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謊言揭穿
校長一行人站定在入口處,來者不善地看着我,眾人不解,烹飪社團上去迎接的幾個人分別被校長嚴肅的眼神嚇回來。
教導主任無比沉痛的語調對大家宣佈:“各位同學們,我們喬治萊特貴族學校近來發生了一件非常大的醜聞。”
“什麼?”
“醜聞?”
大家面面相覷,此時我的心倒是平復了,我瞄了一眼後門,早已經有兩個隨從在那裏把守了,我再想是不可能的了。
橫豎反正是一死,就這樣等死吧!
是喬連信通知他們的嗎?比想像中到來的速度要快很多……
“有個平民冒充貴族的身份,混到我們喬治萊特貴族學校來念書!如此惡劣的行為,整整持續了兩個禮拜之久……”教導主任憤怒之極地大聲說。
草地上一片嘩然和不敢相信的小聲吵嚷聲。
“……真的嗎?”
“是誰啊?不敢相信啊……”
“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學校規定不是不收平民嗎?為什麼還是讓平民混進來了?太可怕了……”
“如果是我們認識的那更可怕了……平民噯……說出去會很丟人的……”
“我會被媽媽罵的……希望不是我們認識的好!”
“學校怎麼能這樣對我們不負責任?”
議論最後變成了抗議聲……
教導主任打斷大家的話,“不是學校故意放進來了,是那平民太惡劣了,自己假冒貴族的身份混進學校的。她竊取了別人的入學通知書!”
草地上更是一片唏噓!
“天啊!好惡劣啊!”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明知道進不來我們學校,就想到這樣的辦法……”
“這樣的行為,簡直是無法容忍!”
“強烈要求把這個惡劣的人趕出我們的學校……”
我嘴角上揚,露出一絲冷笑,我就當看戲吧。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躲也不躲不過,既然我做了,我事先就把最壞的打算想到了,原非櫻從小就在逆境中長大,有什麼苦沒有經歷過?
教導主任無比恭謙地對身邊的貴夫人和那個漂亮少女行了行禮,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元夫人,元飛英小姐。”
這下,眾人都驚呆了,站立起來,眼光定定地望了過去。
是的,那漂亮少女就是我在入學資料簽名上看到的照片上的那個女孩,而那貴夫人,曾經到過我的家裏,請金正美幫忙驅鬼的那個金主。
她們倆正鄙夷地看着我,迎上她們的目光。
是的,我是做錯事了,但是做錯了,不一定代表我要向她們道歉。
“她是元飛英小姐?”
“那原同學呢?啊——不會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天啊!!不會原同學就是教導主任說的那個惡劣的平民吧?”
“啊啊啊……”
有的女生已經有想昏倒的傾向了,因為她們剛剛還吃了我做的蛋糕……
不約而同的是,大家齊手把手中的蛋糕放下來,有得甚至是尖叫着扔在草地上,然後,避瘟疫一樣逃開。
校長這時候發話了,面對着我。
“她就是冒充元飛英小姐的平民!如果不是元家打電話諮詢學校,也許我們還要將會被蒙弊更久……”
我微笑,站出來。
“對不起,大家!確實是這樣子的,我是平民,我拿着元小姐的入學通知書來報到的。但是,這個通知書不是像大家想像中去偷去搶來的……”
我很佩服我自己,這個時候居然有膽量站出來講話,看來人的潛力是不可限量的!
眾人都驚得下巴合不攏,各種不可置信的形態都有。
如果媽媽看到我這麼堅強,將有多麼的開心啊!
也許,我就這樣慢慢地長大了,能夠獨立面對艱辛和困難了。
“也許通知書是我們學校的失誤,寄錯了地方,但是你在填入學申請簽名時,明知道不是自己的,為什麼還要冒充呢?這隻能說明你的人品低劣,這就是平民與貴族的差別吧!像你這樣的人,就算混到我們貴族學校來念書,也始終掩飾不了你平民的低下的人格!”教導主任大聲說。
原本圍在我身邊幾個烹飪社團的成員,這時候也不知不覺退開來。
這時候,那個漂亮少女,也就是元飛英對大家微笑說,“我是元飛英,各位同學好!請多指教,關於這起被人冒充,以致於引起喬治萊特眾人恐慌的事件,我本人感覺非常的不安,在這裏,對大家說對不起!”
“哇……好優雅噯!真不虧從法國留回來的。”眾人甲說。
“她說著一口純正的法語腔,好好聽哦!”眾人乙說。
“真正的元飛英原來是這樣漂亮,這樣的有禮貌,好羨慕哦!”眾人丙說。
緊接着,元飛英面向我,“這是一起帶有惡意的冒充事件,是這個平民故意設計好的計劃,大家看向她的手腕上的翠玉珠鐲,那是產自緬甸的名貴玻璃翠……說到這裏,我還要順便介紹一下這位平民母親的職業。”
我的幸運石翠玉?
恐怕這不是幸運石,應該叫霉運玉吧?早知道這麼值錢,我拿去賣了也可以補貼家用。
“她的母親是元西街上一個招搖撞騙的神婆,所謂看相看風水驅鬼除妖都是她們家經常做的把戲,她們故意在元家元西街別墅里設計了一些小把戲,讓人以為看到了鬼,然後,慫恿我剛回國的媽媽去請神婆驅鬼,然後騙取了我媽媽的玻璃翠手鐲,無恥地佔為己有,更可惡的是神婆再三說什麼我家別墅鬼氣太重,半年內不能居住人……還恐嚇我媽媽說讓我不要回國,回國會有鬼氣纏身……”元習英講到這裏,故意停了停。
可以想像,眾人已經變了臉色。
這些溫室里長大,什麼也不明白,又什麼也好奇的公主千金們,聽到這裏,個個駭然驚悚,連看都不敢再看我了。臉上流露出的鄙夷更加嚴重了。
“然後,這位平民小姐就趁着這個機會,來到了喬治萊特貴族學校,扮演着我的角色,我很痛心,讓大家受欺騙了。”元飛英繼續說。
我看向四周,接觸到我的目光的紛紛低下頭去。
大家都裝着一副連瞧都不屑於瞧我的一眼的樣子……
旁邊夜與浩一直靜靜地站立在我的身邊,在這個寂靜得讓人發慌的時刻。
他問:“她說的都是真的?”
如果說,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但他……我不能不在乎,這一問,把我所有的堅強都問走了。也許我堅強的站在這裏,就是在等他這一問。
“是的。”我回答。
又是安靜!
連草地上小聲惶恐的議論聲都消失了,草地的綠色也模糊了,晴朗的天空,飄過一陣陰雲,整個喬治萊特變得灰白,了無生機!
“真骯髒!”夜與浩走了,三個字,很輕,但足以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到。
空氣一陣稀薄……
有什麼東西碎了?
是心么?一點一點,碎得那麼徹底……
為什麼卻感覺不到疼痛?
我想說話,我想離開,我想露出堅強的微笑,我想看到我的媽媽……
可是我全身麻木了,無法動彈。
看着周圍的一切,她們的嘴巴一張一合,她們的眼神帶着鄙夷和厭惡,她們的嘲笑聲,他們的訓斥聲……
像一場被遺忘的夢境。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到地下車庫的,當所有的人都指責完了,也鄙視完了,我就被保安人員帶出草地。
走進去推我的單車,角落裏站着一個人。
夜與浩手裏提着書包,陰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也不敢直視他的臉。
真骯髒……
真骯髒……
我真的很骯髒么?他覺得我很骯髒么?
“啪”的一聲,書包被扔在我的面前。
這一聲響不大,卻驚得我後退一步。
他的聲音帶着鄙夷,“書包還給你!”
是覺得我的東西很骯髒吧,這樣的還給我,丟下在我的面前,連遞都覺得多餘……我彎腰撿了起來。
與我肩上的書包一模一樣。
我默默地挽在手腕上,看到玻璃翠玉在手臂上閃着透明的光,是幸運之光還是災難之光?
不要就不要吧,我帶回去還可以支助貧困小學生,也許小朋友們不會嫌臟。
我轉過身,朝我的單車走去。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他又冷冷地說。
“什麼東西?”
“手帕!我不想帶有我們夜家標誌的東西流落平民手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說。
他的身影,在不太強的光線投射下,落下很長的一道影子。
我怔在原地……
……我不想帶有我們夜家標誌的東西流落平民手中……
這是他說出來的?
……我不想帶有我們夜家標誌的東西流落平民手中……
他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是平民,沒錯,我是的!我從小跟着媽媽流落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沒有像他那樣富貴,沒有教養,天天想着天上掉陷餅,整天做一些有一天灰姑娘遇上王子的不切實際的夢……
但是,只不過是我投胎於平民家庭,不像他們出生於貴族家族……這也是我的錯嗎?
“與浩?”我抬起頭直視他。
“你不配叫這個名字。”他厭惡地制止我。
“你是從一開始看着元家小姐的身份上才和我交往的吧?現在,我打碎了你的這個夢想,你是不是很恨我?”我站定,我一定要堅強,我是原非櫻,我一定要堅強。
“你是平民,根本不配得到我的恨。”夜與浩冰冷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無人的車庫裏,產生了迴音。
……你是平民,根本不配得到我的恨……
餘音裊繞……
哈哈……我覺得好笑。
真的是好笑,這就是我曾經喜歡的那個優雅的學長?我是平民,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恨?那愛呢?更是不配得到了。
原來這樣!
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想起媽媽話來,果真是沒有說錯,夜家的人勢利懂算計,是一夥徹頭徹尾的壞蛋!
“是我不好,我欺騙了你,我向你說對不起。”我腰身向他鞠躬。如果說是因為他對我不是貴族身份,利用了貴族身份欺騙了他的感情感到我不可原諒的話,我向他說對不起,因為我確實不是貴族,我是平民。
“對不起!”
但這一句話后,我就不欠他的了。
“把東西還給我后,我不想再看到你!”夜與浩扭過頭去,表示不再願意和多說一句話。
車庫裏仍然有還有很多的單車停放在那裏,估計明天就沒有了吧。會回到他們原來的樣子,一切回歸。
我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那方手帕的芬芳似乎還在……
隱隱的……一陣有一陣了無。
邊角上Y·E的還是那樣醒目和漂亮。
我走上前,把手帕遞過他……
他伸出手,然後,從口袋裏拿出手套戴好,接過來了。
走了一小段路,把手帕扔進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垃圾箱。
再把手套褪下來,一起扔了進去。
緊接着,他再也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
我的眼淚掉下來……
我以為我不會流淚的,我以為我一直是堅強的,沒想到,他這幾個動作把我埋藏在最深處的眼淚爆發出來。
毫無預兆的,淚水決堤而出。
滿臉滿面都是……
原來,默默無聲的哭才是最洶湧的痛哭……
感覺寒冷,異樣的寒冷,彷彿冬天來了,一切都是冰凍着的,沒有絲毫溫度。
我下意識地蹲下來,洶湧的淚水滴落在冰凍的天地里……
在他的背影消失的一霎間。
心,如冰封。
“我回來了!”我把車鈴按得滴滴的響。
咦,沒有人回答我?
金正美不在家?
一進門,屋裏沒有人?也沒有上鎖?這個時候媽媽又到哪裏去做法事去了呢?
昨天還說今天有個中邪的生意要來……
屋子裏亂七八糟的,前面最中間供的麻姑道仙的像倒在地上,一些香火被打翻,地上的蒲團東一個,西一個,我再注意到,門上的對聯被撕了一半張去了。
只剩下最頂上的橫批:
旁門邪道
四個字!
測字,算卦,問東西。
驅魔,除惡,看風水。
兩張被人撕了去……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跑上二樓,“媽媽?媽媽?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答。
二樓倒是沒人動過,一如既往的樣子。
“媽媽,你在不在家裏?”
我又跑了一樓,後面的佛堂黑洞洞的,這是金正美劃分的所謂的VIP法堂,裏面的東西都被人掀翻……桌子、椅子……
金正美的道姑袍被人踩的腳印,拂塵被丟下,蠟燭燒了一半,還留下一股焦糊味兒。
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媽媽,你到底在不在家裏?媽媽。”
上上下下,都找了個遍……
金正美失蹤了?
我緊張了。
沖向屋外,剛好衚衕的張大嬸經過,我攔住她問,“嬸姨,我媽媽去了哪裏?”
“唉——小櫻,你媽媽好像得罪了人。”她左右瞧一眼,拉我到一個轉角處,神秘地說。
“到底怎麼回事?”我焦急地問。
“今天突然來了一群人,說要中了邪,讓你媽媽幫忙她們驅鬼,你媽媽就擺了法壇,還拉了我們幾個人過來幫忙……誰知道那些人不是來驅鬼的,是來鬧場子的,把東西全部打翻了,說你媽媽招搖撞騙,騙人錢財……”張大嬸心有餘悸的回憶。
“那種事,本來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事情,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對我媽媽?”我氣憤。
“所以才說,他們根本就是來砸場子,肯定是你媽媽無意中得罪了人。那些人開來的進口車就有好幾輛,看起來來頭不小呢!”張大嬸唏噓。
“那我媽媽現在在哪裏?”
“他們鬧完了,還打了電話報警,說你媽媽刻意宣揚迷路思想,犯了欺詐罪之類的,把她抓到警察局去了。”
“什麼?太過份了!”
“小櫻,你媽媽說讓你別太擔心……”
我再也聽不下去,回身就騎了車,朝警察局奔去。
誰敢傷害我的媽媽,我絕不能原諒他!
我一定要救我的媽媽出來。
警察局。
“小櫻——”
“媽媽——”
金正美見到我,衝上來抱頭痛哭。
兩旁的兩名女警,企圖想我們拉開,我不管我的手因為燙傷還在疼痛,用力的甩開她們的手,更是抱住媽媽緊緊不放。
“小櫻,你這麼快就放學了?”金正美邊哭邊問。
“我——被趕出來了。真正的元飛英去學校了……不過,媽媽別擔心,我一點也不難過。我走得時候,我還嘲笑過他們呢。他們是一群笨蛋,被我耍得團團轉。”我哽咽着說。
“小櫻,我的寶貝。”金正美哭得更凶了。
“媽媽,不要擔心,我們呆會兒領你回家,好不好?”
“小櫻,今天就猜到那些來搗亂的就是元家派來的人……她們一邊去學校揭露你,一邊來我們家裏來搗亂,都是媽媽不好,害你被人欺負……小櫻寶貝!媽媽沒本事,還讓你擔心……”
“不要這樣想,媽媽!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媽媽你了。”現在是我該冷靜的時候到了,金正美看起來好像受了刺激,元家的壞人來搗亂,又被抓去警察局拘留,她肯定嚇壞了。
我輕輕拍着她的背,和很小時候,我害怕,她哄我一樣。
“小櫻,你也是媽媽最疼愛的人。”金正美漸漸平復下來。
她向女警要了筆和紙,在上面寫下一行地址給我,說:“小櫻,現在我暫時不能在你的身邊,如果你真的萬不得已的地步,去這個地方尋求幫助。小櫻,媽媽好對不起你,真的好對不起你!”
我努力扯出一絲微笑,“媽媽,不要擔心我。我會很快領你出去的。相信小櫻哦!”
“嗯。”金正美邊哭邊笑,點頭。
女警上前把我和金正美拉開,探親的時間到了。
“什麼?罰款100萬?”我反退三步,幸好三步之後有一面牆,我倒在牆上。
那警察把罰單交給我,嚴肅地說,“是的,你媽媽暫時先拘留十五天,十五天之後你拿錢來取。”
“我媽媽犯了什麼罪?要罰那麼多錢?把我們家全賣了也沒有那麼多的錢?求求您,可不可以少罰點?”我站穩身體。
“你媽媽宣揚迷信,招搖撞騙,欺詐人的錢財,還涉嫌故意私闖民宅,放置迷信道具……等等罪狀……如果有人起訴,還有坐牢的可能,但是當事人沒工夫計較,就採取罰款的方式來進行處罰……”警察按檔案記錄上照本宣科。
如果有人起訴,還有坐牢的可能?我一個不穩,又倒向牆壁。
如果照這樣來說,我還是選擇罰款!
可是上哪裏去弄那樣一筆巨款來領媽媽出去?
“那能不能先把媽媽領出去,我們給警察局打欠條,慢慢還款?”我再賠笑臉。
“不行!十五天後,你拿罰款來取人,如果沒有錢的話,你就什麼時候有錢,再什麼時候來取人吧。”他斬釘截鐵地說。
“求求你們!好不好?我們真的沒有那麼多錢……”我拉下臉皮,求他。
我好慘,原非櫻居然也淪落到低三下四求人的地步,不過為了媽媽,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不行!”他開始不耐煩了。
“真的沒有那麼錢,我們打欠條,好不好?”
“把罰單拿好,回去湊錢吧。你再怎麼求,我們也都是辦事員,沒有實際權力,只能按章辦事,求也沒有用的。”他說完,再也不理我。
我在苦苦哀求一陣未果后,失魂落魄地出了警察局。
為什麼我記憶中沒有親人?
人家家庭里,每次逢年過節,都一起串親走門,熱鬧非凡,如果有困難了,也會有大家一起來想辦法……
而為什麼我家,除了一個出車禍死的爸爸外,就只剩下我和金正美兩個人了。
現在,金正美不在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小時候也覺得有點奇怪,問金正美,她說她和爸爸都是孤兒,在孤兒院認識的,後來就結了婚,生下了我,然後,爸爸在我生下來不久就死了。
這個解釋很合情合理,我也一直覺得沒有什麼不妥,從來沒有感覺過孤單,而現在,金正美不在了,那種寂寞的孤單感一下子就襲擊了我。
手指還在疼痛,我又塗了一點葯。
我縮在二樓的窗口抱腿坐着,望着衚衕里其他大嬸阿姨們進進出出,她們三五成群,要麼是母親和孩子同行,要麼是妻子和丈夫同行,要麼是祖孫三輩同行……
而我一個人,孤單的站在這裏。
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悲傷的女孩坐在黑暗裏,孤單又害怕地熬過了一個無眠之夜。
清晨,一縷陽光從窗子照射進來時。
我的身體終於不支,倒在窗口的陽光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行!!我們在這裏住了幾十年了……哪有那麼說讓我們走,就讓我們走的道理?”
“我們要聯合起來,抗議!對……抗議!”
“簡直是太過份了……”
人群的吵嚷聲,把我從迷糊中吵醒,我睜開眼睛,衚衕口上圍滿了一群人,那裏好像貼了一張通告,全衚衕的人都圍在那裏,吵着什麼……
每天早上,太陽照進來的時候,媽媽就會喊我起床上學,今天媽媽不在,我也不用上學,昨天夜裏一夜沒睡,剛眯了一會兒眼,下面就吵嚷得厲害。
我打開窗子,外面的聲音更加清晰了。
“憑什麼說這塊地要賣就賣?元氏就要這樣對待我們住了好幾十年的住戶嗎?我們也是有交稅的……”是隔壁張叔叔的聲音。
賣地?元氏?
“對啊!我們絕對不走,看他們的敢把我們怎麼樣?我們都是老住戶了,在這裏住習慣了……我絕對不搬!”好像是衚衕深處一戶人家的老奶奶顫巍巍的聲音,老奶奶已經八十多歲了。
“要蓋大酒店?上哪裏不能蓋?偏要蓋到元西街這邊來?”是衚衕邊上開小吃店的李大叔的吼叫聲。
怎麼回事?我急匆匆地下樓去看。
“小櫻,你今天沒有上學啊?”張大嬸看見我,跟我打招呼。
“我擔心媽媽,暫時不上學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我問。
“元氏要把我們這一片地全部收回,賣給地產商蓋大酒店……唉,我們都在這裏住了好幾十年了,說讓我們搬家就要讓我們搬家……”
我擠進去一看,公告上寫得很清楚,此塊地皮現已經出售,十五天內讓大家搬遷……
看得出來,大家都憤怒了,但是這憤怒中帶着無可奈何……因為,這塊地皮本來就是元氏所有,我們都只是交稅住戶而已,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元氏有權利讓大家讓出來。他們再怎麼吵,到最後也是無濟於事……
我看着這些相處這麼多年的老街坊鄰居們,一陣愧疚之心泛上來。
我要為他們做點什麼……
也許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緣因。
元西街99號,元家別墅。
我按了三下門鈴,然後退後一步,負手立着。
“請問,您找誰?”裏面傳來聲音。
“找元飛英小姐,或者元夫人。”我清清嗓子壯膽。
“您稍等。”那人離開了。
這是一座古典造型的別墅,四周都是高高的院牆,和一些高大的樹木,樹木頂端似乎把房子都遮住了,大門是一扇古樸雕花的鐵門,有重新油漆過的痕迹。
難怪說這別墅鬧鬼,這麼陰森不鬧鬼才怪。
“小姐問,你是誰?”半晌,聲音又響起來了。
我想了想,說:“我叫原非櫻。與元小姐的名字同音的。”
“您稍等。”那人又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門吱啦一聲打開了,我抬頭深呼息,毅然地走進去,我今天來不是來找吵架,我一定要微笑,縱然元飛英對我怎麼樣苛刻,辱罵我,我都不能還口……我是來求人的。
穿過長長的林蔭大道,我被帶到了別墅後面的一處花亭,那是整棟別墅光線最好的地方。
元飛英正躺在一把鏤花躺椅上,看書。
她穿着白色的洋紗裙,直發,披拂,用一條粉紅的絲帶隨意系了一個蝴蝶結,瓜子臉,大眼睛,皮膚白瓷如玉,那才是真正公主的樣子,我看看自己,渾身灰灰的,早上臉都沒有洗,還穿着昨天的衣服,在地上坐了一夜,全身皺巴巴的。
“元小姐,打擾您了。”我微笑地問候她。
“想不到你會拜訪我。我還以為你會不敢見我了呢。”元小姐仍舊捧着書,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冒充元小姐到喬治萊特貴族學校上了兩個禮拜的學,想來,還是因為我的任性和受不住誘惑,對元小姐的名譽造成了一些傷害,特意來向你賠罪的,還請元小姐原諒我。”我誠懇地說。
“哦!你們平民不是本來就這麼無恥的嗎?怎麼還知道道歉兩個字?”她隨口說著,眼神往我這邊一瞟。
我怒。
想怒卻不敢怒,深呼息一口,低下頭。
“對不起,元小姐!”
“如果不是收到喬治萊特貴族學校送來的學費催收賬單,我家還真不知道原來有個平民在冒充我的身份在念書……”
“……”我無語。
難怪學校沒有讓我交學費呢,原來他們一般都是直接讓集團划賬業務,很少讓帶沉重現金去報名的。這就是貴族學校與平民學校之間的不同吧!
原來不是喬連信告發我的,我開始還以為是喬連信呢,不過,也許喬連信肯定不知道我是冒牌,現在知道了,一定在恨我吧!
元飛英和喬連信兩個相比起來,我更怕見到喬連信!
我的手指還隱隱作痛,喬連信叮囑讓我記得天天抹葯的……守護神啊!讓我永遠不要見到喬連信了吧!
“說出你今天來的目地吧?你這種精於算計無恥的人,不會無緣無故白白地到我這裏來受奚落的……”元飛英又開始看書。
我忍,我一定要忍住。
“元小姐,我請求你們家不要把元西街999號那片衚衕賣掉。如果您覺得我這個人不可饒恕的話,你大可以收回我們家的房子,但是那片衚衕很多住戶都住了很多年,有了感情了……”
“哦!你認為我是因為你,所以才把那片衚衕都賣掉,來懲罰你,讓你良心不安的?沒想到你還這麼自以為是呢。有趣。”元飛英放下書,嘲弄地對我說。
“……”我怔住了。
“賣掉那片地,是因為覺得那片地現在已經增值得差不多了,現在是最好的拋售時機,因為元氏近期也需要融資,而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樣子,你太抬舉你自己了,原非櫻同學。”
“是嗎?”
“是的。”
“那不管是不是因為我,可以不可以不要出售那塊地?融資可以想想其他的辦法的……你的……呃……未婚夫喬家……不是很有錢么?”我仍希望她能改變主意。但是,說到喬家,我就又想起喬連信的臉,喬連信估計現在也知道我是冒牌貨了,也許他正和夜與浩一樣罵我骯髒來着,或許罵得更難聽,我冒充了他的未婚妻不是嗎?
我對他來說,才是一個真正不可饒恕的人。
“滾——你給我滾出去!”元飛英立即變了臉色,大聲地呵斥我。
我嚇蒙了,剛才還好好的,氣定神悠地羞辱我,這時候變臉如變天……
立馬,剛開始給我領路的兩個傭人出現了,要帶我離開。
“元小姐,請你再考慮一下吧,他們都在這塊地上住了好幾十年了,元家每年收這一片的稅收收入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我企圖再勸導她。
“滾!我不想看到你!立即,馬上,給我滾出去——”元飛英狂怒的聲音。
兩個傭人嚇壞了,直接拖着我出去了。
“小櫻,中午到我們家吃飯吧?”
我回到衚衕口,張大嬸邀請我。我搖搖頭,拒絕了。
“小櫻,你媽媽這兩天不在,你一個人在家怪可憐的,我們都街坊了這麼年,馬上就要各奔東西了,你媽媽為人挺好的,別的沒法幫她,我們就替她照顧你幾天也是應該的,這幾天就來我們家吃飯吧……”張大嬸說著說著,抹起了眼淚。
想到媽媽還被關着,整天擔驚受怕,大家將又要流離失所,心下一片黯然。
“小櫻,我們知道你心裏也苦,但是你更要堅強,保重自己的身體,不要在關鍵時刻生病,你媽媽還等着你去領她出來呢。”
我點點頭。
這時候,三三兩兩的街坊鄰居經過,都互相客氣地打着招呼,邀請我去吃飯,比平時更是親熱了好幾分,臉上雖然都帶着微笑,但是笑容掩飾下的無奈讓人心酸。
“好吧,謝謝張大嬸,我中午就到您家去吃飯吧。麻煩您了哦!”我微笑,故作調皮地說。
“小櫻,你真是堅強的好孩子!”
張大嬸家很熱鬧。祖孫三代同堂,一個小孫女才4歲,非常的活潑可愛,很喜歡我,每次見到我,就拉着我不放,非得纏得我跟我玩。
聽說我要到她家裏吃飯,老遠就奔出來接我。
吃飯期間,小傢伙還學大人那樣,朝我的碗裏夾菜。
大家圍在一起吃飯,全家人在商量着搬家的事情,要考慮房子的價格問題,也要考慮地段方便上班上學的問題,還有考慮老年人活動問題……
商量來商量去,都沒有好的辦法,眾人嘆口氣把話題轉到我的身上來。
“小櫻,你媽媽的罰款準備好了沒有?”張大叔問。
“暫時還沒有,不過我會想辦法的。”我笑着說。我不想讓他們太過於擔心。
“嗯。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你先把家裏值錢的東西典當出去,看能不能……”張大叔說。
“嗯,我知道。”我伸出手去夾菜。手上的翠玉鐲露了出來。
張大叔指了我的手腕上的鐲子,高興地說,“這個還值點錢……居然是上等的玻璃翠呢,小櫻從哪裏來的?”
“真的?值多少錢?”我趕緊褪下鐲子,張大叔是在玉器店上班很多年,對於玉器應該有研究的。
張大叔拿過手裏,仔細地看了看,說:“應該值十幾萬吧。”
“啊?真的嗎?”
“嗯,也許會更多,價格是浮動的,也許會更多一點。”張大叔說,一桌人吃飯,大家聽了都很高興。
我聽了,也很開心,十幾萬,這個應該是我家現在最值錢的東西了,我收起來。
“櫻姐姐,我要看看……漂亮的鐲子。”小傢伙拉拉我,嚷道。
“小孩子,看什麼看?快點吃飯。”張大嬸說。
我笑了,把翠玉鐲遞給她,笑說:“沒事,來,姐姐給你看看……可要拿好哦!”
“嗯!櫻姐姐最好了。壞奶奶,壞爺爺……”說著還對張大嬸她們做鬼臉。
大家都笑了,又開始吃飯。
突然,一聲清脆的響聲。
小傢伙一個手滑,翠玉鐲掉在地上……
摔成了三截。
我的十多萬啊!!!痛心,就這樣沒有了。
大家都驚呆了,張大嬸首先反應過來,揪過小傢伙的屁就要打,“讓你不要拿,你偏要拿……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你可知道這是姐姐拿去領媽媽的錢……你個小祖宗,你太不聽話了!”
小傢伙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攔過張大嬸,抱着哭得哇哇大叫的小傢伙哄,“佳佳不哭,姐姐不會怪你的……打碎了就打碎了。反正碎了,我們再來摔,好不好?”
小傢伙立即止住哭,露出笑臉,我和她拿起地上三顆碎鐲,在地上用力的摔……
終於,全部碎成了一片。
張大嬸一家不好意思地說:“要麼,小櫻,我們賠你鐲子的錢?”
“不用了,這反正不是我家的東西,是上次給元家驅鬼做法的報酬,上次驅鬼,張大嬸也參加了呢,這樣說來,這個鐲子本來就有張大嬸的一份。就算不摔碎也遠遠不夠錢……沒事兒,我會想辦法的。”張大嬸家本來也不是很寬裕,所以她經常靠幫我媽媽做法事,來賺錢補貼家用,現在又要搬遷……
“那這幾天,一定要天天來我們家吃飯吧,不要客氣,就像是一家人一樣。”張大嬸熱情地說。
我點頭答應了。
“櫻姐姐答應了,我可以天天和櫻姐姐一起玩了……我以後長大也要變成櫻姐姐那樣的漂亮……”小傢伙手舞足蹈。
至少我還在小傢伙心中還是漂亮的……呵呵,我找回一點信心。
但是,十幾萬的鐲子就這樣沒了……
我所謂的幸運石,破碎了,我徹底變成了沒有神眷顧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