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PUB
時代青年一定要跟得上時代,我們家老大也不例外,除了打別人跟打我們之外,老大偶而也會帶我們去一些有趣的地方做各式各樣的探險,例如在很熱的夏天中午逃課去麥當勞吹冷氣打麻將,或是去跟賣難吃雞排的小販老闆說:“老闆,我要七七四十九塊雞排。等一下來拿。”然後當然不去拿。
現在要講的故事就是我們去搖頭PUB的陳年往事。要開同學會了,回憶總是不三不四的在腦子裏漂來漂去。
當二十幾年前,大約是搖頭丸剛剛出來的九零年代,哈棒老大跟我們還在念精誠中學的高中部的時候,有一天,我們在上吳老師的英文課上的很無聊。
我們的學校很怪,什麼科都缺,就是不缺國文,所以吳老師自從教了白痴的數學后,還教過體育、美術、物理、化學、還有健康教育,現在則是用他不可思議的韌性在教英文。
“E、N、T、E、R、T、A、I、N、M、E、N、T,課本說這是娛樂的意思,英國人就是麻煩,用十二個字母去組一個字真是讓人拿它沒辦法,所以大家在這幾個字母旁邊寫上我的批註,煙特舔門特,希望大家可以記得熟一點,學英文發音最重要。”吳老師在黑板后寫下“煙特舔門特”五個國字,我打了個哈欠,回頭一看,全班早睡得東倒西歪。
這也難怪,英文課是最後一堂課了,疲倦變成集體發作的病。
“老師!煙特舔門特其實是十三個字母。”王國興奮地舉手。只有他精神奕奕。
“啊!加分!”吳老師露出“其實是看看大家有沒有發現”的表情,在點名簿上打了個勾。
真是無聊的青春啊,又悶又熱的四點五十七,糟糕的英文課。
我朝後看了哈棒老大一眼,老大橫躺在牛皮沙發上,班上所有的三台電風扇環繞着老大嗡嗡嗡吹,老大手裏拿着一根烤香腸啃着。原來是楊巔峰又偷偷在教室後面烤香腸,難怪我覺得教室里煙霧瀰漫的。
哈棒老大將香腸啃完,意興闌珊地將手中的長竹籤隨意射出,正好命中坐在我前面的睾固酮的後腦勺,睾固酮應聲倒下,下課鈴也正好響了。
“今天晚上去PUB玩吧。”哈棒老大淡淡地看着吳老師。老大果然神機莫測,不知道哪一根筋去想到去PUB玩耍。
吳老師看起來蠻高興的,畢竟很少有學生願意帶老師出去玩耍,何況是哈棒老大。
晚上十點,我們一行人便在一家叫做“狂馬”的搖頭PUB前集合,大家都興緻高昂。
王國穿了一身正式的白色西裝和棕色皮鞋,他說是他媽媽幫他挑的,他媽媽說去正式的場合應該要打扮整齊,所以連頭髮都幫王國梳得油不溜丟,皮鞋也閃閃發亮。
我打扮得很輕鬆,那年凱文科斯納的“水世界”賣得超爛,所以我穿了一身類似電影裏的破布服表達我對他勇敢砸錢亂拍片的敬意。我還特地帶了一副麻將,免得老大臨時要在PUB里打麻將卻沒麻將可打的話,他只好打人。
楊巔峰最時髦,他戴上藍色的隱形眼鏡,把頭髮噴成金色的,把自己打扮成外國人。“西洋人船堅炮利,比較容易在PUB把到漂亮美眉。”楊巔峰總是遙遙領先我們。
矽膠學長①也來了,他穿了黑色的緊身背心,露出他最自豪的粗壯手臂,脖子上掛了銀色的方塊項鏈,熱愛打棒球的他更不忘在小腿內側綁了一根短球棒。
吳老師就老土了,他根本沒有換衣服就來了,跟哈棒老大一樣。老大身上還是穿着精誠高中的制服,頭髮蓬鬆像個神氣的鳥窩,他駕到的時候,白色的制服上還有一些血滴,想必在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
“進去吧。”哈棒老大說,於是領着我們進了沒有最低消費的狂馬PUB.
狂馬PUB真是一個好玩的地方,難怪小孩子還沒長大就急着跑來這裏玩。舞池裏的音響吵得要命,一大堆人在五顏六色的燈光里扭來扭去,還有一個光頭佬在地上打滾跳黑人街舞,像顆鑽石炮,好多個人披頭散髮圍在他旁邊尖叫。
“好多美女啊!”楊巔峰在我的耳邊大吼,他不帶謝佳芸來PUB果然是對的,雖然謝佳芸自己本來就不想來,因為她不喜歡看見血。
“對啊!”我大吼。在這種鬧烘烘的地方,沒大聲說話還真聽不到聲音。
“老大!要干架嗎!”矽膠學長大吼。
“老大!要打麻將嗎!”王國大吼。
哈棒老大搖搖頭,帶我們坐在舞池旁邊的沙發上叫酒。
“老師沒錢,你們要自己出。”吳老師話說得很明白,但應該也沒有指望過他會請客。我看吳老師跟來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想看免費的鋼
管秀,我看了一下節目表,鋼管秀從凌晨一點才開始。
於是我們各自叫了名稱稀奇古怪的調酒,而吳老師沒有點,他等到所有人的調酒都到了之後,才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根吸管,插進我的“螺絲起子”里跟我一起喝。
“不介意吧?”吳老師羞赧地說。真是省錢省瘋了,我變成中年人的時候如果跟他一樣,我一定吞大便自殺。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學他的口氣。然後吳老師該死的吸管便開始在大家的調酒里遊走,這邊喝一口,那邊喝一口,然後在矽膠的萊姆酒里吹着泡泡,搞得矽膠的臉色很難看。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裏,大家圍着動機不明的哈棒老大戰戰兢兢地坐着,老大搔着他的鳥窩頭,頭皮屑雪花般掉進他點的咖啡牛奶里。他這麼無聊一定是在等什麼。
大概是等我們惹事吧?還是等好辣好辣的鋼管秀?還是在觀察哪裏是最好的起火點?
“老大,我們可以到處玩嗎?”王國提議。
“嗯,好好玩吧。”哈棒老大打了個哈欠。
太棒了,第一次到這種地方當然要好好玩一下,何況,要不是哈棒老大把守門的警衛打昏裝在路邊的可燃性垃圾桶里,我們這些未成年時代青年還進不來呢!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熱情的小妞我來啰!”楊巔峰瘋狂地跳着不知哪學來的豪華舞步,很自然地融合在一堆年輕美眉群中,那些白痴女孩子一看到他是個洋鬼子,立刻興奮地將身體貼了上去,跳起了黏黏舞。
我可不會跳舞,要把妹我也不行,何況那些辣妹太漂亮了,不是我長期投資的對象。漲停板過後總是會下殺的,所以我只交看起來很醜的女孩子當女友。
而我的眼睛,早就發現在PUB的角落裏,一扇突兀的屏風後面,躺了一個非常丑的闊嘴女人,那醜女正在睡覺,身上的衣服裙子被撕得亂七八糟,十幾個男生井然有序排成長長的一列,輪到的就抓着她的兩隻腳晃動一番。
我不是笨蛋,我知道那個學名叫“大鍋炒”,所以我也過去排隊,一個服務生親切地遞給我一張排隊專用的號碼牌,上面寫着“16”,我才知道這個“大鍋炒”其實是他們店裏的娛樂節目,假的,專門滿足想大鍋炒卻沒鍋可炒的痴漢。
我一邊排隊,一邊看着王國在舞池裏吸引眾人的目光,他的雙手成掌,非常規律地上下晃動,像一隻垂死的鳥,而雙腳像跳繩般用力立定跳。
樣子好蠢。
可是那些年輕不懂事的辣妹卻以為王國是故意耍寶來鬧大家的,個個笑得亂七八糟,還幫忙王國打拍子、鼓掌、吹口哨,搞得沒人要看那個用腦袋頂着地板、辛苦跳街舞的光頭佬。
光頭佬蠻不爽地站了起來,坐在舞池的左端,遠遠瞪着搞笑的王國,他的身旁坐了一群古惑仔,還有一個看似黑社會大哥的平頭男。
“好可愛喔!”一個109辣妹笑得花枝亂顫,指着王國大叫。
“oh~He'smyfriend,Wang-go!Healwayscatcheverybody'seyeinathousandways!”楊巔峰靠了過去,藉話題跟那個109辣妹攀談起來。
真是高手!
舞池的右端,本來以為有架可乾的矽膠意興闌珊地坐在老大旁邊,無聊到用左手跟右手比腕力,愛貪小便宜的吳老師索性將吸管插進所有人的飲料,然後一邊在桌子上出英文期中考考卷。題外話,上次模擬考吳老師出了張完全沒有英文的英文考卷,搞得所有三年級的學生都蠻不開心的。有機會說給大家聽。
時間在撞來撞去的喧囂噪音中遲緩流動,我好不容易往前挪了七個人的位置,只剩下九個人就輪到我了,那個醜女居然開始打呼,於是我開始擔心等一下萬一舉不起來怎麼辦。
我不禁羨慕起被一堆美女圍在中間的王國,他的“翅膀彈跳舞”跳累了之後,就開始在舞池中央模仿起電動按摩棒的螺旋旋轉,全場的人都笑翻了。
王國越受矚目,那個光頭佬就越不是滋味,他身邊的黑道平頭男不知道說了什麼,那個光頭佬一臉快爆發的樣子,站了起來,逕自走到DJ旁邊將吵死人的音響停掉,全場頓時嘩然。
音樂一停,所有人都看着一臉尷尬的DJ,面面相覷。他們大概是嗅出濃厚的火藥味了。
我趕緊將號碼排丟掉,回到座位上。沒有比老大身邊更安全的位置了,所以楊巔峰也丟下剛開始舌吻的109辣妹,坐在我旁邊,只有渾然忘我的王國還在舞池中間模仿按摩棒。
“干!你這小鬼在玩什麼!”那個黑道平頭男一掌用力拍向桌子,桌子居然應聲斷裂,整間PUB鴉雀無聲,王國大夢初醒般跌在地上。
哈棒老大神色不悅,同樣一掌拍向桌子,但桌子只是微微一震,並沒有裂開。
我看了一下桌子,天啊,黑道平頭男可真有兩下子,居然可以拍裂這麼厚實的木桌,顯然是個練家子。
“老大該不會打輸他吧?”我震驚,與唇語詢問身邊同樣是格鬥怪物的矽膠學長。
“桌子會痛嗎?”矽膠學長冷冷地說。
我不明白。
“如果桌子會痛,現在早就裂成十八片了。”楊巔峰自信滿滿看着老大。
王國如老鼠般倉皇逃了回來,而那群古惑仔跟在黑道平頭男跟光頭佬的身後,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一場大戰勢不可免。
“干你媽的,這根按摩棒是你的小弟嗎?”黑道平頭男的人馬將我們這一桌圍了起來,輕蔑地看着哈棒老大跟王國。
“按摩棒,你很會耍寶嘛!給我跪下!”光頭佬摸着王國的後腦勺,突然將王國的臉用力按下,碰!王國吃痛摔倒。
我緊張地看着哈棒老大,他老人家自顧自喝着漂着頭皮屑麥片的咖啡牛奶,然後開始挖鼻孔。
黑道平頭男冷笑,拉了張椅子坐下,從懷中拿出一把藍波刀,輕輕放在桌子上:“小朋友,來PUB還穿着高中制服啊?私立精誠中學學費很貴吧?今天如果要叔叔保你的小弟,要收的調停費也不少喔。”
光頭佬將他的鞋子踩在王國臉上,不屑地說:“老大,別跟他收錢,我是決心把這白爛打成殘廢了。不過如果硬要跟他收,醫藥費就算他十萬好了。”
王八蛋,說來說去都是要錢,這就是骯髒的黑道。
此時PUB所有人都遠遠地看着這場好戲,只有吳老師全神貫注地在出他的考卷。
“老大?”矽膠學長忍不住開口,他搞不懂老大怎麼還會在挖鼻孔,絲毫不管王國的死活。
難道哈棒老大真怕了這群古惑仔?
“玩過真正的藍波刀嗎?叔叔教你。”黑道平頭男看哈棒老大好像在發獃,大概是很不開心吧,於是拿起藍波刀,非常快速地朝哈棒老大放在桌上的手掌一陣急刺,咚咚咚咚咚咚咚!每一刀都很利落地插在五根手指間的縫隙,大概連續插了三十秒,桌子上早已坑坑洞洞。
好驚人的速度跟勁道!這“快刀刺指縫”把戲可是當時最流行的恐怖遊戲,尤其拿別人的手來玩,更叫人心驚肉跳。
“三十秒,七十七下。大人的黑道跟小朋友的家家酒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大人的黑道有個規矩:不肯付錢的結果,就是付更多的錢。”黑道平頭男狠戾地說:“少一下就賠一萬塊,換你。”然後將手掌攤在桌上。
哈棒老大連看他一眼都沒看,直接拿起藍波刀往黑道平頭男的手掌上一刺!
“啊~~~~~~”黑道平頭男慘叫,那柄銳利又寬大的藍波刀就這麼直貫下去,沒入厚實的木桌,刀柄護手的扣環都壓到平頭男的手掌了。
那群古惑仔大驚失色,整間PUB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尖叫聲連連。
光頭佬怪叫一聲差點跌倒,看着自己的當家老大滿頭大汗、五官扭曲地哀號,不知如何是好。
“欠你七十六萬。”哈棒老大的手還是握着那把藍波刀,鮮血慢慢流下桌子。
“快拔出來!”光頭佬大叫,拿出一隻蝴蝶刀,十幾個古惑仔全都亮了傢伙鼓噪着。
“拔出來要一百萬。”哈棒老大靜靜地說。
“你搶錢啊!”光頭佬憤怒地大叫。
哈棒老大打了個噴嚏,手一滑,藍波刀一震,那黑道平頭男又慘叫了一聲,好凄厲。
“一百一十萬。”哈棒老大說,這種賺法真是太屌了!
那黑道平頭男拚命地點頭,大吼:“我給!快拿開!”幾乎快哭了出來。
“老大別給他!”光頭佬怒急攻心,將王國拉起,蝴蝶刀架在王國的脖子上,大叫:“把你的手拿開!不然我幹掉他!”
哈棒老大不耐煩地說:“一百二十萬。”
“小心我幹掉他!”光頭佬大吼。
“一百三十萬。”哈棒老大一手挖着鼻孔,一手不住地搖晃刀子,搞得血濺得到處都是,那黑道平頭男將臉貼在桌子上痛苦慘叫:“死光頭你幹什麼!快住手!”
光頭佬忿忿不平地將王國推開,我趕緊將王國接住。
哈棒老大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本票,那黑道平頭男趕緊滿臉大汗地在金額上填了一百三十萬的數目和名字,免得金額跳到一百四十萬。
楊巔峰代替老大確認了金額無誤后,更核對了黑道平頭男的身分證,於是哈棒老大開口:“黑道了不起嗎?把手放在柱子上。”瞪着欺負王國的光頭佬。
“還不快~~~~~~~”黑道平頭男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雙腳也跪在地上了。
光頭佬顫抖地將手掌放在柱子上,哈棒老大於是將藍波刀抽起,重重地往光頭佬的手掌上射了出去。
然後又是一聲慘叫,那把藍波刀不偏不倚砸在光頭佬的手掌,深入手背後的柱子。
黑道平頭男摔倒在地上,捧着自己滿手的鮮血,大叫:“還不快宰了他!把本票搶回來!”
我差點就要躲到桌子底下觀戰了,但那群古惑仔手中的刀子突然鏗鏗鏘鏘地相互碰擊,我才注意到他們拿着刀子的手原來是在顫抖。
“老大——我——我們認出來了——四年前在孔廟前面,拿槍把我們全乾進醫院的——就是他!”一個拿着狼牙棒的古惑仔突然哭了出來,然後所有不良少年的兵器全掉落一地。
哈棒老大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從書包里拿出槍還是手榴彈之類的東西,他只是將咖啡牛奶給喝完,聽着光頭佬斷斷續續的哀哀叫。
“出完了!耶!”吳老師突然抬起頭來,鬆了一口氣似的,我偷偷看了一眼,那考卷果然還是沒有半個英文字母。
“那走吧。”哈棒老大起身,連看都不看摔倒在地上的平頭男一眼。
於是我們沒看到鋼管秀也沒排到大鍋炒就走了,十分可惜,我們好像是專門來等吳老師出完考卷似的。
後來我聽朋友的朋友說起那天晚上的後續:那根柱子不是水泥柱,而是用大理石做的,所以那把藍波刀足足拔到天亮才拔出來,光頭佬拔到失禁又脫水,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狂馬PUB里。
到底還是矽膠學長說的對,桌子不會痛——
註釋:
①請洽酸內褲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