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習辰!
五年後,北京,八里堂新公寓,底樓郵箱旁——
“靠,太過分了,婦產科那個死老太婆,老姑婆,變態!”華藍在一邊口水亂噴地罵著,這樣的形象可真對不起她那嬌柔嫵媚的臉蛋。
“華藍,李醫生是婦產科的權威,你給點面子積積口德,怎麼說我們也是她的學生。”美樂哭笑不得地白了華藍一眼,看似不經意地順手打開郵箱,裏面照常是空無一物。
美樂輕輕地嘆了口氣。
華藍突然安靜下來:“喂,美樂。”
“幹嘛?”
“你在等誰的信?”
“沒有啊,哈哈,沒等誰的信啊,我就是看看這個月的電費單子來了沒有。”
“是嗎?”華藍懷疑地看着她。
“就是啊,走,到樓上坐坐。”美樂熱情地邀請道。
“那個……”
“什麼呀?幹嘛吞吞土土的?”
“好了我直說!”華藍是那種直腸子憋不住話的人,“你在等……你弟弟的信嗎?你跟他常聯繫?”
美樂目光暗淡了一下。
“該不會他還是一次都沒有跟你聯繫過?”
美樂苦笑,點點頭。
“拜託!”華藍吃驚地叫起來,“已經五年了。你們怎麼說也是姐弟,有什麼深仇大恨啊?一次都沒有聯繫過!連電話也沒打過?”
“是啊!”美樂淡淡地沖她笑笑。
“那他的情況都是你姨媽打電話向你報告的嘍,連腿痊癒的事也是姨媽間接轉告你的?”
“對啦,對啦,你都猜對了。別說了好不好,今天習辰休息在家裏寫論文,你真不上去坐坐了?”美樂趕緊轉移話題,天!華藍的口水轟炸真不是好玩的。
“我不去!”華藍心情鬱悶地瞪了她一眼。
“為什麼呀?”
“看到你們兩我就彆扭!”
“彆扭?”美樂睜大眼睛。
“可不是嘛!”華藍氣呼呼地瞪她一眼,“你倒說給我聽聽,你們兩個現在算是什麼關係?”
“我們……是好朋友啊!”
“你們已經同居一年多了耶!”
“說什麼呢!”美樂幾乎跳起來,“我跟他只是因為一起考進醫學院,所以合租這裏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我們分開來住的!”
“你這麼緊張幹嘛,所以我說受不了你們,你們兩個還拖什麼呀?”
“什麼,拖……什麼,啊!華藍!你又來了。不去做媒婆真可惜了你這種人才!”美樂受不了地叫。
“死丫頭,我是關心你們耶!不知好歹,我走了!”華藍氣得轉身就走。
美樂趕忙一把拉住她:“好啦好啦,華藍,聽話,別走了,一起上樓吧,我請你吃晚飯。”
“不要!”華藍乾脆地拒絕,“我看到你和習辰兩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就心煩,快放開我,不然對你不客氣!”
“華藍……”美樂繼續撒嬌。
“快滾!”
結果最後華藍還是怒氣衝天的走掉了,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怎麼脾氣就這麼大,美樂在心裏感嘆一聲。
用鑰匙打開門,美樂換了拖鞋走進客廳。
習辰房間的門開着,美樂向裏面望去,他正十分專着地在電腦上打着什麼。
“鈴……”美樂房間的電話響起來。
她趕忙衝過去,接起電話。
“喂,我是許美樂,請問您找……”
“美樂。”
“啊!是姨媽……”
“美樂啊,你最近好嗎?”姨媽的聲音比以往更加溫柔了,現在的她,完全就是一代慈母的典範。
“我很好,讓您掛心了。習辰他也很好,要他聽電話嗎?我幫您去叫。”
“不用了,我就是想跟你談談為你爸爸掃墓的事,上次不是跟你提過了嗎?”
“哦,那個啊!”美樂笑笑,“我會去的,已經買好火車票了。”
“是嗎?”姨媽似乎有些猶豫。
“姨媽,有什麼話您就說吧。”
“嗯,好。”姨媽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薰的事,你還介意嗎?”
美樂沉默了片刻。
“還把以前的事情放在心裏嗎?”姨媽又問。
“早就已經結束了。”美樂喃喃地說。
“真的嗎?”
“當然。”
“那就好。”姨媽總算鬆了口氣似的。
“我坐三天以後的火車回去,習辰在趕一篇論文,就不能一起來了。”美樂趕緊笑說。
“我會叫銘亦去接你的,呵呵,銘亦這孩子,就快結婚了呢!”姨媽豁然開朗地對美樂說。
“真的,他一點也沒提起啊!”美樂驚呼。
“他可保密着呢,直到昨天才告訴我。”
“哼!看我回去怎麼審問他!”美樂笑意昂然,真心地高興起來。
“那你就快來吧,路上小心,有什麼事馬上聯繫我們。”
“好,放心吧。姨媽再見!”
“再見!”
掛掉電話,美樂嘴角還洋溢着笑意。
銘亦,想不到兄弟里第一個得到幸福的竟然是你,真是太可喜可賀了!
“是媽媽的電話嗎?”
美樂回過頭,見習辰正斜靠在她房間的門前,手裏端着一杯茶。
“是啊,我在跟她說回去掃墓的事,對了,聽說銘亦快結婚了呢!”
“是嗎?”習辰只是淡淡地回應。
“你幹嘛,弟弟快結婚了,你怎麼還拉長個臉啊?”美樂忍不住逗他。
“銘亦自己有分寸不需要我擔心,可是有些人就不一樣了。”習辰若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
“我又怎麼讓你不放心啦?”美樂不服氣地抗議道。
“你確定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拜託,你的論文還要不要趕了?”
“我可以找教授商量,延緩一點時間……”
“真的沒必要!”美樂趕忙打斷他的話。
“習辰,你要相信我。我已經長大了,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我都可以自己處理,你相信我就好啦!”
美樂站起身對習辰笑了笑:“好了,我去煮飯,你快點回去用功吧。”
美樂從習辰身邊擦肩而過。
習辰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穿流擁擠的站台上,美樂和習辰通過窗戶望着彼此。
“喂,幹嘛不說話呀?”美樂推了推習辰抱怨道。
“跟你一起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話題?”
聽聽,這叫人話嗎?
“拜託,現在你是在為我送行耶!不該說兩句感人的話出來嗎?”
“說什麼?”習辰竟然一臉惘然。
“就是一路保重,快點回來,會想你之類的啊!”美樂翻翻白眼。
“白痴!”
什麼嘛!
“好了好了,不願意說你就走啦!還看什麼呀?快走快走!”美樂開始趕人。
“再等一會。”習辰瞪她一眼,淡淡地說。
“……”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呆了一會,美樂又忍不住了。
“喂,習辰,我走了以後你回家吃什麼呀?”
“你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嗎?”
“不是,早就在想了。”美樂心虛地笑起來。
“我出去吃。”
“去飯店吃嗎?”
習辰點點頭。
“可那也不是辦法,你嘴那麼刁。”
“……”習辰不吭聲了。
“這樣吧,你找華藍,她不是廚師世家的嗎?做飯也很厲害的……”
“行了,你就別操心了。”習辰打斷她,“怎麼火車還不開呀?”
“嘁!誰讓你在這裏等了?”美樂嘀咕了一聲。
習辰看她一眼:“你管好自己我就謝天謝地了,路上小心。”
“呵呵,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不是你自己讓我說的嗎?象什麼……早點回來之類的……”
“還有一句還有一句!”逗他實在太好玩了。
習辰沉默了一下,低下頭:“我會想你的。”
美樂怔了怔,心口象被什麼撞擊了一下。
“還想聽我說什麼?”
“習辰,對不起。”美樂輕嘆一聲。
“沒關係,我早就無所謂了。”習辰抬起頭,突然對美樂很溫柔地一笑。
窩心的感動衝擊着美樂的淚腺。
“習辰……”
“什麼?”
“等我這次回來,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我們……”
“不要說。”習辰打斷美樂的話,然後柔聲道,“等你真的回來,再把現在要說的話說下去。你知道,到目前為止任何事情都沒有照我們的預想那樣發生過,不要再給自己包袱了。等你回來,我會聽你說,否則,你也不用感到遺憾或者難過。”
美樂靜靜地望着習辰,笑了笑,點點頭。
火車終於慢慢起程,習辰和美樂揮手告別。
再見了……
下了火車,美樂一眼便從喧嚷擁擠的人群中找到了向她微笑走來的銘亦。
姜家的幾個兄弟就是這點好,不管到哪裏,永遠是這樣閃閃發光,好認又好找。
美樂興奮地揮着手,銘亦來到她身邊,馬上就接過她手上的行李。
“你回來了?”銘亦輕聲溫柔地對她說。
“我回來了。”
這一刻,美樂終於有了回到故土的感覺,聞到家的氣息。
穿着一身淡藍色休閑服飾的銘亦,他給人春日天空的感覺,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味,溫暖得讓人想流淚。
美樂燦爛地笑着,一拳輕輕落在銘亦的胸前:“好小子,你一點都沒變啊!”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進步嘍?”銘亦向她調皮地眨眨眼,目光落在她的頭髮上,臉上,溫柔地審視着。
“怎麼樣?我現在是不是很正,要我轉個圈給你看嗎?”美樂說罷真的作勢拎起裙角擺了個妖媚的Pose,鵝黃色的連衣裙襯托着她嫩白的皮膚,使她看起來象個有教養的文雅小姐了。當然,前提是如果她不擺出那搞笑的姿態的話。
銘亦忍不住“撲吱”一聲笑出來,伸手在她長至肩下的柔軟直發上一陣蹂躪。
“哎呀幹嘛?看你把我美好的形象破壞成什麼樣了!”美樂故意生氣地叫道。
“你也是一點都沒變呀。”銘亦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是嗎?我還以為自己變很漂亮了呢!”美樂嘟囔。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銘亦笑。
“我知道,你是說我的個性還是跟以前一樣可愛嘛!”美樂立即臭屁起來。
“是啊,還不光如此。”銘亦樂呵呵地順着她說。
美樂馬上興奮地豎起耳朵,露出期待的眼神。
“臉皮還是象以前一樣厚……啊!”
銘亦立即遭到了美樂慘烈的攻擊。
“可是有一點你想不到的,我可比以前更加暴力了!”美樂喊着,瘋笑着開始“追殺”銘亦。
二十分鐘之後,銘亦和美樂一起坐在珠寶商店櫃枱前。
美樂望着櫃內一款款晶瑩璀璨的鑽石戒指,陣陣耀眼的光芒早已衝擊得她失去了方向。
她抬頭再看向銘亦,他正靜靜的含着溫柔的微笑,專註地凝視着一隻別緻,清雅的美麗戒指,看起來已經認定好久了。
“這一款真的很不錯呢,你眼光真好。”美樂不禁感嘆。
銘亦的嘴角立即浮現出別樣的幸福笑容,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情不自禁地將目光鎖定在那款戒指上。
美樂深深地感動起來:“天哪銘亦,我這輩子見過最窩心的一幕就是現在這一幕,你愛上的那個女孩,她真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只要能跟真正心愛的人在一起,任何人都會是最幸運的人。”銘亦悠悠地說,向櫃枱小姐禮貌地點了點頭,指了指玻璃下的戒指。
櫃枱小姐立即將戒指取出,望着銘亦微紅着臉遞上來。
“這款戒指你看中很久了嗎?”美樂問。
銘亦點點頭,將戒指小心地握進手裏。
“那為什麼今天才來買?你喜歡的那個女孩,你是什麼時候決定向她求婚的?”
“兩年前。”
“什麼?”美樂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你搞什麼呀?兩年前就準備向一個女孩求婚,結果一直拖到現在?你為什麼不早點跟她說!”
“如果找得到她的話。”銘亦也彷彿很感慨微微嘆了口氣。
“什麼意思?”美樂吃驚地問。
“她很忙。”
“很忙?這也是理由嗎,有多忙?”
“她的身邊總是有做不完的事。”銘亦笑起來,竟有種事過境遷的感嘆,“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一直躲着我。”
“為什麼?”美樂更驚奇了。
銘亦猶豫了一下:“她害怕我受到傷害,她的父親……職業不正當。”
“黑社會的?”
銘亦笑了笑:“類似吧,反正就是差不多這一類的。”
美樂怔怔地點頭:“哦……那,她也是黑社會的嗎?”
銘亦搖頭:“她只是個普通的幼兒園教師,內向,害羞,膽子很小,又心軟。”
“拜託!”美樂伸手猛地一推銘亦肩膀,不屑地叫起來,“那還有什麼問題啊!她是她,她爸爸是她爸爸,只要你們相愛,想那麼多幹什麼?有什麼事是兩個人不能一起解決的啊?銘亦,你還真是個大笨蛋耶!”
“你真的覺得事情這麼簡單嗎?”銘亦看着她,彷彿剛才的話不應該從她的嘴裏說出來。
“就是這麼簡單啊!”美樂不服氣地瞪着他。
“因為你是旁觀者才會這麼說,可是真的愛上一個人,人就會變得很笨,然後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傻事來。”銘亦嘆口氣,目光變得幽邃,“她就是這樣一個笨女孩,為了不連累我,不讓我受到傷害,她選擇從我的世界裏消失。她忍住心痛,表現得絕情,冷漠,一次一次把我推開,不斷地說傷害我們彼此的話。我們最長一次冷戰,竟然足足有一年零三個月。”
美樂聽得出神了,神思漸漸飄搖起來。
銘亦攤開掌心,戒指在他手中輝映出神奇的光芒,他舒展了眉頭又快樂起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沒有她。我生氣她擅作主張決定我們的命運,可是我更心疼她出於對我的感情折磨自己流下的眼淚。我對她自以為是,卻專干傻事感到憤怒,可是更感激她能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哪怕帶給我更多的是痛苦的回憶。她出現了並且愛上我,在我已經夠了,足夠讓我一輩子為她堅持,不管發生什麼事……”
美樂望着銘亦,突然久違的一種酸澀幾乎立即讓她的眼淚破堤而出。
——“美樂,美樂……”
“我是一個自私,冷血,只在乎自己的人。可是我只想呆在你的身邊,不要走,好嗎?”
“我可以……抱你嗎?”
“一下,一下就可以……”
“你笑一笑好嗎?”
“你笑一下我們就走,我的輪椅就在旁邊,你對我笑一下,笑一下……”
“我愛你,美樂……”
“美樂,美樂,你怎麼了?”
“啊!什麼?”美樂猛然驚醒過來,銘亦正用擔心的目光注視着她。
“你不舒服嗎,臉色突然好蒼白。”銘亦急切地盯着她觀察着。
“我沒事啊,呵呵,沒事啦!”美樂趕忙笑起來,“喂,拜託哦,世界上哪有你這樣接人的?我好歹也坐了那麼久火車,一到站你就拉我來陪你買結婚戒指,過分哦!人家很累耶!”
“既然很累為什麼不早說呢?對不起啊!”單純的銘亦立即背負起了沉重的十字架。
“知道自己錯了吧?”美樂趕緊順水推舟賣乖道。
“真對不起,我現在就送你回去休息。”銘亦說著就要起身。
“哎,哎,別急嘛!”美樂忙一把拉住銘亦,其實心裏快樂翻了,“好啦,你也不是故意的,要我原諒也可以,但有個條件哦!”
“你說吧。”銘亦慷慨激昂道。
呵呵,超好哄的,忍不住想逗逗他。
“你那個寶貝戒指,借我戴戴看!”
“啊?……”
不出所料,銘亦馬上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
“幹嘛啦?算了算了,不願意就算了!”美樂一翻白眼。
“美樂……”
“算了啦,就知道你沒誠意!現在有了女朋友就把老朋友甩了,重色輕……”
“唰!”閃閃發光的戒指猛然被推到了美樂的面前,她怔住了。
其實本來只是玩笑,可是不知道中了什麼魔,當戒指來到美樂的面前,她竟然真的忍不住接了過來。
這時候,“鈴——”銘亦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馬上迅速按下接聽。
“喂?是我,對!……你的聲音怎麼了?……什麼?……你換煤氣罐?你為什麼換煤氣罐?……該死的!你馬上停下來一動都不要動,等我,我十分鐘,不,七分鐘就到!”
紳士如銘亦,竟然在電話里也罵起“該死”來了。
可是美樂卻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非但如此,連銘亦最後一句“美樂,你跟在我後面哦,用跑的!”也沒聽進去。
她伸出自己的無名指,將戒指輕輕地戴上,痴痴地嘆了口氣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