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3節

第42-43節

42

確定了卓徹底走了以後,我的一切都亂起來。

忽然就亂起來。找不到方向和頭緒。

我答應了安。——安跑來向我求愛。這個垃圾中學裏的差生,除了有一副看過去很是順眼的外表之外,腦袋裏灌滿了醜陋和骯髒。安曾經因為我漠視他的輕浮而揚起巴掌打我,而現在,他厚着臉皮,來向我求愛。以一種拙劣的方式。其實無論以什麼樣的方式,我都會答應他。我這樣做,失去了我唯一的女的朋友。我知道,所有人都鄙視我,唾棄我對朋友的背叛,以及下賤。

習慣了許多事,包括隱忍。開始發現自己的話一點一點變少,也懶得去和他人辯解,於是緘默不語。只是內心依舊明了,常有粗獷的要求。之所以要答應安,和他在一起,你知道,有時候,那僅僅是因為寂寞。

還有,是因為我不喜歡他。在卓離開我之後,我只想拉一個人陪我熬過這漫漫的孤單。

安時常帶我去喝酒。小且骯髒的通宵錄象廳,打電玩遊戲,也或者是他的宿舍。

安給我一種平坦的感覺。

偶爾來給我講故事,儘管是很白痴的白雪公主的故事。我們開始很仔細地過日子。早上,他的手裏總是拎着一個裝滿了花花綠綠的小食品的包裝袋,塞在我的書桌里。上課的時候,時常回頭看我,看我的樣子很坦蕩,彷彿我們已經是幾個世紀的老夫妻了。被老師叫起來的時候,偶爾會臉紅。會臉紅的小痞子。我私下裏沒少這樣叫喊過他。他在我面前很乖,——當然,不是所有的時候。黃昏時分,我們一起坐在操場上,看又大又藍的天空。

我就想着,遠方。

要是可以去遠方多好。僅僅是想想,不也是很好么。

他說,桑,你知道嗎?有人愛上你了。

我扭頭去尋找安的臉。

他正很認真地看着我。遇到我冰冷的眼神,他給嚇了一跳,幾乎彈起來。但很快就鎮定了。他眉毛揚起來,挑釁似地說,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我說,不想知道。

他說,知道不知道,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他就要離開這了。

安還是給我講了那個暗自愛戀了我一年的男孩。他說,他很安靜。他見到我,是在一年以前,我獨自一人背着書包面無表情地在大街上四處遊盪。然後停留在了一家專賣店明亮的櫥窗面前……

是的,我有獨自一人上街遊盪的惡習。有時候僅僅是為了遊盪,沒有任何目的。很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海底,擦身而過的所有,是一條條魚而已。我們會彼此注視,但不會發生任何關係。走累了,就回去洗澡,然後回到床上,翻一會書,或者什麼也不做,閉上眼睛躺一會。——這樣的簡單幹凈的生活曾經是我想要的。

然後呢?我問。

安說,你真的想知道嗎?

我說,真的。

安開始給我講別人的故事:他喜歡穿藍色的衣服,也喜歡藍色,熱愛打羽毛球。經常號稱天下第一,最大特點就是瞪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把球漏掉。大多時候是安靜,並且緘默。有心事。不輕易說給他人。堅持相信人與人之間存在着不可抹殺的距離。是個悲觀的孩子。和安有很大的不同。安是天生的樂天派。但他們之間卻是最要好的朋友。用安說的話,他是患難中得來的朋友。除了那些狐朋狗友之外,安有自有自己的天地,是我所陌生的。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彼此都是很輕鬆,他會一本正經地坐在安的對面,然後說,安,你真是天使……只是在下凡的時候,腦袋先着了地,然後又叫驢踢了一下,就成現在這樣了。安會跳起來抓他,他們就噼里啪啦地打成一團。然後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彼此都是很開心的樣子。安比較粗心大意,很難發現別人的不高興。比如說在別人哭的時候,他會說你笑得那麼激動幹什麼,把眼淚都笑出來了。在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面前,有缺口的人容易得到釋放。所以他樂於把一些心事拿出來和他分享。他問安,愛到底是什麼?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安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就打了個比方,你是不是要天天吃飯。他說是。安說愛就是吃飯。愛上一個人就像是每天都要吃飯一樣,缺了一頓你會感覺很餓,所以,一天見不到你愛上的那個人,你就會難受,坐卧難寧。安解釋完后蹦達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問道,咋了,哥們,看上誰了。他支吾着說不明白,但臉上的表情很難看,眉毛皺成了一條線,像是遇到了天崩地裂的大問題,總之奇奇怪怪的樣子,沉下去,不肯再理會安的打鬧。又過去了許多天,他就來找到安。站在他面前紅着臉說,他找到他喜歡的人了。安說誰呀。他們兩就那麼面面相覷地對看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那天傍晚,他們倆直挺挺地站在學校門口,等着一個女孩的出現。

後來,她出現了。

他指認給安看,就是她。

安去看他,他信誓旦旦,眼睛聚成一束光,那麼一瞬間,安覺得他變得了,有點傻,有點呆,又有點紅光滿面。總之,他不再是他了。安再去看那個女孩,纖細,玲瓏。笑起來有好看的酒窩……心裏就咯噔一下子。

安揮揮手說,就她?

他說,就是。

安說,你別做夢了。

他說,為啥。

安說,他早有男朋友了。

說完,安轉身就走,埋着頭走路,不看頭頂的天,那時候他忽然想起一句歌詞:天空好大,我卻看不清楚。他有點納悶,為什麼看不清楚呢。於是仰起頭,這俯仰之間,黃昏已經降臨,天空變了色彩,一層推着一層,如褶皺般,真的有點看不清楚,因為眼角沁了一點濕潤。他在身後叫安的名字。他不理。一直朝前走。只是內心裏清楚,此刻是如此的矛盾與尷尬。

於是,第二天,他當著許多人的面,揚起了他的手,重重的一個耳光落在了她的臉上。他看見她轉身逃竄。如此狼狽。只是那一刻,沒有人比他更狼狽了。沒人看到而已。

安是非常富足的孩子。卻樂於廝混於社會底層。曾帶我去見過他的各式各樣的朋友。那些人的眼睛裏有我所鄙視的東西,粗鄙的色彩,濃彩重墨地鋪展在他們的臉上,是我所厭棄的那類人。只是,始終,我都無法相信,在他所認識的這一大堆人里,竟有卓。

他們是這樣認識的:

安酒後和人發生口角,以至打架,卻因勢單力薄被追趕。夜,走在回家路上的卓,聽見了身後雜沓的潮水一樣的聲音,他停下來,回頭張望,然後看見了從稀薄的夜色里跑出來的安。他身上帶着血痕,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裏跳出來的。

安跑到卓的身邊,一邊抓住了他。大口的喘氣。那次,他真的是再也沒有力氣去奔跑了。他就那樣可憐巴巴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卓。

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卓,有時候,這個孩子也是鎮定的。下一個樓道口,就是卓的家了。他拉起安,向他的家跑去。

兩個長長的影子,被路燈拉得頎長。

我看不清男孩子之間的友情。真的看不清。他們分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卻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安說,桑,有些事情是你永遠都不能理解的。正如你的有些事情是我們也永遠無法探測到的。那時他看着我,很認真地,眉毛高高地挑起來。

是的,有些事是我永遠無法明白的。譬如說,安是通過卓的眼睛重新認識了我,發現了我的美麗,然後背棄朋友,是他欺騙了卓,以一種惡劣的手段獲得了我。

可是,他即使再聰明也不會想到,先於他之前,我就已經遇到了卓,並且彼此相愛。但我們還太小,無法掌控與逃離生活。於是我們離散。

可是,一年以後,卓忽然回來。

當我醉熏熏地勾着安的脖子站在卓的面前的時候,我忽然難過得心都要碎掉了,我面色蒼白,失去語言。只看着卓臉上的肌肉不安地跳動。我知道,有一些東西,我極力想保存下來的東西轟然破碎。如同一幢大樓的倒塌。

我哭了。我無能地說著:“卓,你留下來,聽我解釋。”

安似是無地自容地看着面容抽搐着的卓,無話可說。

無論說與不說,我們的處境是一樣的,尷尬並且無力辯解。

就這麼對峙,感覺身體被一隻強硬的大手操縱,而我那顆小小的心臟早已經被揉捏得成了碎片,一瓣一瓣破碎掉,再也無法收拾。

而卓,不顧安的呼叫,轉身離開。

我和安就此分手。從此,整個中學時代,沒有再和其他男孩子談情說愛。說起下一次戀情,已是大學的事了。

而,只是卓,你知道嗎?我是一直地愛你。不曾更改。

43

這個春夏交替的時令里,我過得恍恍惚惚。

一些花落了,又一些花盛開,一簇一簇一茬一茬,來不及悲傷又再次狂歡,一片歌舞昇平。我的心就在這一片繁複的盛開中失去了方向。並且無處安放。

突然出現了尹度城。

他開始試着照顧我。這是他說的。然後他就真的走到我的生活里來了,不再讓我一人在北方,顛沛流離地承擔著生活。時常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的不可思議,並且虛妄不夠真實,特別是在他為我打點着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的時刻,我是會一直盯住他看的,特別傻氣的那種,一動不動的凝視,這個和氣和使人安定的男子,彷彿是從天上掉了下來的。愛就是如此奇怪,可以使人墜墜不安。並且臆想出許多奇異的事情來。比如在尹度城身上,我看到了歸宿感。我小心翼翼有時會嚇到他。

他煮麵的時候,我在他背後一直看他,有點貪婪,有點虎視眈眈。他一轉身就碰到了我的怪怪的眼睛,嚇了一跳,幾乎失手把碗掉在地上。

詫異地問:“你那是在幹啥?”

我說:“我害怕……”

“你害怕啥?”說話的時候,他轉了轉腦袋,特像動畫片里的卡通人。

我說:“我怕這些都不是真的,怕你一下就沒了,從我的身邊消失掉。”

他撲哧一聲笑起來,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腦袋,說:“你沒發燒吧。”

誰知道我是那麼脆弱,眼淚刷刷地就流下來。是這麼多年的孤寂,再也承擔不了了,現在我遇到的這個男人,給予了我那漫漫的時光所渴望的溫暖,就像是落難於大水之中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若失去了他,將失去所有,失去一個世界。可是對他來說,我也許只是他的世界的一部分。每次這樣想,我都沮喪得要命。

他摸我的臉:“你為啥想的這麼多呢。桑,我答應你,會一直照顧你。只是你不要哭泣。”

我努力地點了點頭。

他俯過身來親我的額頭。

很安心的感覺。我喃喃地說:“我想,我們以後會一直在一起,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

他的身體忽然掉下去。猝不及防。他已經跪在了我的面前。

“桑,答應我,嫁給我。好嗎?”

——這些都太過倉促,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如同一場虛幻的夢,讓我捉摸不定措手不及。

和尹度城在一起的第三個月,我從原來租住的房子搬了出來。在藝術學院對面重新租了一套房子。這樣挨他更近一點。同時辭職。生活的內容都發生了很大改觀。彷彿要洗心革面,一切都是重新來過。

其實,這一切並非偶然或刻意製造。

——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個異類,與這個世界隔了一層皮,彼此無法適應。所以總是受到傷害。我對自己抱有喜歡與厭惡的雙重情緒,我對世界抱有仇恨與膜拜的矛盾情感,我對他人抱有遲疑與渴求的奇怪感覺。我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女人。

在班上,覺得人都是太過聒噪,於是不顧被主編狗血淋頭臭罵的危險,獨自一人跑出去,到不遠的卡布基諾去喝東西。周圍一下就安靜了,選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嘴裏叼着吸管,眼睛卻始終盯着外面呼嘯般湧來涌去的人群。就是這時候,我又覺得孤單了。我想找一個人來陪,為了抵擋孤獨,我會放棄許多東西,放棄我堅持的一些沒有什麼東西的原則,比如說一個人太過低俗太過齷齪太過清高太過體面太過教條……還有太讓我看不順眼,這些東西我都放下來了,去靠近那一人,真的靠近了,我又像被火燙了一樣,大呼小叫地跳着離開。

尹度城很少會去過問或者安慰我的不快。

在我愁眉苦臉的走出單位門口的時候,他會準時的出現在我面前,拍拍我的頭,然後拉着我的手橫穿馬路。回家。這一切,包括他淡定的眼神都能讓我迅速冷靜下來,平穩情緒,無欲無求,安靜自然地生活。

我的工作是在一家文學雜誌做編輯。

主編是我所尊敬的人。當初是她一手把調到這個職位上來的,把我從一個無業游民、社會的閑散人員變成一個有正經職業並且還很體面的文化人。我對天發誓,我想好好經營一份工作。

可是,真正開始做上了這份工作,我幾乎絕望的要命。

所有的工作都有其要命的一面。瑣碎。看不到意義。需要容忍許多,以及謙讓他人。這些卻都是我缺少的。那些我看好的稿子,大部分被編輯部主任槍斃掉,更糟糕的是,我們社的美編,我不知道和她商榷過幾次,要她改變一下插畫的風格,不要總是把露着大腿或者肩膀的時尚女郎弄上來,這不僅僅是我的意見,而是許多讀者提出來的,這畢竟是一本純文學雜誌。可是她一如既往,並且對我所有的意見嗤之以鼻。終於在一天,我跳到她的面前,把她發出的樣片狠狠地摔在她的桌上。

回到家,我對尹度城說:“我想去看海。”

他說:“好呀!”

當時他在廚房做飯,頭都沒回就答應下來。

我當時就沒了聲音。

不一會,他轉過身來看我,看見我站在那傻乎乎地哭了。

他來詢問說:“怎麼了?”沒等我說話,他一拍自己的腦門,連着喊了三聲“哦哦哦”,彷彿一隻大鵝,大呼小叫起來,“我想起來,我們都沒時間吶。”

“對。你也不長長腦子,你能放棄公司里不的事么?不能。我呢,我也不能不做完這個月的稿子,做完了這個月的稿子,又會有下個月的稿子,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頭牛,沒有盡頭的干,一直要干到死為止,卻不知道到底想要什麼。”

他嘿嘿笑了起來,說:“總會有時間的。”

可是這之後的第三天,我們倆就出現在大連的街頭。明晃晃的陽光灼燙着我們的雙眼。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我們現在真的就在海邊了。空氣里都是鹹鹹的海風的味道。

前一天中午,他開車忽然來到我單位,咋咋呼呼地走進來,拉起我就走。最意外的是,他帶了好大的一個口袋,翻開我的辦公桌,把那些有用的沒用的東西一股腦地往裏面塞,然後對着瞠目結舌的我,微微一笑:“桑,我不要你干這份工作了!”

我說:“那你要我幹什麼?回家給你洗衣服做飯?”

他說:“不。”

“難道你要帶我去看海?”

“真聰明!”他又笑了起來,你知道那有多迷人,一個如此溫情的男人,他沖我揮動着手裏的飛機票,“今天晚上我們就動身!”

我差點幸福得暈了過去。

一直到飛機拔地而起,昂首從這個城市腹中飛出,奔向那個海邊的城市的時候,幻覺感還沒有完全消失,我不斷轉過臉去看尹度城。他也知道我在看他,就轉過臉來,沖我微笑。我知道這一刻是最幸福的,我寧願一切就停留於此,在這一瞬間,永恆。他來找我的手,找到了,握在手裏。

“我會要你一直這樣幸福的。”

“……”沒說話,只是看着他。

“又怎麼了?”

“彷彿是一場白日夢。”

他說:“不是,這些都是真的。”

“我們的飛機不會一下子掉下去吧,然後粉身碎骨!”

“混話!”

“不是,是我覺得這些都太不可思議了。”

他狡黠地沖我微笑。然後說:“我們結婚吧。我帶你去見我的父母。”

然後,到了他父母在大連的家。

在我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我們已經出現在他家的門前。他家的樓下有個中國石油的加油站,有看上去像是一個電影鏡頭的巨大彎路,我站在那,凝望着蒼灰色的公路,以及穿梭不停的車輛,覺得這一切虛幻極了,連同我,都是如此捉摸不定。

“我有點怕。”

他伸手來拍了拍我的腦袋:“怕啥?早晚要見的嘛。”

我在心裏問自己,真的要開始這樣的生活了嘛?真的嘛。就那麼一瞬間,我開始漫漫的回憶,以往的生活,輾轉的光陰全部洶湧而來,我想自己的確該找個港灣停靠了,那些愛與不愛,傷害與疼惜都成了不可挽回的過去,我需要換另外的一種生活了。然後,我沖尹度城輕輕地微笑,然後詢問:“你看我這樣子成嗎?”

他看了看,幫我理了理頭髮,說:“成。”

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尹度城的家庭背景與我的出身儼然構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他的父親是大學校長,而母親在政府宣傳部任職。對我來說,這都是一種無形的壓力。這種在知識分子式家庭面前的自卑感是與生俱來的,無從反抗與辯駁,我有點緊張。許是天生有一種預感,對不祥的命運。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兩張嚴肅而陌生的臉。

那一刻,我真是後悔死了。一點準備也沒有,我甚至沒來得及和尹度城交流下,他的父母喜歡些什麼忌諱些什麼。我真是笨死了,一句話都說得結結巴巴,而且滿臉羞紅。遞了手裏的禮包過去,然後盡量讓臉上的笑看起來自然且好看。“伯伯、伯母好!”他們很簡單地應了一聲,隨即走開,父親走進了書房,母親的臉上則掛起了象徵性的微笑——這麼多年這種微笑對我來說雖說是司空見慣卻也是最為膽怯的,因為那包含了不屑與拒之千里的冰冷——我無奈地看着尹度城,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很乖的孩子,在他的老父母面前,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然後是介紹。我沒怎麼說話,都是尹度城介紹的。這中間,我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從他和父母的對話里,我才了解到另外的隱情。原來,在我之前,尹度城還有一個對象,應該是別人介紹來的,雙方父母都比較認同,而且門當戶對,女方對尹度城印象也比較好。只是,整個事件中,唯一表示反抗的就是當事人尹度城。這一度成為了他和父母之間的矛盾,並且無可調節。一直到最後,他獨自離開大連,到另外的城市,創建自己的公司,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放在事業上,一直遇到我。然後帶我回家。

“媽,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不想要的是什麼。”

“你知道個啥?”他母親說話是標準的官腔。

“我……”

“那小雪怎麼辦?人家等了你整整兩年。”

“可我根本不愛她!”

“什麼叫愛?”

“媽,這你不懂。”

“把你都養了這麼大,我什麼不懂?什麼不懂?愛,是一種感情,是漸漸培養起來的。你那種一時衝動不是愛,是心血來潮,不夠理智。你還年輕,這人生大事,我和你爸是走過來的人了,能不比你清楚嘛!你必須找一個對你將來有幫助的人成家。和小雪結婚,有什麼不好?而且門當戶對,她又是碩士學位。你們在一起,叫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媽,我是喜歡桑的。”

“你什麼大學畢業?”

——從我一進屋,他們就沒有給我好臉色看。原來這個看似整潔幸福的家庭一直處於冷戰狀態之中,而且有這麼多齷齪的邏輯。我硬着頭皮說了自己的學校。

她就笑了,譏諷地笑了:“笑話,你要找一個連本科都不是姑娘做老婆,簡直是笑話。”

我低下了頭,心有不忍卻無力反駁。

她又把話題拉向我,“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我…我現在沒有工作。”

她轉過臉去,對着尹度城開始冷靜的分析,並且拿我和那個叫小雪的女孩做對比。我想起來了,小雪曾經打電話給尹度城,這個我只聽過聲音的女孩,在尹度城母親的嘴裏,成了仙女,成了她眼中最合適的兒媳婦人選。

可我知道,她是那麼令尹度城討厭。只因為他覺得她虛偽,矯揉造作。

我真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我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踏進這個家門,我的頭更深地埋了下去,除了盯着自己尷尬的雙腳之外,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麼。她不停地在說話,語音控制到最好,不溫不火,感覺不出溫度,讓人有深不可測的感覺。

房間裏安靜極了。

我就那麼站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況且一句話也插不上。只有沉默。同時,內心翻湧着一陣陣浪潮,自卑,不安,還有就是覺得我將要失去尹度城了。我碰上的唯一讓我的動蕩不安的生活平靜下來的男子,將註定離我遠去。

安靜。

安靜

安靜。

安靜到窒息。

“……而且小雪剛才來過電話說……”

“少跟我提她!”

“嘭!”一聲巨響。尹度城摔了我們給老人賣的洋酒。他鐵青着臉。然後拉起我,轉身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站住,衝著屋子裏的父母大喊:“我的事用不着你們管!”

尹度城拽我,沒拽動。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我。我是那麼冷靜。在面對他的時候,忽然理智起來。內心明了這個人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終究不能在一起,既然肯定沒有結果早晚都要散,不如現在就面對現實,是的,這就是現實。

我笑笑對尹度城說:“你媽媽說的對,我真的不適合你。”

然後把獃獃的他留在身後,一個人衝出了那囚籠一樣的房子。他在身後喊我的名字,我沒理,迅速出現在大街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上了車之後,司機問我:“到哪?”

我說:“隨便。”

“什麼?”

“隨便!!!”我的聲音尖銳起來,支離破碎的,嚇了司機一跳。我又低下聲音解釋了一遍,“你只管往前開吧。”

然後我看見尹度城出現在他家樓下,衝著我用力的揮手。

我扭過頭,淚水橫七豎八。

即使是想也不能想。但卻又有許多思緒在頭腦里運做,無法停下來。是的,一切都無法停止。從尹度城父母家跑出來,我打了一輛出租車,四處奔跑。打開車門,我提着皮箱,面無表情地向前走去,有鹹鹹的海風噼里啪啦地打過來,啃噬着我的皮膚。司機給我停車的地方,是客運站,有各種各樣聒噪的聲音,我如同一下掉進了肥皂泡沫之中,我一句話也不說,努力衝破那些詢問的聲音。

“大姐,打車不?去哪?打車吧。”

我忽然站住,把頭一扭,看見了一個的哥。很是恍惚。他見我停下來,就更賣力地拉攏生意。而我不言不語,只是那麼看他,一直到他開始發慌,伸起手胡亂地擦了一把臉,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確定我的目光是落在他臉上之後,他沖我嘿嘿地笑了起來。我彷彿一下又回到幾年之前,在那個開滿了櫻花的大學校園裏……

我說:“你不記得我了?”

他瞠目結舌,他的臉在一點點的扭曲變形,“…你……你是……桑?”

“對,我是桑。”

就是這樣,我遇見了我大學時的男朋友,南丁。只是,我們早已經彼此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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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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