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對我來說,沒有了聲音,連猜測都少了很多;沒有了聲音,是不是什麼都會變得單純?這是我自私又一廂情願的說法吧?始終我都是個正常人,可惡,我甚至有一度還希望自己什麼都聽不見,最好是個聾子。什麼莫名其妙的憤世嫉俗操縱我叛逆的個性,卻還不知道世界上沒被我遇見的[海天]到底有多少個。
晚上,看頭海邊架起barbecue的炭火沒有規律地迸裂出一叢一叢的火花,“劈哩啪啦——劈哩啪啦——”,短暫的激烈在廣闊寧靜的靛藍夜空之下跳躍,很舒暢。
雖然說過自己不是很常去海邊,可是大學近4年,歪妹大柯他們拉着我一塊騎車征服東部的海邊岸線少說有5遍,還逛過整個北海岸超過10遍。年輕人對海邊莫名的瘋兒熱愛真是誇張一菲夷所思的地步。我問自己是不常去,還是不用心?這麼說起來,我跟着他們瘋了快4年還渾然無所知。
看赤字多次海邊的日出日落,撿過各式各樣的貝殼,還嘗過不少有名的海產小吃,甚至把我的眼睛蒙住,要我用腳踩一踩足下的海灘,也能輕電報地分辨出所在地是東岸西岸。要說鷳感早已經褪去不少,沒想到今天還能有這樣興奮刺激的快感。看來是我以前不用心。
“兒姐姐,吃烤魚!”蔓蔓端着一盤剛烤好的海鈣用看起來快要掉跌倒的步伐跑到我前面,笑得很甜。“啊,謝謝!蔓蔓,這是你烤的嗎?”我笑着接過,順勢摟摟她才到我大腿高度的小肩,一塊走着。我正從漁港外頭的公廁走出來,這兒離雜貨店有點距離。上廁所是借口,只是想走走。
“不是啦,這是海哥哥烤的。”蔓蔓爺頭眯眼對我笑着。“暈樣啊,我們去那邊坐着吃,好不好?那兒有路燈,比較亮。”我指了指防波堤,一手捧着裝着海鈣的盤子一手牽着她的小手起。沒料到蔓蔓會這麼在意我,只因為那一天我從小混混的手中救了她么/說來也慚愧,向來就不認為自己是個感情外放的人,簡單地說,我應該是一副難以親近的死樣子。
“兒姐姐,”蔓蔓用緊抓我手的力量再輕扯,一臉有事地抬頭叫我,讓我的思緒中斷地低頭看她,竟然在不自覺的狀況下很自然地笑了。“嗯?什麼事?”我微握她的手表示響應着。“你今天留下來好不好?”蔓蔓的表情不是一派天真的小孩樣,她問得小心翼翼,深怕我會拒絕,每次看到她過於早熟或是不該在她這年紀出現的表情時,總覺得五味雜陳。雖然笑着,心裏卻不太舒服。
“呵,為什麼?兒姐姐留下來沒有地方可以住啊。不是有海哥哥陪蔓蔓嗎?”其實我也並不想拒絕她,只是找不到什麼可以說服自己留下來的理由。這個時候我和蔓蔓已經爬上了防波堤,旁邊有一盞飛蛾亂撲的白光路燈可以照亮我們。把烤海鈣放在堤邊再讓蔓蔓席地坐好,我則先佇立地望着前方夜晚的海灘好一會兒,皺着眉頭,是我過於深刻地感受到太過神秘的孤獨,間歇不斷的海潮聲不能阻止跡一樣的不安蔓延。遲了會兒才坐下來,唔,原來蔓蔓一直都在注意我的一舉一動。
她看着我說:“你可以陪蔓蔓一起睡覺,海哥哥他……”我看着她些許猶豫的神情挑了挑眉,只見小丫頭話到嘴邊不出口,卻拉拔起兩頰的肌肉搖搖頭,順便把她帶來的免洗筷遞給我,接著說:“這個,海哥哥烤得很好吃喔!姐姐吃吃看。”她甜甜的笑容出現的時候,我的疑惑摻雜着罪惡感,浮上枱面。
接過她微冷小手中的竹筷,再看到她奮力扳開魚肉的模樣,突然間也不知道哪根盤不好,我竟發愣地說:“唔,我很會搶搶被子。”語畢,蔓蔓便喜出望外地點點頭,笑得像個發亮的滿月一樣溫暖。忽然間覺得莫名的舒暢平靜,即使今晚海邊的夜空下掛着的是一彎新月。
嘗一口海天烤的海鱸,味道真的很美妙,愛吃海鮮的我邊吃邊點頭,有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由於我對喜惡的直接反應,雖然很少吃美味的海鮮,但每次吃總是能搔到癢處。“兒姐姐,你笑得好開心喔!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呢。看吧!我說海哥哥烤的魚好吃。”蔓蔓一臉對海天信心滿滿的表情很可愛,她是真的很喜歡海天,更是依賴他。
摸摸她的頭笑着說:“是啊,你的海哥哥很棒呦。”隨即又想起蔓蔓即將離開的事實,撫摸的速度讓心思抽去一半,突然放緩不少,小丫頭可能也察覺有異地抬頭看我。“蔓蔓,你有沒有想做的事情或想實現的願望?像是去動物園逛啦、去遊樂園玩之類的?”在她先發出疑問之前搶了一步,我只是怕她會發出我回答不了的疑問。天啊,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用了?竟然會擔心害怕一個小孩子的提問。
小鬼頭聽了我這和一問倒真的歪頭認真在想,眼睛咕嚕咕嚕地轉動着,我看得有點出神。不一會兒她突然想到什麼眼睛發亮似的回頭拉着我的手說:“兒姐姐,我們明天去抓彈塗魚好不好?”沒記錯的話,彈塗魚應該是待在前方外埔旁邊的海溝泥地里,那還有一堆會吐泡泡的招潮蟹在爬來爬去。“唔?你、你想去抓彈塗魚啊?”我開始後悔把蔓蔓這小丫頭想得太“一般”了,還以為她會天真地說出個公主夢去六福村玩之類的願望。
“對了,海哥哥每次都會帶我去抓喔,真的很好玩呦,我和海哥哥都會玩泥巴打仗,很好玩!兒姐姐!明天叫海哥哥帶我們去玩好不好?喔,對了,海哥哥他生病感冒了。”泥巴打仗“是哪來的名詞啊?她的表情豐富變化得非常快速,讓我有點哭笑不得。是啊,海天生病了也不能盡情陪他玩,不過照他愛護妹妹的程度恐怕是連命都不要也沒關係。”好啊,姐姐陪你去玩。“可惡,我今天到底在感性個什麼鬼。
感覺背後有人走來,一回頭看見海天端着鐵托盤走上來,上頭擺兩碗魚湯,還冒着熱氣。“阿妹啊,你跟婆婆來一下!”婆婆在防波堤下喊着,蔓蔓狐疑地起了身而海天一手順勢摸摸她的頭,接着比手語解釋給她聽。不一會兒蔓蔓笑着回身對我說:“姐姐,婆婆給我買了新衣服,我一會就回來呦。”隨手一揮便蹦蹦跳跳往下跑去,她挽着婆婆的手很乖巧地走了。
海天自然地所魚湯遞給我之後便坐在我身邊。“謝謝”。冒着熱氣的魚湯是用薑絲清煮的,聞起來很肖香。輕啜了一口魚湯覺得真的是人間美味,忍不住笑了,抬頭看海天才發現他正看着我品嘗的表情。路燈下的海天漾着微笑,還比了比魚湯、指了指自己的唇邊。“很好喝。你煮的嗎?”他是在問我好不好吃吧。他沒有回答我這魚湯是不是他煮的,只是笑着。
不過,他的笑容在回頭面對烏漆抹黑的海轉瞬間漸漸被吸光了能量,蜷着雙腳環抱着小腿,下巴靠在膝蓋上,頭髮被夜晚的海風吹得飄散開來。我還看見他手腕上的紅綿繩搖晃着,沒有穿鞋的赤腳和防波堤上的灰水泥地幾乎緊貼,很好看的形狀。
他聽不見海潮聲嗎?海鷗的叫聲,大魚被拉起的掐扎聲、尾鰭的拍動聲,漁船出港返港的聲音,魚販叫賣的聲音,甚至是蔓蔓、誠哥或婆婆的聲音,他都不曾聽過嗎?這一切在外埔海邊他賴以生存的人、事和物,對他來說是那麼樣的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手中暖乎乎的魚湯冒着熱氣,我望着海天猜不到他此刻的心情是什麼,總不能像對歪妹他們一樣大咧咧地拍着海天的肩膀說:“嘿!幹嘛耍憂鬱啊!說說話啊!”想到這裏,突然發現他們兄妹倆還真是不能用一般人的標準來評斷。他不會說話也聽不見,地在無形中牽引着別人的思緒,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有着不容質疑的表達能力。
對我來說,沒有了聲音,連猜測都少了很多;沒有了聲音,是不是什麼都會變得單純?這是我自私又一廂情願的說法吧?始終我都是個正常人,可惡,我甚至有一度還希望自己什麼都聽不見,最好是個聾子。什麼莫名其妙的憤世嫉俗操縱我叛逆的個性,卻還不知道世界上沒被我遇見的“海天”到底有多少個。
這個時候海天挺直了身子回頭看我,然後將手往天空擺動,再雙手往上,輕比出一閃一閃的手勢又一波一波的像在說“很多很多”的樣子。軌緒被抽回現實,我入下手中的碗順着他的笑也笑了,輕輕抬頭才發現整個天空滿是星星。對,海天笑着說:“你看,天空有很多很多一閃一閃發亮的星星喔。”我完全懂它的意思了。
漸漸懂得“海天式”的非正統手語之後,我以為自己會離他近一點,甚至多少能體會他的感受,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