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淚涌·花無雨
那一年的秋天,
淚水淋漓。
當我看到你那憂傷的眼神,
心中再一次落寂。
你望着我,
紅着眼圈,
我彷彿聽到了你的聲音。
你輕輕地說,
不哭,
不哭……
可是,
我還是哭了。
在那個秋天裏,
哭得像個孩子。
“雨航,告訴我怎麼見水煮魚,好不好嘛?”突然之間,我發覺我竟然是那麼的黏人。從麵館出來后,就一直拽着雨航的袖口不放,用盡手段想讓雨航說出他一直保守的秘密。
“大才子,告訴我嘛。”
“切,等我告訴你之後,肯定又叫我大瘋子或者死小子了。”雨航不屑地說。
我對齜牙咧嘴地哇哇大叫,然後說:“你說過會告訴我的,為什麼每次都沒一點君子風度,老是騙我這個小女生。”
“你是小女生?神啊,來道雷電幫她清醒一下吧。”雨航舉起手,裝作虔誠祈禱的樣子。祈禱完后,又對我說,“如果小女生都像你這麼厲害,天下的大男生就有苦難咯。”
去你的,死小子,竟敢不承認我是楚楚可憐的小女生!哼,我先忍耐着,等套出了水煮魚的住處再好好教訓你。我繼續嗲聲嗲氣地噁心自己,“雨航,大才子,告訴我嘛。”
雨航對我笑笑,說:“叫哥哥。”
“哥哥……”哇,好噁心啊!再加上我的動作,兩隻手拽着他的袖口直搖,太要命啦!
雨航卻還不滿意,“叫大哥哥。”
“大哥哥。”
555555,死小子,太會折騰了吧。
“叫親愛的。”
“叫阿姨。”
“叫老公。”
我一把擰在了雨航的腰上,在街上就喊了出來,“死小子,你好噁心啊!變態!”
雨航疼得跳了起來,嘴裏嘰嘰嘎嘎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在街上蹦了好一會兒,他的臉色發白,瞪着我說:“臭丫頭,下手也太狠了吧。如果把我掐死了,你就別想見到水煮魚了。”
“你這死小子,老是耍我,死了活該!”我跺了跺腳,狠狠地在地上踩了幾下。
“嘿嘿,覺得你比較傻,所以才耍你。”雨航又恢復了那一副無賴的樣子。
什麼?他說我傻?我傻嗎?為什麼我對着鏡子看不出來呢?
我繼續抓着他的袖口,不過語氣比之前惡毒了很多。我說:“死小子,如果你今天不告訴我怎麼找到水煮魚,我……我……”
“你你你什麼?你不會以身相許吧?雖然你傻了一點,但是為了不傷你的心,我答應。成交。”雨航笑嘻嘻地說。
我又想掐他,卻被他躲開了。我說:“你去死,我才不會許給你呢。”
他的大腦袋湊了上來,“嘿嘿”地乾笑兩聲,“那這樣吧,我以身相許給你。好,就這樣,成交。”
“我拉條小狗來,你和它成交吧。”我甩開雨航的袖口,忿忿地說。越來越討厭這死小子了,嘴上就像抹了油似的,總是喜歡占人家便宜。
我們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中間隔着兩個人的距離,誰也不說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吵了架的情侶呢……咳,我在胡說。其實,我們只是敵人!嘿嘿,沒錯,針尖和麥芒一般的關係。
唉,雖然我很想再見到小果凍,可是我覺得,之前我不該那麼著急問雨航的。我越是急,他越是趁我之危,偏偏隱瞞,以捉弄我為趣。現在慘了,估計雨航是不會輕易告訴我的了。
小果凍啊,你究竟在哪裏啊?小姐姐好想你,好想見到你,你知道嗎?
“哥哥,買朵花送漂亮姐姐吧。”
正走着,一個天真的聲音從一旁傳進了我的耳朵里。扭過頭去,看到一個穿着舊衣服的小女孩拉住了雨航的手,另一隻手上捧着一大束鮮艷的玫瑰。小女孩的頭頂上扎着兩根毛茸茸的羊角辮,很可愛。
恍惚間,我覺得她很像9年前的我。臉上帶着乾淨的憂傷,雙眼裏彷彿始終盈着淚水。而我清楚地記得,媽媽總是喜歡把我的頭髮紮起來,紮成兩隻和小女孩一樣的辮子。
雨航的輕輕地用手掌拍了一下小女孩的頭頂,然後說:“哥哥還沒有女朋友,不買花。”
小女孩睜大眼睛看了看我,然後對雨航說:“哥哥,給漂亮的姐姐買朵花吧。”
雨航蹲下去,“小妹妹,那個姐姐不是哥哥的女朋友,不能送花。如果我送花給她,她會很兇的,像獅子一樣。你見過獅子嗎?很嚇人的,還吃人。”
他說什麼?竟然說我是獅子!而且,還是在這麼小的妹妹面前說!
“哥哥,買花送給姐姐吧。”小女孩剛說完,突然張開嘴就哭了起來。缺了牙齒的嘴裏,哭聲一陣一陣向外冒。
“你……你別哭……別哭啊……”雨航慌了,趕忙掏出紙巾給小女孩擦眼淚。
哇哈哈,看看路人的反應,還以為雨航當街欺負小女孩呢,紛紛向他投去了鄙夷和質問的目光。嘿嘿……55555……這麼好笑的畫面,我怎麼笑不出來呢?看到小女孩哭泣的臉,看着那兩行清澈的淚水,我……我怎麼也好想流淚?
我低下頭,偷偷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淚水。然後抬起頭,剛想對小女孩說我買一朵花,卻聽到雨航的聲音:“小妹妹,你的花我全買了,這是一百塊錢,放好了,早點回家。”
小女孩接過雨航遞上去的錢,然後把手裏的花束遞給了雨航。她抽泣着,對雨航說:“哥哥,謝謝你,謝謝你……”
突然,我又差點流淚。
依然和雨航漫無目的地瞎走着,心裏卻比之前舒適了很多。只是,在別人眼裏我和雨航更像是吵過架的小情侶了——我悶着頭走,而雨航捧着一束鮮紅的玫瑰,和我一樣不說話。
走了好幾條街,也招來了無數的目光。我發覺,今天是我回頭率最高的時候,嘿嘿,哇哈哈哈哈……
“喂——”
“喂——”
我和雨航幾乎同時扭頭,發出一個中氣不足的聲音。
雨航愣了一下,然後尷尬地笑。而我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說:“你……呃,你蠻善良的嘛。”
雨航搖了搖花束,說:“你是說這個?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
雨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有一種錯覺,覺得他現在特像人——沒錯,以前對我兇巴巴或者陰森森的時候特不像人。
我說:“雨航,堅持住。”
“堅持什麼?”
“堅持住你現在的樣子。我覺得,就這時候你像才子,而其它時候,真不知道像什麼東西。”我忍着笑,說。
雨航恨不得將手裏的花扔過來砸我。不過,還好他捨不得。
“我剛才不是善良,只是在像別人宣揚自己,懂嗎?”雨航嘴一歪,又恢復了那副邪惡的樣子。
“唉,真可惜這不是在古代啊。如果是古代,說不定你剛才那一舉動,感動得小女孩流着眼淚鼻涕就要以身相許。”
“那是當然。”雨航“嘿嘿”地笑了起來。這大好的艷陽天,被他這一笑,忽然像迎來了西伯利亞寒潮,凍得我直哆嗦。
雨航說:“天秦,如果你不那麼陰險,說不定我還會告訴你怎麼能夠找到水煮魚。而且,說不定你一感動,也流着眼淚鼻涕要以身相許呢。”
什麼?說我陰險!這真叫惡人先告狀啊。還有,說我會以身相許,我的眼光才不會那麼差勁呢,許誰都不會許給這個死小子。
“哼,我不會再問你了。”我說。我說的可不是氣話,也不是放棄尋找水煮魚了。只是,剛才沉默了那麼久,我已經有了妙計,嘿嘿。
“真的?”
“當然是真的咯。我陸天秦說話算數,不像某些小人,說一套做一套,遲早被警察叔叔抓去坐牢!”我側着頭盯着他,狠狠地說。
他裝作很威武的樣子,“竟然有那樣的人!天秦,你告訴我他是誰,竟敢欺負我們家秦秦,看我怎麼欺負……不對,看我怎麼教訓他。”
切,我真想插一把旗子在雨航頭頂上,旗子上寫着:卑鄙小人!
“天秦,你等等我。”雨航眼珠子一轉,像發現了寶物似的,從我身邊竄了過去。
我的視線隨着他轉了過去,看到他幾步就蹦進了一家花店裏。我明白了,這傻小子一定是覺得花了一百塊錢買花太浪費,所以打算低價在把花賣到花店裏去。嘿嘿,說不定花賣不掉,還會被店員轟出來呢。
我正等着看好戲,雨航卻捧着兩束花從花店裏大大方方走了出來。左手裏依然是那束玫瑰,而右手裏多了一束白色的花。
奇怪,難道他推銷失敗,為了面子所以買下一束花嗎?
他幾步走到我的面前,臉上笑得像開滿了花。他把兩束花舉到我的面前,說:“玫瑰是送女朋友的,而康乃馨是送媽媽的。所以,兩種花中和在一起,就是送姐姐的咯。”說著,他將兩束花混在了一起,遞給我。
我嚇得後退了一步,戰戰兢兢地說:“誰……誰……誰是你姐姐啊?”
“你不是水煮魚的小姐姐嗎?我和水煮魚是哥們,所以他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咯。來,姐姐,這束花送給你,祝你永遠年輕,長命百歲。”
他後面那兩句祝福語我聽着特彆扭。永遠年輕,長命百歲?還才子呢,都用些什麼詞語啊?聽着好像我多老了似的。
認真檢查了一下花束上,沒發現任何機關和可疑點,我才接過來。當看到路人那羨慕的目光時,我臉忽然紅了,心裏說:看什麼看啊?如果誰羨慕,就讓雨航叫你姐姐吧。有這樣一個弟弟,保管你少活幾十年。
※
國慶假期很快就過去了,剛回到學校的第一天中午,我就開始展開了自己的計劃。
吃過飯後,我一手拿着膠水,一手拿着幾張打印過文字的A4紙,屁癜屁癲地蹦到了學校宣傳欄下。也不管這裏是否允許隨意張貼尋人啟示,我刷刷幾下就將手裏的A4紙全貼了上去。
貼完之後,我站在宣傳欄前,再看了一遍紙上的內容。
“各位同學請注意,現在發佈一條尋人啟示。如果哪位同學知道誰是水煮魚,請即刻告訴我,定當酬謝。另外,附上一條對水煮魚說的話:小果凍,你還記得我嗎?”
呃,第一次寫尋人啟示,雖然感覺寫得不是很好,但總算把事情說清楚了。水煮魚,快出來,好嗎?讓我儘快找到你,好嗎?
不好,有人來了,我溜!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的課程結束,嚴陳超跑到我的身邊,唧唧喳喳地就開始問我國慶假期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什麼什麼的。我好不容易擺脫他的困繞,一口氣衝到了貼着尋人啟示的宣傳欄。
一看宣傳欄里,我傻眼了。在我貼的啟示旁,又多出了好多張“啟示”,沒一張是打印稿,全是用各種不同顏色的墨水歪歪扭扭寫出的“啟示”,有的甚至還在文字旁配上插圖。不過那插圖畫得真夠糟糕,讓人越看越迷茫。
“各位同學請注意,現在發佈一條尋物啟示。如果哪位同學撿到我的一隻球鞋,請即刻告訴我,定當酬謝。另外,附上一條對球鞋說的話:小球鞋,回來吧,不然另一隻球鞋就守寡了。”
“各位同學請注意,現在發佈一條尋狗啟示。如果哪位同學撿到我的小狗,請即刻告訴我,定當酬謝。另外,附上一條對可愛的小狗說的話:小狗狗,回來吧,不然前些天買的狗糧就要過期了。”
“各位同學請注意,現在發佈一條尋書啟示。如果哪位同學撿到我的小說其中幾頁,請即刻告訴我,定當酬謝。另外,附上一條對那幾頁書說的話:頁頁啊,回來吧,不然我就看不到精彩部分了。”
一條一條看着那些啟示,我氣得差點當差暈倒。而幾個女生為在宣傳欄前大聲讀着,笑得一塌糊塗。
再仔細一看我的啟示上,也被別人描上了一句話:“我知道水煮魚是誰,所以想要準備聯繫你。”
看到這裏,我小小激動了一把。
“可是,扶了扶眼鏡一看,你卻沒有留下聯繫方式。所以,我只好帶着對酬勞的期望,含恨飄走。”
啊——不是吧,我當時激動得,竟然忘記了在啟示上打上自己的班級和姓名!55555,機會啊,大好機會就這樣流失了啊!
不對,如果我真打上聯繫方式和姓名,那不就把自己公佈出去了嗎?不行,太丟人了。
“哈哈,真有意思。”雨航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的身邊,盯着宣傳欄上的眾多“啟示”,笑得臉上的皮都皺了起來,跟沙皮狗似的。
“有什麼好笑的?”我氣呼呼地說。
雨航指着一張“啟示”,說:“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們學校的同學是如此的幽默,如此的具有創造性思維。小生佩服。”
我嘟着嘴,懶得理睬他。
“喲,都有人聯繫你了啊。”雨航指着我的啟示下面那段話,陰陽怪氣地說。
555555……真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人家正在思考怎麼才能聯繫上“線人”呢。真是好事多磨,為了見到水煮魚,我的腦細胞都累垮不知道多少了。
“想辦法聯繫啊。”雨航假心假意地在一旁瞎指揮。
哼,誰不知道啊?但是,用什麼方法聯繫上呢?守護神啊,保佑我,給我一點亮光吧!
雨航“嘿嘿”地笑,說:“天秦,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寫那段話的人已經來聯繫你了。”
我左右看看,沒什麼人啊。
他陰森森地說:“那個人,就是我。”
什麼?是這死小子!
“想知道怎麼找到水煮魚嗎?”雨航笑着問。
哼,笑裏藏刀!我才不會問你呢,鬼知道你會玩什麼把戲。我說:“問誰都不問你。反正啟示貼在這裏,水煮魚遲早會看到的。”
“你連聯繫方式都不留下,他看到了卻不能聯繫你啊。”雨航說,“再說了,水煮魚在學校從來沒有公佈他的筆名,你這樣貼告示,誰又能知道你找的是誰呢?還有,說不定水煮魚會以為貼告示的是他的一個粉絲,根本懶得理會呢?還有還有,如果我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在水煮魚身邊說上幾句不好聽的話,那麼……嘿嘿。”
“你……好卑鄙啊!”我指着雨航的鼻子,說。
“兵不厭詐。”雨航一把捏着我的手,我趕忙把手抽開。
正想和雨航大吵一場,嚴陳超那個煩人蟲卻一蹦一蹦地跑了過來。他氣喘吁吁地對我說:“天……天秦,班主任老師……找……找你……”
他的臉色有些陰暗,跟發霉了似的。我沖他吼了一聲:“別煩我,正忙着呢。”
“真……真的……”
雨航的頭微微側了一下,看着嚴陳超的臉。
“班主任老師找我幹嘛?就算班裏有什麼事,也是找我們的班長大人鄒琪珉啊。”我說。從嚴陳超的表情看,不像是耍我。如果他敢耍我,我非……非一腳把他踢到冥王星上去。
“我也不知道,快去吧。對了,老師說,叫雨航也去。”
雨航愣了一下,嬉笑的表情忽然就沒了。他看着我,沒有說話。可是我知道,他想對我說,難道是30號歌手比賽的我們翻牆出學校的事情被告發了?
“你知道什麼事嗎?”我嘴唇僵硬地問嚴陳超。
“我也不知道,你們快去吧。”
雨航像是猜到了什麼,狠狠地瞪了嚴陳超一眼,然後一句話也不說,從我身邊向教學樓跑去。
“他瞪我幹嘛?”嚴陳超獃獃地問我。
“瞪你又不少塊肉。”我說了一聲,然後追着雨航的背影跑去。
※
辦公室里,死沉沉的如鬼屋一樣。教導主任和我們的班主任站在一起。兩個人都戴着眼鏡,都黑着一張臉,越看越像一對幸福美滿的老夫妻。
而我和雨航站在一起,都低着頭,越看越像……咳,別亂想,我們什麼也不像。
“太不像話了!”教導主任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也不知道她的手疼不疼。
“沒錯,太不像話了。”班主任緊跟着附和。
教導主任踩着小碎步走了過來——完了,她又要開始噴唾沫星子了!還好,她走到離我們兩步之外就停了下來。這個距離,在她口水的射程之外。
她擺着手,說:“我已經說過你們兩次,不允許早戀,男生女生不可以走得那麼近。可是,你們不但不聽,還變本加厲!趁着學校舉辦活動,翻牆出學校,在外面鬼混……”
“主任,”雨航抬起頭,打斷了教導主任的話,“我想知道,您所說的鬼混是什麼?”
教導主任氣得一跺腳,聲音更刺耳了些:“誰知道你們兩個出去都做了什麼!你們的這種行為,已經嚴重違反校規。”
“主任,您什麼都沒看到,為什麼就斷定我們出去是鬼混?”雨航大聲頂撞回去。
完了,這傻小子瘋了,他不會把戰火點燃吧?守護神啊,救救我啊,你是有眼睛的,只有你知道我和雨航到學校外面不是所謂的“鬼混”啊!
教導主任被雨航一句話急得差點跳起來。
班主任咳了一聲,說:“雖然我們沒有證據證明你們早戀,但是,有同學親眼看到你們翻牆離開學校。”
“對,沒錯,你們翻牆出學校,違反了校規。”教導主任的氣勢又高漲了起來。
完蛋了,證據確鑿。雨航,死小子,你這次害死我了。我偷偷瞥了雨航一眼,他的臉很紅,唇角輕輕顫動。
辦公室的玻璃窗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同學。而且,在那些人頭裏,有好多都是我們班的。這次丟人丟到馬來西亞去了,我的形象啊……555555,教導主任,我是冤枉的啊。
班主任來回幾個深呼吸,然後嚴肅地說:“你們兩個,一人寫一份檢討給我。如果態度端正,願意改過,我們就不會再追究下去。”
啊?我沒聽錯吧?只用寫一份檢討?守護神,感謝你。來,親一個,嘻嘻。
“那怎麼行?我可是三番五次地警告他們,他們卻依然犯錯。”——哪有五次,明明只有兩次嘛。再說,每一次我都是被冤枉的啊——“我覺得,至少要請家長。”
請家長!而且還是至少!555555,守護神,你給我站開一點,拳腳不長眼。
“主任……”
“我知道,他們兩個是你的學生,而且平時都是好學生。”——教導主任總算說了一句還算正確的話——“所以你袒護他們,盡量減輕對他們的處罰。但是,這裏是學校,他們是學生,對他們處罰,完全是為他們好!”教導主任振振有辭。
唉,你們幾個先吵吧,我聽着。心裏默默禱告:守護神啊,你都曠工多少天了?害得我這段時間以來連連倒霉!麻煩你,求求你,現在保佑保佑我好嗎?讓我不要繼續倒霉下去,好嗎?
“主任……”班主任還想為我們辯護。
教導主任擺擺手,說:“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了,我馬上給這兩位同學的家長打電話。”
我一聽,差點抽過去。
※
當爸爸站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恨不得在地板上挖個坑把腦袋埋進去。
他看了雨航一眼,然後問我:“你們是在談戀愛嗎?”
“沒有。”我有點想哭。
“真的沒有。”
“我說沒有就沒有啊!”努力地忍,最終還是哭了起來。這一哭就無法收拾了,急得爸爸和班主任又是遞水又是遞紙巾。而教導主任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然後見到了雨航的媽媽,看上去很年輕,也很美麗。她見我哭得這麼凄慘,兩眼也不禁紅了。她拉着我的雙手,不時放開我的手抹眼睛,然後又趕忙抓住我的手——那動作,跟慰問災區民眾似的。
雨航突然一把拉住他媽媽的肩膀,語氣凝重地說:“媽,你第一次見天秦,別跟她那麼親熱。不然,別人還以為你默許我們戀愛呢。”
教導主任聽到雨航的話,臉上的皮綳得更緊了。
聽到雨航喊“媽”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9年前媽媽離開時的畫面。那時,我望着疾馳的火車,在濃霧裏一遍一遍喊着“媽媽”,喊得撕心裂肺。
眼淚流得更猛了,像絕堤的洪水似的。
雨航的媽媽在雨航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心疼地說:“看看,都是你這孩子不好,人家哭得多傷心啊。對了,她叫什麼名字來着?”
雨航瞥開頭,不回答。而爸爸對雨航的媽媽笑笑,說:“你好,她是我的女兒,陸天秦。”
雨航的媽媽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微微吃了一驚。她獃獃地看着爸爸,好一會兒,才說:“是……是你……”
“是你……”
兩個人幾乎是一樣的表情,似乎都認得對方,卻又一時想不起名字。我一邊擦眼淚一邊想:這不是批鬥大會嗎?怎麼變成認親會了?
“這就是秦秦啊,長這麼大了。”雨航的媽媽指着我,微笑着說。
爸爸一邊對雨航的媽媽點頭,一邊對我說:“秦秦,這是趙阿姨。”
“趙阿姨。”我抽泣着輕輕喊了一聲。偷偷瞄沒教導主任一眼,她坐在一邊,獃獃地望着爸爸和趙阿姨,急得嘴唇直抖。
爸爸又指着雨航,說:“這是你兒子嗎?好快啊,都這麼高了。上次他到我們家來,我還沒認出來呢。”
“這麼多年過去了,孩子們都長大了。”趙阿姨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漸漸地忘了她來這裏是幹什麼的了,開始和爸爸敘舊。
雨航靠在牆上,不停打哈欠。無意中,我們的眼神碰在了一起。他嚴肅地望着我,眼神里含着說不清的神色。
終於,教導主任忍受不住了,站起來大聲說:“兩位家長,你們來這裏不是聊天的,而是配合學校管教你們自己的孩子。”
爸爸和趙阿姨立即停止了閑聊,茫然地望着主任。
主任再一起強調:“9月30號,雨航和天秦兩位同學翻越學校圍牆,離開學校。據說,直到下午快放學了才回到學校。”
爸爸看了看我,然後轉過頭去,對着主任眨巴眨巴眼,說:“主任,那什麼圍牆啊?我家秦秦這麼單薄都能爬上去?該加高了吧。”
班主任正在喝水,突然“撲哧”一聲把嘴裏的水全噴了出去。“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邊說,一邊掏出紙巾補救被水噴濕的書辦公桌。
教導主任兩隻眼睜得一大一小,那表情特嚇人。她說:“那道圍牆兩米多高!”
趙阿姨問雨航:“你帶着秦秦翻出學校幹嘛?有什麼事嗎?”
雨航老實地回答:“天秦沒有進入學校的決賽,很難過。在開場之前,她都快哭了。我看着很難過,所以就帶她去了郊外的楓樹林。在那裏,是屬於她的舞台,歌手只有一個,聽眾也只有一個。”
嘖嘖,這死小子說得多好啊,跟念詩似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趙阿姨讚許地點點頭,然後對教導主任說,“主任,孩子們只是一時任性罷了,又不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他們早戀,難道這不是不好的事嗎?”教導主任冷冷地說。
我真想一腳把她踹到火星上去納涼。我和雨航麥芒對針尖,吵得風風雨雨,我們尊敬的教導主任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我們早戀。守護神啊,快點來開啟她的慧眼吧。
“早戀,有嗎?”趙阿姨又問雨航。
雨航輕輕地笑了一下,“如果主任眼中的早戀就是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在一起說說話,或是吵吵架,那麼我承認,我和許多女生都在早戀。而且,學校里沒有幾個同學沒有早戀。”
趙阿姨呆了,爸爸也呆了。當然,我也跟着呆了。
“我和天秦只是常常在一起聊天,不過話不投機,常常發生爭執。就因為這個原因,主任就一口咬定我們早戀。我不願意說是我們尊敬的主任在冤枉我們,所以我承認,我確實早戀了,還請主任處罰。”
趙阿姨首先反應過來,大聲對雨航說:“雨航,你怎麼可以這樣和主任說話呢?”
雨航卻執拗地說:“那麼主任就可以隨意冤枉我們嗎?難道我們作為學生就沒有任何人權,而可以隨意被人指責嗎?”
死小子,真的瘋了。少說幾句又不會少塊肉,對主任這麼說話,你是不是不想繼續在這個學校待下去了啊?
班主任半張着嘴,差點為剛才雨航的那一段辯護大聲叫好。
爸爸看着雨航不停搖頭,小聲對趙阿姨說:“你這兒子,好好培養,以後在商場上肯定會有不小的作為。”
我倒!
教導主任徹底沒語言了,懵了好久,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如果是我冤枉了你們,那麼我願意道歉。如果你們真的在戀愛……那麼,你們知道後果。”
後果?什麼後果?主任,說一下嘛,我還不知道呢。
趙阿姨說:“主任,這您放心。我這孩子雖然桀驁了一點,但是不會做出違反校規的事的。”
爸爸也趕忙辯護:“是啊是啊,我家秦秦很規矩的,放假都很少出門。”
班主任見事情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發表總結呈辭:“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那就這樣吧。其實,雨航和天秦在班裏都很不錯的,成績好,而且很聽話……”
“不過,不能就這樣算了。”教導主任那不和諧的聲音又鑽了出來,“翻越圍牆的事情既然你們家長不追究,那我們學校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對於早戀,我們不能放縱。”
嘖嘖,主任說話真迂迴,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早戀的話題上。
班主任皺了皺眉頭,說了一半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教導主任接著說:“雖然現在我們還不能確定雨航和天秦是否真的在戀愛,但是我覺得必要的措施還是應該有的。”
“您說。”趙阿姨似乎並不反對。
“我想,從明天開始,雨航就搬去一班,而天秦繼續留在六搬(?)班。這樣,盡量減少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順便多了一些機會杜絕早戀。”主任說話時的表情讓我想起了慈禧太后。
“我不去。”雨航大聲說。
趙阿姨拍拍雨航,然後對主任說:“主任,我覺得這不太好吧。現在都高二了,學習這麼緊張,突然給孩子換班,會不會影響到學習啊?”
“會,肯定會咯。”班主任滿臉焦慮。
教導主任卻固執地說:“我這樣決定也是為孩子們好。如果在一起卻不把心思用在學習上,那就更影響學習。”
班主任和兩位家長沒轍了,不再插話。
“我不去。”雨航和教導主任一樣固執。兩個人都跟那牛似的倔脾氣,拉到一起肯定會有場很激烈的鬥牛比賽。
“我不管誰去,反正雨航和天秦必須有一個人去一班。”教導主任繼續賣弄着那慈禧太后般的威嚴。
雨航大聲說:“主任,我不會去,天秦也不會去。”
“主任,我去。”我的喉嚨干啞,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彷彿費了很大的力氣。聲音沙啞,而且很輕,輕得我自己都差點聽不清。
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變得很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幾對目光注視着我,有高傲的,有失望的,有憂傷的……
好一會兒,雨航才說:“天秦,你不能答應。”
第一次聽到他那麼哀傷地對我說話,心裏忽然有些難過。但是,我知道自己不得不答應。我不願意繼續和主任吵下去,也不願意繼續背着“早戀”這個教導主任給予的罪名。只有一個方法可以結束爭吵,那就是妥協。
我深深地吸氣,然後又說了一次:“我……我願意去一班。”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眼淚順着臉頰落了下去。
已經很久沒這樣難過了。我不知道說出那句話後為什麼會那麼難過,或許,是因為自己就要離開那個待了一年多的班級了吧。真的,很難過,很想大聲哭。
天秦,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嗎?我在心裏對自己說。數到三,就不哭,一,二,三。
雨航的眼圈紅紅的,望着我,嘴角動了動,然後說:“天秦,你真的答應了?”
我捂着嘴,眼淚從指縫流進了手心裏。我拚命地點頭,答應殘忍地回答。答應了,我已經答應了。
“好吧,那就這樣吧。”雨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冷,冷得有些嚇人。
※
事情終於解決了,爸爸和趙阿姨離開了學校,雨航回了教室。我在一班班主任賀老師那裏辦完簡單的交接,然後拖着兩條像麵條一樣軟的腿向六班的教室走。
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彷彿在開歡送會。唉,我在這個班人緣本來就不是很好,歡送就歡送吧。
可是走進教室的時候,卻發現情況不對,嚴陳超和雨航兩個死小子正“親密”地扭在一起呢。
“你為什麼要胡亂告狀?”紛亂的人群里,雨航的聲音鑽了出來。
“憑什麼說是我告的?”嚴陳超的聲音。
“難道不是你嗎?比賽那天你和我們坐在一起,就你知道我們離開了!”
“我確實知道你們一直不在,下午才回學校。可是我嚴陳超今天鄭重地告訴你,我說不是我告的,就不是我!”
雨航重重地甩開嚴陳超的衣領,側過頭來,看到了我。
接着,嚴陳超也看到了我。他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教室里,忽然就安靜下來。所有的同學都看着我,他們應該都知道我的選擇了吧。明天,我就要離開這間教室了——大家都知道了。
鄒琪珉挑釁似地望着我,扭捏地說:“天秦啊,明天你就要離開我們班了,作為班長,我代表班上所有同學祝福你啊。希望你在新的班級裏面過得開心,不要再像從前那樣了,本分一點。”她一邊說,還一邊擺弄着手指上那枚熟悉的戒指。
“閉嘴!”
“閉嘴!”
兩個聲音一起響起。嚴陳超和雨航微微對視了一下,然後又望着我。
我慢慢走回自己的作為,輕輕說:“你們都不要吵了,好嗎?我累了,真的累了。”
“天秦……”雨航輕輕喊出我的名字。
“讓我安靜一下,好嗎?”剛說完,眼淚又掉了下來。奇怪,太奇怪了,今年是不是因為空氣里的水分太足了啊,為什麼我老是雨水不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