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座的春日桃花
1.星期五拎着包趕去上班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往杯子裏泡片干檸檬,同事曉蘇便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告訴我:知道么?今年是白羊座命犯桃花的一年,有什麼動靜?
她向來熱衷於命理星象,整日沉溺其中,大有為之奮鬥終身的精神。我翻翻眼皮,沒動靜。
曉蘇不信邪,她進一步將我的椅子佔為已有,喝了口我剛剛泡好的檸檬茶,興緻勃勃地問我,那個男人呢?
哪個男人?我跟她打哈哈。
少來了。她吐了吐舌頭,就是你有一天逛街的時候說漏嘴的那個笨笨傻傻的男人嘛!二十七歲還是處的那人。說完笑得一臉曖昧。
他么?我在心中暗自咒罵了一句八卦,然後笑眯眯地回答她,他是處女座的,據說跟白羊是天生的死對頭,而且你說我們辦公室凡是處女座的男士都有些神經兮兮,我估計我們沒戲。
輕輕一推搡,把她從我的座位上拿下,我自個兒享受地坐了進去。然後曉蘇依然笑笑,踩着一雙高跟鞋踱回了自己的位置。
2.說來也巧,和他的相識一點兒也沒有想像中的浪漫。同在一家雜誌社寫稿,經過編輯介紹,互相交換聯繫方式,然後在**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從陌生到熟悉。
我向來對新認識的朋友寡然無趣的介紹覺得乏味,只是即便認識了,總覺得這個男子的心態很好,寫作不圖名,不問利,只是很默然卻認真地把寫作作為一個愛好去堅持。取材和修改都慎重其事。偶爾給他一點兒建議或者幫助,他會開心好一陣,邊說邊從網絡的那一端貼來一個擁抱。
看過他的照片,黑色的T恤,西褲,很俗氣的打扮,讓我嘲笑過很多次,不過面孔還是乾淨的,戴着眼鏡,精神奕奕的樣子。
奇怪他總是在群里嚷着沒有女朋友,現實中人卻很羞澀,據說從未談過戀愛。我試探性地問過原因,只說緣分未到——對待感情一事,他好象並不着急。
3.雜誌社把筆友會約在了武漢,凡是發表過文章受到好評的作者都在被邀請之列。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點倉促,沒來得及跟老闆請假,手頭上也積了一大堆事情要處理,正猶豫着要不要去,南昌居然下了一陣少見的春雪,十分大,積得有半尺多厚。我瑟縮着身體看着遠從北方趕來的同事的男友接她一塊兒去過周末,兩個人依偎在雪地里行走的樣子,讓人羨慕得塊要死掉了。
他去么?我不知道。
對感情向來理智的我,不知道為何對這個筆友會開始有些情有獨鍾起來。是期待還是別的什麼莫名的情愫,我真的有點說不分明。撥了個電話,訂了張去武昌的車票,然後坐在電腦前面,對着**上他暗黑的頭像發了一個消息:星期天,武昌不見不散。
然後,義無返顧地收拾東西,竟像要私奔似的急切。
曉蘇拉住我,問我去做什麼。
我沖她眨眨眼睛,去見那個男人。
處女座那個?她驚呼。小心哦,處女座的男人不喜歡女人主動追求。
我挑挑眉,並沒仔細追問原由,而是拎起包,筆直地衝出了辦公室。室外白雪皚皚,冰天凍地,難得我的心,卻依舊澎湃。
4.有多久,不曾為一次見面而激動了?
依稀記得仍是讀大學的時候,自己青澀得像一枚帶刺的酸果,愛上一個高年級的男生,一起吃飯,自習,散步,聊天,換來的仍是一個冷冰冰的稱謂——朋友——軟刃似的把人拒之於千里之外。
從此不再談及情愛,只覺得自己付出去了,卻收不回來。身心俱疲。酸果上的刺逐漸脫落,照鏡子的時候,發覺自己成熟得像五月的杏,酸甜可口,只是經不得久藏。搖頭輕嘆流年易逝,是該找一個好男人依靠一下了。
火車上,對面坐的是一個讀大二的小男生,稚氣未脫,攀談起來告訴我,自己是乘着周末去武漢看女友,一個月去一次,兢兢業業地經營幾百里之外的感情。
心下一陣喟嘆,只是笑着聽他描述他小小的女朋友的樣子。笑容在臉上加深,再加深,終於深不見底。我的笑,亦如同一顆心一樣,在漫漫車軌上,無盡延伸……
5.並不寬敞的休息室里,擠滿了初次見面的寫手,都是一樣熱情而客氣的表情。在人群中穿插來去,見到長有鬍子和一捧長發的鳳凰,像位現代版的耶酥吊著腳坐於沙發之上;還有面孔蒼白冷艷的美女,據說是有着滿州正藍旗血統——珍妃的同姓親屬——赫舍里馨;還有一大堆混跡於網絡的著名寫手。寒暄之後,面上含着笑,卻遲遲不見想見的人。
我站在窗口向樓下張望,果然還有一群姍姍來遲的客人。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探出頭,俯身看那群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朋友們向我走近。憑着照片上的印象,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傢伙,慢條斯理地走在最後面,憨憨傻傻的樣子直惹人發笑。
有人說,真正戀愛中的女人像個瘋子,而男人則是個傻子。
於是這個瘋女人隔着幾層樓房的距離,揮舞着雙臂,對那個傻子說:嗨,我是眉兒!
6.彼此正式介紹的時候,大家都十分拘謹,客氣得連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都能夠開卡車。他只是跟我握了一下手,手上很多汗,然後用那隻手撓撓腦袋。事實上,我以為我們彼此見面會熟絡到來一個法式的大擁抱,為此我怒視了他很久。
有些遺憾地坐在他身側,佔據地利的優勢。然後和圍坐在一起的朋友聊着彼此有興趣的話題。斜眼看看他,仍是靜靜地坐着,端着茶杯,很認真地數裏面的茶葉——至少我以為是如此——偶爾說一兩句切中肯綮的話。我有些失望悄悄起身,站到他們座位後面,遠遠地看着他,好象彼此之間仍有什麼隔住了似的。畢竟現實之中,和網絡不同。一盆火彷彿被什麼澆熄了,我想着明天回去要面對老闆的責難還有一大堆讓人頭疼的文案,心中好不懊惱。想打開窗子透氣,卻不料被一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進來的小蜜蜂蟄了一下。
都說女人是天生的戲子。
我於是充分發揮豐富的想像和大膽的誇張,把小蜜蜂說成是大馬蜂(為了銷毀證據我甚至殘忍地把那隻可憐的蜜蜂捏死然後扔出窗去,反正它蟄了我也活不了多久),把微微的麻酥說成是刻骨的傷痛。而且我被蟄傷的手指也十分配合地腫得老高,擠出幾顆眼淚,裝成可憐兮兮的模樣,看看他是不是木頭做的,知不知道憐香惜玉。
同去的人有建議我去醫院的,有建議塗上蜂蜜消腫的,有建議先把刺挑出來的,不過都是嘴上動作,絲毫沒有行動起來。他站起來瞧了我一眼,嘴上好象要說什麼,最終不曾說出口,仍是訕訕地坐了下去。
7.回到住宿的賓館,已然夜幕深沉。大家聚餐完畢,約好去KTV,只有我借故溜了回來。的確是痛楚難耐,手腫得像根可以致人死地的胖胡蘿蔔,那種灼熱的感覺深入骨髓,疼得我面孔扭曲變形。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有人按鈴。我以為是服務生,便大聲喝道:沒活人啦!不用進來!
誰知一個低沉的男中音在門外輕聲說了一句;眉兒你在么,是我。
他!他!他!
我從床上跳了起來,在房間裏一邊甩着手一邊轉圈,不知道當不當開門。看看鏡子,把我因為痛苦而扭曲的嘴臉收拾端正,才擺出一副盈盈的姿態去開門。
喏,綠藥膏,擦在患處,一兩天就消腫。他遞過來一小盒綠色鮮嫩的藥膏,站在門口,一步也不肯往前了。見了我,大氣也不敢喘,只是很有禮貌地低垂着頭,果然很有處男的風範。
進來吧。我熱情相邀。
半晌,那個傻瓜才踏進我的房門,手上仍捧着那盒藥膏,不敢妄動地挑了張離我的床比較遠的沙發坐下。
我把手伸給他。他吃了一驚,人往後仰。
我的手腫成這樣,怎麼塗藥啊。想學人家妲己媚惑商紂的樣子,於是把臉孔逼近他,聲音放得很嗲,輕柔細聲,婉轉娥眉,吐氣如蘭。
他無奈地拉過我的手,捧在掌中,一邊給我擦藥一邊很天真地問我,剛剛我按門鈴大聲嚷嚷的那個大嬸在哪裏?
白痴!
8.臨別的時候,我的車最早起程。一大群人去送我,到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站台上只留下了他一個。眾人神秘兮兮賊眉鼠目地朝我眨眼睛,我低頭裝傻充愣,假扮清純,心裏卻盼着他把話挑明。
曉蘇說,處女座的男人不喜歡女人主動追求。
好吧,我忍。咬牙看錶,時間這麼一分鐘兩分鐘地過去了,眼看車要開動,我心中窩火得厲害。我是裝愣,他卻是十足的愣,臨開車,才伸出手來要跟我握。我咬牙切齒地打開他的手,緊緊地,當著眾多雙看好戲的眼睛,擁抱了他。眼淚合著鼻涕一股腦兒流下來,我不管,只揉在他的外套上,心中大罵他的迂痴,卻又忍不住偷笑。他站在原地怔了一怔,然後很寵溺地摸了摸我的頭髮,說了三個字。
上車吧。
此時此刻我真想揮拳向他橫掃過去。扭頭上車,不再說一句話,只是氣鼓鼓地坐在位置上,隔着窗玻璃瞪他。心下卻不斷咒罵那個榆木疙瘩,女生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主動擁抱一個男子,心意可想而知,他要是再不有所表示,我就回去刪他。黑名單,哼哼!
窗上一層水汽,他的手指修長,在上面寫了一個“I”和一個“U”,然後敲敲窗子,把手貼在兩個字母之間。我把手合了上去,隔着窗子,也依然感覺到了他手心傳過來的溫暖,眉開眼笑,原諒了他的無言。
終於還是他先說出口。
然後,火車開動。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