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東北的春天也很溫柔,悄沒聲兒地就來了,桃李爭艷也很嫵媚了一陣。七苑門前紫丁香得風氣之先,大片大片地怒放着,花香濃郁招蜂引蝶。文化廣場上綠草成茵。大爺大媽們扭着歡快的大秧歌,一把年紀仍有說有笑地眉來眼去。我羨慕地看着他們,偶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雖說由於老許的關係我已經在輿論上被打了個“有主兒”的戳兒。我電腦的桌面是經過處理的央視新聞聯播圖片:羅京一本正經地坐着,底下字幕打道:"全國高校的同學們注意了!J大無帥男!"這大體可以代表我對本校男同學的看法。偌大的J大,號稱中國高校航母的J大,連個可養眼的觀賞性帥哥都沒有我的生活之沉悶可想而知天不生帥哥,萬古長如夜啊難怪老馬經常打着散步的旗號跑到隔壁八十六中學溜達,還不是想老牛啃嫩草?這個滅絕人性的東西!

老三老四不知道為什麼吵了一架,寢室氣氛陡然生變。原以為過幾天她們自己就好了,誰知梁子愈結愈深,很快就發展得有點不共戴天的意思,我們幾個局外人也摻和了進來,勸解未遂,倒是搞得情況愈發混亂。我們每天生活在大戰爆發前的陰影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禍起蕭牆。

最令我鬱悶的是老馬告訴我男生都在傳我是許某人女朋友,言辭頗為曖昧。

“靠!我是誰朋友關他們什麼事?吃多了撐的!”

“無聊唄。”

“八婆!”我惡狠狠地罵,跟晶晶呆半年學會的粵語全是罵人話。

我不討厭許磊,但是我們在一起時,總是難以交流。我喜歡跟他在黃昏的校園散步,在廣場陪他喂鴿子,看他在同學面前悄悄把手從我肩頭挪開。可惜這樣的時候太少。我們見面時他大多西服革履坐在會議室前排,煞有介事地做記錄。

真的,我想,這不是我要的人。

我經常想起高中時我們班的同學一起春遊,那時我坐在楊瓊身邊,看他端着相機捉摸着光圈和速度,遠處漫山遍野的向日葵,藍色的天空和風,班駁的光影。空氣中瀰漫花草的香,是種模糊的滿足。

他臉上的汗水亮晶晶,靠在我肩膀上晃啊晃地睡着。

快下山的太陽,午後暖暖的風,吹着發獃的我,白紗巾在風中飄動。兩個人的影子像一雙翅膀,彷彿進入魔法世界,時鐘慢慢停了下來,愛情帶着淡淡的香流動。

長春現在很溫暖了,你那裏呢?

我仍穿着我們一起買的T-恤,圖案是米奇,你呢?

“沒有你的城市到處是孤獨

我像是一個需要擁抱的孩子

我和我的難過一起睡一起住

沒有你的日子我沒有了幸福

穿你穿的衣服穿你穿的鞋子

穿過每條馬路想做你的影子

看你看過的書看你看的電視

想着你沉睡的姿勢”

很想你很想你的時候

我在紙上畫滿許多你的樣子你的樣子

思念是一種痛,我自欺欺人地想,反正他已經遠離我的生活,那麼,就讓我回憶吧。

不久,非典型行肺炎正式登陸長春。我們開始名義上的封校,沒有學生證不得出入校園的教學樓和寢室。但是我們的實驗樓是在校外的,所以不能禁止學生出入校園,相對其他校區還是很寬鬆。

自習室裏面飄揚着濃重的消毒劑的味道,我有一次進門就被嗆得咳嗽了一聲。大教室里僅有的兩名同學臉“唰”地白了,抓起書本一言不發地跑了出去。

寢室每天灑消毒水。我們戴着越來越厚的口罩,七層的、十二層、二十一層的、二十七層的。最絕的是晶晶老媽,從廣州寄了個形狀特殊的四十二層口罩過來,我拿着端詳了半天,感慨道,“真像個嚼子。”

我患上網絡綜合症,每晚十點準時發作,唯一能解決我的毒癮的就是床頭方方的小盒子——我的戴爾筆記本。我每天定時定點上網,電腦放在床頭的小桌子上,一開機就很少下床,蓋着被子神遊四海。有幾次選修可也沒有去上,老師問“林曉蓓怎麼啦?病啦?”老馬就說“對,病得卧床不起的。”老師大驚失色道:“發燒不發燒?”

學生會派了個新活兒——巡校,每晚提根警棍,狐假虎威地跟着校保安科的大叔們在校園裏亂轉,見到可疑物體就舉起大手電筒照個究竟。走到圖書館草坪那些隱秘地點時經常驚起鴛鴦無數,帶隊的校警老秦很威嚴地喊,“走走走,別處去!”

情侶們埋怨着換地方。寧拆七座廟,不毀一門婚,這種行為我很不以為然。不過也沒辦法,有兩次幾乎就是在路中間撞上的,我很抱歉對他們說:“對不起,借過一下。”走時也不忘加一句“請繼續”。

沒辦法,我就是這麼善良。

我在上網時喜歡聽MariahCarey的《HERO》

It’salongroad(這是一條漫長的路)

Whenyoufacetheworldalone(當你獨自面對世界時)

Noonereachesoutahand(沒人伸出手)

Foryoutohold(讓你來牽住)

……

一邊聽,一邊寫我失敗的初戀和腐敗的大學生活,一些與我臭氣相投的網友們會在凌晨時分回帖,說著一些只有自己懂的囈語……他們有公務員,有大學教師,有學生,有編輯……但有一點是共同的,我們都是不太正常的人,儘管白天這些人也許就是社會的中堅力量。我的環境學老師講過,由於城市的混凝土層把土壤和大氣隔離,很多城市所在地其實已經喪失了活性,變成了一片真正意義上的荒漠。“城市下面是永遠無法改造的沙漠,這就是工業革命的產物!”老師一臉義憤地講着,老師是個可愛的女孩,說話非常天真。

“Weliveinabeautifulworld,Yeswedo,Yeswedo.”我聽着COLDPLAY抑鬱的合唱,是的,我們都生活在一個美麗的世界裏,看上去很美,不要揭開蓋子露出荒涼的沙漠,我們可以假裝快樂。

寫多了隨筆散文我甚至開始嘗試寫小說,因為看到一個很厲害的老哥也在寫,這位老哥也是理工科出身,世事貫通,文字像電報一樣簡練,煽起情來也是一把好手。小說全賣出去了——我已做了四年理科人,是一個地道文盲,不懂什麼文學,只能用市場來衡量價值——這在我眼裏就比那些自居作家而寫得只是狗屁的人要強多了。這位哥哥說,“你可以寫小說試試,也許會開心一些。”出於對偶像的景仰我開始照貓畫虎,開始從事所謂的文學創作。

我承認自己在文學論壇上只是一個新手,因為從來不和斑竹板斧拉關係也沒有給自己準備過馬甲,寫什麼都是綠臉。紅綠倒無所謂,討厭的是總有那麼幾個自居精神導師的人物在孜孜不倦地教導我,大意是我應該多看看這幾位大師的力作,從境界上提高自己,不要庸俗地流於現實。當然這些話都是用馬甲說的,我請韋君幫我查了一下IP位址,敢情還是幾個挺有知名度的ID。寫過什麼不知道,反正整個論壇數他們折騰得歡,雞一嘴鴨一嘴地互相捧。其中一位寫床戲起家的作家大媽一本正經地在回帖里說:“該小說的文化內涵和底蘊都有着明顯的不足!回帖率高並不等於文章有價值!”然後就開始感慨純文學的沒落和世人的無知淺薄。我誠惶誠恐地看着,趕緊解釋說我就是個讓應試教育戕害了的無知青年,學理工也沒機會接觸文學,隨便瞎遍了兩段和大家嘮嗑玩的,您且容我多學習兩年。

回完帖我滿懷景仰地開始向前輩學習,學得面紅耳赤……不是說性不可以寫,但是掛着純文學的幌子拿下半身說事是不是也忒……我都沒詞形容她了。靠,當了……還要立牌坊。算了,挺大一把年紀了敢出來叫賣也需要勇氣,我就不多話了。

不幸的是,廣大人民審美水平的低下再次激怒了無人問津的文學大媽。在個人消息里大媽就乾脆多了,“小樣兒的等毛長全了再出來混吧!這兒還輪不着你說話!”我想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阿姨,您是不是絕經了?”

我真是開了眼,原來還有個名字叫麗春院,不寫床戲就不能混。原來世界上最賤的不是婊子,是欲做婊子而不得的變態作家。不是誰都有勇氣把內褲亮出來給別人看的。您牛,我打不起我還躲不起嗎我?

是夜,我含淚告別了諸位帖友,決定以後再也不上文學論壇來扯淡。我爸說了,“好好的姑娘家,懂得點自重,不該去的地方不要去。”

我連這樣的下三濫文學網站都上了,讓人知道的話,豈能有臉活在世上?

懸崖勒馬。

痛定思痛,我毅然決然地回到了現實世界中。上學期儘管高數物理都不算理想,英語還是很有面子地考了個榜眼。學院已經被江河日下的四級通過率嚇壞了,對我們這些新生力量寄予了無限的期望,凡是期末英語過85分的這學期全可以提前參加四級考試。按此規定,我們屋有一半可以報考四級了,基本上算全院最牛的一個寢室。我興沖沖向老韋報喜,老韋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不知道是不是在B大被純數學摧殘的,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已經發了一堆牢騷:

高人太多競爭太激烈每天就睡四小時什麼的,末了,說:“我現在背單詞呢,等非典過去了就去新東方報個班,看看能不能出去,國內實在是太沒前途了。”

“考托?考G?"

“都考,我想到英國去。現在看來我必須出國了。”

哦,我訕訕地笑笑,“那你忙吧,不打攪了。加油!”

放下電話我一肚子晦氣,罵了一聲“靠”,我不是罵韋君,可我得罵這麼一聲。

那幾天我都沒睡好,其實像我們這些被應試教育摧殘習慣了的人真的適應不了自由,早些天我就覺得底虛,玩起來也很有負罪感。前天我在自習室遇到了忙得幾乎要手腳並用的老四,丫頭一見我就手忙腳亂地遮遮掩掩,其實我早看到她在背紅寶書。我笑笑走了過去,心裏有點疙疙瘩瘩。

冷靜下來想一想,我真挺禽獸的,每天昏昏噩噩不思進取,現在連老韋都把我甩多遠了——老韋抽象思維強我承認,但他的英語之爛那是有目共睹啊!當年口語課上的老韋雖然永遠聽不懂外教在叨咕什麼,他的叨咕叨咕的山西外語也絕對能把美麗的女外教說得一愣一愣的。兩人在艱難的交流中竟培養出一段曖昧的感情,後來我們的外教被山東一家中學聘走,還發E-MAIL給我們說記得韋君,我為韋君寫了一首詞:“我住山西頭,君住山東頭,日日思君不見君,共望大山頭。”

韋君承認,他出國的動力有一定部分來源於高中受的刺激。

說起出國我就不平衡,上高中時我們班就出了仨,其中一個不學無術的傻B後來到了劍橋郡,老追着我們狂吹他要去劍橋如何如何。一時間搞得眾人都很窩心,私下總罵,去個劍橋有什麼好吹的,又不是上了人家的大學,你充其量就是在人家那兒住兩天給人送外匯去了。劍橋要不是大學牛其實也就是個小郡,連個市都不是,進個縣城就把你美死了?小眼薄皮的。

我承認有吃不到葡萄犯酸的因素,其實不止出國,人和人的起跑線本來就不一樣,同樣是高考,北京上海的分數低得令人髮指,平等不過一則自欺欺人的謊言,我們這些站在金字塔底層的人只有兩個選擇,悶不吭聲地上去,或者站着不動罵娘。

撇下出國不談,在國內能有多大發展?我合計過不止一次,當初上學時受輿論誤導來學環境,以為自己將是下個世紀最搶手的人才。誰知上來才知道搶手的是機械汽車熱能什麼的,我們的專業居然和地質勘察放在一起,合著人家都愛要會掙錢的,我們這些城市清潔工在招聘會上打折都賣不出去,女生就更是等而下之只能給男同學們打打下手。咱自己的條件呢?也就一般,長得還算秀氣,在J大這種荒蕪之地勉強能打出個名號還得是理工學院,放到藝術學院那種美女雲集之地只怕立刻就掉進人堆失蹤了。J大是農家子弟居多的綜合性大學,步杉菜之後塵嫁入豪門的夢想也被周圍純樸的哥哥弟弟們打破了。現實是殘酷的,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奔小康還得靠我們自己。我堅決不當籠中的金絲鳥,要靠雙手打造一片天地!等我將來有了錢,養他二十個帥哥四十條狼狗,誰管得着?!

“可是你養那麼多小白臉多不好管理啊?”老馬錶示困惑。

“不是還有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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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聰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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