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暗之光
01
去看少年好友陳錦明的路上,算是正式進入冬天了吧。
頭頂竟然零星地飄起了雪花。
搭了雙層巴士,艾楊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扭頭看着窗外,溫度還沒有完全降低,雪花落下片刻,就化成了細小的水滴,凝結在剛剛擦拭明亮的窗玻璃上。耳邊是陸川夏在輕聲地講着他跟陳錦明的少年事:——
十三四歲的時候,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他叫陳錦明。我們倆交好完全是因為我們的父親,他父親得勢時是我父親的上司,後來走背運,生活一度不如意,貧窮失意就跟是頭頂陰霾的雲一樣,任憑你走到哪裏都逃脫不了這樣不見陽光的厄運。饒是那樣的環境,叫做陳錦明的男生還是出類拔萃到讓所有人感覺耀眼。讀初中的時候,我一度把他作為自己的偶像,他喜好和厭惡的一切,在我眼裏都有絕對的理由和權威。那時候爸爸問我長大的理想,我會不假思索地說,長大后要成為錦明哥哥那樣的人。我們在一所學校讀書,回家也是走同樣的路線,幾乎整日粘在一起。後來,他的家庭出現了無可挽回的裂縫,他的媽媽跟隨別的男人私奔,而妹妹錦卓也因感冒高燒救治不及時染上了重病,救治無效去世,也因為這件事,陳錦明跟我決裂。我當時覺得很委屈,我站在醫院的走廊里看着在視線里一點點消失的陳錦明,胸腔里灌滿了冰冷的風雪,涼得我幾乎說不出話來。而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不久之後他就被父親送往了北方一個叫做青耳的城市。然後,他就一直在那裏了,再也不回來了。
巴士車停在了郊區的一個站點。
陸川夏跟艾楊下車之後,又七拐八拐地走了很長一段路。有點路痴的艾楊徹底迷失了方向,只是跟着陸川夏翻揚的衣袂一路朝前——
你是喜歡他的吧?——
啊?——
其實,我們每個人小時候,都會喜歡上身邊這樣優秀的人呢——
唔,那種感情,也許就是喜歡呢——
那你可以去看看他呀。況且……你現在也有的是時間——
就算是我去了青耳,也見不到他呢——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呢。
突然就紅掉的眼睛,少年時潮水洶湧的感情再一次捲起往事的塵土撲面而來,在一瞬間,遮天蔽日地吞噬掉了所有的光線和聲音。再抬起頭來時,濕漉漉的光已經罩在了陸川夏的雙眼,他努力地笑了笑:"艾楊,我這樣懦弱,你會不會笑話我呀。"
"你是我見過的男孩子裏性格最好的人,溫良、樸素、純潔。我這麼形容你,你不會覺得矯情吧?其實,我很羨慕你和他之間的友情呢。"
"我一直那麼努力地靠近他,小時候,我完全不是這樣的性格呢,所有事都喜歡依賴別人。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好像就是他去世的那個夏天,我像是突然長大了,喜歡照顧和包容別人。這麼多年,無論安可可跟我怎麼鬧,我都喜歡讓着她,每每我想發脾氣的時候,我都能想得到小時候犯錯誤的時候,錦明朝我遞過來的明晃晃的微笑,他從不跟我凶,老是說下次不要這樣之類的話。這樣的人,走到哪裏都是會受人喜歡的吧。"
在一幢幾十年的老樓前,兩個人停下了腳步。
灰突突的牆壁上用白色的塗料寫着動遷的字樣。
不遠處,已經有推土機之類的大型機器在作業,漫天的塵土捲起來,朝更遠的地方吹去。
"吶,以前錦明就住在這裏呢。我們原來經常在這條叫做柳士巷的街上玩呢。"
還有街坊里的一些老人認出陸川夏來。
"哦呀,小夏哦,你怎麼來了呀?"老奶奶挎着菜籃停下來,細細地打量起男生來,"都長這麼高了啊,簡直不敢認了呢。都談女朋友了吧。"然後目光朝站在一旁的艾楊轉過,"還真是標緻的姑娘啊!"
一句話說得艾楊的臉飛快地紅起來。
陸川夏也不做辯解,只是笑嘻嘻地跟老人聊着天。
在那裏停留了兩個多小時,講了許多小時候跟陳錦明在一起的故事。
人真是喜歡回憶的奇怪動物呢?
《動物世界》裏的那些在草野、森林、海底甚至是北極世界裏生活的動物們,也會像是人這樣的么,會對過去的人和事念念不忘甚至在回憶起的時候熱淚盈眶么?
記憶就是這樣巨大的包袱。
隨着年紀的增長,包袱越來越大,就這麼一路沉重地朝着更不可知的未來走下去。
有時候,真想把這肩上的包袱卸下來。
什麼都不再想。
就像是電影裏經常設計的爛俗橋段,在一場車禍之後,失去了以前的記憶。
02
陸川夏差點以為自己就成功了。
差點以為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所有的開心不開心的事情都可以忘得一乾二淨了。
在也不必像是可憐的蝸牛一樣背負巨大的包袱沉重前行。
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又陌生又熟悉的大臉。
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掉在自己的扎着細細的針頭的手背上。
有點燙。
安可可的一張哭喪着的臉。
"小夏,你醒醒啊,只要你醒了,我再也不跟你鬧了,我把什麼都給你,你不是要那個膠皮娃娃么,我依你,我再也不跟你扯謊了。"安可可從挎包里掏出那個膠皮娃娃塞在陸川夏的懷裏,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臉。
陸川夏看到了站在安可可身後的艾楊。
目光隨着膠皮娃娃的出現,一下被點亮了。
於是,臉上不由自主地掛上了欣慰的笑容。
"吶,給你拿回去吧。"努力地抬了抬手,示意艾楊過來拿走那個膠皮娃娃。
艾楊走過來,拿起膠皮娃娃,卻被安可可揚手打翻。
"你他媽的給我放那!"突然凶起來的態度,與剛才的哀傷無助判若兩人。
"可可!你別這樣!"陸川夏試圖阻止安可可。
"要不是你這賤人!小夏能這樣?"安可可什麼也管不了了,"原來他還只是一個開除學籍留校察看,現在他被學校徹底掃地出門了,你是不是開心了啊,你的目的是不是達到了啊,你這個賤人,你告訴我,你接近小夏到底居心何在?"
"我、我……"
"你媽了個逼!"
"啪"的一耳光甩過去,艾楊的嘴角淌出了血。
陸川夏絕望地閉上了眼,用了全身的力氣,將放在床頭的手機朝安可可砸去,恰巧安可可打完人轉過身來,手機正中安可可的臉部,鼻子迅速淌出血來。
"安可可,你鬧夠了沒有。"陸川夏無情地說著,"我跟你說,艾楊是我女朋友,以後你要是再欺負她,就是跟我過不去!"
"小夏,你?"
"安可可,你給我出去!"
這下輪到安可可和艾楊同時驚訝得說不出話。
過了片刻,終於醒悟過來的安可可死死地捂着嘴,扯着那隻膠皮娃娃朝外瘋狂跑去。
03
那天跟陸川夏去看望陳錦明回來后。
在路口告別以後,艾楊有感覺被人跟蹤了。
當時天也快黑下來了,因為已經回到了學校,不想麻煩陸川夏,於是撥了之前陸川夏給介紹的男同學。
那個叫做齊浩的男生迎面走來的時候,一直跟着艾楊的男生也從後面趕了上來,肆無忌憚地拍了拍艾楊的肩。
"美女你好。"輕佻的神情讓艾楊有點噁心,"交個朋友怎麼樣啊?"
艾楊笑笑,然後抬手指了指從不遠處趕過來的男生。
"那個,我男朋友。"
那人見了一愣,然後臉上浮現出了匪夷所思的微笑。
04
天空仍舊一片陰霾。
暮色濃重,漸漸吞噬了最後一絲光線。
雪下得更大了,模糊的視界裏開始有了一層虛空的白色。
艾楊想起在巴士上陸川夏問過自己的那句話,心裏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暖意——
吶,你期望中的男朋友是什麼樣的呢?——
是像我這樣的么?——
是么。
05
長相就很剽悍的女生突然衝進來,並且甩了地動山搖一巴掌給艾楊時,就連在場的其他人都呆掉了。
並且在艾楊茫然無措的時候,她先放聲大哭了。
好像剛才那一巴掌,甩疼了她的手。
然後就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的話。
"你媽逼地要臉不啊你,勾引人家男朋友!""你是不是巴不得立刻叉開兩腿跟男人上床才舒服啊你!"之類的,一直說到艾楊也流下眼淚來,才被其他人慢慢勸開,這才算是罷休。
艾楊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那女生是齊浩的女朋友。
06
謠言就跟是巨大的花盤,不斷盛開壯大,最終變成如此張牙舞爪的模樣。
07
被貼上了"亂交男朋友""跟不知多少男生上過床""最愛勾引別人的男朋友""見了男人就骨頭酥"之類的竊竊私語快速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傳播,完全出乎艾楊的意料。
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世界上永遠不缺乏這樣一類人:謠言的製造與傳播者,巴不得世界毀滅星球爆炸,看不得別人的半點閃光,永遠樂意朝着黑暗的方向挖掘放大,甚至捕風捉影、無中生有——
在看到你痛苦地活着,我才感覺身心舒暢——
就是不想讓你好,你能怎麼樣吧?——
看到你被那麼多人寵着,我就想搞搞你呢!
世界上永遠少不了這類人,這類惡毒的思想。
08
世界上也沒有不透風的牆。
陸川夏在回學校取放在宿舍里的東西時聽到了其他人這樣的對話:——
那女生還漂亮呀?那你就上一次她唄——
靠,你皇帝老兒啊,天下的女生你想上誰就上誰?——
她就一公共廁所,大家隨便上啊!——
真的假的啊?
其實這樣的對話也並非沒有聽過。陸川夏無奈地搖了搖頭,就在錯身而過之後的一瞬,本來不想聽見他們下面對話的陸川夏,還是被迫將下面的兩句話漏進了的耳朵——
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吧,跟你說,齊浩好像就上過她——
我知道了,就前幾天他女朋友去鬧的那人,叫啥名來着?——
艾楊。
頭腦里像是有一顆定時炸彈。
轟的一聲。
爆炸了。
09
齊浩矢口否認那些話的真實性,然後非常不好意思地遞過一根煙給陸川夏,抱歉地說著這些話肯定是他女朋友放出來的謠言。他回去一定跟她講講,其實自己跟艾楊什麼也沒有,叫她別再找艾楊麻煩了。
"女人都嫉妒心還強的動物呢。"齊浩抬了抬下巴,"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們家那一安可可,可比我們家那個鬧多了啊!"
陸川夏擋過了齊浩遞過的煙。
"這東西少抽點,不好。"轉頭就走,走了幾步后又不忘囑咐,"你記得跟你女朋友說說啊,叫她別為難艾楊了。"
其實,平時都是很好的兄弟,話說開了,也就沒什麼了。陸川夏從來樂於把人把好處閃光處想,對於人心之黯黑疏於算計和評判。
所以,他根本沒有看見,在他身後,齊浩看過來的惡毒又憤怒的目光。
黑暗的雲朵次第盛開。
10
出了齊浩的宿舍,陸川夏進了男廁所。
站在小便池前,聽見隔板後面的兩個男生在說個不停,話題一直圍繞着齊浩和艾楊。
"你知道齊浩那逼為啥老埋汰艾楊不?"
"鬼才知道。"那小子吭哧了一聲後接着說,"估計是看上那女生了吧。"
"得了吧,那麼賤的女生,你看得上啊!"然後是嘩啦嘩啦沖水的聲音,"他想踹他女朋友,正找不到借口呢。這女生正好撞到槍口上了,齊浩偷着樂吧。跟艾楊扯來扯去,時間一長,他那女朋友不就跟他分了么。"
陸川夏站在小便池前半天沒動。
皺着眉出了男廁所后,又朝齊浩的宿舍走去。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齊浩在高聲說話,引得一個宿舍的其他男生哈哈大笑。
"就艾楊那賤逼,他陸川夏還當著寶呢,什麼玩意兒,他自己想一隻腳踩兩條船,踩不好,還他媽來怪我了,那賤人到處勾搭人,還有臉找我來說,仗着自己長得好看,他威風個屁啊!"
突然翻湧起來的鮮血。
在一瞬間就被點燃了。
在一片附和的"就是、就是"的聲音中,陸川夏抬腳大力地踢開了門,全無血色地一張臉盯着正張着大嘴哈哈大笑的齊浩。
他正坐在桌角上,對眼下的情境完全沒有準備。
一瞬間有點失神。
陸川夏二話不說,徑直走過去,順手拿起他們桌子上的水壺就砸了下去。
"算我陸川夏瞎了眼,交了你這樣的朋友行不行?"陸川夏攥着碎成一片的水壺,"有種你就來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齊浩抬手摸了摸濕漉漉的頭頂。
大喊一聲撲了過來。
於是一片混亂,同宿舍的幾個男生紛紛捲起袖子沖了上來。一個人舉起凳子橫頭砸來,陸川夏靈巧地閃身,凳子匪夷所思地再次砸在齊浩的頭上,這一次是徹底的頭破血流了,也徹底激怒了他,混亂中不知道誰動了刀子,從後面斜着捅進了陸川夏的身體。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刀子拔出來后又跟進了一刀。
兩刀、三刀……
後來在醫院搶救時,陸川夏被縫了十八針。
密密麻麻的穿針走線,挑破皮膚刺入肌里,處處都是傷。
11
被抬上120急救車。
艾楊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也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她害怕地哭了。
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下來。
緊緊地抓着陸川夏,一疊聲地說著:"你別嚇唬我啊,你得挺住啊!"
那一刻,陸川夏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太可憐,他心疼地舉起手摸了摸艾楊掛滿了淚水的臉龐,她自己跟自己已經生活了那麼多年,那麼閉塞、孤單、不諳世事,缺乏應對冷漠自私的社會的經驗,他真怕她再受到什麼委屈不公甚至不尊重,他不能再讓她一個人生活下去了。於是,拼盡了最後的氣力,陸川夏朝女生露出了明晃晃的微笑。
"別人照顧你我不放心呢,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吧!好不好?"
舉起的手落下去。
艾楊整個人癱在陸川夏的擔架前,一疊聲地說著:"好、好、好……"
12
其實,我已經感覺到你漸漸遠離了我的世界。
只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你走之後,這世界的一片荒蕪。而將你驅逐出境,不正是以前那麼長時間裏我一直的夙願么?
安可可獨自一人做完人流手術之後,空空蕩蕩地走出醫院,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車流,突然眼淚橫流。
不敢再奢望那麼多了。
只要能有你一個問候也好啊。
眼下的大麻煩還沒有擺脫,李昂是徹底跟自己過不去了。這混蛋說得沒錯,他果真是染上了毒品,倒沒想像中的那麼嚴重,但對搖頭丸已經痴迷到了無法放棄的地步。為此,四處搜刮錢財。就是自己準備做流產手術的前一天,他還跑到醫院來鬧騰了一番。
死活硬泡算是把前天晚上應下給他的那2000塊錢搶走才算安穩下來。
可是這根本就沒有結束。
就像是一個無底洞。
一刻不停地索取,再多的光也無法點亮他的黑暗。
幾乎隔上兩三天就掛電話朝自己要錢。也不管她到哪裏去搞來那麼多的錢,只要自己不應,他就要拿三年前的那件事要挾自己。
安可可已經心力交瘁到無法應付他的地步。
明晃晃的悲傷,就像是這冬天裏稀薄的陽光,拉動着一條條傷感的光線,橫在頭頂。眼淚順着安可可的手指縫隙跌落。
不停地在頭腦里一遍遍回放的畫面是,陸川夏看向自己時絕望和放棄的表情,以及沒有任何回絕地朝自己飛來的手機。
還有那句讓安可可徹底崩潰的冰冷的話——
安可可,你鬧夠了沒有。我跟你說,艾楊是我女朋友,以後你要是再欺負她,就是跟我過不去!——
安可可,你給我出去!
就是這樣的話,像是一把閃着寒光的刀子,朝着自己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噗一聲刺進來,鮮血四濺,涕泣橫流。
李昂已經牛氣到只要給自己發條短訊就可以拿到錢的地步了。安可可沒理會,先是進了洗手間把臉上的血清洗乾淨。然後直起身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成一張薄薄的紙,像是被風一吹就會破掉。
安可可低頭看着發到手機上那條索要1500塊錢的短訊,又看了看放在池槽里的膠皮娃娃,然後手指飛快地按下了回復鍵。
"好啊,你來找我吧。"
13——
你想知道這個膠皮娃娃是從哪來的么?——
想啊。做夢都想呢——
那你必須替我做一件事——
我再也不威脅你了,我也再不朝你要錢了。行不行?你告訴我吧!——
我想叫你幫我做的並不是這些事啊!——
那是什麼?
14
陸川夏的病情相對穩定了些。
雖然還不能下床走路,但畢竟能自如地翻轉身體了。
所以,那天在夏吉吉那收到了來自陸川夏的短訊時,雖然也有過一刻的猶豫,但艾楊還是沒有往深去想,從內心裏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的巨大喜悅幾乎沖昏了她的頭腦,然後就是對男生身體的嘖嘖稱奇。
男生就是奇怪的動物呢。
忍不住對夏吉吉說:"你看陸川夏被傷成那樣,這才幾天,就恢復得差不多了。"然後遞過去給夏吉吉看手機上發來的短訊息。
"艾楊,我可以走路了呢。下午兩點,我又想去看看錦明了呢。我們下午在柳士巷見面好不好呀?"
夏吉吉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陽光:"今天天氣真好呢!"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但醫生可不會同意把他帶出醫院呢。現在的夏吉吉,在病情不嚴重的時候,也可以走路,但經常會莫名其妙地摔倒。
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小孩子的神情。
"我在這裏都憋笨了啊,你就帶我出去轉轉吧。"夏吉吉自如地走了幾步,"你看我沒問題的,而且,他那個壞人約你去那麼偏僻的地,我可不放心。"
"就你鬼精着呢。"艾楊笑笑,然後拉起了夏吉吉的手,"好吧,但我得給你化妝,免得一出門就被醫生給逮回來。"
艾楊發短訊給陸川夏說:"我可能會遲一些到,2點半吧,行么?"
迅速回復的內容是:"好啊,親愛的,我等你呢。"
這一次,艾楊沒有把短訊給夏吉吉看,而是開始往夏吉吉腦袋上扣上了一頂帽子,左右看看,得意地說著:"還真是像棒球小子誒,怎麼樣,去甲子園哦!"
其實,按照陸川夏的性格,決然不會說出"親愛的"這樣肉麻的話,許多細節都在提示着艾楊,只是她沒注意到。
不過,就算注意到了,又怎麼能逃避這一片像是瀚海的黑暗之光呢?
沉重、冷漠且流動的瀚海,正在風的吹拂下快速朝自己覆蓋過來。
15
難得冬天會有這麼明媚的陽光呢。
陸川夏昨天晚上傷口有點發炎,折騰了半夜也沒睡好,現在傷口的疼緩了下來,他才得以安靜地睡上一會兒。
擱在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
一條短訊息。
安可可打開來,然後不假思索地刷刷刷地移動着光標,敲了"好啊,親愛的,我等你呢。"幾個字后,發送了回去。
然後,又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刷刷地發著短訊息。
當看見屏幕上顯示了發送成功的字樣之後,才抬起眼來,看着安靜地沉浸在夢鄉之中的陸川夏,嘴角微微泛起了笑意——
小夏,我可以失去你,但絕對不能容忍別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你從我手上奪走——
從我手上拿走任何東西都要付出代價,何況是你呢?要是白白拱手相讓,這不是我安可可的風格——
還有李昂,你媽逼的,我讓你欺負我,等一會兒,你連哭都找不到調了吧。哈哈哈!
16
放在李昂和黑三之間的手機響起了短訊息提示音。
李昂打開短訊:"柳士巷。2點半。"
然後把桌上的香煙和打火機窗進口袋裏,呼啦啦地站起來,一臉嚴肅地說:"我們得準備準備出發了。"
兩個人鑽進了黑三的吉普越野車。
其實這樣的事,已經不是李昂第一次做了。
黑三早已知道了目標是誰,內心裏在瞬間翻湧出來的想法並沒有說給李昂聽,只是試探着問李昂:"就像是安可可說的,嚇唬嚇唬那女的?"
"教訓教訓她就是了。別惹出什麼亂子來。"李昂點了煙,抽上一口后才補充道,"反正咱們兄弟倆都是為了錢,錢到手才最重要!"
黑三也應了聲"嗯"。
車子卻不合時宜地壞掉了。
黑三一張臉黑得像是鍋底,下車捅咕了半天,看了看錶后嘆口氣說:"這車不行了。"
"那咋辦?"
"你回去取你機車吧,然後我跟這等你。"
李昂隨手把放在後備箱裏的膠皮娃娃拿出來,被黑三取笑了幾句也沒所謂,不能擱這兄弟這,指不定回頭當垃圾給扔了呢。
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回跑。
等李昂把膠皮娃娃固定在機車的後座上,突突突地趕回,卻不見了黑三的影子。
其實,那一刻,李昂的心裏漲滿了起起伏伏的冰冷潮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堤岸。
他踹了一腳油門,朝柳士巷狂奔而去。
17
三年前的夏天的李昂,愛穿黑色襯衫,把幾縷頭髮挑染成金黃色。現在想起來,李昂會自嘲當時的形象太像是理髮店的小工。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誰都改變不了自己的過去。
不是么?
就像是那時如果不是跟幾個哥們鬥氣,說能將前面那個走路快把屁股翹上天的小妞泡下來,那麼,他李昂就不會認識安可可;
就像是如果他不知道跟安可可好的那個男生是陸川夏,他就不會跟安可可死纏攔打個沒完沒了,甚至下流到要在電車上冒犯安可可;
就像是要不是那時混社會認識了黑三,就算認識了黑三的話,能不為了炫耀自己的魅力,將安可可指認給黑三是哪個哪個的話,那麼……
其實,在已經過去的三年裏,李昂一直不敢想像三年前的那個平安夜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夜晚像是一個巨大的結了痂的疤,他一點都不想去碰,他怕一碰,就會揭開痂,鮮血橫流的場面他見不得。
那時黑三在李昂混的那個圈子裏是絕對的老大,說一不二的主,他向李昂打聽安可可然後還把手機借給李昂說,你今天晚上把她約出來。就說是跟你一起去看煙火。
李昂不敢反對就應了下來,電話撥通的時候,心莫名其妙地、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聽着電話那端安可可輕快活潑的聲音,李昂有點難過的閉上了眼睛。
然後就是昏天暗地的喝酒。
喝着喝着,李昂就覺得眼前的世界黑下去了。
黑到沒有一絲光。
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平安夜已經成了過去時,抬起手腕,藉助着打火機的光亮看時間,已經是次日凌晨2點鐘了。就是那時,門呼啦一聲被推開,一身酒氣的黑三走了進來,經過李昂身邊時略微停了下,然後在黑暗中低聲說了句:"謝了,哥們。"
那樣的冬天一去不返。
李昂抬起頭,看見遙遠的天邊,漸漸黑下來的天,雪花洋洋洒洒,像是電影裏那樣美,突然之間,像是有夏天暴雨來臨前的響雷聲,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遙遠的,恍惚的,鉛灰色斷雲,飛速在空中行走。
李昂咬緊了嘴唇,心裏萬馬奔騰千里煙塵,目光盯着前方,竟漸漸紅了眼眶。
18
柳士巷。
最偏僻的一條巷子裏。
大半的房屋即將準備動遷。
人跡罕至。
一群麻雀隨着腳步的臨近而撲啦啦地扇動翅膀朝另外一片空地飛去。
倒在雜草叢裏的少年,臉色憂鬱,頭上還有血在汩汩流淌。
其實,在他清醒的時候,他是拼盡了全身的氣力來保護艾楊的,那個他曾經喜歡過的女生,像是美麗的白雪公主公主一樣漂亮又純潔的小女孩。要不是自己患上了這樣惡毒的病,也許他就不會被站在對面那個五大三粗的男生給打趴下。
你知道,那一刻的屈辱么?
漫天席地捲來,在一瞬間就吞沒了自己,再也走不動路,再也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黑三將艾楊壓在了身下。
瞳孔幾乎裂開。
張着嘴。喉嚨卻像是被塞進了棉花,連呼吸也進行不了。
夏吉吉一動不動地跌倒在地,在艾楊一片慌亂的呼救聲中,撕心裂肺的疼貫徹了五臟六腑,少年不敢再看,絕望地閉上眼,掉下了滾滾熱淚。
多麼希望,現在陪在你身邊的不是我,而是陸川夏,他應該會拼了老命來保護你吧,而不會像我一樣沒用。
19
黑三的吉普車已經開走。
縮在車雜草叢裏的艾楊在看到李昂的那一刻,渙散的目光突然凝聚成一束激光,刷刷地掃過李昂的面龐。
李昂把掉在地上的衣服給艾楊遞過去。
"你先穿上衣服。"
"娃娃?"艾楊打掉了李昂遞過來的手,歇斯底里地喊起來,"你還給我啊,我的娃娃!"
"這不是你的。"李昂說。
"這是我的!"艾楊吼着,"這是我小虎哥送我的娃娃,你把它給我!"
李昂抬起目光,之前一直不敢直視艾楊的身體,就跟是三年前,安可可被黑三強暴之後,李昂比誰逃竄得都快,可是,現在他毫不避諱地打量着艾楊,在看到左邊胸口處一朵玫瑰花似的胎記之後,他覺得有誰在他的頭頂悶悶地擂上了一棒子。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
"洋洋?"
艾楊抬起目光,看着眼前這個討厭的男生,霸佔着她的膠皮娃娃。
兩行眼淚齊刷刷地流下來,男生抬手蹭了把眼淚:"我是小虎啊!"
風把兩人的目光都吹散了,模模糊糊的視界裏儘是往事幻影一般的白色噪點。艾楊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小聲地重複着那兩個字:"小虎?"
安可可的短訊這時候發了進來:"事辦完了么。我之前一直忘記跟你說一件事呢,就是見到艾楊后,你把膠皮娃娃還給人家哦。那個娃娃是她的呢。"
李昂突然明白了安可可的歹毒意味。
卻再也沒有氣力去跟她爭辯些什麼。
而是紅着一雙眼轉身跨上機車朝遠處突突突開去。
20
半個小時之後,李昂徹底告別了這個世界。
他死在了黑三的車輪之下。
他是去找黑三拚命了,卻非常不巧地搭上了自己的命,死的時候,沒有人在附近,屍體在外面擱置了好幾個小時之後才被人發現,瞪着一雙眼,看着湛藍湛藍的天。
那種絕望的掙扎聲。
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針戳在太陽穴上、心臟上,疼痛真實地傳遞在每個神經末梢,被強行放大,就算是在夢裏,也能聽見那種呼喊的聲音。
不,不要這樣——
持續不斷地響着,考驗着自己隨時可能綳斷的神經。
21
陽光下的安可可看起來臉上多了幾分暖色。
她一動不動地守在陸川夏的床榻邊,把陸川夏冰冷的手捂在掌心裏。一點點溫暖起來。像是春天到來以後,溫暖的陽光會把一整個冬天留下的積雪慢慢融化。
一切即將融化,一切終將融化,那只是個時間問題。
並不是我那麼反對爸爸媽媽在一起,其實暗地裏我也很高興他們能夠百年好合相互照顧呢。
並不是我不期望你也能留下來陪我在褐海,甚至在得知你終於放棄復旦大學時候,想要衝過去摟住你的脖子撒嬌。
並不是我冷血心硬,不管不顧年邁的奶奶,甚至當著她的面跟家人吵架最後氣走她。
並不是我討厭你了,甚至處處找你麻煩,天天吵着要跟你分手。
小夏,其實我多麼捨不得你呢。
只是,我覺得自己好臟、好臟。
我這樣臟,根本不配跟你這樣乾淨的人在一起。
出了那件事之後,我一直跟你鬧,我是想讓你主動放棄我,那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你,而不至於那麼傷心欲死了。可是,你卻老是依着我讓着我。把我一步步逼進了死角。
足足三年時間,我生活在明媚的陽光和黑暗的深淵之間,像是行走鋼索的藝人,說不定哪一天從上面跌落,就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而如今,這一天終於來了。
安可可伸手撫起男生額前的劉海兒,俯下身去,柔軟濕潤的嘴唇覆蓋在陸川夏光潔而年輕的額上。紅掉的眼睛落下一滴淚來,滴在了男生安靜淡然的臉龐上——
小夏,你是會好起來的吧——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呢!——
也謝謝你,你終於開始討厭我了,再也不願意我做你的小尾巴了——
小夏,我可以沒有遺憾地跟你分手了。
再見,小夏。
再見,我的愛人。
22
早早黑下來的夜色里,大瓣大瓣的雪花像是從夏日枝頭跌落的梔子花,沒有聲響地掉落一地。黑暗裏,一盞盞昏黃色的路燈次第亮起。
朝郊區柳士巷狂奔過去幾輛閃着紅色燈光的警車。
一路扯着高亢刺耳的警笛,驚醒了夢鄉中的陸川夏。
黑蒙蒙的夜色里,他睜開眼睛,看見了從窗外泄進來的一片橘黃色的恍惚的光。
空氣有點涼。
他往上拉了拉被子,用被子覆蓋住眼睛。
轉個身,繼續睡下去。
23
不斷上漲的潮水,裹脅着所有人閃光的記憶,一起卷向遙遠而未知的海域。
消失了光線和溫度的世界,無垠的漆黑水域之下,能聽得到巨大的風聲從頭頂徹夜不停地吹過,吹亂了夜晚出來在海岸線上散心人的頭髮。
你轉過身,目光眺望大海深處,看不見潮水的翻滾起伏,只是一轉眼,就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
那麼多年。
尾章
陸川夏醒來的時候,天已微微亮起,卧室的白色窗帘被風高高吹起。門口只剩下了一雙鞋子,艾楊應該是出去散步了吧。
從來到北海道開始就養成的習慣,會在凌晨四點左右起床,並非是為了去看從大海上血淋淋地升騰起來的紅日,只是為了在天光大亮之前赤着腳在海灘上走一走,吹吹海風。
三年前,從某個和北海道同緯度的中國北方城市借工作的機會移民到這裏,陸川夏在這裏的一所大學教書。
跟國內聯繫的人來來回回也只有那麼幾個人,安可可,還有父親。繼母崔春麗已經在不久前因為心臟病突發去世。想回到國內去看最後一眼,卻在電話里被安可可拒絕了。她說,通知你時,所有喪事已經安頓完畢,所以你完全不必白白跑回來一次。況且,過段時日,父親很想飛去日本,他一直期待得很呢,因為從沒有出過中國,對外面的世界還是充滿嚮往。
電話里陸川夏聽着安可可條分縷析地講話給自己聽,忽然有一種釋放之後的茫然,那麼多年,他和她之間是被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的,連成長都是,那種傷了疼了生生死死連在一起的歲月,到現在為止,徹底地斷掉了。
一時間說不上是喜是憂。
曾經有一段時間那麼用力地想逃脫掉她的世界,就像是經歷了長途跋涉的人恨不得立刻卸下肩聲的包袱。可是如今這包袱自動消失了。彼此之間除了必要的事之外也疏於溝通。
聯繫一般也只通過網絡完成,幾乎不通電話。
兩年前,MSN上,安可可告訴陸川夏,選擇了夏至日那天生下了自己的小孩,男嬰,8斤4兩,健康、漂亮,長相有點像他的父親。之所以選擇夏至日做剖宮產,讓他出生,是因為那是全年中光照最長的一天,日光充沛,黑暗最少,並且溫暖。祈願孩子一生也能如此。
三年前,安可可掛電話給正要登機前往日本北海道的陸川夏告訴自己明天就將結婚。對方是陸川夏所認識的一個學弟。讀書時,選擇的是定向分配。畢業后要回到西藏老家。因為遷就安可可,不想回到那麼辛苦的地方就業,無奈之下,是陸川夏頂替了學校的進藏名額。這就要倒退到五年前去了。
五年前,陸川夏帶着艾楊離開褐海,前往西藏。艾楊說,其實我好想將來在大海邊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六年前,有個沉默寡言的西藏男生開始追求安可可。因為普通話說得不好,找到陸川夏請教關於安可可的問題時,臉憋得一片通紅。其實他不知道,那個時候的陸川夏跟安可可已經決裂一年多了,從家裏搬出來住,幾乎是處於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可是陸川夏那麼耐心地告訴他關於安可可他所知道的一切,喜歡的色系,偏甜的口味,脾胃不好,喜歡的明星和書籍……事無巨細地說了一個下午,西藏男生記了滿滿一個大本子,走的時候千恩萬謝。其實,就連陸川夏自己都覺得驚訝,關於安可可的細枝末節,就算是真的決裂了,還是不能忘記,甚至經常在夢裏夢見,微笑的,哭泣的,發光的一張青春美好的臉龐。
七年前,安可可跟張元橋說自己喜歡一套銀黑色封面的〈斯坦因中國探險手記〉的書,卻買不到,陸川夏跑遍了褐海附近三個城市的所有書店都沒有找到,最後是從出版社郵購了一套回來,並沒有親手送給她,而是特快專遞到上海,以張元橋的名義送給安可可。就是這樣的細節,數也數不過來的。一直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用關切的眼神望着她,那個在你的心裏位置最重要的人,就算是曾經帶給你那麼多的傷害,仍舊沒有辦法放棄。
八年前,被刺傷的陸川夏在醫院裏獨自醒來,看見艾楊發來的"陸川夏,我恨你!"的短訊之後一頭霧水,調出之前的短訊來閱讀後,稍微有些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陸川夏光着腳從醫院裏跑出去,然後他看見了笑着朝他走來的安可可,什麼也沒說,走上去就是一巴掌。
九年前,張元橋張羅的一次高中同學聚會結束后,坐在陸川夏的單車上的安可可小聲又倔強地說著,吶,我們分手吧。
十年前,第一次見到艾楊,為了要一隻空飲料瓶,提着大袋子跟了自己好長一段路,那時的陸川夏還以為她又是某一個偷偷喜歡自己的小女生,於是轉過頭來對她說"你是想問我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吧?或者是想問我還有沒有女朋友。"
十一年前,放棄了學校保送的復旦大學,選擇跟安可可在一起。
十二年前。
十三年前。
十四年前。
十五年前。
十六年前。
十七年前。
十八年前。
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的某個黃昏光景,讀小學五年級的陸川夏,從頭到腳還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樣,沒有長成後來的寬肩窄腰的俊美男孩子模樣,而是一身髒兮兮地抱着心愛的足球從外面心急火燎地往家跑,趕着吃晚飯,卻在巷子裏看見了哭成像是僕人的公主安可可。在那之前,陸川夏早就喜歡上了這個風風火火的女孩,但是不敢和她說,即使在學校塵土飛揚的小足球場上踢球時,陸川夏都會偷偷瞄上一眼操場邊上是否站着安可可。那個時候的陸川夏,老是覺得這個叫做安可可的女孩是個天使,他篤定地相信,她的肩膀上會長出翅膀。
這麼多年。
那些覆蓋了灰塵、全部灰濛濛地沉澱到翻滾沸騰卻又寂然無光的海底世界去的少年往事,在這一瞬,重新閃着光浮出水面。在這個潮濕多霧的早晨,像是黑白電影膠片一樣慢慢被熏染上了顏色,在遙遠的海面上,映照出一片斑斑點點的反光——
苦澀的溫暖以及光滑的悲涼——
刺眼的光亮以及沉柔的黑暗——
END——
①台灣歌手。以飆高音見長。代表作品有《我相信》等。
2007.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