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掌中庭院

第二節 掌中庭院

一雙靈巧的手熟練地敲擊着鍵盤,徜徉於互聯網世界。

隨着清脆的點擊聲,畫面上出現了一個草綠色調的個人主頁——“掌中庭院——用植物裝點您的生活,為您提供室內花卉裝飾和庭院設計。無論客廳、卧室、浴室,還是玄關入口、儲藏室一角,哪怕是巴掌大小的地方,只要您願意,就可以擁有一個小小的花園。”

5月20日,凌晨2點11分。

造訪者點擊進入“諮詢室”,稍頃,畫面上出現了“掌中庭院”主人的回答。

歡迎!

是……謝謝!

我能幫您什麼忙呢?

因為睡不着……而且也喜歡花草,所以進來看看。

啊,是這樣的啊……

……

……

嗯,可以問您個問題嗎?

請問。

我在客廳一角種了棵垂葉榕,花盆裏常常有蟲子跑出來,這是怎麼回事呢?自己養的花,又不能隨便扔掉……怎麼處理好呢?

哦,出現蟲子是因為盆土被污染了的緣故,室內花卉應當種在輕而乾淨的土裏。您所說的情況,得用徹底消毒的人工土壤(混合土)把花盆裏的土全部換掉才行。不過,如果花盆放在陽台上或浴室里,還可能有另一個原因——蚯蚓、蝸牛之類的蟲子通過花盆底部的排水孔爬了進去。要防止這種情況,就應在往花盆裏裝土前先用東西蓋住排水孔。

啊哈!原來是這麼回事!

……

還有一件事想請教您:冬天,我家的陽台上相當冷,怎麼進行越冬處理呢?另外,希望您能介紹幾種適合冬天養在陽台上的花草,謝謝!

造訪者的手緊張地停在鍵盤上,擔心自己的問題超過了免費諮詢的範圍,對方拒絕回答。

事實證明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下面是對您的問題的回答:如果花木一直放在陽台上,就會慢慢適應氣溫的變化,即使溫度降到攝氏5℃也沒問題,但如果把原來擺在溫室或客廳里的花木挪到寒冷的陽台上,就很容易凍傷。冬天來臨前,可先用膠帶封好陽台玻璃窗的縫隙,然後用透明的塑料布把整個窗戶遮起來,或裝上塑料窗帘,杜絕冷空氣進入。另外,可在陽台上安裝兩三個白熾燈泡,冷時開亮增溫。如果客廳溫度夠高,打開通向陽台的門也是一個好辦法。適合的花卉……嗯,仙客來、杜鵑花、富貴子、珊瑚樹、報春花、君子蘭,還有球根類都很耐寒,一般都能在陽台上安然度過冬天。

噢……

……

這樣的話……聽說您也提供上門服務,直接到家裏來做裝飾設計?

是的。

客廳里種什麼好呢?

對不起!諮詢只能到此為止。如果您需要進一步的服務,我就得登門拜訪,實地觀察您家裏的佈局,了解您的喜好,並向您說明各種花卉的優缺點。

費用呢?

這將在我登門拜訪時由您決定。

哦……你上門以後我什麼都不買也沒關係嗎?

當然。

這樣的話,好,我在日山,明天下午您能來一趟嗎?

可以。

尹知秀,“掌中庭院”主頁的主人,花卉裝飾設計師,25歲,長發披肩,雙腿修長,身材苗條,表情透着可愛,眼神卻似一汪深不可測的幽靜的泉水。

她看着電腦畫面,把造訪者留下的地址、電話號碼和約定時間記到紙上,然後站起身,打開冰箱門,取出冷藏的水喝了一口。

這是一所17坪①大小的公寓,地上放着很多東西,擺成一圈,知秀走過去坐在圓圈中央。

4色枱燈、17本書、椅子、咖啡壺、21張CD、運動鞋、網球拍、一盆蘭花、一套男用化妝品、空的手提箱、拳擊手套、咖啡色靠墊、CD機,總共13樣,是跟知秀同居3年最近離開的男人留下的全部東西。知秀的腳下放着一個空可樂瓶子、一枝筆和一些不幹膠貼紙,電腦就在身邊開着。造訪者進入“掌中庭院”主頁之前,她正在給這13樣東西編號,半數以上已經貼了標籤。

知秀把空可樂瓶放在地上旋轉起來,可樂瓶骨碌碌轉了幾圈,停下來時瓶口對着CD機。

嗯,這是8號。她在貼紙上寫了個8,貼在CD機上。9號是……網球拍,10號……10號是拳擊手套,11號……椅子,12號……運動鞋,這樣的話,最後一個,13號就是蘭花了。

知秀把寫着13的貼紙貼到蘭花花盆上,拍了拍手。

結束了。知秀打算把這些帶着那個男人味道的東西全部處理掉。

她坐直身體,目光沉靜,微微點了點頭,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流露。

雖然知秀的工作是用花卉裝飾別人的屋子,她自己的房間卻空蕩蕩的,除了他送給她的一盆蘭花之外別的花草一樣也沒有。

知秀站起身,雙手抱在胸前,緩緩轉動身子,審視着眼前的東西。這13樣東西,樣樣裏面都有他的影子,他是太陽,是樹木,是風,是星星,是中國餐館,是大海,是錄像帶,是床……她並不恨他,也不怨他,他就像一株植物,一棵大樹,堅定不移,是她首先靠近他的。在他們同居的日子裏,沒有誓約,也從未談及未來。

不記得什麼時候,知秀突然意識到他的體內也蘊藏着作為一個人、一個男人的動物性,這種特性總有一天將被喚醒,那時,他就會離開自己。

他曾經坐在半年前買來的那把木頭椅子上吃着烏冬面說:

“如果吃不上這樣的烏冬面,我會很難過的,甚至比離開你還要難過。”

知秀住的公寓大門口有家叫紫禁城的中餐館,那裏的廚師長的手藝很對他的口味。他說,他會想念那家大小不到真正的紫禁城萬分之一的中餐館,超過想念知秀這裏。

知秀那時才第一次發現他是愛自己的,因為在他吃烏冬面的聲音中聽到了哭泣聲。

“可是……為什麼要走呢?紫禁城就在我家附近,為……為什麼說要走呢?”這樣的疑問已經跳到知秀的嗓子眼兒了,但她趕忙吞了口炸醬麵,把話咽了回去。

“是因為海鮮的味道吧?紫禁城知道怎樣才能買到新鮮的海鮮,他們的面碗裏像是盛着一個微型的大海。像你這麼喜歡海的人也真夠少見的,好幾個月整天待在屋子裏不出門,一出門就是去看海!”

知秀坐到電腦前,在互聯網的信息海洋里檢索到韓國地圖,一一標出跟他一起開車去過的海邊。

西海方向有仁川的月尾島、泰安半島、安眠島、邊山半島,南海方向有珍島、海南半島、高興半島、加德島,東海方向有甘浦、盈德、遠德、注文津、江陵泗川,夠13處了,知秀停下筆。

3年同居、3年相處的人,在知秀的頸上留下了3圈年輪,她的心裏也將留下3圈波紋,直到永遠。只要大海沒有消失,樹木沒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就會永遠留在知秀的心裏。這一點,知秀很清楚。

她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離開自己,是啊,她寧可相信自己不知道。有一點她深信不疑,無論他身處世界的哪個角落,都一定不會忘記自己的,自己也是一樣。這種感情是說不清的,有着無法理解的一面,但當風起時,卻有絲絲縷縷理解的感覺化為淚水滲進心裏,像咖啡伴侶在滾燙的咖啡中溶化一樣。

一個人的生命中,可能有那麼一段路,無人可以分享。

如果把自己的路延伸到對方腳下,便如同把對方罩入一張網中,讓對方變成一條離開了水、在地面上無助地撲騰的魚。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作為一個人,走過的路形成一個模式,他只能在這個基礎上添加新的路、新的愛和生活。生活是殘忍的,自始至終,人都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路,就像路上生長的野花、野草一樣。但有一點很清楚,人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踏上的那條路不是過去,而是現實,是感情。人與那路上的風景融為一體,佇立在風景中時,或許會希望離開對方的視線,但這跟厭倦、疲憊、厭惡、憎恨是截然不同的。

這是客觀存在的,沒有人能阻止,自己對自己也只能徒喚無奈。

某個瞬間,那些路,所有跟對方連在一起的路,就像壁虎的尾巴一樣突然斷開,消失了。一旦產生這種感覺,無論轉向哪個方向,都是懸崖峭壁,無路可走,只能進行非此即彼的選擇——自殺,或離開。

放在桌子一角的手機響了,像個鬧脾氣的小孩般嚷着:快把你的耳朵貼到我的嘴唇上!

紅色手機!知秀瞥了一眼桌上的鬧鐘——3點25分,慢慢拿起那手機。

“喂?”

話筒里沒有聲音。

“喂?是您的嗎?這手機……”

電話一下子被掛斷了。這種電話知秀已經接過一次了。

一星期前,她從景福宮站上了末班地鐵,在車廂里長長的椅子上發現了這個紅色的手機,似乎是誰不小心落下的。當時地鐵上除了知秀就只有兩個醉漢和一對緊緊抱在一起的情侶,他們坐得離知秀相當遠。知秀猶豫了一下,拿起手機,打開蓋子,想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找到失主。

當她按下“語音信息”鍵時,手機里傳出一個20出頭的男人的聲音:

“是我,哈哈哈!今天我去東崇洞了,給你買了個發卡。晚安!明天見面的時候給你。”

聽聲音那男人似乎有些醉意。

快下車的時候,知秀把手機放回位子上,打算留給地鐵失物招領中心處理。可是,那個男人的聲音讓她總覺得放心不下,明明已經走到車門口了,還是折回來撿起手機放進了自己包里。明天,不,今晚,手機的主人應該會打電話來的吧?機主一定是個年輕女孩,自己只要跟她約個地方見個面把手機給她就行了。雖然有點兒麻煩,但偏偏自己看到了,又沒經任何人同意聽了手機里儲藏的語音信息,就算是代價吧。

但是,並沒有人打電話來,知秀想像的那個嬌滴滴的女孩並沒有打電話來說:“喂!這是我的手機。”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了,只有三天前的凌晨2點左右,跟剛才一樣,手機鈴響了,對方一言不發,在黑暗中緊閉着嘴,幾秒鐘后掛斷了。

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這並沒有影響知秀的心情,很久以來,她的感情就像一隻易於控制的馴服的小動物一樣,總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心的柵欄里。

當然,她多少感覺有點兒莫名其妙,搖了搖頭,順手把紅色手機放回桌角。但那紅色似乎有股魔力,總是牽引着她的目光,她想了想,拉開抽屜把手機放了進去。

看來還是得送到地鐵失物招領中心去了。

知秀在互聯網上漫遊。

自己一件一件地送走他的東西,恐怕要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不,實際上,親自去是應該的,但是,那些東西清晰地映射着自己和他過去的影子,散發出溫馨的氣息,自己恐怕難以割捨,而且,沒有他在身邊,自己也沒有信心獨自面對大海那蒼茫無垠的悲傷色調,一旦走到海邊,恐怕將無法回頭。儘管如此,在整理跟他一起度過的3年時,知秀還是希望能具備最基本的禮儀,怎麼辦呢?用快遞把這13樣東西送到13處海邊怎麼樣?

從理論上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收信地址不是陸地上的某所房子,接收者也不是哪個人,但還是值得一試——在互聯網的世界裏,有很多難得一見、異乎尋常的人,他們不同意這個世界通用的法則,不相信國家、城市和法律,但他們之間可以制定適用於彼此的規則,簽訂合同,處理事情。知秀,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其中一員。

一片陰影投在知秀臉上,顯得她的神情冷冰冰的,但掩不住她面容和眼睛的美麗。她正為尋找把他的東西送到大海里去的適當人選而忙碌地移動着鼠標。

藍色屏幕上顯示出多家快遞公司,知秀四處發送着簡短的委託書,希望能找到按照自己的想法處理東西的人。

的確,尋找合適的人選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互聯網世界裏無奇不有,有一生只吃蝸牛的人,有用女人的頭髮做樂器的人,還有拿別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做交易像玩電腦遊戲一樣的職業殺手,甚至有要求別人用極端的方法殺死自己的人,有討論各種自殺技巧的自殺同好會組織。

在用編碼聯繫起來的互聯網世界裏,不存在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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