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華梵市。

華爾貝麗大教堂。

悠長的鐘聲響起，身穿聖潔婚紗的新娘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沒有人注意到通往教堂最頂樓的樓梯上，一個猶疑的身影在徘徊。

“這就是她們傳說中的占卜室？沒覺得神秘啊？”她小聲嘀咕着。

“門口的有緣人，既然到了，為何不進來？”占卜室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充滿磁性。

“啊！”門外的她被嚇得輕輕尖叫了一聲，捂着嘴，警惕地看着那扇緩緩打開的門。

猶豫了半天後，她似乎下定了決心，以赴死的姿態走進了門，隨着她的身影沒入占卜室，門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室內光線柔和但不明亮，只能依稀看到桌子後面坐着一個人，全身籠罩在黑紗中，只能看到一雙熠熠發亮的眼睛。

“靜下心來，平靜地在心裏默想着你想問的問題。”隨着話音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洗牌聲音。

片刻后，一張塔羅牌遞了過來，“好好保管它，它會給你指引的，你的未來充滿了希望，你的魅力不僅會吸引到朋友，還有你一心一意想得到的愛情！你只要記住：認清自己的心！”

她接過塔羅牌，上面畫著一對戀人。

天上的天使都祝福他們，代表着上天都撮合他們的姻緣。

“太好了！學長一定會喜歡我的！”興奮的聲音響起。

桌子後面的人嘴角掛着一絲神秘的微笑，微微地搖搖頭……

夕陽西下。聖梵高中。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校園裏晃蕩，在樹后、花圃旁、水池邊掠過。

“沈希妍——”一聲斷喝，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僵。

真倒霉，又被素有“警犬”之稱的保衛隊長抓到了，沒事眼神那麼好乾嗎？我心裏抱怨，可臉上不敢有絲毫懈怠，堆起最最甜美最最無辜最最可愛的笑容轉過身來。

“蔣隊長好！”諂媚地鞠了一躬，低眉順眼，“怎麼這麼晚了蔣隊長還沒有下班啊？蔣隊長肩負着我們學校安全保衛的重大責任，真是辛苦啊！”先給兩頂高帽子戴戴，應該不會太為難我吧？

“就是因為有你這種這麼晚了還在學校里遊盪的學生，我這麼晚了才不能下班！你以為我不想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啊？你以為我願意這麼晚了還跟你們捉迷藏玩官兵抓強盜的遊戲啊？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大把年紀了還天天跟警犬一樣追追追嗎？你以為……”

伸手不着痕迹地擦擦被抓狂的蔣隊噴了一臉的口水，“蔣隊教訓的是，我以後盡量早回家，不在校園遊盪，好讓蔣隊早點回家抱老婆孩子！”宛如立誓一般地表白自己的立場，希望今天老蔣先生心情好，不跟我一般見識。

“我還沒訓完呢，你以為你隨便發個誓就算啦？套句你們年輕人最愛的那個什麼《流星花園》裏的什麼寺的話……”蔣隊使勁瞪着我。

“道明寺！”我小聲地補充。

“對，道明寺說的，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如果你們發的誓有用，還用得着我老胳膊老腿的一天在校園裏晃個18圈，將你們清理出場嗎？”蔣隊越發義憤填膺起來。

看看天色，估計蔣隊要麼是更年期提前了，要麼是這個月的獎金泡湯了，再不就是被老婆嫌棄了，所以極度不爽的他只能靠抓我們這些可憐無辜的學生來出氣了。看來今天可以如老媽所願，在天黑好久以後回家了。

想到可以不用聽老媽幾十年，啊，應該是十幾年如一日的嘮叨，蔣隊的由吊梢眉、三角眼、朝天鼻、招風耳組成的猙獰五官立刻在我眼裏無比可愛起來。

換上閑適的心情，繼續聆聽蔣隊的教導，口裏不時地還附和兩句：“對，蔣隊說得對！”

“嗯，都是我的錯！”

“我以後絕對不會了。”

我隨意地換了個姿勢，瞟了一眼手錶，才6點，怎麼也要讓蔣隊訓到7點才行，回家正好8點，老媽絕對會很滿意我今天的表現的。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蔣隊終於在我忍不住要問他是否喝杯水潤一下喉的時候結束了訓話。

“知道了。”我溫順地點點頭，這個時候不要太有個性，免得不小心又被訓1個小時，那我就慘了。

轉身跨了一小步，站了半天，腳都麻了，缺乏鍛煉啊！

“等一下——”蔣隊突然喊住我。

“蔣隊還有什麼吩咐？”不是吧？又改變主意了？打算訓到天亮嗎？我這算不算賠了夫人又折兵啊？早知道，在被蔣隊發現的時候我就應該撒開了腳丫子跑的。

不過——低頭打量一下自己的體形，算了，跑也跑不過老當益壯的蔣隊，何況他身後還有兩個如狼似虎的跟班。鐵定會被抓到，然後罪加一等，押入天牢永不超生！

“小李，你送沈希妍到公車站台，天色已經晚了，她一個人不太安全——”蔣隊對身後的跟班甲吩咐。

“蔣隊——”跟班甲一臉不情願。我理解，俺又不是什麼美女，連個護花使者的名分都掙不上，估計還要被人恥笑，這種事情誰願意做啊？

“不用了，一出門就是站台，而且學校的治安一直很好，沒事的，我一個人就好了！”我立刻拒絕。

看着跟班甲丟過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我回瞪一下，以為我願意跟這麼沒品的人一起走啊？我也會覺得沒面子的。

揮揮手，撒腿開溜，免得一會兒被面噁心善的蔣隊一路護送，那很難為情的。

“沈希妍——”蔣隊還不放棄，在後面喊。

隱約傳來跟班的聲音：“蔣隊，算了，看沈希妍那相貌，那身材，還會有男人看上她嗎？那也太沒眼光了吧？這樣的女生就是晚上12點走到街上，午夜狼人都不會正眼瞅她！還擔心她能有什麼安全問題？……”

00“小李，怎麼說話的？還是個男人嗎？……”是蔣隊責備的聲音。

眨眨眼睛，眨掉眼睛裏還未成形的淚花，比這更惡毒的話，我也不是沒聽過，何必計較呢？不是早就習慣不去介意、不去聽、不去想了嗎？今天為什麼還要被他們的話影響心情呢？難道是蔣隊嗎？沒想到面惡的蔣隊卻有很柔軟的心哦！

我揚起一抹淺笑，對着天空，無聲地說：“蔣隊，謝謝！”

走出校門，左轉，第一個垃圾筒上，一個黑影早已經等候多時了，估計實在是餓極了，連眼睛都藍幽幽的，看到我出現，黑影張牙舞爪地沖我揮揮它的爪子，撲了過來。

眼疾手快地閃過一邊，伸手拎住它的尾巴，“大寶，只不過遲到了一會兒，有必要毀我的容嗎？”

大寶——學校方圓10公里最兇狠的野貓，無賴地用爪子撓撓臉，攀上我的胳膊，頭就朝我的書包里進軍，自動尋找它的目標，完全無視衣食父母——我的存在。

拍拍大寶的頭，從書包里掏出中午沒吃完的便當，“吃吧，小心撐死你！”

大寶所有的精神立刻全被便當吸引過去了，尾巴隨意地搖了一搖，表示了一下感謝，就埋頭大吃起來。

我疑惑地揉揉眼睛，“大寶？你是貓耶，怎麼可以學狗搖尾巴？這個不良的習慣一定要戒掉！聽到沒有？”

回應我的是大寶輕搖的尾巴，它連頭都沒抬起來，太過分了！

“得意是吧？治不了你是吧？小樣！”一把拎起大寶脖子上的毛，把它的臉扭過來和我對視，“看清楚了！我不是在和你說笑！記住，你是一隻貓，又不是狗，沒事學人家搖什麼尾巴？有本事你學狗叫來給我聽才厲害啊！”一人一貓都不甘示弱地盯着對方。

半天，大寶敗下陣來，“喵嗚——”難得撒嬌地在我手上磨蹭。

“乖哦，繼續吃吧！”拍拍大寶的頭，我心滿意足地坐在一邊，看着大寶吃得那麼香，心情也愉悅起來。

“大寶，記得哦，晚上去教訓一下保衛科的小李子哦，混蛋！今天竟然公然嘲笑我的身材和相貌！還說走在路上，連午夜狼人都不會正眼看我，太過分了！我詛咒他吃飯被噎到！喝水被嗆到！走路被隕石砸到！”我憤憤不平地用腳踢了一下路邊的石頭。

大寶終於抬頭看看我，眼睛裏的光芒似乎在說，“你都這麼詛咒人家了，還要我去教訓？太狠了吧？”

“看什麼看？養你這麼久白養了啊？知道不知道養貓一世，用貓一時啊？知道不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啊？知道不知道我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啊？喂，你那是什麼眼神啊？……好吧，我承認我身材是圓了點，臉蛋是平凡了一點，自尊心是少了點……可是——你別忘記了，吃人家的嘴軟啊？還用那種眼神看我？再看？還看！！！揍你哦！”

“喵嗚——”大寶最後丟給我一個睥睨的眼神，頭也不回大搖大擺的翻身就上了圍牆，消失在夜幕中。

回過神來的我，半天才弄清楚大寶眼神的意思，“死大寶，扣你一個禮拜的晚餐！！！”聲嘶力竭啊。

對着大寶翻過去的圍牆看了半天，意識到即使瞪個洞出來也不可能將大寶瞪回來，怏怏地收拾書包，起身走人。

熟悉的閉着眼睛都能走過的街道，看看站台，看看錶，公車剛走，等下一班還要6分鐘。

右轉，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走到面前，從荷包里掏出1枚1塊錢的硬幣，輕輕地放在那個斑駁的搪瓷碗裏。今天的事情終於全部完成，收工！！可以回家了！

“謝謝！”清朗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聽聲音絕對想像不到是從小乞丐嘴裏發出來的。

驚異地回頭，今天是什麼日子哦？我每天都給他一塊錢，他可從來都是愛搭不理的，怎麼今天竟然跟我說謝謝？

“是跟我說的嗎？”不確定地指一下自己的鼻子。

“當然，現在這裏除了我和你，還有別人嗎？”聲音里有一絲很難察覺的笑意，不過，我聽出來了。

“嘿嘿，這個不用謝謝啦！”我難得有點不好意思。

“一定要的，從明天開始，我就要離開這裏了，謝謝你每天都來光顧我的生意，畢竟，像你這麼忠誠的老顧客如今可是不多見了。”更明顯地調侃了。

如今的乞丐都這麼幽默嗎？我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

“不用客氣啦，怎麼說都是老熟人了。今天是最後一天，要不要給我這個老主顧打個八折？只收我八毛？”比耍嘴皮子是吧？我沈希妍可也不弱哦。

“這樣啊，既然是最後一單生意，這樣好了，今天本店做活動，返利回饋老顧客，今天的收入在這裏，請笑納！”

“那我就不客氣嘍！”淺笑着伸手接過搪瓷碗，仔細數裏面的硬幣，“1塊……兩塊……5塊……5毛，好了，一共是8塊7毛。兄台，生意好像不怎麼好哦？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換碼頭啊？那我建議你到市中心的華爾貝麗大教堂門口去，那裏每天來的遊客多得跟螞蟻一樣，保管你發大財！”不客氣地將零錢裝入自己的口袋，故意忽視掉對面那人不可置信的眼神。

估計他死都沒想到，如今還有人比乞丐還狠，連乞丐的錢都要啊！

“是啊，我們公司如今要資源重新組合，我要換地盤了，恭喜我吧！”不過倒是很快就收拾起吃驚的眼神，繼續貧嘴。

“好吧，恭喜你！不過從明天開始，就看不到你了！”想到難得有一個人不嫌棄我的外表，雖然只是個乞丐，可是如今連這樣的人都要離開我了，心裏有點淡淡的傷感。

“那也不一定哦，也許我們會很快再見面的！”似乎話里有什麼含義，不過太快了，來不及抓住。

“那倒是，反正地球就這麼小，總有一天我們會再遇到的。如果有那麼一天，我請你吃飯！”我豪氣衝天地許下諾言。

“好！一言為定！”一隻髒得分不清膚色的手伸到我的面前。

“啪！”我毫不猶豫地將手迎了上去，“說定了！”

“你要坐的車來了，快去吧！”

“嗯，有緣再見！”揮揮手，我加快腳步，這可是最後一趟直達車了，錯過的話我今天就只能走回家去了。

“記住哦，我叫……”順風飄來一句含混不清的話，很快被風吹散在夜空中，再也找不到痕迹了。

氣喘吁吁地終於趕上了車，多虧司機大媽是好人啊，等我上車了才啟動，感激地沖司機笑笑，將自己丟在了最後面的座位上。

車緩緩啟動，經過巷子口，透過玻璃窗，遠遠地還看見那個乞丐站在那裏沖我揮手，雖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在微笑。

回應地揮手示意，看着人越來越遠，直至轉個彎看不到了，才收回視線。窗外的霓虹燈五彩斑斕，好不耀眼。

我，沈希妍，聖梵高中比較出名的普通高中女生，說我出名，那是因為我是學校里體型與名字最不相符的人。

我的身材一點都不像我的名字，希妍，多麼好聽的名字，不認識的人只聽名字絕對會認為我是個大美女。但是，事實是殘酷的，我，沈希妍，從上到下沒一處符合我的名字：包子手，饅頭腳，蘿蔔腿，燒餅臉，沒有一樣不圓。

在如今這個以瘦為美的年代，我這樣的身材絕對是大逆不道、毀天滅地。不僅自己難受，用同學的話說，還污染別人的眼睛。

在經歷過無數次苦大仇深、慘無人道的減肥失敗，被同學、熟人挖苦諷刺打擊得曾經想絕食自殺后，如今的我已經修鍊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再惡毒的話，我都可以置若罔聞，修成了“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上乘功夫。

在和同學的長期對抗中，我還煉就了一口毒牙，只要心情不好，看誰不爽，從我口裏說出的話絕對可以讓死人氣活然後再氣死一次。

但是，怎麼說還是有人欣賞我的，比如我老媽——她說她就覺得我粉嫩嫩的可愛，看了就想抱抱，親親，然後不放手。不過我都當她是安慰我的，畢竟女兒還是自己家的好，不是嗎？

“終點站到了，請要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電腦合成的提示音驚醒了沉浸在往事中的我，立刻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幾步躥下車。

抬頭就可以看到家裏的燈光，溫暖的橘色，對於晚歸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可口的飯菜，溫暖的氣息，呵憐的責備，幸福的生活的代言詞。

可是，對於我——沈希妍來說，除上述意義以外，還意味着我一天生活的高潮才剛剛開始。

抖抖一身的雞皮疙瘩，鼓起勇氣，以壯士扼腕的心情，踏上樓梯。

“妍妍，回來啦，吃飯了沒有？”親切的聲音傳來，俺溫柔善良美麗的老媽——湯美麗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

“吃了。”警惕地看着老媽，怎麼突然語氣這麼和藹？不是有什麼陰謀吧？平日裏我回家不都是恨鐵不成鋼的就差把我踢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