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怪胎學校、怪胎學長和怪胎女魔頭
我料到了,
這一對男女也許是我命中的剋星,
在我與他和她第一次面對面的時候,
便深深懷有這種預感,
只是,
我料到了我與他們註定的關係,
卻沒有料到他們之間註定的關係。
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小米抱着畫夾終於爬上了這棵老榕樹。
哦,幸好,幸好,她所期盼的人依然出現在那裏。
說不出心中的莫名欣喜,儘管每次爬樹都讓她喘得半死,儘管每次坐在樹榦上都讓她有種搖搖欲墜的危機感,可是只要能夠看到那美麗的景色和景色中必然出現的人物,她便覺得這一刻的畫面是如此美好,所付出的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
嘻嘻,她的秘密花園,她的午後秘密約會。
陽光透過蔥蘢茂密的枝丫,在綠意融融的草地上投射出一塊塊跳躍的光斑,像童話中忽隱忽現的小精靈。小米伸了個懶腰,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呼喊,好喜歡這樣陽光燦爛的日子,好喜歡這樣安靜、瀰漫著樹葉清香的午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畫夾,抽出畫紙,靜靜地用畫筆將視野中的一切留駐在凝固的空間。
黑而密的頭髮帶着一些微拳,在陽光下反射出柔亮的光澤,據說擁有這種發質的人脾氣固執。
眼睛安詳地閉合著,雖然看不真切,但想像中睫毛一定是濃密齊整的。當醒着的時候,這兩排長扇似的睫毛下一定有一對深潭似的眼睛。
唔,鼻子很挺拔,是那種希臘鼻吧,在臉上投射出好看的陰影,擁有這樣鼻子的人一定很正直。
對了,現在畫到唇部了,唉,這是她惟一不喜歡的部分。嘴唇薄薄的,聽說這樣嘴型的人說話很刻毒,而且老是緊緊抿着,彷彿連一個微笑都吝惜給予的樣子。其實如果露齒一笑的話,一定會燦爛到連地上爬的螞蟻都要停下忙碌的腳步,跳起只有百威啤酒廣告裏才看得到的舞步吧。
小米停下畫筆,忽然支起下巴想像着畫筆下的男孩微笑的樣子,那一定很暖,很暖,是那種連心底都會升起小太陽的微笑。
真帥啊!小米在內心誇張地感嘆。
這是她為他畫的第幾張肖像了?記不清了,得把畫夾里的畫稿一張張數過來才行。雖然畫了那麼多,可每次幾乎都是同一種姿態——那男生或仰、或側、或趴在草地上睡午覺。
她可不是偷窺哦,只是某一天,當她爬上這棵高高的大榕樹,以為終於找到一處無人打擾的地方安心作畫時,他進入了她的視線。
就躺在離她五米遠的地方,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的草坪上;一個隱藏在綠葉的陰影中,一個暴晒在晴暖的陽光下。他就像故事裏的睡美人,噢,不,應該是睡王子,出現在一個和今天一樣晴朗的午後。
一次,兩次,當小米第三次爬上老榕樹,第三次用素描筆輕輕描繪出他的睡姿,第無數次凝視着他沉睡的身影微笑時,她知道自己和這個不知名的人建立了某種聯繫。這片校園深處的小樹林,這棵大榕樹將是她和沉睡王子秘密約會的地方,她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約會。
雖然心底里一直有個小小的聲音建議她去看看他清醒時的樣子,看看想像中的他和真實版本的他有多大的區別,儘管這樣想着,可每次只要那男生一有轉醒的跡象,她便像做賊一樣倉皇逃跑。
她想她並不是害怕被發現后的尷尬,而是擔心那種美好的感覺因為現實的面對而被破壞。他不需要知道她的存在,她也不需要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要他這樣靜靜地待在她的視野里,她的畫面中,就足夠了。
“聽說安學長最喜歡來這裏噢。”
“不會吧,這裏陰森森的,他來這裏幹嗎?”
“誰知道呀,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的,所以來這裏試試看嘛!”
“嗯,如果遇到了,我們要怎麼跟他講。”
“哎呀,到時候再說吧。”
意料之外的對白出現在不遠處,很遺憾地打破了此刻完美靜謐的氣氛。兩位小女生顯然選擇了以到處找人的方式來消化剛剛吃完的午飯。
啊!小米扯着頭髮,她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午休時光,就被這樣生生破壞了。喏,喏,沉睡王子打哈欠了,揉眼睛了,就要醒了。當下,她迅速收拾起紙筆,把畫夾往肩上一搭,四肢並用地順着樹榦往下爬,快,快,快,一定要趕在男生醒來之前逃掉。
莫非定律:好的開始,未必就有好的結果;壞的開始,結果往往會更糟。
果然,無數次成功“逃逸”的經驗並沒能幫助她這一次撤得更順溜。鞋底踩在樹榦的青苔上,在即將落地的那一刻狠狠地滑了一跤,小米當下噔噔噔倒退數步,最終還是歪倒在草地上,媲美哈利·波特的眼鏡滑落在地,狼狽萬分。
嗚,怎麼這麼倒霉?小米眯着茫然的眼睛,手指在草地上摸索。
“同學,你努力扯的是我的頭髮。”低沉還帶着濃濃睡意的嗓音突然在小米耳邊響起,“還有,在你把我當做人肉坐墊之前,能不能先徵求一下我的意見。”
有一瞬間,她張大嘴告訴自己那一定是幻聽,當然這種自欺欺人的心態只持續了十秒鐘。下一刻一聲慘叫呼嘯而出,激起雀鳥無數,寂靜的小樹林中,清脆地響起鏡片被踩碎的聲響,宛若純潔少女脆弱的心靈開裂成一瓣瓣。
小米心急火燎地一躍而起,來不及哀悼被自己狠狠踩爛的眼鏡屍體,顧不得四散的畫稿,更顧不得回頭查看“受害者”的狀況(其實是沒膽),夾着畫夾就朝校舍的方向衝去,參加百米賽跑都拿不出這樣的速度。
咚!逃逸者慌不擇路,一頭撞在了大樹上。
·#¥%……%—%……*%……*
嗚嗚嗚,她的鼻子一定被敲扁了,嗚嗚嗚,她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人家的身上,嗚嗚嗚,今天穿了裙子,嗚嗚嗚,Hellokitty的小褲褲走光了,嗚嗚嗚,不要做人了……
哀泣聲融在風中,夾雜在樹葉沙沙的響聲中,在林間回蕩。
傳統的邂逅似乎應該這樣繼續:男生目送着女生的背影遠去,為沒有看清她的真容而扼腕,從此將她銘記在心中,希望下一次在同一個地方能夠再度相逢。
如果你相信這樣的橋段,那一定太過相信童話,或者中言情小說的毒太深。
事實上,當沉睡王子握着差點被壓成粉碎性骨折的肩膀驚醒的時候,他以為天上掉下了一頭豬。
當小米逃之夭夭的時候,他確實目送她的背影遠去並扼腕,扼腕自己沒有以眼殺人的本領,扼腕自己沒來得及看清這個逃逸者的真面目。
他真的將她牢記心中,超過學校任何一個女生。他一定要在芸芸眾生中把她找出來,好報復她,惡整她,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讓她後悔曾經在這樣一個美好的下午,用這樣惡劣的手段終結了他的好夢。
她是誰?
她是誰?!
她是誰!!!
他問春風,風冷冷吹過他的臉頰。
他問藍天,藍天立刻烏雲密佈。
他問草地,然後找到了答案——
一張畫稿不偏不倚地躺在他面前。
“睡夢中的美少年?”念着畫稿上令人肉麻的標題,他撇了撇嘴。嚴重的少女漫畫的畫風,好好的一個男生偏要畫得這麼不男不女,哼!噁心!
“哇,安學長的這張畫像好帥哦!”
尖叫聲突然在耳旁響起,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手中的畫已經被人搶了過去。
“真的,比他本人更帥耶!我要收藏!我要收藏!”
兩個小女生捧着畫像忘乎所以地尖叫着,流着口水,幾乎已經忘記第三個人的存在。
“你們是說,”纖長的手指非常優雅且堅定地把畫稿抽了過來,“畫面上的這個不男不女的人不會正好是——我——吧?”
“你?”兩個小女生終於抬起粘在畫稿上的眼光,然後齊聲驚呼,“安學長!”
好帥、好帥哦,安學長還是本人比畫像更帥哦!
“是不是?”安承凱晃着手中的畫,微笑而禮貌地問道,努力不讓額頭跳動的青筋太明顯。
“當然是啦!誰畫的,畫的真好#·¥%·%……#—”兩個女生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但這對他已經不重要了。
竟然把他畫成這種娘娘腔的樣子,罪狀又多一樣。
把畫稿緊緊攥在手裏,安承凱仰頭對着老天宣佈:她死定了!
我死定了!
當小米從醫務室的大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形象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臉上橫七豎八地貼了N張創可貼,裸露的部分皮膚還被黃澄澄的碘酒所侵略,乍一看這哪是一張人臉,簡直就是一幅畢加索的抽象畫。
“我……我……這……這……”小米顫抖着手指指着鏡中的自己,她不過是臉上有點擦傷,腳上撞了幾塊淤青,以為擦點葯就能搞定,怎麼眨眼間就被弄成了ET?這也太強了吧?
“好吧,我承認大學修護理這門課的時候有點混,但你也不用擺出一副要中風的樣子。”醫務室的年輕女醫生不耐煩地從武俠小說中抬起頭來,對自己創造的恐怖造型毫不內疚,“吸取教訓,以後不要隨便和人打架,後果有多嚴重,現在你知道了吧?”
“我哪有——”冤屈還沒有申訴完,醫務室的門被人狠狠撞開,不幸站在門背後的小米再次慘遭撞擊,整個人粘在牆上成壁虎狀。
“醫生,醫生,他不行了!”
衝進門來的是一群男生,其中一個手臂彎成詭異的弧度被眾人扶着,一頭冷汗卻咬緊牙關死不呼痛。
“又是打架?!”女醫生冷冷地把書扔在桌上,“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好勇鬥狠,你們精力那麼充沛就不能去學着做好事?”
“沒打架,是打球不小心撞的。”眾男生心虛地辯解着,把傷者往病床上一扔就想開溜。“別——扔——下——我——啊!啊!”不知為什麼,剛才死也不吭聲的硬漢看見自己要落單,竟然一臉惶恐地掙紮起身,可惜這個企圖被女醫生輕輕一掌便終結了。
“知道怕了?知道怕別打架呀!”女醫生摩拳擦掌做着熱身運動,“放心,就接個骨,死不了人的。”
“不要,我不要你治!”即使痛得死去活來,男生還是很有骨氣地拒絕。
“來不及了。”女醫生微微一笑,湊近病床,只聽得咔、咔、咔幾聲骨頭響,殺豬般的怒吼震得窗玻璃狂抖。
“啊!痛,痛,痛,××真痛!你謀殺啊!”男生抱着手臂在床上翻來滾去,這哪是治療,簡直是酷刑!
“好吧,我承認大學沒有學過接骨這門技術,實驗失敗。”女醫生神色輕鬆地聳聳肩,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扔在病床上,“贊助你打個120吧,耽誤治療,手廢了可別怨我。”
“你,你——”男生幾乎要口吐鮮血、氣絕身亡,“我手都這樣了,你要我自己打120?!!”
“你不是還有一隻好手嗎?”女醫生重新埋頭進入她的武俠世界,最後輕輕擱了一句,“吸取教訓,以後不要隨便和人打架,後果有多嚴重,現在你知道了吧?”
“嗚……我……知道了……”男生涕淚縱橫地撥着電話,“急救中心嗎?救命啊!”
…………
太恐怖了!
小米躡手躡腳地從門后偷偷摸出,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在她十六年的短短閱歷里,一直對救死扶傷的醫生抱有二十萬分的崇高敬意,可是眼前這位眉目娟秀、身材瘦小的女子卻徹底打破了她的幻想,原來披着天使外袍的魔鬼是如此可怕。摸着臉上斑斑駁駁的膠布,小米不由得慶幸,比起剛才那個男生的遭遇,女醫生對自己已經算得上仁慈了。
但是她的慶幸並沒有持續太久,就在她試圖趁着混亂逃離生天之際,一隻魔手又將她拖回地獄。
“嗚,嗚,你別走,你要做人證!”哭哭啼啼才撥完急救電話的男生恰恰看見小米想要從門口鬼鬼祟祟地潛逃的舉動,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前去逮到人再說。
“哎呀,幹嗎呀,放開我!”我甩,我甩,可小米再怎麼拚命甩,也甩不脫這個獨臂虎。
“你看到了,這個女魔頭是怎麼整我的,你要做人證!”
“我什麼都沒看到,你拉拉扯扯的幹嗎呀!醫生,醫生!”
“你有沒有良知,有沒有正義?”
“我沒有,我沒有,我就是沒心沒肺,放開我!”
“不放,就不放!”
…………
這邊廂兩人吵得熱火朝天,那邊廂女醫生看書看得不亦樂乎,連頭也不屑抬,甚至拿出MP3,用耳機把所有影響她閱讀的噪音統統屏蔽。
“總之不管,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裏,等救護車來了我就放你走。”
“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陪你待在這個嚇人的地方,你放開啦!”
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神力,小米手足並用把男生狠狠一推,只聽喀嚓一聲,他的那隻好手登時卡在了病床的欄杆里。
“你,你,你——狠?!”男生連呼痛都來不及,帶着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看着小米,天要亡他,這個矮個子丑不拉嘰的女生竟然把他的另一隻手也弄斷了!他一定要,一定要——
昏厥。
“醫生!!!”小米尖叫一聲,沖了過去,穩穩地將男生抱在懷裏。就在這一刻,女醫生抬起了頭,醫護室的門也恰好被打開。
“三公裡外就聽見這裏大呼小叫的,出了什麼事?”訓導主任一臉嚴肅地出現在門口,視線很自然地就落在正“緊密擁抱”在一起的這對男女同學身上。
“你們在幹什麼!!大庭廣眾之下,在這傳道授業解惑的神聖校園裏,竟然公然摟摟抱抱,太無法無天了!你們是哪個班的?”新入職學校、正苦於無法抓典型殺雞給猴看的訓導主任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神情激動地就差當場押着他們去遊街。
“不是這樣的。”小米焦急地喊着,“不信你問醫生,醫生!”現在只有她能夠還她清白了。
“安醫生,你告訴我他們剛才在幹什麼,不用怕,這群學生再調皮,有我壓着他們不敢來造反。”訓導主任雙手叉腰說著豪言壯語,殊不知在這所學校,誰真正可怕還不知道呢。
“啊,他們倆啊——”女醫生茫然地朝他們看了看,然後聳聳肩,“好像感情還不錯,男同學骨折,女同學一直陪着呢。”
我哪有?你害死我啦!小米在心裏哀嚎,可是手裏緊緊抱着半昏死的男生,在訓導主任眼裏早已成為不容置疑的罪證。
於是乎,一對原本素不相識的男女在訓導主任的亂點鴛鴦譜之下,以光速在學校里傳播開了戀愛緋聞,他們還沒在訓導處領教完訓導主任的滔滔口水,流言就已經伴隨着佈告欄上本學期第一張處分通知單傳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夕陽西下,楓紅似血。
這條綿延數公里的紅楓道每到秋季便成為這個城市的一大景觀,如果趕上附近中學放學的,蜂擁而出身着鮮綠色校服的學生人群更會為這原本色彩豐富的黃昏畫卷添上惡俗的一筆。
此刻,響徹天空的鐘聲驚起一群群雀鳥,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是附近寺廟敲響的黃昏晚鐘,但當地人一聽就明白,是這所名不符實的騎士高中的放學時間到了。頃刻間,一個個“綠色蚱蜢”活蹦亂跳地從學校的各個角落擁向校門,他們有的騎着自行車在門口轉圈尋着同伴玩耍,有的三五成群吆喝着結伴離去,場景浩大猶如蝗蟲過境,數分鐘前“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寧謐氣氛蕩然無存。
“山抹微雲,天黏衰草,畫角聲斷譙門”,小米默念着哀傷無比的詞句,有氣無力地走在路上。書包懶懶地搭在肩上,背影長長地拖曳在身後,孤獨而蕭索,既應合秋意,也與她此刻的哀哀心境很搭調。
“嗨,小米粥,要不要幫忙啊!”
兩隻礙眼的“綠色蚱蜢”一前一後騎着自行車,在公共車道上耀武揚威地表演自行車特技,順便沖小米吹着口哨。
“你的大款爸爸今天沒有開車接你嗎?換換口味坐我們的小鐵馬也不錯啊!要不要試試?”男生拍拍後座,擠眉弄眼地朝小米做鬼臉,引得周圍同學哈哈大笑。
臭男生!小米在心裏暗罵著,不用抬頭也知道這兩個傢伙一定是高一德國班出了名的搗蛋鬼。什麼破學校嘛,小米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無力。騎士高中,名頭聽上去好高貴、好紳士,從高一到高三,每個班不是一、二、三按數字排列,而是用國家區別,什麼高一德國班、澳洲班,高二汶萊班、新西蘭班,搞得跟八國聯軍似的。不了解的人還以為這個學校里都是高鼻樑金頭髮的洋鬼子呢,其實根本就是一所專收那些因為闖了禍被別的學校開除的問題學生,或只想混個高中學歷沒打算好好讀書的混混們的三流私立中學。要不是她隨爸爸移居到這個城市來的時候已過了招生季,她才不要讀這所又爛又貴的破學校呢。
在這個學校只待了一天,小米就很清楚地明白要在這裏安安穩穩地混日子,只能低調再低調。不和任何同學攀交情,免得不小心介入他們的派別糾紛;不和任何老師攀交情,免得被廣大同學視為馬屁精;考試成績不能太優秀,免得被那些長期霸佔考分排行榜前幾位的同學仇視,但也不能太差,免得老師和家長三天兩頭找你談心,更可怕的是要和每班的搗蛋王留在一起補課;不能打扮得太漂亮,免得被那幾個潑辣的女生找麻煩,更怕那些討厭的男生整日裏跟在屁股後面丟小紙條、吹口哨。總之,她是抱定決心做一個灰色的影子,讓所有人忽視她的存在,讓她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學年,然後轉投其他正規學校的懷抱,去和那些智商、情商都正常且優秀的同學們友愛相處、互相幫助。
事實上,她的決心一向貫徹得很好,同班同學甚至有一半記不清她的名字,直到今天下午。
唉,今天下午,緊張刺激的下午……
小米搖搖頭,整個背又往下駝了駝,如果地上有一個地洞,她一定是第一個搶着要鑽進去的人,如果地洞可以封起來,她希望可以待到自己變成化石。
“這所學校,哪一個地方你都可以去,甚至半夜去那個傳說有弔死鬼的廁所都沒關係。但是切記,切記,絕對不要去醫務室。”
進校第一天就從同學處得知這條口耳相傳的定律,只是今天中午當她懷着午後秘密約會慘遭破壞的破碎心情,頂着鼻青眼腫的可憐腦瓜往醫務室奔去的時候,關於醫務室和女魔頭的忠告恰在此刻被拋諸腦後。
然後,一切的不幸就拉開了序幕。
“羞羞羞,男生愛女生,羞羞羞,女生愛男生!”
又是一群男生從小米眼前晃過,他們突然集體轉身沖小米做鬼臉,唱起自編的歌謠。
“無聊!”小米朝他們瞪了一眼,沒有理他們,繼續低頭走路。厚重的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才及耳旁的發梢遮住了臉頰,沒人能看清她臉上的真正表情。
摸着口袋裏新鮮出爐的處分通知書和家長聯絡單,小米意識到,從小到大一直被別人誇獎懂事聽話的乖孩子終於領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處分。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會躲在角落裏默默哭泣,或者投入媽媽的懷抱訴說委屈。然而現在,她知道眼淚不是逃避的屏障,短短一個月,她長大了許多,雖然是被迫的。
這荒誕的城市,荒誕的學校,荒誕的訓導主任,還有荒誕的發生的一切,雖然像一場亂夢,卻是她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無論過去怎樣幸福,我們都回不去了。”
在離開故鄉,告別十六歲以前的一切的時候,爸爸這樣告訴正在流淚的她。
是的,回不去了,那只有面對。
“喂,小米嗎?”
手機鈴響,暫時把小米拉離混亂的思緒。
“爸,我現在已經等在校門口了,你什麼時候到?”最好馬上把她從這個妖孽叢生的鬼地方帶走。
“今天晚上我要去接你安姨的家人。你自己回家。”
“可是我——”
“噢,對了,記得換上我上次給你買的小禮服,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沒等小米回答,爸爸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電話里冗長的忙音響了許久之後,小米才獃獃地放下電話。
他終於要帶她去見她了,該來的終於還是要來。
留個好印象嗎?小米玩味地想着爸爸電話里最後的叮囑,想像着當她頂着滿頭滿臉的創可貼出現的場面,那一定非常具有戲劇效果。
好吧,既然所有的麻煩都喜歡在同一時間來找她,她沒道理不好好迎接。
抬頭望着遠處沉沉落下的夕陽,鬱悶了許久的心情終於稍稍有些晴朗。
“就是她,就是她,害得我現在這副慘樣的就是她!”
即便兩隻手都被綁成粽子,才剛和隊友邁出操場的江駿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害他雙手全廢,並且被死黨們嘲笑了一個下午的罪魁禍首。
“哈哈,果然心有靈犀,隔這麼遠你都能一眼認出來,還說你們沒什麼,鬼才信呢!”剛剛訓練完畢的籃球社成員們一邊大聲嘲笑着他們的隊長,一邊又帶着好奇的神色朝江駿所指的方向望去。
整個下午校園裏都在流傳,騎士高中校草之一的江駿終於被一個高一女生連根拔走。想到這個看似弔兒郎當,其實純情得不得了的傢伙竟然敢在訓導主任面前和女生擁抱,他們實在對傳言中的另一個主角好奇得要命。
一個灰色的小小身影孤零零地立在校門口的公車站牌旁,原本暗色的衣服在一片鮮綠的反襯中顯得異常亮眼。女生個子小小,五四式的學生頭使她看上去死氣沉沉,重重的書包墜在身後,更顯得整個人無精打采。
“就她呀!”
眾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哀叫,整整一下午的好奇心像被針扎過的氣球,迅速萎縮。原以為能夠將五大三粗、膀大腰圓、鋼筋鐵骨的籃球隊長江駿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女生定然是英姿颯爽、俏麗潑辣、旗鼓相當的人物,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小丫頭片子。連背影都引不起讓人一睹的慾望,那正面——依照他們以往看美女的經驗,肯定慘不忍睹。
“老兄,你的眼光真不怎麼的!”某人拍着江駿的肩膀致以哀悼。
“喂,你們什麼意思啊!”莫名其妙的江駿看着隊友,好半天才從他們的鬨笑中明白過來,“搞什麼啊,就算我長得比王力宏差點,每年情人節課桌里收到的情書加巧克力沒有十公斤,也有五公斤,我眼光有這麼差嗎?”
眾人打打鬧鬧,桃色話題一下子云淡風輕地飄過。在這群人中,惟有一人始終將視線牢牢鎖定遠處的灰色背影。
“她叫什麼名字?”安承凱輕拍江駿的肩。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還沒動手找那個中午差點壓死他的小丫頭,她就自動出現在他面前,這下只能怪她運氣不好了。
“莫小米,高一德國班新來的轉學生。”江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老大,難道你有興趣?”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誰不知道雖然全校女生票選安承凱為第一校草,可是這傢伙對女生從來只有一種表情,那就是沒有表情。取笑江駿沒關係,取笑安承凱,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然而安承凱的反應卻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
“莫小米。”從嘴裏輕輕吐出這三個字,彷彿一再回味,隨即他微笑着宣佈:“我有興趣。”
什麼?!眾人大驚,尚未反應過來,這個引起軒然大波的傢伙已經甩開眾人大步朝車站邁進。
站在公車站台上,莫小米覺得很奇怪,明明同時有那麼多同學下課,可是離熱熱鬧鬧的校門僅幾步之遙的公交車站卻冷清得有些凄涼,除她之外竟然沒有一個等車的乘客,害得她東張西望了半天卻找不到半個問路的人。
“到底該坐哪一路呢?”仰頭看着公交站牌,這才覺得中午踩碎的眼鏡雖然才二百度,但戴和不戴的區別卻是如此明顯,因為現在她什麼都看不清。
“需要幫忙嗎?”低沉而好聽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卻十足駭了小米一跳,惶然回首,她發現身旁站着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鮮綠色的校服說明他們共讀一所學校。
“學長好。”小米輕聲打着招呼,不露痕迹地往後退着。騎士高中不同年級的校服在衣領和衣袖處飾有不同的條紋,小米一眼就分辨出眼前的這位在讀高三,鑒於今天她已經和一位高三仁兄共同接受了處分,並橫生了許多枝節,此時此刻,看到相同的校服實在讓她感到有些觸目驚心。
“你不認得我?”
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向我道歉的話,我就原諒你。內心裏安承凱悄悄給小米最後一次機會。
可惜小米沒有內心感應的特異功能,迷濛的視線和素來不佳的認人能力只是讓她錯愕地仰起頭,奇怪地打量着提出如此自戀問題的人。
“我有必要認識你嗎?”小米愣愣地問道,徹底將自己的一線生機掐斷。
“是沒必要,我搞錯了。”安承凱頷首,隨後露出一絲溫柔得有些過分的微笑,指着從遠處以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狂駛而來的公交車,“你的車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哪——”小米的疑惑沒待講完,車已經停到她眼前並迅速開啟車門。
“放心吧,這絕對是你要坐的車。”
強有力的保證伴隨強有力的推動,下一刻小米發覺自己已經踩上了車門。
“師傅,這車是不是到——”
“520路,這有什麼好問的。快點進來,要關門了!”駕駛座上赫然是一位染着一頭金髮的漂亮MM,只是雙手掄着方向盤的力度和大聲吆喝的嗓門與她的形象反差太大。
小米怯怯地又往台階上踩了一步,車門迅速在身後閉合。那一瞬間,小米不由得回頭朝車窗外看去,彷彿臨死之人的迴光返照,向來的視線突然變得清晰。隔着茶色玻璃,小米分明看見那個推她上車的學長沐浴在夕陽金色光輝下的微笑,那微笑是如此優雅,優雅得讓人——不寒而慄。
摸着身上一顆顆起立報告的雞皮疙瘩,小米突然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關於這個城市520路公交車有很多傳說,在論壇上流傳得最火的有兩個:一個是有一次520司機飆車的時候車輪起火了,另一個是520剎車的時候一個乘客把那根直的鐵扶手拉彎了。有人說坐520路公車,那就是needforspeed極品飛車的感覺,和坐噴氣式飛機沒啥兩樣。據說如果四輛520繞着廣場做環形競飆的話,足以在上空打開一個時空之門,再多一輛就肯定造成重力失常,磁場混亂,火車出軌,輪船觸礁,飛機失事,地震,山崩,海嘯,酸雨,泥石流,龍捲風,太陽黑子爆發,小行星撞擊地球……甚至把外星人招來,後果不堪設想。
總之,所有人對520司機的評價只有一種,那就是F1選手不一定能在520司機中混出名堂,但是520司機進F1的話一定能創造奇迹。
此刻,原本對此毫無所知的小米,正盡情體驗着這個城市的一大特色。
“啊!”一聲尖叫,伴隨車身迅速往前超越,在一秒鐘之內由車頭飄向車尾。
“哦!”一聲慘叫,伴隨司機MM把方向盤溜溜一轉,從車廂的左面摔到右面。
偌大的車廂,三三兩兩坐着幾個乘客,餘下的幾十個座位,小米愣是沒有辦法把自己的屁股放上去,每次剛剛朝座位挪近一步,一個加速又立刻讓她往後彈出數米。她的手永遠摸不到扶手,總是在即將抓住的前一刻被車身的一個巨大顛簸甩到另一個角落。短短的十分鐘裏,她就這樣保持着運動狀態從車頭到車尾、從左面到右面往複了無數次。而車廂里的其他乘客,除了緊緊抓住扶手,根本沒有餘暇伸出援手。
但是很快,小米發現了一個更嚴酷的現實——公車的中門竟然形同虛設。每一次左轉,車門都會自動敞開,在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的情況下,如果被甩出車門的話,那後果簡直#¥……#¥—
“司——啊——機小姐——”
好不容易趁着停車靠站的當口,小米手足並用地爬到車頭牢牢抱住發動機蓋,但還沒來得及把一句話說完,便看見暗淡的天色中一架飛機駛來,接下來的一切似乎只有在荷里活警匪片里才能夠看見,但見得司機小姐的右手把車檔迅速地劃了個S,油門猛力一支,車嗖的一下,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彷彿只是眨了一下眼,而車身外的景物卻飛馳如電,物換星移。那車站的乘客,腳才剛剛抬起做了一個準備蹬踏的動作,車已經飆出一百米遠了。
千辛萬苦的小米,再次從車頭摔到車尾,這一次屁股終於着陸,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慘烈無比。
開啟的車頂窗中,那架飛機被汽車遠遠超越……
蛐蛐,蛐蛐……
呱呱,呱呱……
嗷——嗷——
漆黑的夜,妖異盤旋的半山公路,沒有半盞燈光的公車站台。
小米瑟縮地蹲在公車站上,耳旁儘是山林里各種生物的野外大合唱。汽車上的一番顛簸終於在她的胃裏造成翻江倒海的效果,在大樹根旁嘔得四肢發軟、頭暈目眩之後,小米這才意識到她掉在了一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荒涼地方。
半個小時前,當最後一個乘客從520路上下車之後,小米才發現這路車的行車線路愈來愈荒涼。一問之後才知道,它的方向竟然是二十裡外的郊區,而她的家明明在市中心。
“放心吧,這絕對是你要坐的車。”
再度回想起學長帶着微笑的臨別贈言,小米終於敢肯定,她不折不扣地被人惡整了。
“為什麼,為什麼呀?”小米在心裏不解地怒吼着,這輩子所能夠搜刮出來的所有罵人詞彙全在心裏過了一遍,恨一個人什麼滋味,她現在終於領教了。
“嗚——”一隻野狗低嚎着經過,冒着綠光的眼睛朝小米打量了一番,遂又大搖大擺地鑽進樹林。小米緊緊地抱住欄杆,片刻前的憤怒轉瞬間變成恐懼。
哆哆嗦嗦地把手探進書包,好不容易摸出手機,卻發現屏幕漆黑一片。
“不會吧?”小米哀嚎一聲,平時有電的時候沒什麼重要電話要打,為什麼偏偏在這麼需要它的時候,它卻能源耗盡,“連你也欺負我?”
放眼四周,別說公交車,連出租車、摩托車、自行車、拖拉機都不見半輛。
“有人嗎?”小米顫抖着嗓音,輕輕呼喚。漆黑的公路上連鬼影也沒有一個。
“有人嗎?!”音量終於放大。
蛐蛐,蛐蛐……
呱呱,呱呱……
嗷——嗷——
一瞬間,整個山林的生靈們以高於之前十倍的音量回復她。
嗚,嗚,嗚……好害怕!
嗚,嗚,嗚……真是欲哭無淚啊!
“請喝茶。”
第二十次,莫文濤重複着同樣的話。
“不客氣,不客氣!”沙發對面的一對老人家滿臉含笑地虛應着,上等烏龍的醇香確實不是普通茶葉可以比的,只是十杯二十杯地灌下去,再好喝的茶都會讓人噁心。
客廳里,仿古的紅木立式鐘敲響七點。
“我再打一個電話。”莫文濤尷尬地微笑着,按下電話鍵的力量卻隱約透露出他此刻的憤怒和焦急。
小米應該五點就放學了,即使靠兩條腿走着回家也不需要四十分鐘,可是這整整兩個小時裏她非但人影全無,連手機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他難得一次沒有去接她下課,就給他出這樣的狀況,難道她是故意的?
“小孩子也許是到同學家做功課去了,我們這裏的治安很好的,不用擔心。”兩位老人反倒安慰起主人。
“是啊,小米她平時是個很乖的孩子,安靜聽話,很少任性,更不會結交外面不三不四的不良少年,我想一定有特殊原因的。”莫文濤邊撥着電話邊緩緩解釋着,無論如何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給別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何況這個“別人”對他的意義並不一般。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得到的答覆卻和前十次一模一樣。
“沒關係,沒關係。”兩位老人瞅着主人有些發青的臉色急忙安慰,“反正以然做飯的速度足夠我們等小米回來一起開飯。”
呵呵,呵呵。雙方尷尬地微笑,既為遲到的小米,也為即將看到的菜色。誰都不會期待一雙從不事家務的雙手可以做出什麼可口的飯菜。
室內是冷場的尷尬。
這真是一場預料之外的糟糕會面。對莫文濤來講,愛情對像他這把年紀、這樣歷練的人原本是個非常遙遠而且幼稚的字眼。然而當他第一次遇到以然,第一次發現生活中竟然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女性之後,他決定把她納入自己的生活範圍。
有人說,男人無所謂忠誠,忠誠是因為背叛的籌碼還不夠高,女人無所謂正派,正派是因為引誘的力度還不夠強。無論對錯,這句話用在莫文濤的身上卻是最恰當不過。
為了得到他人生中的第N次愛情,他迅速而有效地解決了前一場婚姻,迅速而有效地將他的工作重點由一個城市轉移到另一個城市,迅速而有效地安排了雙方家人的見面。
他的人生是一張行程表,所有的事情都按着他的計劃在行走。當然,為了迅速將他看中的人變成他的人,他必須把她和她家人所顧忌的所有因素統統排除,而小米恰恰成為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所以他安排的雙方家人的見面,與其說是熟悉彼此,不如說是人家對小米的考察,看看這個未來的繼女是否真如他嘴裏所言的乖巧懂事,安靜聽話。
原本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卻沒料到從來沒出過岔子的小米單挑在這個節骨眼上玩失蹤。
“不行,等不是辦法。”看着牆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行進,莫文濤心中的不安強烈起來,小米在這個城市沒有朋友,更沒有其他去處,她沒有理由這麼晚回來。
拿起電話,他按下了110,但是還沒接通就被門外突如其來的喧囂打斷了。
這片住宅區位於市中心鬧中取靜的優雅路段,獨門獨戶的別墅群落正符合高級住宅區必需的兩大要素——安靜和安全。即使在白天最熱鬧的時段,這裏也很少有人聲鼎沸的喧囂,所以此刻當刺耳的警笛伴隨着紅藍燈光一路呼嘯而來的時候,不但莫文濤詫異地放下了電話,小區的左鄰右舍也紛紛打開門戶,探頭探腦。
警車不負眾望地在小區繞行一周之後,停在莫家門口。車門打開,一個鼻青眼腫,臉上貼滿創可貼,身上滿是泥濘的女孩從裏面慢慢鑽出。
“是不良少女吧,誰家的?”
“肯定是打架,你看她臉上貼的那膏藥。”
“哎呀,我們小區怎麼住進這樣的人家啊?”
…………
鄰居議論紛紛地猜測着,很快有人給了他們答案。
“小米!”
莫文濤在門口驚呼。
“爸爸!”
小米站在警車前愴然回應。
氣氛有點冷。
介紹中溫柔乖巧的女兒鼻青眼腫的被警察送回,這多少讓女方的家人有些失望和詫異。當然這其中可以有很多合情合理的解釋,但是女孩子此刻霸佔着飯桌狂吃的形象再度使他們稍稍抬頭的希望破滅了。
“嗯哼,小米,等人齊了再吃。”莫文濤強壓着火氣暗示。
“嗯,嗯。”再吃一塊糖醋小排。小米實在餓得四肢無力,經歷了一下午如此驚心動魄驚險刺激的事件之後,她的胃袋徹底空虛,理智早已失常,前所未有的飢餓讓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好了,最後一碗湯順利出鍋!”女主人在廚房裏快樂地吆喝着,端着一個超級大碗緩緩出場。
“小米,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安以然阿姨。”莫文濤微笑地看着朝自己走來的年輕女子,溫柔秀美,氣質高雅,入得廳堂,下得廚房,一切美好的字眼都可以用來形容她。
小米往嘴裏塞進一根雞腿,不甚感興趣地從大盤雞里抬起頭。
“啊!”一聲慘叫,雞腿從嘴裏滑落,吧嗒掉在地上油花四濺。小米顫抖着雙手蹺成蘭花指指向父親的心上人,喉嚨里呼呼作響,卻擠不出半個音節,那種情形絕對稱不上驚艷。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就算她視力再糟糕也絕不會認錯這個人——這,這不就是醫務室的那個女魔頭嗎?
“你是從埃塞俄比亞逃出來的嗎?吃相有夠難看!”一道嘲諷的聲音,劈進了這幾乎快要凝滯的畫面。
從廚房裏施施然走出一昂揚少年,手拿兩碗飯的家居模樣不減半分優雅,即便嘴角掛着嘲諷的微笑,嘴裏吐出惡毒的字眼,仍是迷死人的魅力。面對這樣的男孩子,大凡女生都會臉紅心跳,就算不將芳心暗許,也會春心亂動。只有小米看到他時,只覺一桶冷水,不,一桶冰塊當頭砸下。
“嗨,你好,莫小米同學。”
熟悉的親切微笑,熟悉的故作優雅,熟悉的雞皮疙瘩驚悚地冒了出來。
“這是安承凱,是以然的——”爸爸的話被志得意滿的男生輕易截去。
“不久之後,你可以叫我舅舅!”安承凱優雅地微笑着,“親愛的外甥女。”
咚,但聽得一聲巨響,小米昏倒在飯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