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橘上的叮囑下,恩憐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她背後的投資者是誰,即使蔡靈和她父母,她也沒告訴。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恩憐設計室”的開張是靜悄悄的。既沒選什麼日子也沒搞什麼慶典。
寧信之和黎恩對恩憐反反覆復的做法極為不滿,在恩憐跟他們宣佈另起爐灶時就已表示了反感,再加上恩憐對投資者和事情的原委諱莫如深,則更阻斷了兩代人之間的溝通道路。
文佩沒有什麼變化,雖然他也直覺到恩憐有些不對勁,但他總是善意地去想那多半是恩憐的大小姐脾氣在作怪。大多時,愛一個人就會將那個人想像得特別好,即使她有錯,也會被深愛她的人找到為她開脫的理由。
蔡靈雖然也發了一大通牢騷,但作為恩憐的好朋友和助手,之後她還是拿上東西跟隨恩憐進入“恩憐設計室”。
這裏面只有肖民對恩憐的反水表現出一點不正常。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兒。當恩憐提出關閉“寧恩憐設計室”時,肖民臉上的驚訝夠寫滿整條街道。他向恩憐詢問原因,恩憐認真地回答他,一直以來她做得不好,因此她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不想再繼續了。
這其實也是恩憐答應橘上的一個重要心理背景。從第一次為哈爾濱遊樂場設計工服,到第二次為上海戲劇團設計演出服,沒有一次不順不說,還讓肖民賠進去幾十萬銀子。作為一個新參加工作、對工作充滿快樂幻想的女孩來講,這確實非常殘酷。聽到恩憐這樣說,肖民黯然了。他開始後悔起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後悔。他想,早知後果如此,他當初真不應該讓她接那單活兒。
看來在一件事上,男人與女人的想法天生不同。換作是男人,肖民想,或者是換作他,老闆損失了那麼多,費了那麼多心計,受惠者死心塌地地感激還來不及,怎麼能反水呢?他之所以肯大大方方地賠掉幾十萬銀子,完全是因為對象為恩憐。像恩憐那樣有自尊心的女孩,是不會做出伸手向父母要錢償還的事,這一點肖民非常清楚,所以他想用幾十萬銀子換恩憐一個感動,一個肯長期與他合作的感動。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就像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樣。他一個山區來的窮小子,怎能不知道幾十萬銀子的實際價值?養活他們村裡全體村民2年都綽綽有餘。就這樣白白地拱手相送,他心裏多多少少有些鐵鉗銅鉗在一起狂鉸的疼痛。
最不能讓肖民理解的還有一事,就是恩憐交給他一張足已補償他所有損失的支票。在恩憐走後,他對支票的來源突然產生了興趣。他拿着支票前後左右地看了數遍,甚至還對着燈影照了照防偽的水印,卻怎麼也沒看出支票背後的故事。
支票上蓋的章是“恩憐設計室”,法人名章是“寧恩憐”,但這並不說明上面標明款額的錢就是恩憐的。她父母身體健康,思維清晰,不可能那麼早讓她拿到繼承權,名下更沒有可以任意支配的基金,這些情況肖民早就從孫芊芊那裏了解到了。有誰會與他肖民競爭呢?肖民想。他也許忽略了一個事實:恩憐在某些人眼中與在他眼中一樣,具有非同一般的價值。那價值不亞於美國人眼中的一整個伊拉克。
對恩憐背後的投資者抱有極大興趣的還有一人,就是寧氏企業的首席設計師孫芊芊。她首先懷疑到的就是橘上。都說女人是敏感的,用來形容戀愛中的女人則更加貼切。其實,從“寧恩憐設計室”到“恩憐設計室”的開張,無一不是設計界關注的大事。誰讓恩憐是寧氏企業的獨生女呢?沒人議論沒人猜測沒人設身處地地為關聯到自己那才是天大的新聞!
肖民投資恩憐並不讓孫芊芊感到奇怪,相反,她還對肖民的“快手行為”非常欣賞。這一點不是哪個人都能做到。試想一下,以恩憐一個剛畢業的女孩,沒任何工作經驗不說,還有一個寧信之那樣的老爸,誰會想到她能為自己所用?可肖民想到了,而且一出手就成功了,這怎不讓孫芊芊對他刮目相看呢?女孩到了孫芊芊這個年齡,看男人首先是看內在的本領。當時的身價是多是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升值的潛質。孫芊芊肯和肖民保持長期的合作關係,大部分源自於她對肖民升值潛質的肯定。
其實若論潛質,孫芊芊最為推崇的當數橘上。這也是她發瘋般地愛上橘上的第一前提。說到這事兒,還要回到2年之前。
那時孫芊芊過五關斬六將地剛登上首席設計師寶座。當然這其中不是孫芊芊一個人的力量,給她鼎立幫助的還有她老師,她老師的男朋友、也就是肖民,還有她當時的男友萬江。
萬江也在寧氏企業工作。是黎恩的手下,時任寧氏企業的倉儲運輸公司經理,負責企業里所有物品的運輸,也算是實權派人物。
孫芊芊高升以後,發現了一件她以前不以為然的事情。在孫芊芊還不是首席設計師之時,她總以為當上首席薪金會大幅度提升,可是,當她真正升到首席位置時,才發現根本不是那回事兒。她當設計師時每月雜七雜八地加起來超過5000,可當上首席之後,全加起來交完個人所得稅後也沒突破9000。她感到特別納悶。為什麼呢,這還要從她男朋友萬江說起。
孫芊芊是出了名的美人兒,打一進公司就被眾多男人追求,萬江之所以能獨佔鰲頭,全憑了一個“錢”字。這倒不是說孫芊芊非常愛錢,也不是說萬江非常有錢,而是萬江給孫芊芊的感覺是他敢於給孫芊芊花錢。這點對於一般男人來講,很不容易。試想一下,一個男人每月只掙1萬塊錢,卻給心愛的女人花掉9999元,和一個男人掙100萬隻給心愛的女人花掉10萬能一個樣嗎?這是一道關於戀愛溫度的驗算,可用於任何一對男女之間,鐵鐵地靈驗。
那時萬江每個月在孫芊芊身上要花掉上萬元,孫芊芊為之打動,投入了萬江的懷抱。也正是那樣,才給孫芊芊留下一個印象——只要爬到公司經理一級,就能掙到好幾萬。
當榮升首席寶座后,薪金沒有過萬,孫芊芊心下就不平了。薪金問題在寧氏是保密的,她不會沒心沒肺地找老闆質問,只有轉而試探萬江。一開始萬江還對她百般諱飾,後來在孫芊芊的威逼利誘下,招架不住了,他不得不和盤托出內情。
萬江口中所說的內情讓孫芊芊大為震驚。也就在萬江說出內情后,孫芊芊像甩掉一件民國時代的破舊衣服一樣,毫不吝惜地甩掉萬江。
事情是這樣的:萬江說,他之所以每個月能給孫芊芊花掉上萬,全賴他有灰色收入。說是灰色,那只是因為沒有別人知道,而不是因為他內心認為那是灰的。在講完他有灰色收入后,萬江問孫芊芊,你知道橘上這個人嗎?孫芊芊說誰不知道他啊,花花大少,每天都換女朋友,艾氏物流的老闆,挺有錢的。然後孫芊芊就反應極快地問,你是不是收了他的賄賂?萬江回答說,是也不是。孫芊芊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是也不是?誰不知道咱們寧氏的東西都是讓艾氏運輸,他給你點回扣也是正常的。萬江說,這你就錯了。我的錢是橘上給的,但是,他從來沒給過我回扣。孫芊芊問,他給你的錢不是回扣是什麼?萬江回答說,那是他應得的利潤。他橘上做咱們寧氏的生意,一分利潤都不要,全給了我。啊?孫芊芊一臉不信地說,你騙誰啊,你萬江倒挺會給自己找好聽的說,什麼叫人家橘上不要一分利潤,你拿的都是他的利潤啊!萬江說,這是真的。
後來,孫芊芊靜下心,聽萬江從頭給她講了一遍橘上。她這才知道橘上是個非比尋常的人物。也就是打那,她才對橘上產生愛慕之情,雖然那時她和橘上還從未謀過一面,但這對她來講不是什麼難事,男人追女人隔着一座山,女人追男人可是隔着一層紙。
從孫芊芊了解的資料中,橘上的情況大致如下:他畢業於對外經濟貿易大學,老家在明清時期以小本經營滲透天下的江右河畔。老話兒管他們那裏做買賣的叫江右商幫,現行的標準地名則叫江西。橘上有一點與他的江西老鄉不同,他高中時代不是在他的老家度過,而是就讀於北京的一所重點高中。對外他一直自稱喪恃失怙,也沒什麼兄弟姐妹叔嬸姑姨。他能夠完完整整地念完大學,聽說完全得益於他媽媽留給他的一份不菲的遺產。而他也正是倚仗這份遺產開創了他的艾氏物流企業。
公司開辦之初,橘上就瞄上了兩大客戶:一個是上官企業,一個是寧氏企業。萬江說,他瞄上上官家是因為他和上官文佩是大學同學,上官家生意一直不錯,有很多的服裝輔料面料需要運來送往,他近水樓台。而他瞄上寧氏則是因為寧氏是上官家最大的一個客戶。
寧氏和上官企業原本都有固定的運輸商,半道殺進去極不容易,按理說,一般人都不會先從這兩家身上打主意,可橘上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分別找到這兩家管運輸的經理,開門見山地說,他艾氏物流為他們運輸不收一分利潤。為了表示誠懇,他還將艾氏物流的成本賬毫無保留地給他們看,那兩個經理都表示不解。說既然你不收利潤,那你拿什麼賺錢啊,尤其是你剛開公司。橘上說,他為打出名氣。他要讓全北京城的商家都知道,他艾氏物流開張不久就簽下兩個大客戶。在說完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橘上向他們使出了殺手鉗。他跟經理說,他不收一分的利潤並不是將利潤留給寧氏或上官,而是將利潤返給經理個人。他請他們不必擔心,因為這不同於回扣和賄賂,而是他艾氏的錢。
這個誘惑太大了。在不被第三者知道的情況下,有誰能抵擋得住既不違犯商業道德又可以舒心地數錢?面上心裏都過得去的事誰都願意做。所以,橘上一下就幹掉了這兩家。
綁定這兩個大戶,艾氏物流果然一下就在北京立了起來。很多商家看到艾氏的實力后,紛紛找上門來簽署協議。對這些客戶,橘上不僅沒有像對寧氏或上官家那樣不收利潤,而且還將運輸價格漲了起來。商場上有時很怪的,買漲不買降是通用的法則。在此基礎上,橘上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紅火,沒過兩年就成為北京物流企業的龍頭老大。
橘上還有一點令孫芊芊萬分佩服。萬江告訴她,商場上立起來的橘上依然遵守前言,他每個月都會親自開車將利潤送到那兩位經理手中,這之中就包括萬江。
那麼這就是說,你萬江每個月都能有十幾萬的進賬?孫芊芊在萬江給她講完之後這樣問他,萬江不好意思地點頭稱是。這一下孫芊芊有了最好的理由炒掉萬江。
對於萬江那樣一個沒有其他本事的男人來講,漂亮女人遠不如每月十幾萬進項重要。所以後來孫芊芊投入橘上的懷抱,萬江不僅沒感到絲毫的不快,而且還非常感激孫芊芊,感激孫芊芊沒有堵他的財路。
於是,當恩憐悄無聲息地從肖民手下轉走,開了第二家設計室時,孫芊芊就想,這背後的投資者極有可能是橘上。因為,這符合橘上做事的一貫手段:事先沒一點跡象,做起來又狠又准。
可是,他為什麼這麼做呢?孫芊芊想,僅僅是因為他喜歡上了恩憐?還是他想以此成為窺視寧氏巨大家產的窗口?孫芊芊無從確定。不過,有一點孫芊芊現在可以肯定,那就是橘上對恩憐有了感情。從她內心深處講,她寧願將橘上所做的一切都歸結於寧氏巨大家產的誘惑,而非恩憐本身。
揣着這些疑問,孫芊芊終於憋不住了。她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約見了橘上。她向橘上開門見山地詢問,為什麼要給恩憐投資,橘上沒正面回答她,只是說,想做我的女人,就要學會一個本領。孫芊芊問他,是忍耐嗎?橘上笑了笑,沒有吭聲。
晚上的時候,孫芊芊想,她就這麼容易被打發嗎?簡簡單單隻一句話?但是,若不如此,她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嗎?難道非要他承認他喜歡上了恩憐?所以想過之後,孫芊芊只得選擇了忍耐。
翻過雪片一樣的日曆,“恩憐設計室”業已開業2周。十幾天來,恩憐接到大大小小十來張定單,可是,令她非常心梗的是,除了一張網上飛來的定單外,就再也沒有一張能夠真真正正地簽下來的了。
原因何在呢?客戶們竟都是同一個說辭——對恩憐和蔡靈的設計不滿意。如果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或者是同一個人這樣說,恩憐還能當作是例外而接受,可事實是每個客戶都這樣講,對她來講,就不能不算是沉重的打擊了。
最具諷刺的是,恩憐下班時,總能三天兩頭地碰上肖民。同在一個區域,想不碰到都難。每次肖民見到她后,都親切地問候她,她能看得出肖民是真心的,而非別有用心,這就更令恩憐傷心了。她就真的不適合做設計這行嗎?不然的話,怎麼解釋她走上工作崗位后的這些事呢?
她很想找橘上問問,或是找他隨便聊一聊。但是,想了一想后,她又沒付諸行動。她怕橘上以為她在追求他。也曾聽說過女孩倒追男人的,但是恩憐覺得那不是她的行為方式。
不過,隨着一個突發的事件,她終於有個機會讓她堂而皇地給橘上打電話了。雖然這個堂而皇之的理由讓恩憐和蔡靈痛哭了一個小時。
中午時分,恩憐和蔡靈從樓下的大廈員工餐廳吃完中飯後剛一上樓,就聽到“啪”、“嘩”和“唏哩嘩啦”的雜亂聲響。
聲響發出的方位是她們的工作室。她和蔡靈快步跑過去,一看之下全部呆住。有兩個人正拿着大廈里的不鏽鋼垃圾筒猛砸設計室的玻璃門,門已被砸得見不到玻璃,門裏的“恩憐設計室”5個閃閃的大字正在排山倒海地向恩憐和蔡靈的面前傾來,頃刻間已然落地,伴隨而來的又是一陣刺破耳膜的聲音。
“你們幹什麼!”驚醒過來的恩憐大叫。
“這樣的設計室還留着幹嗎?沒看到我們在砸嗎?把它砸成稀巴爛,讓她以後永遠也開不成了!”
那兩個人邊說還邊砸着,直到房門口所有可砸的東西都被砸掉,才停止住手。這時大廈里的保安也跑了過來。他們很快將兩名男子圍在中間,喝令他們放下業已變形的垃圾筒,讓他們和恩憐、蔡靈一同到樓下的保安部。
樓道里站滿了觀望的人。誰說高檔的寫字樓之中凈是高檔次的人,這一瞬間,從一張張圍觀者的嘲笑的臉上,恩憐看到了自己的悲哀和實際價值。
大廈的保安部沒費什麼事就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兩個男子說,他們從網上下了張定單給“恩憐設計室”,可設計室交付的作品令他們不滿意,為此,他們失去了一次非常難得的與國外合作的機會,所以他們非常氣憤。中午的時候來找“恩憐設計室”,沒想到碰了鎖,他們氣不打一處來,衝動之下有了過火的行為。
從他們帶了頗多追悔與憤恨的敘述中,恩憐和蔡靈都記起了為他們設計的樣品。在聽到兩名男子失去與國外的合作機會後,她們都不再憤怒了,轉而還覺得有些愧疚他們。是啊,是她們的設計讓人不滿。
後來,在保安部的撮合下,兩名男子向恩憐和蔡靈表示了歉意,而且還當場付出了一大疊現金,足夠補償剛才給“恩憐設計室”造成的損失。
保安部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甚至認為是他們替“恩憐設計室”討回了公道。最後,一場化干戈為玉帛的事情就在保安部里塵埃落定。
恩憐和蔡靈上樓之後發現,設計室門口已被大廈派清潔工打掃乾淨。恩憐讓蔡靈先回家,蔡靈不肯。蔡靈知道恩憐獨自留下的真正意圖,所以就帶頭趴在桌子上放聲慟哭。恩憐本不想哭,她覺得她還是一個可以堅強的人,可是當她一聽到蔡靈的哭聲時,她也剎不住閘了。
傍晚的時候,大廈工程部來了電話,說是第二天就能將門裝好,請恩憐她們不要着急。恩憐這才反應到,她此時此刻與蔡靈回家時,都無門可關了。為此她又開始延續她已停止的傷悲。
在恩憐的堅持下,蔡靈先回家了。往常這個時間應該是文佩來接恩憐的,但文佩去山東出差,沒在北京。所以,恩憐望着面前的電話,只打給了她認為別無選擇的人。
電話響了三聲之後,橘上接了。
“……是你嗎?怎麼又不說話?你是不是又哭了?”橘上問。
“我沒有!”恩憐回答。
“在設計室嗎?”橘上問。
“在。你……什麼時候下班?”
“我嗎?腦子中從來沒有過下班的時間概念。你找我有事?”橘上的答話依然輕鬆如常。
“哦,我沒事。”恩憐情緒低落地說。
“在設計室等我,20分鐘后我到樓下接你。等我到了再出來。”橘上說。
“那……好吧。”恩憐說。
放下電話后,她感到很奇怪,明明她心裏想見他,但當他提出要來找她時,她回答的口氣竟還有些勉強。
橘上準時到樓下,並打電話叫恩憐下樓。恩憐在電梯間裏想,她真跟他女朋友一樣,好像去赴他的約會,那麼從容。
晚餐的地點是恩憐建議的。平素她很少外出就餐,她爸媽都既不帶她去、也不允許她在外面招搖。她僅知道十來家餐廳。這次,她選了一家離她家比較遠的餐廳,為的是吃完飯以後,橘上沒那麼快送她到家。
從吃飯的開始到結束,更準確地說,是從恩憐坐上橘上的車,到橘上停住吃飯的嘴巴時,他什麼也沒問恩憐。恩憐知道,以他那樣毒的眼睛,他早看出她哭過了,可是,他就是沒問。也許他怕問了以後又勾起恩憐的傷心吧,恩憐想。
“我想跟你說件事……”恩憐說。說話的同時她眼神閃閃躲躲的,在橘上眼裏像極了水面中的星星的倒影。
“……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兒。”
橘上說:“既然是不好意思的事兒,就別說了。說點好意思的吧!”
恩憐更窘迫了。她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白天發生的事。出了那樣的事,他是老闆,她總要跟他說一聲。
恩憐正想着呢,橘上又說話了。
橘上說:“你知道這世上最不好意思的事是什麼嗎?”
恩憐抬起頭,看着他,不置可否。
橘上又笑了。
恩憐想,要是自己也有他那麼多燦爛的微笑該有多好!他是幸福的:有理想、有事業、有愛情、還有……還有人暗戀。可她不是快樂的!
“恩憐,我告訴你,這世上最不好意思的事兒……是做對自己違心的事兒。對別人怎麼違心都不為過,可是連自己都要違心,你想,那日子怎麼過啊!是不是?”
“你做過對自己違心的事兒嗎?”恩憐問。
“以前沒有。”
“那現在呢?那就是說,現在有了?”恩憐問。
“我們走吧!”
橘上率先站了起來,也不理會恩憐目光中流露出的意猶未盡,大步地漫過餐廳的門。
恩憐只得小鳥伊人般地跟出去。當她走到門口時,橘上已到車邊了。他好像有什麼急事着急回家。
“……可是,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說!”恩憐在後面叫他。
“先上車!”橘上說。
車子開到一個幽靜的地方熄了火。
夜色撲面而來,到處都充斥着海底世界般的幽幻。不過恩憐並不害怕,因為她知道她的身邊有橘上。
橘上開了門跳下車,然後仰天凝視。那動作只能讓恩憐聯想,他是在看漫天的星辰。
郊外的星辰會不會更明亮些呢?恩憐帶着這個想法也跳下了車。
天上真的有星辰,只是不太明亮。
不知何時,橘上已站到恩憐的身旁。在眼光掃過他的一瞬,恩憐感覺,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辰還要明亮。
而且,她曾經看到過的,一些似火的東西,又開始在他眼中烈烈地燃燒。
“知道剛才……我為什麼不回答你嗎?”橘上問。
恩憐搖搖頭。望着橘上,她感到一陣窒息。什麼話也說不上來了,甚至,什麼思維都沒有了。
“因為我剛才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強烈地想……吻你。”
橘上說。說完之後,他貼住她柔軟並有些顫抖的嬌軀,攬過她的頭髮,將唇重重地壓在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