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聽着海潮聲入睡的夏夜的確奢侈,沒意外的話,我應該會做一整晚舒服的美夢,不如說夢到奔跑在藍天白雲之上還遇見小叮噹帶我去遊玩,最後打扁妖魔鬼怪再得到滿滿寶藏什麼的;如果沒有美夢也至少會睡的很甜,那種一睡一整天完全不想爬起來而且腦袋一片空白的感覺,雖然困得有點糊塗了,但我是這麼想的。
耳邊隱約聽見海天離去的腳步聲和帶上木門的摩擦聲,很輕很輕……
其實,我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的模樣。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配上不太完整的空間,使得演化在所有人的身上不露痕迹地賴活着。我以為,個人的思維是很難脫離巨大縝密的主體,至少到目前為止,幾乎是毫無長進。沒有對錯也沒有準則會讓人極度無所適從,我們甚至不知道最終會走到哪裏,自然連遵循的軌道是不是天生偏離到沒能過問,因為光是望源頭想去,要維持抽象的客觀就是一件高難度的事情了。一下子如細絲般的心思很容易被影響,被抽換,最後絕大多數的人便因為內心莫名的恐懼支配而草草收場,那是必然的。
這麼說來,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的模樣似乎也沒有人在意了,因為連基本“存在”這件事情已經足以讓人氣餒,雖然常常用漠視的眼光來解讀這個世界,但至少我還願意承認,人類的確是偏執得可愛。
睡醒之前在床上蠕動對消除疲勞是有幫助的。“噢……”伸了個懶腰再漫漫把蓬鬆的亂髮探出被單外,“睡的好累。”還是不想睜開眼睛,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是這幾天再自顧自地飆出幾句呢喃的髒話,正想翻身繼續睡,才突然感覺四周的景物,枕頭被單沒有一向醒來習慣的氣味,唔,猛一起身,警覺地環顧四周,牆壁上五彩繽紛的圖,極簡單的房間擺設。“對哦,我昨天……”怎麼睡糊塗了,這會靜下心來才聽見屋外一陣一陣的海潮聲,屋內飄來涼涼的海風,我半發獃地注視着窗外灑在門邊上的陽光,醒醒腦。
下了床,扯順衣服和褲子的皺褶再梳梳頭髮,緩步踏出海天的家門望木麻黃外的白色防波堤走去。這時,海天養的“狀元”搖尾又擺頭地對我開心的吠了幾聲,我回頭應答它幾聲,望着它古靈精怪的模樣覺得很可愛。我拉拉手筋,踢踢腿,視線延伸到附近的五彩石頭上,一邊望前走一邊回頭看,心裏總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上是怎麼一回事,思緒沒被抽回來,我心不在焉的踏上了階梯,才一回頭便和背對着,剛整理好漁網的海天撞個正着。
“唔——”在我失去平衡而查點摔下防波堤之前,海天一手攔腰抱住我一手拉住我的手臂,正想鬆一口氣,本來已經阻止了一件慘絕人寰的事情發生,沒料到海天剛站穩的腳步一個移動又被漁網絆住,整理好的漁網被扯開,眼前的情景好象電視演出的慢動作回放一樣,海天抱着我硬生生的摔滾下防波堤。
天吶,痛,痛死人了!一早醒來就摔個“狗吃屎”也真過慘的了。啊,還有個比我先一步墊在下面,承受着我的重量再摔壓到地上,“海天?”唔,動彈不得,這會我才注意到漁網一整張糾結在一塊不算。還纏繞住我和海天,整個畫面亂七八糟,我當場呆掉。海天的表情當然是很難看了,因為這一摔可不輕,強忍着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雖然沒發出半點聲音倒也呆了半晌,如果他會說話,不知道會不會飆出一堆髒話來。我知道我很無聊,在這時候還會想這種事。
來不及藏好自己的心事,我們的視線巧合地對上了,一雙眼的弧線彎得自然,他竟然比我先一步笑了出來,順手對我比劃:“你沒事吧?”也可能是“還好嗎?痛不痛?”大概是要問這個。“我沒事,對不起,你才剛整理好!”一邊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一邊扯了扯漁網,海天揮揮手表示不要緊,還要我別亂動,他會幫我解開所有的糾結。
低頭認真的解着糾結的漁網,他的手很巧,專註的神情讓我的慌張漸漸平復下來,注意力甚至轉移到他的手腳,他的肩膀還有他一貫的氣息。他看起來還是有點倦,這些天還是睡不好吧。每天還是出外打零工,幫人補破魚網,到婆婆的雜貨店幫忙曬魚,我真想問他有沒有一絲絲的埋怨,有沒有一點點的無奈。
有些人只能做他現在能做的,該做的事情,而這些人共同擁有的特點就是眉宇間的專註神情,即便淤滯到了明天會發生悲傷的事也認真的過完今天,即便彷徨也會繼續,因為明天還沒到,明天在明天。
濕土地上的雜草一小撮一小撮地分佈不均勻,海天依然低頭解漁網,而我被一陣涼涼的海風拉回現實,四周一整片的木麻黃旁全是五彩石頭,我想起哪個恣意來去海天生活中的妤葳。“海天,你是不是喜歡妤葳?”很想開口問,着不過我並不是一張巧合的漁網,所以,我不願意在以後相同的海潮聲中想起他的回答。
解開了。他一手把糾結的部分從我身上漸漸饒開,接着迅速地把漁網整理成一束。“好了,等會一塊去吃早餐,我去叫醒蔓蔓。”他總是慢慢的向我比劃想說的話,我一邊點頭一邊看他拿着收拾好的漁網一路走進屋內,自己則站在原地發愣。
“兒月?你怎麼在這裏啊?”妤葳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從小徑邊穿越木麻黃來到我眼前。“喔,我在等海天他們。”她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唔,她今天的狀況好象還蠻不錯的,心裏很有些訝異。“那我們先去海灘上走走,”她笑着望防波堤走去幾步,見我還駐足在原地便一手拉起我溫暖感海灘的方向走區,接著說:“你在發獃啊?”老實手面對妤葳的時候,我常常懷着一種等待被耍的準備心理,沒有接話。我回頭擺正身體跟着她的步伐走,突然想起妤葳這個“不由得別人”的行為跟歪妹還着象。
防波堤上,她拉起白裙的一小截再輕輕脫掉涼鞋,露出白皙的腳踝,是我特別注意的那一雙腳踝。怪癖真不少,還規定我要脫掉鞋子才能走下消波塊,跟她一起去踏海灘。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怎樣,我總沒法拒絕她的要求。她牽着我的手走下消波塊,踏着海灘留下腳印一長串,她笑着低頭,時而用力踩,時而輕輕點過,象是用腳趾尖在慢舞。我被她的舉動吸引住了。
“兒月,你喜歡海嗎?”她突然開口問了我們初次相遇的第一句話,唔,不會又來了吧?我生平從來沒被同一個人耍過這麼多次,現下當場被定格在原處,眼睛回頭直盯着她。“怎麼啦?你不喜歡嗎?”她眨着眼有些訝異。“不討厭。”這回答怎麼算都是中肯了吧,本來抱着隨時準備逃命的緊張心情,沒想到她這次聽了的響應之後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只是微微點頭便繼續漫步走着。“你,你還好吧?”我想確定她的靈魂是不是又忽然飄走了。“恩?我很好啊!”挽着我的手腕還淘氣地踢踢海水,飄啊飄的微卷長發,偶爾在我的臉頰上拂過。我想遇上的是真正的妤葳。
不久,她拉着我找了個最近的消波塊坐下休息。“你在這裏留下了什麼嗎?”手環抱雙膝,我逆着海風側頭望着她發問,如果再迂迴,也許她有會馬上消失不見。“我的愛人,”她回頭笑着應答,不一會又把視線拋向遠方:“所以我也留在這裏。”好清楚的回答,清楚到她心底的那一份堅定也被吶喊出來了。
“你們都是因為喜歡海才留在這裏的?”我不曉得胸口回來盪去的酸楚從哪裏來,是她的堅定影響了我,還是我開始要確認她的愛人是誰?“是啊,我們都離不開喜歡的海。尤其是這一片……”她把首長攤開對着海左右揮晃,接着又說,“他很孩子氣,以前一開始他常常拉着不會游泳的我望海里跑,每一次我都嚇死了。不過一次又一次的,我還是被他的淘氣訓練的會游泳了呢。”聽她開心地陳述着,所以沒有打斷她,但我也沒有放棄在她的語句中尋找蛛絲馬跡。
“他常常牽着我在海灘上散步,然後一邊走一邊在喊談上撿貝殼給我。”就像你房間牆上那一幅海底世界中的貝殼嗎?微笑看着她,不等我響應任何話,她又繼續說:“你知道嗎?他着的是個很奇妙的人,每次他笑得特別開心的時候,下一步總能撿起最完整,最美的貝殼。不過,他從來不讓我把貝殼帶離海邊。”唔,我懂哪個人想說的,我也是這麼想的。“他說,海要有貝殼點綴才是最美的。”妤葳回頭盈盈地笑着,我幾乎忘記她是個危險的女人,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變成了現在的模樣,那個人是不是離開了她。
這麼說來,那個人肯定不是海天了。“兒月姐姐!”思緒被遠方的小身影抽回,蔓蔓用飽滿的聲音邊喊邊跑向我,海天跟在後頭慢慢的走着。我舉起手向蔓蔓打招呼,心底還想着妤葳的事情。如果是她愛的人離開了她,我可以理解她的失魂落魄。不過,她究竟把海天當作什麼了,只是替代品嗎?心裏着實難受,我一邊看着遠處走來的海天一邊揣測妤葳的動機,本來打算不再多想的,沒想到她突然開口:“他們身上有一樣的氣味,我喜歡的氣味。”語畢,我一瞬間立刻閉上眼睛,皺着眉頭,好象有一口怨氣從胸腔上提再從鼻孔吐吶了出來,該死,我明明不想聽到這樣的話。
“兒月姐姐!”蔓蔓下了防波堤興奮地環住我的脖子,我一股氣把她撐起望防波堤上走去,才踏上去便和剛走到我眼前的海天碰上了,還幫我和妤葳提楔子過來,他笑着搖頭比劃:“你完蛋了,被小惡魔給纏住了。”手腕上那一圈微松的紅棉繩隨着手語在海風中飄揚,明明海天是笑着跟我說話的,我的心卻很糾結。背着蔓蔓,我無法雙手並用地跟他打哈哈,只能忍住難受的情緒,用力的笑給他看。
“海哥哥說今天一整天都不用上班呦!兒月姐姐,我們一起出去晚!”小傢伙開心地說,我先是側頭看她再回頭向海天確認,雙手插口袋,雙肩往上聳一聳,他走到我身邊捏捏蔓蔓的小鼻子,依然笑着對我點頭。當然,這個時候他也發現了原本坐在消波塊上,正要起身走上來的妤葳,二話不說,他立刻上前用雙手扶她上防波堤。
那種細微的感覺我總能察覺,我早就知道,海天喜歡妤葳。
“姐姐,我要下來。”蔓蔓的聲音突然變沉了,我輕輕地把身子蹲下讓蔓蔓下來,小傢伙倒是簡單直接地跑去啦她的海哥哥,“海哥哥走啦!走啦走啦!”海天的一隻手被蔓蔓拉着往雜貨店的方向走,另一隻手和妤葳的手牽扯在一塊,那麼是誰握住誰的手,是誰不肯放開誰的手呢?
把楔子穿好后不能轉身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脾氣又不知道哪裏衝出來,再這樣下去會猜得沒完沒了,我站在稍遠處說:“蔓蔓,兒月姐姐好餓!你帶姐姐去吃早餐好不好?”幸好蔓蔓還是挺在意我那正在唱空城計的肚子,用力地把生氣的模樣表現給海天和妤葳看了之後便跑過來拉住我,往雜貨店走去,“走吧,兒月姐姐。”像吃敗仗一樣地喪氣,我緊握她的小手。
白色的防波堤一路延伸,太陽躲進薄雲的時分越來越久,我們的影子漸漸微弱,腳步好象也跟着變得很輕。蔓蔓的手心很嬌嫩,聲音也很甜美,小腦袋還有許多早熟的想法,我想着她以後一定是個很有個性的漂亮女孩。
直到盡頭,蔓蔓脫開我的手先一步跑去雜貨店,我看見誠哥在下頭跟我招手,“海天嫩?”他喊着,我一邊微笑着揮手一邊豎起拇指往後面比:“他走在後頭……”海潮聲一定攪亂了我心中的某個頻率,要不然我不會突然變的這麼患得患失。
不遠處,白色的裙擺隨着海風飄搖,妤葳依偎在海天懷中,雙手緊緊地抱住他,好象在說,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