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魘
那一幢孤獨的白樓靜靜地佇立在輪迴巷的盡頭。
10點07分,夏微藍從二樓的浴室里出來,用白毛巾包着頭髮,微微露出一絲緊張的表情:“咦,剛才樓下是不是有什麼聲音?是有人敲門么?”她左顧右盼地看了一圈,然而房間裏只坐着一個女人,電視上還在播放着《DISCOVERY》。
一切,和她進浴室之前沒有任何異樣。
“應該是樓下的座鐘響了吧,10點了。”那個白衣女子已經換了睡衣,斜靠在沙發上,淡淡地回答,“你的行李就等明天再拆吧,很晚了。”
“嗯。”夏微藍遲疑了一下,問那個美女房東,“請問,你叫……”
“幽顏。姓——”白衣女子頓了頓,微笑,“水。”
夏微藍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你……真的不是麥美瞳?”
這個女子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嘴唇還是有血色的,在燈下也有影子。而且最關鍵的是,眼前的人分明是25歲左右的年齡,輕熟,有一種沖淡高雅、寧靜如菊的感覺,和傳說中那個在18歲生日當晚即告失蹤的青澀女孩並不符合。應該不是她吧?
果然,幽顏看着電視屏幕,漫不經心地回答:“當然不是了。”
夏微藍有些懊惱:“那你為什麼用‘麥美瞳’這個名字在網上發帖?”
“你說的是那個租房帖?”幽顏淡淡地道,“那倒的確是美瞳本人發的。”
“嚇?!”夏微藍心裏又是一跳。
“怎麼,你沒有注意到租房網上的這個帖子已經是三年前的么?”幽顏笑了,轉頭看着她,“09年11月發的帖子,都過期很久了,你居然還能搜索到。”
“……”夏微藍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是的,當時她尋房心切,只顧尋找所有月租在1000以下的帖子,飢不擇食,哪裏顧得上看時間有沒有過期。
“我住進這兒來的時候沒帶手提,就用了這家原有的舊電腦,誰知道一開機就自動登錄了。”幽顏淡淡地回答,聲色不動,“我看到了你發來的郵件,懶得重新註冊,就直接用這個ID給你回信了。”
“……”夏微藍訥訥地道,“就是這樣?”
“是啊。”幽顏倦倦地支着腮,“你以為是怎樣?”
原來如此……一切不可理解的地方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那些靈異的色彩頓時褪去了。夏微藍鬆了口氣,往沙發里一坐:“你……你還真是嚇死人不償命啊!”
“哦?”幽顏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錯嘛,才來到S城一天,居然就知道了?”
夏微藍愕然:“知道什麼?”
“知道這是個凶宅啊!”她笑得狡黠而淡然,彷彿一隻白色的貓。
夏微藍不由得心下懊惱,有心想指責對方在自己當初來求租時故意隱瞞噩耗不報,又轉念一想如今已經是晚上10點了,周圍都是荒郊野嶺,一旦和她鬧得不愉快被趕出門,那可就糟糕了,於是自己只能在心裏鬱悶。
“別生氣,”幽顏卻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有問題,這麼好的房子怎麼可能只租你600塊錢一個月?S城幾乎就沒有月租在1000以下的房子——世上沒有那麼多便宜可撿,怨得誰呢?”
“……”夏微藍忍氣吞聲,沒有頂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叫她的確是貪圖便宜呢?最多先將就着住一夜,等明天再做打算。
沉默中,電視裏的聲音還在持續傳來——這一期的專題,是最近幾年世界各地頻繁出現的“天坑”——
“2010年5月30日,或因熱帶風暴‘阿加莎’所引發暴雨的影響,危地馬拉首都危地馬拉城市區出現了一個深約100米的巨坑,讓世人震驚。萬幸的是,巨坑雖然位於鬧市區,卻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電視屏幕上,繁華市區的一個十字路口上赫然出現了巨大的坑洞,深不見底,令人觸目驚心,彷彿這是一個玩具世界,說崩潰就立刻崩潰了。
“天啊,”夏微藍瞥了一眼電視,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個洞再大一些,會不會把整個街區或者整個城市都吞進去?活在地球上真是太危險了,2012不會是真的吧?”
“難說哦。”幽顏淡淡一笑。
此刻鏡頭一轉,屏幕上換上了一片蔚藍,那是廣袤無垠的大海,然而卻有一處可怖的凹陷,深處隱隱烏黑。
“美國密蘇里州立大學地質學家指出,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水能侵蝕連接水平排水系統的垂直通道,就有可能發生天坑。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大量固體物質被沖走。如果天坑在海岸附近或是在大海中——比如洪都拉斯伯利茲城海岸附近燈塔暗礁著名的‘藍洞’天坑,海水就會在塌陷后迅速滲入,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得知這種藍洞的深度,亦不知其通往何處。曾經有探險者冒險潛入,然而在潛至水下1500米深處時,因設備發生故障,被迫返回。根據返回者敘述,他下潛的位置甚至還不到洞窟的十分之一。但在裏面看到了什麼,探險者已經不能清晰地回憶起了。”
電視上的畫面極其震撼,那一片無邊無際的蔚藍色里,乍然綻放出一個幽黑的洞窟,外圈是死亡珊瑚礁的淡白色,內層邊緣是淺淺的幽藍,不出10米,旋即變得深得發黑。全然不見底,宛如一隻純黑的瞳孔。
那是海之眼么?
夏微藍看着,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畢生以探險為業的男人,英俊而矯健,以到達不能到達的地方、揭開無法揭開的謎題做為自己的夢想,卻將妻女家人拋在了腦後。他的一生猶如傳奇,經歷過諸多的探險,最後的死亡之地,卻是在那樣一片看不到頭的藍色里。
已經13年了……他的靈魂,一直停留在大海里吧?自己曾經那麼多次在夢裏見到他,那樣悲傷而無助,只能一步步看着他遠去,消失在那片蔚藍里。
她的眼眶不由得又微微地紅了,生怕幽顏看到,連忙轉過頭提了隨身的衣服和寢具進了房間,扔下一句:“我先休息了。”
“晚安。”幽顏沒有回頭,臉上卻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意,修長而柔軟的手指輕輕點着遙控器,似在叩擊着某一種節奏。這些天坑……是你做的么,涯?你又帶走了多少人呢?這樣做可真有點大手筆啊……
她看着電視上的畫面,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上嘴唇。
沒人看到,在起居室柔和的水晶燈下,她的舌尖呈現出奇妙的淡紫色,透明如花瓣,在尖端微微分裂,柔軟得如同深海里的某一種奇妙的動物。
門“啪”的一聲闔上,外面電視機的聲音頓時聽不見了——雖然看上去有點年頭了,但這個房子的隔音效果還真是不錯。
夏微藍放下手裏的包,開始打量自己的房間。這個客卧大概有15平方,比老家自己那間房還大一些,房間裏陳設不算很新,卻保持得很好,整潔而溫馨。只有不多的幾件傢具,清一色的淡黃色:一張一米二寬的床,床頭旁是一張桌子,一半做書桌,一半放着一台電腦,桌上空空蕩蕩的,只放着一面圓形的小鏡子。
她看了一圈,有些意外地發現這個房間裏沒有電視——床的對面是一個杉木的大壁櫃,嵌入牆裏的那種。她打開一看,裏面空蕩蕩的,一股淡淡的濕潤的氣息撲鼻而來,有樟腦丸的香味,也夾雜着奇怪的海腥味。
夏微藍將隨身帶來的席子鋪開,給枕頭套好新枕套,又放好了薄毯,然後隨手把空了的包放在了衣櫥里,走到窗前,拉開了窗帘。
外面很安靜,一片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風很大很涼爽,吹得幾枝爬到窗台上的藤蔓搖晃起來,拂到了她臉上。她好奇地看着這種從未見過的植物,它在夜色中茂盛地伸展開枝葉,開出一種美麗的花朵來,一簇一簇,彷彿跳躍的火。
這個地方,其實住着還真是很舒服呢,離學校又近。如果不是個凶宅就好了……夏微藍有些戀戀不捨地關了窗戶,坐到床上,鬆開了頭上包着的白毛巾——雖然剛才在浴室里用吹風機吹過了,但頭髮還是有點濕。
夜很安靜,她翻出手機看了看,還是沒有寶寶的回信——怎麼回事,自己一來到這個城市,他怎麼好像就這樣忽然人間蒸發了?不回短訊,也不接電話,甚至都不上線,這可是幾個月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夏微藍忐忑不安地想着,一邊靠在床頭等着頭髮干透。旅途勞累,奔波了一天,一沾到床沿,她便有些睡意矇矓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似乎看到半開着的抽屜里有什麼在閃光。
什麼東西?夏微藍有些驚詫,忍不住起身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並俯身拉開了那個抽屜——抽屜里空空蕩蕩,似乎在她住進來之前已經有人清理過了。也是,都要租給別人了,也應該收拾乾淨吧?然而,在抽屜的正中間,她卻赫然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相框。
銀色的,反扣着,平放在抽屜最深處。
這是什麼?夏微藍忍不住伸進手去,想把它翻過來。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她忽然聽到背後“吱呀”一聲輕響,接着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她沒太在意,以為是窗戶沒關好被風吹開了,低着頭,繼續把那個相框拿了出來。然而,就在她拿到那個相框的同一時刻,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又聽到了這種聲音。這次清晰得多了。
在萬籟俱寂的夜裏,她清楚地聽到有鑰匙在鎖孔里划動着,彷彿有人試圖從外面打開這間卧室的門。
剎那間,似有冷電從心底流過,她忽然記起了這幢房子發生過的靈異事件,全身顫了一下。然而,等她綳直了背部,側耳仔細去聽時,那個聲音卻又消失了。
是錯覺么?這個房間裏,似乎有什麼地方忽然不對勁了。
房間裏的空氣彷彿忽然變冷了,令人毛骨悚然。
萬籟俱寂的黑夜裏,夏微藍遏止住了那股忽如其來的奇怪戰慄,手指微微發抖地拿出了那個相框,轉了過來——相框左上角點綴着一枚水晶的海星,裏面有一張女孩的照片,差不多十八九歲,穿着藍白色的海魂衫,長發,笑容甜美,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覺得一陣冷意襲上全身。
哪裏不對勁……照片上的眼睛……似乎在動?是錯覺么?照片上的人正在緩緩轉動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肩膀的後面!
自己的後面?她抬起頭,下意識地看了放在桌子上的那面鏡子一眼。就在那一瞬,她驀地全身僵硬了。
她沒有回頭,只是僵在那裏,定定地看着那一面小鏡子。室內的光線不明亮,頭頂的吊燈似乎壞了,白色的節能燈一明一滅,映照出坐在椅子上的自己的上半身。
然而,在她肩膀背後,赫然還站着什麼!
那是什麼?那……她想從椅子上跳起來,然而身體卻不能動。
夏微藍無法扭過頭去,只能僵硬地看着鏡子裏的那個影子,發現不知何時站在她背後的居然是一個女子!鏡子只照出她腰部以下的半身,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她穿着藍白色的海魂衫——不,這不是幽顏!她是誰?是怎麼進來的?怎麼沒有一點聲音?
在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她看到鏡子裏的女子動了。一隻蒼白的纖細的手輕輕地伸了過來,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一瞬,她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彷彿呻吟一般的痛苦,含糊而輕微。
夏微藍不敢動,只覺得全身彷彿浸在了冰窖里。
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但是驚惶過度的她還是聽不清。那個人從咽喉里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嘆息,彷彿竭盡了全力,對着她慢慢、慢慢地彎下腰來,湊到了她耳邊。夏微藍逐漸看到鏡子裏有黑色的長發垂落下來,一分分顯露出了那個人的臉。
那一瞬,她終於失聲叫了起來——那張臉,居然和她手裏的照片中的人一模一樣!
麥美瞳!是麥美瞳么?!
然而,鏡子裏的臉是扭曲而怪異的,如此痛苦而蒼白,瞳孔變成了暗紅色,彷彿兩滴血。她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地摟住了夏微藍的脖子,低下頭來,張了張口,貼着耳朵對她說了兩個字——
“快……逃!”
這個聲音是如此清晰、嘶啞、戰慄,而且痛苦,彷彿是從幽冥里傳來的。她看到麥美瞳的眼睛裏忽然滑落了兩行殷紅的血,蒼白的手從脖子上伸過來,探向她的心臟——刺骨的寒意隨之侵入她全身,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似乎要抽出她的所有神智。
不!不能就這樣讓她……夏微藍在恐懼中用盡全力往後退,閉着眼睛拚命地揮舞着手,一把將鏡子推翻了。然而,她的手腕卻被抓住了,對方的手冰冷而柔軟,宛如水裏的藻類,密密地糾纏了上來。
一雙冷酷得恍似非人類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啊——”再也忍不住,她一下子坐了起來,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還靠在床頭上,頭髮已經干透了。窗帘外透出了淡淡的白光,天色竟然已經微熹。
怎麼……怎麼回事?她剛才是睡著了么?
“做噩夢了?”忽然間,有人在耳邊問,聲音清冷,如風送浮冰。夏微藍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觸電般地抬起頭,發現自己的手腕居然真的被一個人握住了——那個叫幽顏的女房東正坐在她的床邊,帶着驚訝的表情看着她。
“是你?”夏微藍失聲道,“你……你怎麼進來的?”
“被你吵醒的……才六點半呢。”幽顏放開了她的手,打了一個優雅的哈欠,輕聲抱怨,“怎麼昨晚燈也不關就睡了?手舞足蹈的,做了噩夢吧?我上來搖醒你,差點沒被你打了一個耳光。”
她語聲輕柔,如同音樂,令夏微藍一時無語。
顯然也是從隔壁匆匆趕過來的,幽顏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真絲睡袍,長及腳踝,烏黑的長發如水一樣地垂落在肩頭,自然地微微捲曲,宛如海藻。嘴唇沒有血色,不施脂粉的臉在晨光中有些蒼白,卻有一種白描美人圖一般的古典之美。
然而不知道為何,這種寧靜的美,卻令她覺得心驚肉跳。
“我、我……”夏微藍喃喃着,忽然問,“那個人,以前住哪個房間?”
“哪個人?”幽顏倦倦地問。
“麥美瞳。”夏微藍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了那個不祥的名字,“她……她以前是不是就住在這個房間裏?”
幽顏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這個訊息令她又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我夢見她了……”夏微藍戰慄着,“我夢見她了!”
“真的?”幽顏頗為吃驚,變了臉色。
“是的……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我看到她的眼睛在流血,”一切都歷歷在目,夏微藍閉上眼睛,虛弱地喃喃,“她和我說,快逃……快逃!”
“……”幽顏咬住了嘴唇,眼神忽然有些可怕。
夏微藍並沒有留意,只是戰慄着轉頭看了看那個書桌:抽屜是關着的,桌子上的鏡子也好好地豎著,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她咬了咬牙,鼓足勇氣站起來,一個箭步衝過去拉開了抽屜。然而抽屜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她頹然地坐回到了床上,長長舒了一口氣,看向窗外。
天已經透亮了,陽光灑滿了整個房間,窗口簇擁着青翠的藤蔓,上面開着一朵朵美麗的紅色的花兒,顯得明朗而清新,哪裏有絲毫的陰霾氣息?
“看來,真的只是做了個夢而已……”她低聲喃喃,伸出手去,摸向心口——那裏似乎還殘留着那隻手的寒意。在噩夢裏,麥美瞳的手最後伸向了這裏,似乎要抓取什麼一樣,她就在那一刻被嚇得醒了過來。
她的手指忽然按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什麼東西?夏微藍吃了一驚,拿出來卻發現是那個大吊墜——原來昨晚洗澡后,自己順手把它放進了睡衣的口袋裏,一直忘了取出來。
她不由得釋然:一定是睡覺時硌到了,才會做噩夢吧。
“這……這是?!”幽顏卻驀地變了臉色,那一刻她幾乎沖了過來,想伸手去拿那個東西,然而手指在觸碰到它的一瞬間整個人猛地往後踉蹌了幾步,直到背部靠上了壁櫥才勉強站住。
“你怎麼了?”夏微藍失聲驚呼。
幽顏臉色蒼白地看着夏微藍手裏的那個東西,胸口微微起伏,一貫淡然的眼裏終於有了起伏,許久才低聲道:“這……這是哪裏來的?”
“你說這個?”夏微藍晃蕩着手裏的那個大吊墜,蹙眉,“我一直不知道它是什麼,似乎是一塊玉?或者是琉璃?琥珀?寶石?你看到沒,它好像從裏面發出光來了誒,好像還有一些奇怪的花紋……圈的右下角還有一個圓點,像‘Q’一樣,真奇怪。”
“這……”幽顏咬住了嘴唇,沒有再說。
玉環右下角的圓點上,刻着一個複雜的紋章,如同火焰的模樣——這個紋章是如此的熟悉,以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管這是什麼,對我來說都是最珍貴的寶物。”夏微藍把古玉掛回了脖子裏,嘆了口氣,“……這是父親留給我的唯一的遺物。”
“你父親?”幽顏蹙眉。
“是啊,他是一個探險家,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史專業,參與過很多大的考古項目。”夏微藍的臉上露出自豪的表情,輕輕地撫摩着那個墜子,“這些都是我媽媽說的——在我五歲的時候,他在一次探險中出了意外,再也沒回來……”
“意外?”幽顏低聲問,“什麼意外?”
“那時候我還很小,只記得某天深夜忽然聽到媽媽在外面哭,我從卧室跑出去,看到很多穿着奇怪衣服的男人站在客廳里。”夏微藍喃喃着,“其中一個對媽媽說:父親在潛水時發生意外,他們是他的同伴,負責將他的遺物帶回來給家人安葬。”
“潛水?”幽顏的眼神漸漸尖銳起來,“從海底來的遺物?”
“說是遺物,其實只不過是一套潛水服,一枚指環,還有浸了水的日記和雜物。”夏微藍輕聲講述道,“那套潛水服被撕裂開了,連背部的氧氣鋼瓶都壞了,像是被刀剖開兩半了一樣,邊緣有灼燒的焦痕——真慘啊……我都不知道在幾百米的深水裏,到底有什麼東西生生撕裂了父親!”
“……”幽顏沒有接腔,眼神複雜地變化着。
“我對父親的記憶就到五歲那天晚上為止。或許因為沒見到遺體,所以我總覺得他還活着,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她握緊了手心裏的掛件,“那些神秘人來訪之後,母親很快帶我們搬離了原來的家,並且再也不肯提起這件事。”
“那麼……”幽顏頓了頓,字斟句酌地問,“後來,你就再也沒見到過那些所謂的你父親的同伴了么?也沒有再見到過你父親?”
“是啊……他們再也沒來找過我們。”夏微藍咬着下嘴唇,輕聲道,“這13年來,我不敢在媽媽面前提起這件事,生怕她傷心。但是每一夜,我都不能停止地夢見父親,我夢見他在一個看不到頭的海底洞窟里往前游,往前游……我在後面拚命喊他,他卻聽不見。”
幽顏皺眉:“你為什麼要喊住他?”
“因為……因為我知道前面有東西……非常可怕的東西!”夏微藍遲疑了一下,回答,“不能去那裏,我知道那個海底的洞窟是通向……”
“哪裏?”幽顏深深地看着她,眼裏亮起了雪亮的光芒。然而夏微藍說到這裏卻搖了搖頭,泄了氣:“我說不出來……但是在夢裏,那種感覺很奇怪——這個夢,重複了幾百遍。”
幽顏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彷彿在確認她說的每一句話是不是真的。聽到這裏她輕輕鬆了口氣,問:“那這個玉環,是他們中的首領交給你的么?”
“不是,”夏微藍搖頭,“這是我父親親手交給我的。”
“親手?”幽顏愕然,“他那時不是已經……”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有時候,我甚至想不起是不是父親他親手交給我的。”似乎不想多說這方面的話題,夏微藍微笑着站起身,走到了窗前,刷地拉開了窗帘,“看,天都亮了。”
那一刻,她忽然“啊”的一聲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