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打滷麵小姐
獃頭總是會有奇怪的朋友,他們為什麼都盯上我不放?我想像魚兒一樣,能到更大更寬的水中去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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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璇推開家門,發現自己的兩隻巴西龜正懶洋洋地趴在白沙石上伸懶腰,烏龜殼髒得有些發臭,魚缸里的十多條小魚已不見蹤影。金璇扔下包,捲起袖子給魚缸換了一大缸清水,然後拿刷子給烏龜洗了一個冷水澡。兩隻清爽的烏龜掩不住內心的興奮在水裏游個不停。
金璇趴在魚缸前跟兩隻烏龜說話:“小龜!小龜!你們想我了嗎?……我生病住院了,一直沒能照顧你們倆,不是不要你們了。你們還好嗎?我怎麼會不要你們了呢?我要的,要的。我爸媽都不要我了,咱們仨以後相依為命了,好不好?……”金璇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兩隻烏龜歪着頭,安安靜靜地望着金璇,彷彿懂得她的憂傷。
哭了一會兒,金璇給自己的耳孔消了毒,那個耳孔現在已經基本長好,只有在不小心碰到它時才會疼那麼一下。她套上一件肥大的灰色帽衫,換了一件緊身牛仔褲。到廚房裏翻出一個小號水桶,刷乾淨。然後拎着小桶,登上迷彩帆布鞋出了門。
已進四月,天氣漸暖,太陽斜斜地照着大地。大街上的人似乎比以前多了起來。好像大家以前都是躲在樹洞裏冬眠,現在又突然全跑出來享受生活似的。
金璇推門進了魚店,店裏邊有一個巨大的魚缸,5米多長,2.5米左右高。裏邊游着幾千條魚。金璇湊過去看了許久。看它們游泳、嬉戲,相互追逐,又相互躲藏。它們在水中自由地轉身,悠閑地扇動鰭,快樂地搖着尾巴。在水中真好,金璇突然很想游泳。距離上一次游泳有兩年多了吧。其實金璇根本就不會游泳,她有一個大個兒的潛水鏡。只要不張嘴,就可以在水池底游來游去。若摘掉潛水鏡,金璇就要瘋狂地找游泳圈了。
“老闆,哪種魚最便宜?”金璇歪頭問老闆。
“這邊的。”胖老闆指指旁邊的普通魚缸里的紅色小金魚。
“它們為什麼不放到大魚缸里?”金璇走過去看那一缸小魚。
“便宜。”老闆看看金璇,又看看自己的魚。
“它們出身低賤嗎?”金璇有些生氣了。
老闆樂了:“都一樣。”
“都一樣,為什麼待遇不一樣?不讓它們去大缸游泳?”金璇憤怒了。
老闆愣了一下,半天冒出一句:“你買魚乾什麼?”
“養啊,有時候烏龜會吃。”
“那你為什麼會買最便宜的魚喂烏龜?它們天生就是被吃的命嗎?烏龜是一條生命,魚就不是一條生命嗎?”老闆反問。
金璇不語,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盯着那些魚。一個阿姨走進店來。她從金璇身邊經過,然後又轉回來拍拍金璇的手臂:“姑娘,養魚啊?”
金璇抬頭看看這位阿姨,慈眉善目的,好眼熟。金璇突然想起來,那天她坐在大街上哭的時候就是這位阿姨聽她哭訴了兩個多小時。“您好!那天真不好意思。”金璇臉紅了起來。
“養魚好啊,養魚吧。”阿姨笑眯眯地說。
“我是養了兩隻巴西龜,這位叔叔說拿這些魚喂烏龜,對魚來說太不公平。”
“老米啊,那你以後也不要用魚蟲喂你這些魚了。對魚蟲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以後你也吃素吧,你說你吃它們對豬牛羊來說多不公平啊!”阿姨笑呵呵地對店老闆說,然後轉過來對金璇擠擠眼睛。金璇不好意思地笑了。
店老闆笑笑說:“你每天傍晚過來吧,反正我這裏每天都會有魚死掉。”
“死了都不讓人家安生!”阿姨笑着說,又突然收住嘴。她看到金璇的臉色有些難看。
“廢物利用……”店老闆笑呵呵地說。阿姨拉了拉還在說笑的老闆,並給了他一個眼神。
金璇苦笑了一下,她對阿姨和老闆說:“謝謝。我和烏龜以後吃素吧。”金璇拎着自己的小水桶出了魚店。
“姑娘,你給你的小烏龜吃這種龜糧吧,顆粒的。”阿姨叫住金璇。
“不是活的嗎?”金璇轉回來問。
“不是。”
“多少錢?”
“送給你吧!”
“那可不行!”金璇看盒子上貼着的標籤上用藍圓珠筆寫着八元。她掏出十六塊錢給阿姨,自己拿了兩盒龜糧。然後對阿姨笑笑,轉身出門了。
“姑娘!你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就過來找我吧。”阿姨探出身子對金璇喊道。
金璇轉身沖阿姨點頭道謝,然後向前走去。她順着街道走着,突然她又看見了那家小飾品店——E作坊。原來是在這條街上的。金璇推門進去,頭頂上的風鈴清脆地響了起來。她走進去,小E沖她微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近好嗎?”
金璇微笑着說:“還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說自己還是指耳孔。兩個人笑笑。
金璇買了一隻精巧的小耳環。小E幫她消毒,然後戴上。金璇微笑着出了飾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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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幾顆星星爬上天空。金璇突然感覺到很餓,住院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地吃東西。她拐進一家小餐館。餐館裏正是熱鬧,只空着一張小桌子。金璇坐過去,把小水桶放在旁邊。一個小夥子跑過來:“請問你叫什麼?”
“打滷麵。”金璇頭也沒抬。旁邊一桌子人大笑起來。
“啊?”小夥子吃了一驚。
“打滷麵!”金璇一字一句地說,然後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原來不是小夥計,是旁邊桌子上吃飯的一個男孩。旁邊桌子上的年輕人們憋住不笑翻了,假裝碰杯。
那男孩哈哈笑了起來,他拉開金璇對面的椅子坐下來。金璇安靜地看着此人。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十六七歲的年紀,耐看的臉孔,眉毛像兩把大掃帚,異常搶眼。是個冒失的年輕人,可是卻並不令人討厭。
“我叫閻匪,你呢?”
“打滷麵。”金璇泰然自若地說道。
“不會吧,哪會有人叫打滷麵的?”
“我姓打,叫滷麵。渾渾噩噩的。”
“好,打滷麵小姐,能問你手機號嗎?”閻匪微笑,吐出一嘴的酒氣。
“沒有。”金璇剛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閻匪,然後掏出手機接聽。是石佳。
“寶貝兒!你怎麼趁我不在偷着出院啦?”石佳在那邊喊了起來。
“我已經好了啊,體溫都正常了。我還躺在那裏幹嗎?”
“那你都不等我。”
“乖乖地跟您的秦卡穆浪漫吧。他肯定怪我把你給非法徵用了這麼多天。”
“他敢!你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一個小餐館,叫西瓜大盤。在中光路。”
“好,我就在附近,馬上到!”
金璇掛斷電話,然後看了看對面的閻匪。她喊了夥計:“麻煩給我打滷麵和啤酒,兩瓶!”金璇伸出兩根手指。
閻匪也對金璇伸出兩根手指,然後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有我一瓶對嗎?”
金璇轉了轉身,朝另一個方向坐着。她以為自己喊酒的時候這個傢伙能識趣地走開。小夥計用托盤端上啤酒和麵條。閻匪拿下一瓶,然後十分紳士地說了聲:“Thankyou!”
金璇端過自己的麵條,看也不看閻匪一眼,便狼吞虎咽起來。她舉起瓶子,喝了小半瓶。閻匪嚇了一跳,但還是微笑着湊上自己的瓶子碰了金璇的瓶子。他剛舉起喝了一口就衝過來一個穿綠色卡通外套的男人婆,猛地拍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子。閻匪嗆了一下,用力咳起來。
“哎,你是誰啊?佔了我的位子啦!”石佳拍拍桌面,喊起來。
閻匪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看起來跟花兒似的,喝酒卻跟東北漢子似的女孩和剛衝過來這個男人婆同性戀。想到這裏,他突然感覺自己的皮膚上像雨後的小竹筍似的冒出一層雞皮疙瘩。他哆嗦了一下,然後鎮定地拉開旁邊的座位說:“你可以坐旁邊。來,別客氣!”
“他誰啊?”石佳問金璇。
“不知道。”金璇做了一個特無奈的表情。
“我不是做自我介紹了嗎。我叫閻匪。”閻匪坐在那裏強調着。
“土匪也不能這樣啊。”石佳瞪了閻匪一眼。
“哎!這邊!”閻匪突然對門口招手喊了一聲。金璇和石佳朝門口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天那個吐金璇一床的酒鬼米奇安。米奇安吃了一驚,忙跑了過來。今天他看起來還比較清醒,刺蝟頭,能看出是剛洗過的。飄過來一股洗髮水的味道。白T恤外邊套了一件灰黑色的運動外套。黑色紅邊的運動褲配同色運動鞋。看起來還挺陽光的。
“你們……”米奇安指指金璇又指指閻匪。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我說哪兒冒出來一個大頭鬼,原來是你小子的朋友。”石佳指着米奇的安鼻子說。
閻匪也挺吃驚,他趴到米奇安耳邊問:“什麼關係啊?”
“同學。”米奇安小聲說。
“巧,她們倆同性戀吧?”閻匪朝金璇和石佳瞟去。
“不是,想到哪裏去了。”米奇安忍不住笑出來。
“那你把那個漂亮的姑娘介紹給我吧。”閻匪興奮異常。
“穿綠衣服的?”米奇安心裏有些發虛。
“不是!灰色的,灰色的!”
“啊,好,好吧。”米奇安的心徹底涼透,快要碎了。
“我和‘玉米’是初中同學!我不是壞人,我挺優秀的。人也長得帥,沒別的,我就是講義氣,喝點酒,沒其他不良嗜好,談過兩次戀愛,都是被人甩的……”閻匪轉過身對金璇滔滔不絕起來。石佳皺着眉頭,雙手抱胸,簡直想衝上來揍這個說起來沒完沒了的人。
米奇安看閻匪那個似乎要把口水掛在嘴角的樣子,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他抄起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喘了一口氣,然後又“咕咚咕咚”地猛喝。閻匪轉過頭來對米奇安說:“還在鬱悶?”
米奇安仰頭喝酒,根本就不理會閻匪,他恨死閻匪這個傢伙了,還要跟自己搶女朋友。
“我這個哥們兒啊,真是傻到一定程度了!他喜歡的女孩媽媽死了,爸爸走了,男朋友也分手了。你說他還等什麼呢?還不趕緊往上沖啊!”閻匪拍着米奇安的胳膊鼓勵着。
金璇抬頭盯着米奇安,這個傢伙仍仰頭喝酒,一臉的哭相。金璇看了一眼石佳,石佳的嘴張得特大。一副獃獃木木的表情。金璇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的麵條,大半碗快吃光了的時候,舉起啤酒一飲而盡,然後她招手喊夥計:“結賬!那瓶啤酒算那桌的!”
金璇結完賬,拎起小水桶,拉着石佳快步走出西瓜大盤。只聽喧嘩聲中一聲高喊:“打滷麵小姐,我會再找你的!不是!不是!我不要打滷麵,您打什麼岔啊?”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啊?金璇,我有點糊塗了!好像是‘玉米’喜歡你呀!不過那個土匪也喜歡你啊!真夠坦白的!”石佳邊走邊分析着。
“好了好了,這些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金璇一本正經地說。
“你還對單旭念念不忘哪?天哪!醒悟吧你!你看我,什麼事情都拿得起,放得下!你們女孩真麻煩!”
“說得好像自己不是女孩似的!”金璇微笑着說。
“我這種女孩和你那種不一樣!不過我覺得我還真是適合當個男生!”
“我覺得你有點男孩子氣。”金璇很認真地看着眼前的好友。只有和石佳在一起,金璇才不會感覺到累。石佳不會像其他女生那樣婆婆媽媽,又善良又大度,不會小心眼計較小事。
“哎,你覺得‘玉米’怎麼樣?”石佳很認真地問。
“整天醉醺醺的!”金璇撇撇嘴。
“還說人家,你還不是每天晚上也醉醺醺的。金璇,不要喝那麼多酒了好不好?”
“你怎麼知道?”金璇吃了一驚。
“我好幾個晚上給你家打電話,你自己說什麼了你知道嗎?想過醉生夢死的生活啊?……”石佳仍在勸金璇,金璇歪頭很安靜地聽着。她感覺心裏特別溫暖。畢竟還是有人關心自己的。但是那個家,到處都是母親的影子,尤其是入夜後,金璇總是出現幻覺,總覺得有人影晃來晃去,廚房裏有響動。金璇把母親的照片全都收起來,一看見就想哭。金璇盡量減少在家裏的時間,她只能用酒精麻醉自己,讓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