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學術腐朽/黃紀蘇
如此離譜的學術進口商
上個世紀上半葉中國學術思想界出了梁啟、梁漱溟、郭沫若、呂思勉、潘光旦、錢穆、陳寅恪、費孝通這些傑出人物他們都學有根基富於真知灼見能成一家之言。新中國時期學術思想的確出了問題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社會思想本來是有強大解釋力的可一旦成為教條反倒束縛了我們對社會的認識。
這3o年學術界按說夠熱鬧的了以中國社會1oo多年來的九曲九折的巨變社會神經感受到的刺激應該是夠強烈了學術思想的原動力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為什麼看不到多少有原創力的東西呢?當然回到世界體系內跟着英美重新當學徒這是一個比較根本性的原因。既然當學徒就沒有自己的東西東西都是師傅的。其實這個問題在**時代也存在馬克思主義也不是中國的那時中國不過是跟着西方另一位師傅當學徒而已。所以從大的歷史視野來看只有到中國完成了現代化的重生再造走到了世界的前列讓師傅離休下崗中國的學術文化才可能真正出現大的氣象。
但話也得從另一頭說人文社科跟自然科學還不一樣它具有很強的地方性、民族性其普適的程度要遠遠低於後者。你跟外面的師傅學是能學到一些東西解決共性的問題但完全屬於你自己的那部分你是沒有師傅的你只能把自己當師傅。184o年這一跤中國真是摔蒙了天旋地轉看誰都像師傅。本來“中體西用”放人文社科這塊比放哪兒都合適晚清民初這批讀書人從小讀的四書五經史記漢書他就是想全盤西化把中國這個“體”當狗扔了它也要自己找回來魯迅就是例子。青年學子對他說你對舊東西掌握得那麼圓熟我們覺得你真棒!魯迅說這是哪兒跟哪兒呀那些東西我不是想扔扔不掉嘛!當時就是想扔連着中醫、中國戲、中國字什麼都扔但這些東西哪兒那麼容易扔掉的?所以到後來又提“民族化”“民族氣派”提“馬列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提“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按說順着這個路子是可以走出中國特色的社會科學的你想那會兒帝、修、反都不要可不只剩自己了么?但到末了連自己也沒剩下——“文革”時期沒有學術因為不要的東西太多了營養嚴重缺乏把自己整得骨瘦如柴一切都談不上了。
**十年代的這撥知識精英由於生在封、資、修被通通取締的年代四書五經還真沒讀過讀的凈是《半夜雞叫》他就是想中體西用也無從下手更何況他們再也不想中體西用了。我有個朋友上世紀7o年代末在北大歷史系讀書他說:這四年什麼都沒讀娘的光讀外語了——還沒讀出來!他的情況當然極端了一點但也挺有代表性。就舉外語為例吧。在一個正常的社會裏會七八國外語的在大眾眼裏也就是“挺神乎”一主兒罷了跟我們看人用腳穿針引線的感覺應該差不太多會讓我們佩服但不會讓我們自卑。前面說到錢鍾書從8o年代的學術界熱到9o年代的全社會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會好多種外語。我想中國也有會好多種地方方言的人但就沒有流傳出來成為佳話。其實就是會斯瓦希里語、越南老撾語甚至俄語、西班牙語也沒什麼用還是得人均gdp高的那些國家的語言。從這裏我們看到當時那種社會心理、學術風氣的經濟基礎簡單說就是美元跟人民幣1∶8的比率。我們再說第三個原因:干西學批商、零售商、廣告商、運輸隊致富快。8o年代出國省一頓飯就能帶回件小玩意小玩意別看個頭不大影響很大往家裏一擺女同學見了就很可能就變成女朋友。當時經常聽到有學者出國為了多帶些小玩意回來頓頓方便麵由於營養跟不上回國下飛機都是抬下來的。學者們去西天取經取回美元馬克和大好前程被鮮花繞着聚光燈照着媒婆堵着飄飄忽忽哪兒還記得什麼“中體西用”啊他只恨自己這“體”生得不對不幸生在了黃河兩岸只能站在黃土高坡上臨風做自我批評說黃土地上的體制不好文化不好人種不好歷史不好地形地貌全都不好。都不好怎麼辦呢?一些有宏偉政治抱負的說那就讓我們把東土改造成西天吧。另一些人說那得猴年馬月了咱還爭取直接移民西天得了。他們在爭取移民的過程中現西天千好萬好就是使館簽證處不好——不是所有人都給簽。
時代尷尬:接軌接出了鬼
不讓簽也沒關係他們照樣跟西方接軌。因為摸着黑接有時會接出妙趣橫生的結果來。隨便舉個例子我原來干《中國社會科學》英文版的活兒有回碰到一篇稿子談的是中國文學裏面有這麼個詞兒“世界新質生存母體關懷傾向”一看頭就大了。我找到作者說:這要譯成英文估計你也是從英文翻譯過來的你能不能把原文告訴我?他說:我也是抄來的不知道原文怎麼說。我說:那你就用家常話給我解釋一下。他說:你就自己解釋了吧。我說:是新生活么?他說:沒錯沒錯就那個意思。作者其實挺樸實的真是個好人根本不是咋咋呼呼的新新人類而且4o來歲本來是能好好說話的但他說現在學術界就吃這套——顯然也是被逼無奈。這路東西9o年代以來在史學理論和文藝批評中比比皆是。我有回瀏覽雜誌看到什麼“a層面上的d線效應”“B層面上的F線效應”還以為是說二極管什麼的呢其實說的是中國話劇。學者們走到這一步還真不是學習西方而是冒充西方了因為西方好像也沒到這地步。北京開的那家連鎖店“加州牛肉麵大王”總部據說在加利福尼亞歷史據說有一兩百年。有愛吃這面的去加州想嘗回正宗一打聽根本沒這麼個店。前些時香港有位大6出去在國外繞了一圈繞到那兒的政治學者丁學良教授他批評中國的經濟學家夠國際學術水準(也就是在國外什麼雜誌上表了多少文章)的不過五人當時引起軒然大波於是我對這個人便有了印象。有次等車買了張小報上面正好有篇文章介紹他是中國“能品洋葡萄酒”的第一人。後來我又看到一篇報道講他從安徽山溝到社科院馬列所再到哈佛大學的成功攀登之路也真是個人奮鬥的一個小典範啊!他填出生日期只能填出年和月來因為家裏當年窮得買不起日曆父母只記得他呱呱落地、嗷嗷待哺的那段日子大雨傾盆估計是盛夏。最近我轉到他的博客上瀏覽了一下見他寫的文章也跟《管錐篇》似的凈是括號加外文再一看那外文凈是poer、freedom、peop1e之類都是嚇唬安徽失學農民兄弟的。本來從底層向上奮鬥特別值得大家的理解和同情因為它體現了一種公平的精神也給社會帶來生機和活力。但像這樣把自己奮鬥成一個蹩腳的“高等華人”就不太有意思了而這種情況在今天的學者群體中可不能說是少數現象。由這幫“睡覺打領帶”的學人出任教授、博導、學科帶頭人你又怎麼能指望中國很快能出現有原創力、有“自由之精神”、符合中國實際、能夠指導中國展的學術文化呢?
前一段時間中國政法大學一個男老師被男學生當堂砍死原因據說是因為一名女學生。這件事情的始末原委還不完全清楚但從網上報上披露的消息也能看出大概來。這位老師4o多歲來自湖北鄉下在法國留學多年自覺血管里流的已經是“法蘭西血液”要以紅格子褲的另類穿戴把自己打造成大學校園的一道浪漫風景。這還不夠他還給女學生們寫“徐志摩體”詩歌還在課堂上跟學生誇耀自己法文比中文強還在家裏舉辦法國葡萄酒鑒賞派對那感覺就好像他一生下來就被法國人抱養了似的。他從底層上來想快點獲得上層社會的身份標誌這沒什麼不對。但不幸的是他弄了個法式徽章法國不就是多風流韻事嘛。——要是英式、德式也不至於這樣的結局。他正值中年心未必不花但也未必多花。不過既然佩戴了“地中海紅帆”的法蘭西徽章他就不能不花不花別人會說他那徽章是管人借的。於是寒光一閃血花四濺。可憐他夫人懷孕5個月也可憐那個男學生的貧苦父母省吃儉用剛把孩子培養成*人。這個悲劇的背後顯然有崇洋文化的因素。
話說回來上世紀9o年代末以來學術的洋奴化應該說稍稍好了點原因比較簡單——學者領到的人民幣多了。國家放的科研基金幾千已經不叫錢了動輒幾萬幾十萬那都是億萬勞動者辛辛苦苦幹出來的用老話說就是“民脂民膏”。怎奈被貪心學者蜂擁而上、須臾而盡——胡謅一篇誰也看不懂、誰也不會看的《科學展之我見》就騙去了西部好幾家農民一年的收入!某單位的領導就對下面的學者推心置腹說:小錢(科研基金)你們自己去騙大錢我幫你們(到財政部)去騙。這些年搞的科研基金在多大程度上成就了中國學術的健康展在多大程度上導致了知識精英對人民資產的搶劫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學術**如今已嚴重到了見慣不怪、沒人拿它當回事的程度。由於學術的**讀書人越來越沒讀書人的樣子一個個看着像官場上的小秘書、市場裏的小商販。小時候商店賣東西的見小孩子淘氣就嚷嚷說:學生學校是這麼教你的么?那時社會對讀書人的道德水準是有較高期待的。如今誰還把讀書人當回事呢?他們也沒把自己當回事社會的化糞池裏他們不算最如魚得水但也夠能撲騰的了。從歷史上看讀書人怎麼也都還算是社會中比較健康的力量帶着棺材上任國亡自沉的可不儘是讀書人么?相對於其他群體讀書人成天“上下古今”本來最有可能越自身經驗和利益最有可能截斷惡的鏈條打破墮落的循環成為前面說過的、社會改良的啟動基金。但今天你看他們或一頭扎當權者懷裏或歪坐在資本家腿上或一人一夜、被倆主兒輪包。我真納悶他們怎麼會腐朽得這麼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