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凌晨三點,我被那幫孫子扔到了一條不知名的馬路上的垃圾堆邊,和垃圾混雜在一起,不分彼此。兩個小時候,在被一個掃馬路的清潔工人成功發現后,我被送到了醫院進行急救。
福大命大,我再次活了過來。我的主治醫生居然是上次搶救過我的黃醫生。他還是那麼胖,以及愛嘮叨,見我醒來他一如既往地安慰我:“放心、你只是骨頭斷了幾根,腦袋有點兒震蕩,內臟出了點小血,也就半年生活不能自理,沒啥大事。”
我沒說話,我恨自己為什麼還活着,為什麼不被那畜生打死,好讓警察把他逮起來,判個死刑為我報仇。
我閉上眼睛,淚水又流了出來。
“小夥子,你哭什麼呀?這不活得好好的嗎?快別哭了,和我嘮叨會吧,這麼多天沒見你,怪想你的,對啦!我和我老婆離婚啦,現在和那個暗戀我的護士在一起同居了,你還和那個啞巴在一起吧,我剛才給她打過電話了,她應該馬上就會來了,哎呀,我說你別哭啊,聽我嘮叨好不好?”
從頭到尾,我一直緊閉雙眼,一言不發。我懶得和他講話,事實上,我懶得和所有人講話。
黃醫生到也堅持,我這邊一聲不吭,他那邊說的叫歡快。吐液噴濺在我的臉上,以此證明他肺活量的強大。
很快,可可沖了進來。先是抱着我咿咿呀呀地叫喚着,見我沒反應又拉着黃醫生不停比劃。黃醫生向她簡單交待了一下我的傷勢后,可可最後趴到我的身上痛哭了起來。
“唉……真是的,本來一個人哭,現在兩個人哭,又沒死人,這麼傷心幹嘛?”黃醫生邊羅嗦邊從椅子上站立起來,“好了,我去其他病房查房了。對了,你們得趕緊把醫藥費補上,否則醫院要把你趕出去的。”黃醫生指着我,看他那樣子,好像醫院要趕我出去的不是醫院而是他,可可嚇得趕緊拚命點頭,黃醫生這才一晃一晃地搖了出去。
手術費加醫藥費一共八千塊,住院費另算。醫院果然比黃醫生還要狠,一個瘦如竹竿的女人告訴我,如果三天內湊不全錢,就請我滾蛋。人是死是活,與醫院無關。
說實話,當時我真挺絕望的。要知道,家裏所有錢加起來800塊都沒有,現在一下子要拿出這麼多錢,就算讓我搶銀行也要等我身體恢復了吧。那天夜裏,可可抱着我不停哭,我被她哭煩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醒過來時候她居然還在哭,後來我又睡著了,再醒過來時,天已經亮了,可可不見了。
我沒有問可可去哪裏,沒有人會告訴我,再說,此時此刻她去哪裏都可以,都比留在我身邊強。
走吧,讓一切都從我生命中消失,我本是無根的浮萍。所有對我的恩賜都將煙消雲散,天煞孤星的終極命運註定是孤獨。沉淪與毀滅是無法顛破的諾言。與其讓倆個人痛哭,不如一個絕望。
脆弱時刻,任何風吹草動,都是永別。
然而,可可很快回來了。而且帶夠了所有醫藥費。我沒有問她這麼多錢是從哪裏來的,我知道我問了她也不會說,我更知道,在這麼短時間內,湊齊這麼多錢,她一定付出了我無法想像的代價。
可可給我買了很多昂貴的營養品,一口一口喂我吃下去。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分分秒秒陪在我身邊。天天如此。五點后她會消失,到第二天早上八點才會再次出現。亦天天如此。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人卻一天比一天憔悴。
她沒有告訴我夜裏她去哪裏了,我也沒有問,因為我知道,問了她也不會說。
我們之間絕少交流,我的抑鬱史無前例的強烈。可可也不勉強我說話,她只要我能夠吃飯就心滿意足,她只要我眼睛能夠睜開就心滿意足,她知道我能聽到她咿咿呀呀就心滿意足,她只要觸摸到我的鼻息就心滿意足,她頭髮蓬萊,衣衫不整,她絲毫不顧忌自己的形象,守候在我身邊,給我餵食,為我歌唱。
我身體移動不方便,拉屎拉尿是問題,可可端盆倒水,背我去廁所,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毫無怨言。
我長期缺乏運動,身體浮躁,關節僵硬,可可便給我按摩推拿,幾小時做下來,臉色慘白,眼神迷離。毫無怨言。
我脾氣越來越暴躁,稍有不適,對她又打又罵,她毫無怨言。
……
黃醫生說我上幾輩的祖先做牛做馬修來的福分才修來我這輩子遇到可可,被可可這樣照顧,死人都能變活。
我覺得,黃醫生總算說了句人話。
我不是死人,自然恢復得更快。一個月後,我已經能夠下床走動。
窗外的桂花開得好濃,我渴望有一天能夠摘下一朵,為可可戴上。
然後在她耳邊輕語:可可,我愛你,嫁給我好嗎?
這一天或許很快就會來到。到時候,我會給可可穿上世界上最美麗的婚紗,和她步入神聖的教堂,對着伸許諾,一輩子將她照顧,生生世世,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