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我很樂意幫忙的。”

長得像芭比娃娃一樣可愛的臉,嗲得出水的造作嗓音,故作天真的撒嬌表情,任誰都很難對這樣的女孩子生氣,哪怕從她嘴裏吐出的刻薄話語在當事人耳朵里聽來是那麼傷人。

小米麵無表情地看着眼前嬌麗的女孩,比她大一歲、從小就被家裏的親戚們一路比較着長大的堂姐莫嘉雯。活潑可愛、聰明漂亮、討人喜歡是嘉雯頭頂上的光環,正如木訥內向、長相平庸、性情古怪是小米的標籤。如果說嘉雯是家族中的小公主,那小米一定就是最不起眼的醜小鴨。如果人生是一出偶像劇,那麼嘉雯絕對是舞弄風情的女主角,而小米最多只能做做背景人物,襯托別人的美麗。

“這件事情——”莫文濤沉吟着。

“哎呀文濤,不是我幫我家嘉雯說話,有多少人家搶着請嘉雯去做伴娘她都不樂意,要不是看小米實在是——呵呵——”伯母故作輕蔑地笑着,省卻了貶低小米的評語若干,“最美的新娘子當然要最好的伴娘襯啊。”

“媽——”嘉雯故作嬌嗔地撒嬌,神情得意地斜睨着小米。

如果要讓莫嘉雯評選這個世界上最讓她討厭的人,她一定會把票投給莫小米。

是的,小米既沒有她漂亮,也沒有她活潑,然而就是這樣平凡黯淡的小米,卻有一個有錢的爸爸和當舞蹈家的媽媽。從小,小米的衣服就比她的漂亮,小米的玩具儲藏室比她的卧室還大,小米出門有司機接送,上的是最好的才藝幼兒園,小米想要什麼就能擁有什麼。憑什麼她能擁有這些,憑什麼所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必須先拿到小米麵前。她好恨,這個一無是處的小瘸子,憑什麼生下來就比她幸福!

所以她要搶,所有屬於小米的,她都要。

“我覺得小米合適。”安以然不理會眾人的評說,堅定地將禮服從老闆娘手裏拽過來,塞進小米的懷裏,“小米,換上讓大家看看你有多漂亮。”

手裏捧着這件輕如蟬翼的衣服卻覺得很沉重,漂亮這個字眼對她來說好陌生。

“別丟人了。”莫嘉雯冷冷瞪着她,嘴角吐露的不屑字眼清清楚楚地傳入她的耳里。

不是每一隻醜小鴨都能變成白天鵝,小米明白就算換上一身華服,內心裏她高傲的白色羽絨依舊來不及長齊。醜小鴨終究還是醜小鴨。

“嘉雯待人接物比較老練,比小米合適。”最終奶奶總結性發言,嚴厲的眼光掃向小米,“這孩子還是像以前一樣孤僻,這樣不好。”

“是的,奶奶。”小米輕聲應和,眼眸低垂,沒人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可是——”安以然有些錯愕地看着這些家人對小米的態度,還想發言,卻被莫文濤輕聲打斷。

“別多事。”他握住她的手,安以然的臉色愈發詫異。

“安姨,我沒事。”即使嘴角牽強的抽動也算微笑,小米還是給得很艱難。一房間有着血緣關係的人,為她說話的卻是最不相干的那一個。

手指觸摸着面前新泡的茶水,熱燙的液體從嘴裏緩緩流進喉管,應該很燙才是,為什麼卻一直涼到心底?

安以然被莫文濤和老闆娘押着去試那件身價不菲的婚紗。室內重又忙碌起來,店員忙着給新任伴娘嘉雯量尺寸、改禮服。伯母陪着奶奶審視着一件件旗袍的圖樣,挑選着最顯自己身份的包裝……

每一個人都忙碌着。

小米緩緩走到窗前。推開窗,初冬陰沉的街道冷冷清清,和她一樣寂寞。

隱身在窗帘背後,聽着室內紛繁嘈雜的聲音,興奮的交談聲,快樂的笑聲,背景音樂聲……沒有一種聲音屬於她,習慣了被世界遺忘,習慣了在最熱鬧的人群中寂寞,習慣了避開人群躲在自己的孤島上,沒有橋樑,無法通達到任何地方。

小米對着玻璃微微呵氣,用手指輕輕畫出了一個小人,臉上掛着淚珠。

她早已習慣了,不是嗎?這所有的一切。

“你最好有很好的缺席理由。”手機鈴聲打破小米的沉寂,接通電話,那頭卻是意想不到的聲音。

“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所有的憂鬱即刻蒸發,小米驚愕地張大嘴,音量也不由提高,安承凱這傢伙怎麼會給她打電話。

“單晗雪在排練場氣得跳腳。”安承凱冷峻的聲音帶着一絲幸災樂禍,“也許你不記得今天有什麼安排了。”

今天?一道閃電劈進小米的腦海,完蛋了,她竟然忘記今天是劇團的突擊排練日了。

“我過不來啊!”小米對着電話哀嚎,竟然要安承凱親自出馬,可見事情有多嚴重。難道她這個小小提詞員缺席一次都不行,她有那麼重要嗎?

“沒關係。”安承凱在電話那頭輕笑,那笑聲真是讓人不寒而慄,“我親自來押送你。”

“喂,你說什麼?”小米對着手機輕喊,可惜耳邊只剩下單調的電話忙音。

身後,商店的門被人推開,冷風陣陣襲來,小米如芒在背,強烈的存在感使她不得不轉過頭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旁若無人地邁着大步朝她走來,米色的毛衣和同色系的褲子讓原本氣質沉靜的他更顯儒雅,換下平時學生味十足的校服,今天的安承凱讓小米覺得陌生。

閃亮的白熾燈光在他頭頂形成一個聖潔的光環,掛在他身旁衣架上的白色婚紗被從門縫裏鑽進來的冷風緩緩舞動,幻化成一朵朵飄動的白雲,周圍的人物被虛化,時間被虛化,地點被虛化……小米就這樣愣愣地注視着安承凱走近,相接的眸光,彷彿一潭幽深的漩渦,她,不由自主地沉溺。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色的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着這結局……”記憶中某部著名電影中的台詞此刻突然躍上心頭。

老天,她在胡想什麼,小米猛然一驚,頭迅速低下,視線再也不敢與安承凱相接。

“你躲我好幾天了。”男主角露出萬人迷的笑容站定在小米麵前,看似親切彷彿談天氣的樣子,其實高大的身軀早就巧妙地把小米的逃跑路線統統擋住。

“哪,哪有?”小米緊張地回答,真沒用啊,為什麼每次安承凱一出現她說話就結巴呢?一定要把這個毛病改掉。

“逃避也沒用。”安承凱擺出一副老鷹捉小雞的架勢。自從他強烈要求幫助小米破壞他老姐的婚禮之後,小米就躲他躲得厲害,今天終於難逃魔手了。

“怎麼樣,漂亮嗎?”

故作嬌媚的聲音恰逢其時地劃破了小米和安承凱之間迷離的氣氛。莫嘉雯換上伴娘服,興奮地跑出試衣間,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美麗,視線很自然地落在了房間裏個頭最高的陌生人身上。

真是帥啊!身高、氣質、五官絕對夠得上偶像劇明星的標準。莫嘉雯的視線牢牢鎖定安承凱,心底暗自得意這一趟遠行果然收穫頗豐,也許她的粉紅色假日已經開始了。

“小米,不介紹一下?”

故作優雅地一步步接近,手輕輕將小米扯到自己身後,嘉雯硬擠到安承凱面前,擺了一個自認超完美的站姿,眼睛斜斜地瞄着他,努力模仿小說里風情萬種的女人眼神,嗯,再迷濛一點,再充滿誘惑一點——

“你的眼睛是先天性的斜視,”安承凱充滿遺憾地看着嘉雯,“還是間歇性的?”

什麼?嘉雯的笑容急速冰凍,她的耳朵沒出問題吧?

“這裏五官科總醫院的醫療水平一流,你應該去看一下,好像挺嚴重。”安承凱繼續非常認真地告誡着,如果不是小米太過熟悉他眼中閃爍的惡意笑容,說不定也會被他騙過去。

“我,我,我,我不是——”

“眼神不好,千萬不要隨便上街,以免造成交通事故,給別人帶來麻煩。”安承凱不再理會嘉雯挫敗的解釋,朝小米點了一下頭便朝門口走去。

憋着一肚子的笑意,小米沒有理會嘉雯在身後跺着腳喊她的名字。直到大門終於在她身後合上,直到她終於沐浴在溫暖的午後陽光中,小米才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快意的笑容。

一大早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

情況出人意料。

“人呢?”

小米錯愕地看着空曠的場地,原本應該熱火朝天、人頭攢動的排練場,此刻竟然一個人影都沒有。道具散亂地撒滿一地,幾盞舞台頂燈還大放光彩,可原本在燈光下演繹人間悲情的演員們卻消失無蹤,徒留幾個空汽水瓶罐孤清地橫屍於地板上。

安承凱隨手扶起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椅子,長桌上剛倒的茶水還冒着熱氣,這說明那些人離開並沒有多久。突然一種荒謬的感覺湧上心頭,難道他們像當初的瑪雅人一樣被外星人挾持了?有什麼事情可以讓這麼一大群人如此倉皇地撤走,剛才他出發去逮莫小米的時候,這裏的一切還都很正常,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能讓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呢?

“是排練提前結束了嗎?”小米猜測着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的理由,心中覺得莫名其妙的惶惑不安。

“不對。”安承凱搖頭,迅速掏出手機撥了一組熟悉的號碼。耳邊始終是手機的撥通音,然而響了很久,手機的主人卻愣是不接電話。

“怎麼辦?”小米捂着發瘋般抽搐的眼皮,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心裏越來越強烈。

“我們去找他們。”安承凱當機立斷,直覺告訴他情形不簡單,聯想起最近在校園迅速傳播的某則流言,他幾乎肯定與此有關。

“去哪裏找?”

小米沒有得到答案。回答她的是突然從遠處傳來的喧嘩,彷彿一種吶喊,一種怒吼,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急急地朝這裏奔來。

地震了嗎?海嘯了嗎?小米條件反射地打開劇院的門,卻立馬在下一秒迅速把門關上。

太,太,太可怕了!小米緊緊靠在門上,她一定是看錯了,是幻覺,不可能……

“跑啊!”她突然抓起安承凱的手朝排練場的另一處門跑去,小短腿發揮了前所未有的潛能。

“你看到了什麼?!”安承凱被她拖着拚命狂奔,一面不斷回頭。

“很多人!”小米聲嘶力竭地吼着,“拿着棍子朝這裏衝過來。”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發生在轉瞬間,刀光劍影,吶喊衝天,砸爛的桌椅,飛揚的木屑,塵埃中瀰漫的汗臭和血腥氣縈繞鼻尖。

安承凱不肯逃跑,小米被他塞進一個半封閉式的辦公桌底下。頭頂上的木板不斷被不同的腳踩過,被不同的棍子掄過,小米惟一能夠看見的就是不斷在她眼前晃動的各種品牌的運動鞋,偶爾摻雜着一兩雙皮鞋、高跟鞋,顯示着鞋的主人對這場“戰役”的發生缺乏思想準備。

天哪!這恐怕是小米這輩子見過的最驚心動魄的場面。她以前聽說過打群架這回事,但所有的理解僅止於字面意義。她不知道原來打群架竟然和武俠片里的兩軍對壘如此相似,以肉相搏,見血眼開。在現代科技如此昌明的今天,竟然還有人喜歡用這樣原始的方式解決問題,她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抖,抖,抖,抖……辦公桌外,人們打得熱火朝天,辦公桌內,小米卻嚇得渾身發冷。

一雙紫色的高跟鞋踉蹌着進入視線。好熟悉的款式,好優美的小腿,小米使勁瞪着,突然意識到這雙鞋不就是話劇中女主角羅珊娜的道具鞋嗎?那這雙腳的主人是——

“晗雪!!!”一聲尖叫,使所有的打鬥稍稍停滯。

小米驚恐地看着紫色高跟鞋的主人慢慢軟癱在地面上,白色裙擺,白色手臂,最後仰躺在她面前的是單晗雪的蒼白面容。

“你們殺了她,你們殺了她!”小米聲嘶力竭地吼着,之前的擔驚受怕全被最強烈的驚駭和憤怒取代,“你們殺了她!”

再也顧不得躲閃,小米手腳並用從課桌下倉皇爬出,掄起一旁的摺疊椅,想都不想地就朝打架的人群衝去,那些五大三粗的男生,那些混跡其中的不良少女,統統成為了小米的目標。

“殺人兇手!”小米的怒吼震醒了不良少年們內心僅存的一點良心和不安。

局勢迅速扭轉,原本不善打架的業餘演員因憤怒而體力暴長,因悲痛而不畏生死,一個個變得驍勇善戰。而另一方則因為小米的怒吼而發現自己闖下了彌天大禍,無心戀戰,迅速往後撤離。

“老大,我們來了!”

劇院暗沉的門再度被打開,一群彪悍的男生出現在門口,手中還攜帶着最具殺傷力的武器——籃球。正在籃球場訓練的校籃球隊的所有成員被安承凱的電話召集至此。

“哈哈,真是一個難得的周末,兄弟們,該我們大顯身手了!”

不知誰踢到了倒在地上的錄音機的播放鍵,HIPHOP的樂聲立刻通過勉強倖存的音箱在整個劇場響遍。配合著音樂的旋律,所有的打鬥都逃脫不了節奏的控制,原本肅殺的氣氛越來越朝無厘頭的諧趣靠攏。

安承凱一拳一個解決了圍繞在他身旁的小混混們,一步步朝莫小米逼近。

“你的電話!”

“什麼?”

小米愕然發現一個染着一頭金毛的不良少年牢牢抓住她的武器,已一臉熱切地看着她,臉上還清晰地留着五根爪印,不知是哪位驍勇的劇團女戰士留下的戰績。

“我們有空聯繫啊?”金毛少年無視小米的驚愕,發揮他打架的全部熱情繼續逼問,“你的電話!”

“13667889123。”條件反射地報出自己的聯繫方式后,小米馬上吸了一口涼氣,她都幹了什麼!

金毛少年立刻蘸着自己的鼻血把手機號碼記在白色的汗衫上。小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舉動,胃裏的液體忍不住往上涌,呃,真噁心!

一記老拳毫不留情地襲上開小差的金毛少年的腦門。

“把號碼給我交出來。”安承凱揪住金毛少年的后衣領把他扯離小米的身畔。

“不給。”金毛少年甩脫安承凱的拉扯往後逃跑,可惜腳程沒他快,三步兩步就被他逮到。只聽見響亮的一陣撕扯聲,金毛少年的一隻袖子落進了安承凱的手中,沒錯,正是寫了號碼的那隻。

“算你狠……不過我記在腦子裏了……”金毛少年雖然被打得眼淚鼻血直流,但為了俏佳人的手機號碼,他將這輩子沒什麼機會用到的腦細胞全拿來記這十幾個數字。

安承凱原本就嚴厲的細眼又是一眯,一記暴栗毫不留情地鮨上金毛少年的腦殼:“1301234,來,重複一次。”

“1366788……”金毛少年忍着頭上一陣金星亂冒的暈眩,咬牙堅持記住小米的手機號碼。

腦殼上又是一記猛鮨,小米吃驚地看着向來貼着斯文優雅標籤的安承凱平素溫柔撫摸大提琴的手在打架方面同樣如此具有天賦。

“13012341234,再說一次!”

“130……”腦細胞終於用盡,金毛少年只剩下前三個數字的記憶。

“你還在搞什麼!”對方陣容中終於有人忍受不了金毛少年的痴情和愚鈍,趕上前來把他從安承凱的手中奪下,迅速朝門口狂奔。

“我記住了,我記住了!”金毛少年突然甩開同伴的拉扯轉身對着遠處的小米歡呼,“13012341234,對不對?對不對?”

熱火朝天的場面突然靜止,所有的人都將視線投注在小米身上,彷彿等待她的回答。

打碎一個少年如此熱忱的心是殘忍的,打碎懷春少年粉紅色的期待更是殘酷的。

於是小米只能沖他艱難點頭。

“耶!”金毛少年擺了個勝利的手勢,下一刻即被同行的夥伴敲暈架起,拖離混亂現場。

“嗨。”身旁有人喘着粗氣,不解地看着不良少年們離去的背影,“他們要訓導主任的電話幹嗎?”

“投案自首吧。”小米聳聳肩,轉身抬眼,視線錯愕地遇上另一雙更加錯愕的眼。

“你!”雙方全都不由自主地大喊。經歷了那麼多混亂事件,直到現在,當初甚囂塵上的校園緋聞男女主角才得以重逢。

江駿條件反射地將自己的雙手藏在背後,好不容易養好傷的手可不想因為這個掃把女而再度殘廢。

小米倒退三步,迅速消失在人海中,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緋聞可不能因為這個八卦男而再度傳揚。

在心裏,兩人對對方的態度都非常不滿。“搞什麼,我有那麼恐怖嗎?”他們不約而同地憤憤想道。

啪。有人找到了錄音機,吵鬧不休的劇場終於得以安靜。戰火平息之後是滿地的狼藉,曾經辛苦佈置的舞台、所有的背景道具都被破壞殆盡,參與打架的人雖然只受了些輕傷,但是看到自己辛苦這麼多日子的成果毀於一旦,每個人心裏都無比沉重。

當然最令人擔心的是躺在地上彷彿睡著了的單晗雪,雖然她身上看不出任何傷痕,但白得像紙一樣的臉色卻讓人樂觀不起來。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小米趴在單晗雪身邊眼淚直流,不斷運用她淺薄的醫學知識不是掐人中就是掐虎口,“救護車還沒來嗎?我們不能耽誤時間!”

“可樂。”安承凱撥開擋在面前的小米,就像打發一隻小跳蚤般把她推到身後,接過身後人遞過來的飲料,慢慢倒入晗雪的嘴裏。

“她是低血糖暈倒。”他輕描淡寫地解釋着,“這個傢伙肯定又沒吃早飯。”

“呀?”小米瞪大了眼珠,嘴角掛着的兩顆淚珠像巨大的驚嘆號,那剛才她痛扁的那些人,她那些突如其來的勇氣,原來全部是烏龍?!

“吵死了。”單晗雪幽幽地打了個哈欠,彷彿沉睡於森林中那個被王子吻醒的夢公主,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着,迷濛的眼神漸漸轉為明晰,視線與正俯視她的安承凱對上,四目相望,含情脈脈。

“多美的畫面啊,多像《亂世佳人》裏的白瑞德與郝思嘉。”充滿浪漫細胞的俞曉貞同學再度不合時宜地發揮起了她美好的想像。

小米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場面,無法解釋心裏那種微微有些抽痛,又隱約覺得欣慰的混亂情緒。

“早餐內容?”

“白水一杯。”

“午餐呢?”

“麵包,在我書包里。”

安承凱和單晗雪的一問一答證明了她暈倒的原因確實只是低血糖,眾人鬆了一口氣,情況至少沒有糟到最壞的地步。

“好大的灰啊!”單晗雪扶着安承凱的手臂慢慢坐起身,彷彿大夢初醒,“情況怎麼樣?我好像——”

餘下的話突然卡殼,素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單晗雪,素來氣質高雅而從不失態的單晗雪,此刻顫抖着雙手指着滿目瘡痍,發出了橫跨三個八度的尖叫,然後再度暈倒。

“天哪!”

“扶着她!”

“可樂!”

“快來人!”

現場再度亂成一團,安承凱抱着臉色已漸漸發紫的單晗雪大喊:“馬上叫救護車!”

“不是低血糖嗎?”小米心急火燎地端來可樂。

“沒用。”安承凱一掌推開,“她有先天性心臟病,要立刻送醫院!”

哐當,可樂打翻在地。

情況終於糟得不能再糟了!

依照當地的習俗,正式婚禮之前必然要舉行一場訂婚宴,這是結婚的必然步驟,不能省卻。

於是,對莫家來說,這幾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周末在自己家裏舉行的訂婚宴。雖然大家原本的意思是辦一個小規模的家庭聚會,但由於莫文濤人面廣,親朋好友、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左鄰右舍雜七雜八加起來,竟然是個頗具規模的數字,於是原本簡單的訂婚宴不得不辦得轟轟烈烈。

“怎麼不見了呢?”小米在自己房間裏翻箱倒櫃,每一個角落都仔細翻找過了,可是媽媽送給她的水晶掛墜怎麼也找不到。她明明記得因為體育課規定不可以戴掛飾,所以今天早晨去上學的時候她特意把它取下放在床頭,怎麼才短短几個小時就找不着了呢?

沮喪地坐在床頭,小米的心情有些鬱悶。最近事事不順,前幾天單晗雪剛剛因為心臟病發作被送進醫院,醫生說情況不容樂觀,她這才知道看上去堅強無比的學生會主席竟然從一出生就是個藥罐子,這情形比之她還要慘。好幾次溜去醫院想探望病人,卻每次都被擋在門外。無法得知晗雪的情況,讓小米的心七上八下的,整個話劇社也因此陷入了停擺狀態。

唉,事情成了一團亂麻,失去了忙於社團活動的借口,她每天不得不用更多的時間面對家裏煩人的親戚們,一想到這些小米就全身無力。

悠揚的鋼琴聲從樓下大廳隱隱傳來,賓客們的恭賀聲也不斷從門縫裏鑽進來。門板上傳來叩響,奶奶在門外敲着拐杖,催着她快下樓去幫忙。作為莫文濤惟一的女兒,即使小米不樂意,她還是要肩負起給眾位賓客提供八卦話題,以供評頭論足之娛樂效用。

嘆了口氣,小米只能暫時放棄搜索行動,找了一條小熊項鏈代替。即將出門的那一刻,她回頭看到鏡中的自己——一個讓她非常陌生的女孩——沉沉披散的黑髮被髮型師梳成公主頭,遮住眉眼的劉海經過修剪后將她尖細而蒼白的臉毫無遮蔽地完整呈現,也許小時候看多了白雪公主的故事,髮型師竟然還給她戴上了一個鑲滿了整排水晶的發箍,好像一頂小小的皇冠。身上是安以然為她挑選的米白色小短裙,沒有可愛的小花邊和蓬蓬的透明紗,如她一貫的風格,簡單而低調,只在腰后繫上一個小巧的蝴蝶結,卻使她矮小的身體看上去一下子高挑了許多。

她不喜歡鏡中這個纖瘦而輪廓清晰的女孩,沒有頭髮和眼鏡的遮蔽,沒有灰色系的衣服淡化她在人群中的身影,她彷彿被放置在一個放大鏡前,每一個人都可以看清她的內心,她的不快,她的惶恐,她的忍耐,她的傷感,她的失落……

然而她必須面對。

深深吸了一口氣,握住門把手,旋轉——

門外是不屬於她的浮華世界。

時針指向晚上七點。

此刻莫文濤別墅的大廳里已經是賓客盈門。為了襯托晚宴的高貴氣氛,主人故意搞了一個時髦的冷餐會。沿着落地長窗一溜擺滿長桌,白色的桌布上是飾有英倫玫瑰的高級骨瓷餐具,裏面的內容聽說是聘請了特級廚師烹制的美味佳肴。在大廳的中央,主人還請來了一支四人弦樂隊和一位鋼琴師現場演奏,演奏的所有曲目都是安以然的最愛。

可惜原本高雅的氣氛卻並沒有得到賓客們的大力讚揚,習慣了坐在圓桌前大碗拼酒、大塊吃肉、划拳行酒令的男士們,面對五顏六色號稱雞尾酒卻一點也喝不出酒味的飲料甚覺不過癮;餐桌上的精緻美食每一樣都是小小巧巧的樣子,只夠塞牙縫,簡直就和豬八戒吃人蔘果一樣。女賓們自然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品評着每個人的衣着品位,交流着第一手的小道消息,當然今晚男女主角的私人生活是大家最為津津樂道的題材。於是不管和話題人物是否真的很熟,每個人都裝出很熟的樣子,有事實的擺事實,沒事實的編故事,情節曲折得像八點檔灑狗血的電視劇集。各家帶來的小孩子則脫離了大人的管束,很快混熟成第三縱隊,團結一致地不斷破壞着室內的一切綠色植物和裝飾品,吵吵鬧鬧地從這頭追打到那頭,偶爾有哭泣,偶爾大聲向父母告狀,呵斥聲、笑聲、說話聲交織着,貝多芬、蕭邦、舒伯特們被噪音深深淹沒。

高雅就是這樣被踐踏在腳下成為媚俗。

新娘按照慣例要最後出場,而莫文濤正被幾個生意場上的朋友包圍着談論生財之道。奶奶被眾位中年婦女和各種甜言蜜語、阿諛之詞擁戴着坐在另一頭的沙發中。整個場面上,最忙碌的莫過於莫嘉雯和她的媽媽於淑芬,母女倆打扮得花枝招展如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以主人之姿招呼着客人,接收着眾人疑惑或者驚艷的目光,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尤其是嘉雯,不斷用她甜得膩死人的聲音喊着某某伯伯、某某阿姨,滿意地聽着所有人眾口一詞地誇讚她漂亮、懂事、沉穩有禮。當然最能夠取悅她的自然是聽見人們議論莫家的小侄女比小女兒要漂亮和出挑得多,這或多或少讓嘉雯一直以來憤憤的情緒得到了平衡。當然這一切的光彩她最希望一個人能夠看到。

當安承凱和他的家人作為訂婚宴的另一半主人出現時,莫嘉雯眼睛一亮,恨不能馬上撲身向前。這些天她幾乎天天纏着小米,幸虧叔叔莫文濤和校長的關係好,她才能夠以旁聽的名義自由出入騎士高中,甚至每天出現在戲劇社,美其名曰觀摩學習,真正的用意則是纏着安承凱。結果弄得天怒人怨,差點被安承凱一腳踹齣戲劇社的大門。她好恨沒有足夠的時間在安承凱面前凸顯自己的絕代風華,而今天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安學長!”她捏着嗓子叫了一聲,直直地朝他奔去,卻在快要接近的時候似乎被什麼絆住了腳步,臉上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前方——那個從樓梯上緩步走下來的女孩,那個搶走大廳人群一半目光的女孩,怎麼會是——

“瞧,這個才是文濤的女兒。”

“咦,長得很漂亮嘛!我怎麼聽說他女兒土土的,一點也不出色。”

“真的是那個莫小米嗎?這麼漂亮?!”

“到底是女大十八變呀,是個美人坯子,想來莫文濤的前妻一定也很漂亮。”

“嗯,小姑娘將來有做電影明星的資本。”

“果然是遺傳好啊,本來覺得人家的小侄女已經很漂亮了,現在一比就比下去了。”

…………

小聲議論的言詞一字不拉地落在嘉雯耳里。她才剛享受着被人關注的虛榮,才剛滿足於被人誇讚的自得,小米的出現卻立刻把所有關注和讚美統統搶走。那個又笨又丑又土又木的小米,是誰做了仙女教母,把她從頭到腳換成這副模樣?!

莫嘉雯鐵青着臉看着小米邁着緩緩的步伐款款而下。她當然不知道小米的慢動作是因為從來沒穿過後跟超過三厘米的鞋子,只是嫉妒地認為她一定是故意在搶她的風頭。

哼,從來沒有人可以在她虛榮女王莫嘉雯面前搶風頭!

“堂妹!”堆起一臉僵硬的笑容,她趨步上前,在小米的腳步即將落到地面時擋住她的去路,“你動作還是這麼慢,是不是腳不舒服?”

小米疑惑地搖着頭,不懂向來只關心自己的堂姐怎麼突然關心起別人的腳來了。

“你呀,別為了讓自己顯得高一點就穿高跟鞋。”嘉雯繼續做出關心的樣子,聲調還愈發提高,“你別忘了自己的腿可是瘸的,萬一支撐不住可就不好了。”

隨着小米的臉霎時變得慘白,周圍的人開始交頭接耳。

“怎麼她的腿是瘸的?”

“真可惜啊,這麼年輕竟然是個殘疾!”

…………

“你什麼意思?”小米輕聲忍耐着問,她並不介意別人知道她曾經有過腿疾,但是這並不代表她能容忍嘉雯惡意引導他人誤解她是瘸腿。

“我關心你呀。”嘉雯故作無辜地聳聳肩,“你爸爸的訂婚宴要是因為你而搞砸了那就糟糕了。”

“你——”小米怒火衝天地看着她,深呼吸,深呼吸,不能和豬吵架,那會讓你也變成一頭豬。她努力催眠着自己,然而下一刻的發現卻讓她的憤怒一下子飆到最高點。

“我的水晶掛件為什麼會在你這裏?”小米驚愕地指着莫嘉雯的脖子,紫色的水晶舞蹈小人,媽媽送給她的禮物,她失蹤了的重要物件,此刻正靜靜地掛在莫嘉雯的脖子上。

“幹嗎這麼小氣。”嘉雯臉上閃過一絲心虛,“我正巧在你房間裏看到就戴着玩玩唄。”她當然不會告訴小米其實她覬覦這個水晶掛件很久了,今天終於趁她去上課的時候把它偷了過來,不過就算小米發現了她也不打算還給她,這個款式她從沒在任何商店裏看到過,這麼漂亮的東西當然只配她使用啦。

“還給我!”小米憤怒地伸手一把攥住掛件,“你馬上給我摘下來。”

“我偏不!”嘉雯也不甘示弱地掰着小米的手,“我戴了就是我的,我偏不給!”

“我讓你給我!”小米使勁扯着掛墜,什麼東西她都可以讓,但這是她的生日禮物,是媽媽送給她的紀念品,沒有人可以奪走。

兩個人就這樣在樓梯上拉拉扯扯,小範圍的扯動最後變成肢體的暴力衝突,身旁的人群口頭上相勸着,沒有人搞得清發生了什麼,更不敢加入戰團。直到莫文濤被人告知匆匆趕來。

“你們在搞什麼?”莫文濤撥開眾人,簡直無法相信他的眼睛。這麼重要的日子裏,他的女兒和侄女兩人廝打成一團,還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

“叔叔!”嘉雯看見莫文濤出現,立刻鬆開掐着小米脖子的手,轉身撲進莫文濤的懷裏假哭,“是我不好,我不該戴這個掛件,我不知道自己戴着好看小米會這樣生氣,嗚,嗚,嗚,可是她也不能上來就搶啊,把我的脖子勒得好痛,嗚,嗚,嗚,雖然這明明是我的東西,但如果小米喜歡的話我一定肯送給她的呀,可她扯得我好痛,嗚,嗚,嗚……”

“你放屁!”小米簡直無法相信一個人可以顛倒黑白成這樣,憤怒在漸漸焚燒她的理智,“你是個小偷,這明明是我的東西,這是我媽——”

“夠了!”莫文濤怒喝一聲,震住了所有的聲音。

“天哪!雯雯,你怎麼啦,誰把你搞成這副樣子!”尖利的嗓音,嘉雯的媽媽大驚小怪地從客廳的另一頭趕來把女兒摟在懷裏,像收銀員檢查假鈔般把嘉雯從頭到腳摸索了一遍,然後高高舉起嘉雯的手臂:“文濤,你看看你女兒乾的好事,都給擰紅了!”

荒謬!小米簡直想大笑,她手臂上被嘉雯尖利的指甲劃出的道道血痕遠超過她留給嘉雯的紀念,這就是有媽的好處,她這個沒人疼的孩子只能站在這被人欺負。

“把掛墜給我!”莫文濤寒着臉伸出手。

“我不。”小米倔強地昂起頭,把掛墜藏到背後,“它是媽媽送給我的。”

“你還撒謊!”莫文濤的臉色愈發難看,他討厭女兒在這樣的日子把媽媽掛在嘴邊。

“叔叔,小米說是她的就是她的,我不爭了,你們千萬不要為了這麼點小事傷了父女的感情。”嘉雯故作善解人意地勸說,果然將莫文濤的火氣挑得更旺。

“你瞧瞧嘉雯多懂事,你能不能出息一點,盡給我做這種丟人的事!”

“是,我不是個好女兒,難道你就是個稱職的好爸爸?對你我從來沒什麼期待,任何事情只要是錯了就一定是我的錯,只要是失敗就一定是我的無能,你永遠不會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上說話,對你來說我這個女兒也許還比不上街頭的陌生人。既然如此,你當初何必要生我,何必要把我從媽媽身邊搶過來!你以為我願意站在這裏,願意讓你生氣,願意讓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侮辱我?”

“你胡說什麼!”莫文濤大怒,手掌毫不留情地揮上小米白皙的臉頰,清晰地留下一片紅腫的印記。

“你,從來就不是我期待的生命!”莫文濤幾乎衝口而出,“如果不是你,我的生活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清脆的碎響,小米手中的掛墜悄然落地,開裂成一片片,彷彿她的力量再也承受不了哪怕是這一點點的分量。

室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小米獃獃看着一地的碎片,全碎了,拼不起來了,不管再珍貴再小心翼翼,都碎了,像心碎了一樣,像小心翼翼艱難維持的親情一樣,碎了,碎了……

你,從來就不是我期待的生命!如果不是你,我的生活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你,從來就不是我期待的生命!如果不是你,我的生活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

她以為爸爸只是不喜歡她,卻在今天這一刻才發現他話里深深的恨意。她一直不懂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才使得爸爸從小就如此疏遠她。

原來她的出生就是一個莫大的錯誤。

原來她是這樣一個多餘的生命。

“小米,小米!”

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喊着。

“別走,事情沒那麼嚴重。”

她似乎感知到有人善意地拉住她的手,那低沉悅耳的嗓音很熟悉,但那時那刻卻無從分辨。

除了驚愕,所有的感知都被抽離。

彷彿有一股巨大的推力,把她拚命朝門外漆黑的世界推去。她無法站立在耀眼的燈光底下,無法面對被暴露的赤裸裸的事實,無法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在無所遁形的外包裝下。

“你要敢走就別再回來!”

身後冷酷的話語把她從迷離的幻境中震醒。站在門邊,回首望去一室寂然,惟有爸爸剛才震怒的話音還在空氣中回蕩。

給了眾人一個今天晚上最燦爛的微笑,小米輕聲開口:“我總要讓你如願一次的,不是嗎?爸爸。”

不再理會眾人的目光,打開大門,任夜晚的風瘋狂湧入。小米步履優雅地走下台階,細緻的高跟鞋跟一步步踩入黑暗,頭一次,她發現這種屬於成人的裝扮,讓她有偽裝堅強的勇氣。

門在身後合上,彷彿一個世界關閉了大門。小米聽到裏面驟然響起的玻璃破碎聲和涌動的人聲,好像突然靜音的電視機音頻重又調響。

訂婚宴肯定是毀了。

“你儘管放手破壞我的婚禮。”

曾經安以然和她有這樣約定,曾經她始終猶豫是否要去做這個破壞者,但是不管她有意還是無意,訂婚宴卻真的因她而毀了。

然而,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冷冷一笑,她不在乎了。

夜半一點,整個城市早已陷入沉沉昏睡當中,惟有驟然而起的狂風吹打樹葉的聲音劃破夜的寂靜。晚間新聞的時候,美麗的氣象播報員曾經預告一場大雨夜半將至。果然,狂風過後,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密集地敲擊着屋頂、玻璃以及可以敲打出聲響的一切東西,整個世界淹沒在一片雨聲之中。

小米瑟縮在一條幽深小巷的某個屋檐下,有些困惑地抬頭看向漆黑的天空,為什麼在所有的小說和電視劇里,離家出走的日子都是那麼風雨交加,現在連現實生活都是如此。她是很傷心很絕望,可她並不想感冒,更不想穿着濕淋淋的貼身禮服一路鍈着污水漫無目的地胡走一氣。她只是一時氣憤,一時衝動。不要讓她憋了十六年的惟一一次離家出走的舉動變得這麼艱難好不好?為什麼她的運氣就那麼差呢?

喵嗚,喵嗚……一陣輕微的叫聲從對面胡亂堆着的幾個木箱裏傳來。

小米收回怨天尤人的目光,尋覓着淅瀝的雨聲中這聽上去有些凄涼的聲音。

喵嗚……

這一次她聽清聲音發自對面靠牆根處的一堆木箱裏。

“咪咪?”她輕聲呼喚着。

一隻渾身漆黑的小貓顫顫悠悠地從木箱裏探出頭來,惶恐不安的眼睛緊緊盯住她。如果不是它綠色的眼珠泛出幽幽的光芒,它幾乎可以和黑夜融為一體。

“是你在叫我嗎?”小米蹲下身,視線與對面的小貓齊平,“可是我的情況並不比你好多少。”

小黑貓依然固執地探着小腦袋叫着,奶聲奶氣卻堅持不懈,還不停地用爪子扒拉着木箱,想爬卻又不敢爬出來。

“你想跟着我?”隔着窄窄的街巷、重重的雨幕,小米只覺得心頭髮軟發酸,“我連去處都沒有,你跟着我會很慘的。”

喵嗚!這回小貓叫得更響,並且終於從木箱裏艱難地爬了出來。小米發現它的後腿不正常地顫抖着,似乎是瘸了,難怪連這麼矮的木箱它爬得都很艱難。

幾乎沒有猶豫,小米衝進了雨里,不顧混濁的泥水將她的白色裙角弄髒,輕輕地將小貓抱起。而小貓彷彿懂得她的好心,安靜地趴在她的懷裏,瑟瑟發抖的身軀汲取着小米身上的溫暖。

“我們接着該怎麼辦呢?”重新躲回屋檐下,小米揉着小貓毛茸茸的腦袋犯起了愁,現在不再只是她一個人了,她得給自己和小貓找一個安身的地方,可是天大地大,她卻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我們該往哪兒去呢?”小米輕輕舉起小貓,看着它黑色臉上的綠色眼珠,“都說貓咪是通靈的,你能告訴我嗎?”

喵嗚,小貓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單調,墨綠色的眼珠看着小米,突然一個掙扎,從小米手中逃脫,瘸着腿迅速鑽進雨幕里。

“咪咪!”小米起身追逐,卻看見小貓向小巷的深處越跑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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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背後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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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逃跑,和搞砸的訂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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