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陳妍是個好女孩,就算沒有葉玄這層關係,我也覺得她是最不該死的人。她陽光燦爛地長大,一直開朗豁達,公主一樣,雞零狗碎的小事不屑計較,特別是針對比自己可憐的人。但我拿不準葉玄在她心裏能不能歸進雞零狗碎那類,約定的賞花之旅因為我被人從樓梯上撞下來未能成行,後來身體恢復了遠遠見着她,我也是想方設法繞着走。總覺得欠她個解釋,現在什麼都沒法彌補了。”
她說著這些話,更像是自言自語,臉上沒有向人傾訴時迫切想獲得回應的那種悲切。她依然專註地盯着屏幕移動鼠標,當和煦的日光切着窗欞漫進來,白凈的面孔和纖長的睫毛靜置在充沛的光線中,帶上溫暖柔和的色彩。
周遭的一切還是那麼淡,罩着層薄霧似的,在靜謐中,化成了抒情詩。
無聲的鏡頭播放,又停止,再播放,又停止。
時間軸上,陳妍的一生被剪切,重新拼貼,調整色調和速度。在貼合得恰到好處的舒緩鋼琴聲中,偶爾插進現實的女生爽朗甜美的笑聲和話音。有個緩緩回眸的慢鏡頭,被延得特別長。在秋季的運動場跑道上,女生活動過關節,叉了會兒腰,眯起眼望着遠方安排運動員站位的體育老師,然後不經意回頭,看見了正在拍她並向她推近的攝像機,隨即露出勝券在握的自信笑容,在擺好姿勢等待接力棒時對自己握了握拳頭。整個畫面,陽光像瓢潑大雨一樣自上而下傾瀉,所有景物都微微發著光,她在其中。這就是秋和眼中的陳妍。美得超凡脫俗。
王一鳴猝不及防被這組鏡頭擊中,不禁紅了眼眶,迅速將視線轉向一旁的地面。
秋和從前不止一次地說過“我羨慕她”、“我喜歡她”、“我嫉妒她”、“如果我是她就好了”……王一鳴只當她在口是心非地說笑,在他看來,秋和與陳妍各方面都不相上下。女生對女生的嚮往,男生理解不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陳妍擁有而秋和缺少的,是幸福。
如果可以,想成為你這樣的女生,一直微笑在人們視線的焦點上。可當我吸引了所有目光,隨之而來的卻是詆毀和誹謗。如果明天就會死去,你的一生至少遍佈陽光,而我。驀然回首逝去的時光與年華,只能看見灰色的雲,灰色的路,灰色的塵埃掩埋了所有。
秋和注意到,在所有的鏡頭中陳妍頸上都有根紅線。“是玉佩嗎?”
王一鳴抬起頭,反應了兩秒,秋和又恢復了那種慣常的沉着和冷靜,真令人震驚。看見鼠標的所指,男生用開口前自己也沒有料到的哽咽聲音回答:“不是,是鑰匙。”
“鑰匙?”有點令人意外的答案。“我不知道是什麼鑰匙,問過她,她說既是她的,又是葉玄的。怎麼,有什麼問題嗎?”“問題是,這鑰匙還在不在了?”秋和瞥了一眼茫然的男生,“我想我還是去問葉玄吧。對了,你記不記得顧楚楚有類似的、珍惜到隨身攜帶的東西?”
“那可多了,她就愛往身上掛丁零噹啷的飾物。”“仔細回憶一下,列個單子給我好么?”“行……但你要這個幹嗎?”“查證一些我還沒把握的事,證實了想法以後告訴你,好么?”王一鳴點點頭。
[七]
紀念短片質量要求很低,甚至連鏡頭銜接不連貫都沒有人會挑剔,所以工作很快完成。從非編實驗室出來,秋和立即給葉玄去了個電話,聽上去他還是情緒低迷。
“鑰匙?哦……明白了。掛在脖子上那個。是她房間裏一個床下抽屜的鑰匙。”
“啊?床下抽屜?”為什麼床下抽屜的鑰匙要一直隨身攜帶,秋和產生了一點與主題無關的好奇,“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呢?”
“打聽這個做什麼?”
“我在想如果是別人迫切想要的貴重東西,也許她的死與此有關呢?”雖然秋和自己也明顯感到這個猜測站不住腳。是床下抽屜而不是保險箱,說明東西並不是很貴重。但陳妍又一直隨身攜帶鑰匙,說明並不是別人迫切想要,而是唯獨她珍視。
果然,葉玄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不可能的。那裏面放滿了我的刀,誰會要那些東西呢。”
“刀?”“嗯。我收藏了很多刀,但我爸媽一直不讓我玩刀,他們覺得我一碰刀就是為了去砍人惹事,只要被他們看見絕對扔掉,我有一把特漂亮的蝴蝶刀就是這麼沒了的。後來我就藏,可我想在家藏點東西實在太困難,我媽經常趁我不在幫我打掃房間,她會把所有抽屜柜子全翻一遍。陳妍爸媽管得沒那麼緊,所以讓我把刀藏在她那兒,但覺得萬一被她爸媽發現也不太好,肯定會告訴我爸媽,就把那些刀都用膠帶沿着床邊緣貼在抽屜的上部,還加了鎖。”聽葉玄說過,陳妍和他,相識時一個四歲一個三歲。小時候陳妍比葉玄長得高,欺負他、保護他、帶着他搞惡作劇,被大人逮住后把責任全推給他。上了初二,就換葉玄保護她,凡是陳妍甩不掉的小男友,帶到葉玄面前晃一晃之後就再不敢出現了。她是姐姐,但葉玄在整個學區混成了小頭目,她便學會了像妹妹一樣撒嬌尋靠山,越來越像小姑娘。到了大學,他們成為戀人,不知為什麼,成為戀人卻還是朋友的感覺,也許是那感覺由來已久成了習慣,於是順其自然分手,依然親密無間,做一輩子好朋友,可是,誰又能想到一輩子這麼短暫。
那是把象徵意義的鑰匙,鎖住的是兩個好朋友之間所有的回憶和秘密。
秋和以前從沒想過介入他們的世界,那裏有封閉的結界,就像鎖。
此後就更不會企圖介入了,它是松樹的一滴眼淚,已經凝固成琥珀。秋和長吁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我想問的就是,那把鑰匙現在在何處?我懷疑顧楚楚、沈芃和她死於同一個兇手,我現在只知道兇手取走了沈芃的私人紀念物,如果她的鑰匙也不在那就能扣上這個環節了。”
“鑰匙不在我這兒。我可以打個電話問問她爸媽。”葉玄頓了頓,“秋和,你聽上去不太好,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
“沒事,我的時間還很多,只是現在腦子有點亂,需要安靜想一想。你問到鑰匙的情況立刻回電話給我,我等着。”
她掛斷電話,感到整個人快要虛脫了,在三教和二教中間的天井裏找了個長椅坐下。正值課間,大量學生從不算寬闊的入口處湧進湧出。身旁人來人往,秋和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震驚於陳妍與葉玄羈絆之深,失落和迷茫衍生出困惑,情緒像一團凌亂的毛線,在男生憑直覺獲得的那部分認知中,成了“不太好”。何止呢?
但現在沒時間多愁善感。她忽然發現,自己忘了一個關鍵人物——烏咪。事實上,所有人都容易忘了烏咪。她不參與集體活動,不常與人交流,幾乎沒有人際關係,既不對外部世界造成影響,也不受外部世界影響。為人謹慎如秋和者都從沒有提防烏咪的心。烏咪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但卻可以知曉很多事情。
如果真像郭舒潔所說,當天她到達寢室時,曾曄“一個人”在屋裏和不明人士通電話。說不定並不是一個人。烏咪也可能在床上,因為時間是下午,而她白天很少出門。曾曄一定不會避諱烏咪,她也許能聽見什麼,也許聽見了曾曄是在和誰通電話。
雖說這個連環案件是從顧楚楚開始的,但曾曄案解釋不通的地方實在太多,而且說不出是哪裏,總覺得它與後面的案子不是沒有關聯。秋和認為不應該放過曾曄案中的任何細節,立刻往寢室打去電話,等待音響過6聲,接電話的正是烏咪。
“電話?”烏咪聽秋和發出疑問之後條件反射般地重複一遍,“唔……我不知道啊,大家打電話時我不會偷聽的。”
“你再好好回憶一下啊。”
“回憶也沒用,我從來不聽人家通話內容。聽都沒聽見,怎麼會記得呢。”語氣聽起來很為難,“不過,我想總歸是跟歐陽翀打電話吧……”
“那我再問你件事,我搬來寢室的第一天,你應該有印象吧?那天我離開寢室去上課時有誰進過我們寢室?”不管是不是捕風捉影,白色山茶花的線索還是值得一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