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夕夜過了很久才發現靜穎家是多麼奢華。
整個家由三幢四層的歐式連體別墅構成,聽說整個別墅區佔地廣闊擁有獨立的高爾夫球場和貴族學校,但無論從哪個窗戶望出去都看不見別的建築物,唯有花園、湖泊、草場與遼闊青空。由於面積太大,忙着修剪花枝的園丁都是開着公園裏常見的電瓶車往來。
主樓的正廳大得像高中的室內體育館。客廳里液晶電視佔了整面牆壁,看起來如同電影院。經過一間以粉色和白色為主色調的房間,猜測是靜穎的卧室,卻被告知是她的更衣室。
連做夢也不曾見過。
有點不可置信。
先前只是有點覺出這是個富裕人家,但靜穎的穿着打扮卻沒有給人這種印象。她全身沒有一處亮出CHANEL、CONSTANTIN之類的大牌,僅止於素雅、合身、得體。
面對遠遠出乎意料的家庭環境,夕夜心情陡然忐忑,距離感倍增。
如果初次見面的親生父母是普通工薪階層,哪怕是農民或城市貧民,也會比現在感覺親近得多。
被父親挽留吃團圓飯時,局促地搓着手推辭,謊稱有事。但終究經不住靜穎軟磨硬泡答應慶祝完生日再回校。
“其實本該為你開個party。”靜穎不無遺憾地說。
“高中時我們班的傳統是每個月班聚一次,為本月生日的同學集體慶祝。除此之外,我從沒有生日的概念,也沒有人為我慶祝,所以無所謂的。能和家人相聚我已經很快樂。”
父親關心地問:“聽小靜說你已經大四,在忙畢業?”
“嗯。”
“找到合適的職位了嗎?要不要……幫你安排?”
“不用不用,已經找到了。”未經深思脫口而出。
過後也有些懊惱。
假如當時向父親求助,肯定不用再為工作的問題擔憂。
因為什麼心理?瞬間體會出自己的處境與這個家庭的不協調。身處豪宅沒有絲毫幸福感,有的只是拘束感。不想從陌生的父母那裏獲得物質援助,不願給剛剛復得的親情蒙上市儈色彩。
顯得有點可憐的傲氣。自尊心。
到了飯點,家裏傭人過來引領父女三人去餐廳。夕夜詫異母親為什麼不同行,轉念一想,也許病人有另外一套飲食習慣,也許因為身體虛弱只能接受輸液。因此沒多問。一行人從二樓的玄廊穿過去進了西側的別墅。
夕夜略略感慨過,家太大了,吃頓飯還要去別的樓,也挺不方便。誰知上了西側樓的四層,房間的風格突然變得家常。
夕夜正滿腹狐疑,就見母親迎了出來。父親解釋說這層樓的裝潢是按從前的家佈置的,今天的菜都是母親親自下廚做的。一時夕夜感動得無以復加。
先前的疏離感已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對未來的迷惘。該與親生父母如何相處?是像正常的兒女一樣在跟前撒嬌索取,還是依然獨立自處僅與他們維持情感聯繫。而對於已故的養母,夕夜更不知該懷有何種情緒。
周二,夕夜去報社面試,純屬碰碰運氣。可運氣差到極點,不僅自覺沒什麼希望,而且回校途中換公交車,下車時一個不小心扭了腳,把鞋跟也折斷了。
女生一邊以彆扭的姿勢一瘸一拐順着馬路往前走,一邊想着不如先隨便打個工維持生計,等明年報考公務員。就在剛要跳上另一輛公交車時,夕夜將邁上去的那條扭傷的腿又收了回來,退開幾步眯起眼睛。
不遠處,從拉麵店裏走出來的人確實是季霄。身邊還有別的男生,似乎是和朋友一起來的。
夕夜顧不了那麼多,急忙喊住他。待季霄轉過頭看見她卻沒有露出愉悅的表情,夕夜才辨清跟在後面最後一個出門的是亞彌。
夕夜微微怔住。
季霄發現她站立的姿勢有些不對勁,和身後的亞彌打聲招呼,亞彌就和朋友道別了跟着他往夕夜這邊走來。
“鞋壞了?”
“還把腳扭了呢。”女生苦笑一下。
亞彌看季霄作勢要上前攙扶,雖然心裏不快,還是搶先一步扶住夕夜:“回學校嗎?我也回,正好和你一起。”
沒等夕夜邁步,男生就發話說:“我打車送你們倆吧。”
“不用了,我們自己打車就行。”亞彌邊說邊伸手攔車。
“我有話要對夕夜說。”
季霄說這話時也沒有深思。並沒想到女友會聯想到其中的潛台詞:送不送你無所謂,我是要和夕夜說話才與你們同行的,和你沒關係。
一句話使亞彌難以置信地蹙眉回頭。
夕夜被這突然急轉直下的發展刺激得腦後發麻。
季霄壓根沒注意到兩個女生的神情變化,拉開停在面前的出租車門。
亞彌鬆開夕夜的手肘,後退兩步,示意了一下她還沒走遠的朋友們:“我還是和他們一起去K歌。你們聊吧。”
季霄懵頭懵腦地點頭:“那你路上注意安全,結束后給我電話。”
夕夜上了車說:“亞彌不高興了。”
“唔?沒有啊,她就是貪玩。”
女生懶得跟這低情商的傢伙繼續解釋:“你要跟我說什麼?”
“新涼可能會和顏澤分手。”
“什麼?”幾乎是驚呼出聲。
季霄詫異地回頭看她一眼:“其實也沒那麼值得震驚吧。高中時全班四十七人,‘班對’有十二對,談戀愛的都超過半數了,老師也不管……放任自流地發展到現在為止,雖然沒什麼外部阻力但也全都分了,就只剩新涼顏澤這麼一對……有六年多了吧。回想起來確實挺遺憾,不過看多了分手也不覺得太出人意料。”
“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非要鬧到這種地步?”
男生遲疑了幾秒,嘆一口氣:“你有很久沒見過顏澤了吧?”
“……快一個月了,還是上次四個人一起吃飯時見的。怎麼了?”
“……她跑去整容了。”
“哈啊?不……不是吧?那……整容失敗了?”
“失敗倒是沒失敗,只是不像她了。新涼有點接受不了突然變得面目全非的一張臉,連着好幾天把我拖出去陪他喝酒。”
“面目全非……不至於吧……究竟……整成什麼樣子了?”
“你自己去她校內相冊看看就知道了,走在街上遇見也肯定認不出來,告訴你她是顏澤你也不會相信,與其說是顏澤,不如說是顧夕夜的孿生姐妹,除了眼睛不像,其他哪兒都是復刻版的。實在是……感覺荒唐得離譜……”
季霄又轉而說新涼的反應,但夕夜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陷進一種難以描述的憤怒。
到了周末,父親先來過電話說派車來接夕夜回家陪陪母親,夕夜答應了,但沒想到來接自己的是這麼誇張的勞斯萊斯。上次坐的是靜穎自己開的一款普通的商務車。
停在寒酸的宿舍區,引得進進出出的同學都好奇地駐足圍觀。
司機看見她出了宿舍樓,連忙下車為她開門:“大小姐,請上車。”
女生臉上一陣熱,心裏吐着槽:“車像婚車……司機像黑手黨……還‘大小姐’……要不要這麼誇張啊!”壓低了頭避開圍觀的視線,迅速躲進車裏。
到家后先進房間探望了母親,但奇怪沒見到靜穎,於是問起她怎麼周末沒回家。
母親說:“和朋友打獵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本來她想等你一起去玩,但朋友催得緊,就打算下次再帶你去。”母女倆家長里短地聊了一會兒,大部分時間是母親詢問夕夜的成長過程,夕夜把不開心的經歷都隱瞞了。
過了不久,傭人來敲門,說:“先生請大小姐去一趟書房。”
夕夜暫且別過母親,跟着穿行了半個家來到書房。父親見她打量書架區的書時露出如痴如醉的羨慕與驚訝,笑着說:“喜歡什麼書,可以隨便挑,帶回去看。”
夕夜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神情大概頗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不好意思地笑笑:“學校也有圖書館的。”
“你和小靜都靜得下心,愛看書,這點像你們媽媽。挺好的……”父親頓了頓,“……那個人把你從父母身邊帶走,按說是罪大惡極。不過好在她也沒有疏於對你的教育,把你培養得這麼優秀……”
“爸爸,求您一件事,不要提我養母。我也許沒法像你們那樣恨她,再說,她已經去世很久了。”
父親點頭:“你說得對,不提她了,說正事。我讓人稍微調查了一下你的情況,你不會怪爸爸吧?畢竟,每個做父母的,都想了解自己的孩子。”見夕夜沒有抗議,繼續說下去,“你們系主任說這一屆就你還沒有去向,既沒有考研、留學,也沒有和任何公司簽三方合同。”
謊言被戳穿了,夕夜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答不上話。
“我是投資公司的董事長,在公司給你安排一個職位是很容易的。關鍵是,我想你專業不對口,可能對這類工作不感興趣。”
女生急忙點點頭。
“你是很優秀的,之所以沒決定去向,我覺得應該是還在‘尋找自我’吧?誰都有這個階段,決定不了哪條路適合自己,哪種事業值得自己一生奮鬥。你是個成年人,而且獨立得早,我和你媽媽都認為不應該干涉你。你喜歡什麼工作,你自己決定。但是作為父母也自然會希望為你創造良好的生活環境、提供良好的生活保障。這是一張無限額的金卡,你不要急着拒絕。我們理解你,給你充分的自由,任由你住在外面、自主安排生活,你也要理解父母的心。孝順不等於拒絕關懷,如果孩子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反而會讓父母操心、傷心。”
夕夜盯着信用卡遲疑半晌,最後接過來,不知該說什麼。自覺在這個年紀本應該開始回報父母,卻能力不足反而需要父母接濟。
本是自尊心特強的人,但沒有拒絕的實力,便氣短三分。
看出女生內心的抑鬱,父親站起來走到她身邊,邊牽着她的手往門外走,邊說:“你是我們的女兒,有着優秀的基因,這點在你離家成長的過程中已經得到證明。因為你是優秀的孩子,所以我才想給你不一樣的起點,讓你的能力能夠最大程度地發揮,證明你的價值。我和你媽媽都不是無條件溺愛孩子的人,如果你是好吃懶做不可救藥的孩子,我們反而要歷練打磨你。你能理解嗎?”
夕夜點着頭:“我明白了。”
正值此時,傭人來跟前彙報:“小姐回來了。”
父親牽着夕夜疾走向正廳。
靜穎少見地笑臉全開,臉頰紅撲撲地跑進門:“爸爸!我今天收穫比新涼哥哥大!厲害吧!”
夕夜聽見新涼的名字沒來由地又驚又慌,目光急急地去門口搜尋,熟悉的男生落在靜穎身後幾步,表情有點拘謹地朝靜穎父親打招呼:“伯父您好。”下一秒,看見了被伯父牽着的夕夜,猛地把眼睛瞪得渾圓:“欸?你怎麼在這裏?”
“你也認識夕夜啊?”靜穎轉頭看回新涼,“她是我親姐姐。”
男生的神經這才鬆弛下來,露出少年時那種沒心沒肺的陽光笑容:“我們是高中同學啊,當然認識啦。嚇我一跳。話說回來,怎麼會是親姐姐?”
“小時候走丟了,才被找回來。”夕夜搶在靜穎之前說。
靜穎微怔,但馬上反應過來,夕夜不願意自己說出她養母是誘拐犯,刻意挑了避重就輕的說法。
靜穎父親招呼新涼:“你晚上留下來吃飯吧。跟你爸打個電話說一聲。”
新涼飛快地點頭:“不用跟他說,他晚上有應酬,不會管我。”
換夕夜有點詫異了,看新涼並不像為了顏澤頹廢到酗酒的地步,周末還跟鄰居家的小姑娘一起出去打獵。
難道季霄的消息有誤?還是新涼在強顏歡笑?她死死盯住男生,想從他的舉手投足中搜刮出喜怒哀樂的線索,恨自己不能讀心。
吃過晚飯,母親留夕夜在家裏住一夜,夕夜答應下來,又說習慣自己的洗漱用品和睡衣,想回去拿。新涼自告奮勇說要開車送她。家長們便任由他們去了。
“你為什麼嚇一跳?”上了車,夕夜故意問。
男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我就那麼像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以玩笑的口吻窮追猛打。
“誰說了?誰那麼說了?我幫你教訓他!誰敢埋汰我們校花?”
“我們校花是季霄好嗎?”
“……我錯了,你是第二校花。”
女生略略猶豫,覺得還是不該這樣隔岸觀火地跟他插科打諢:“……新涼,季霄跟我說了顏澤的事……”
男生愣了須臾,才斂起笑容,眼睛注視前方專心開車:“我實在對顏澤沒轍了。她小心眼,敏感易怒,神經質疑神疑鬼,沒節制亂花錢……這些都不是什麼大毛病,該包容的我不會斤斤計較,現在這讓我怎麼辦?我喜歡的那個顏澤哪兒去了?幹嗎非塞給我一個山寨版的顧夕夜啊?你們根本就是兩種女孩,比什麼比啊!有什麼可比性啊?這麼多年都揪着不放有意思么?我要覺着顧夕夜比你好乾嗎不找顧夕夜幹嗎找你啊!”
自覺這話容易讓人誤解,又轉頭朝向夕夜補充說明道:“我不是說你不好。我只是說她也沒比你差很多,她有她自己的長處,整天自卑自虐地折騰這些事真沒必要。”
“她就是比我差多了。”夕夜語氣淡淡的。
男生納悶地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我會因為吃醋把別的女生的課題註銷了讓人畢不了業嗎?我做得到那個地步嗎?”
新涼手心冒汗:“你……怎麼知道?”
“高二的時候,裴嘉瑩……”夕夜觀察他的神色,知道他也沒忘那件事。
裴嘉瑩突然發現自己高一就完成的課題從系統里離奇消失了,不僅如此,連紙質版存檔都杳無蹤跡。按學校規定,每個學生高中階段必須完成兩個課題,通過學生三院答辯,否則不能畢業。
那段時間,新涼異常積極地替裴嘉瑩補課題,又整天幫她小忙,可偏偏裴嘉瑩不領情,又是個自我感覺好到爆棚的角兒,以為新涼對她有意思。有一天課間在教室里當眾大聲拒絕新涼、向季霄告白,以為這樣就能彰顯自己的魅力,結果被季霄果斷拒絕。鬧得不好收場,兩個男生見面都尷尬,成為轟動一時的滑稽又狗血的事件。
不過大多數同學只是認為裴嘉瑩自作多情,並沒有細想新涼為什麼要對她獻殷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