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防波堤兩邊的世界完全是兩個樣,一邊是充滿生氣清新的海洋,一邊可能是凌亂廢棄的船隻和墳冢,雜草叢生。面對着同一片藍藍的天能不能釋懷?風一起,我彷彿聽到墳冢間無處可去的悠悠孤鬼懷着嚮往。簡單,清楚。
清晨的海我看過不下數十次,卻不及今天來得深刻。可能是握着蔓蔓小手的關係,也可能是前方的路讓我充滿期待幻想的關係。“期待”包括了即將會知道蔓蔓和海天家住哪裏,是不是那種背山面海、每晚都能隨着海潮聲漸漸睡去的精緻小屋。想像攀爬的速度遠超過我的腳步速度。
“蔓蔓,你這麼早就起床,不困嗎?”輕輕擺動她包裹貼在我掌心的小手,側低着頭問。蔓蔓的搖頭看起來很堅強,她笑着說:“不會啊,因為我要照顧海哥哥。”撇去這些嚴肅的話題,她臉上的表情算是非常豐富的了。“蔓蔓半夜醒來的時候,海哥哥就坐在門檻上靠着牆睡。海哥哥是怕傳染給蔓蔓,所以不跟蔓蔓一起睡的。”臉頰嫩嫩配上抿嘴的模樣,她也許感到氣餒或是無奈。
我們沿着白色防波堤下的柏油路走着,旁邊雜草搖曳地高過我,土地公廟和墳冢三五步就有一座,東西南北各式各樣的都有。防波堤兩邊的世界完全是兩個樣,一邊是充滿生氣清新的海洋,一邊可能是凌亂廢棄的船隻和墳冢,雜草叢生。面對着同一片藍藍的天能不能釋懷?風一起,我彷彿聽到墳冢間無處可去的悠悠孤鬼懷着嚮往。簡單,清楚。
一路上的說笑聊天似乎加深了我和蔓蔓的親密熟悉。蔓蔓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離開海天,也不知道自己即將遠離純樸的外埔海邊,更不知道從此得一個人習慣城市漫天的烏煙瘴氣。無意間,是我走進別人的生活,而且明顯感受到那不單純是在酒吧冷眼觀看紅塵俗事,更遑訟不屑與藐視那麼簡單。
接着又深刻地發現一件可怕的事實,曾幾何時,我在乎眼前的小女孩,在乎她不會說話的哥哥,在乎他們世界裏的風風雨雨。儘管自己是局外人。
“蔓蔓家就在前面轉角,快到了。”她的嘴角漾着甜甜的笑容,我莫名地想着以後會是個很漂亮的大女孩。低頭給她一個點微笑遂往前方看去,滄桑的荒涼感漸漸被取代,一旁有幾塊看來枯黃的田地,卻種滿了微型機蓬勃的花生和其他蔬果青菜。當然,這並沒有像外國白沙藍海乾凈清爽的優美,也沒有像月曆上如詩如畫報景緻那樣吸引人。無妨,我只在意被人情築起的熟悉親切。
不知不覺拐進樹林的木麻黃的小徑,蔓蔓的腳步因為興奮而加快,我被她拉着往前快步。不一會映入眼帘的是三五棵高大長刺的林投樹,而被樹環繞着的是一間斑駁的小平房。說也奇怪,我緩緩放慢腳步,有一種出入異境的感覺,似乎不希望一眼便把前方的光景全盤吸入腦海似的,我要深深烙印,慢慢咀嚼。
“不知道海哥哥醒了沒?”蔓蔓的話讓我回過神來。我們從平房的后右側邊要繞到前頭去,幾條不規則的鐵線從屋檐拉出,纏繞在外頭的林投樹或木麻黃的樹榦上,幾件T恤被夾在鐵線上隨風飄搖,屋檐底下三兩隻或花或白的貓兒坐卧在劈好的木材上頭,木材整整齊齊,貓兒懶洋洋的。
突然止不住的愉悅湧上心關不斷攀升,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真怪,我想我幾乎快要明白什麼最接近寧靜的心情了。
這個時候,前方衝來一隻半大不小的黃狗,拚命地向我們搖尾伸舌地汪汪叫。“大姐姐別怕!它是‘狀元’,是海哥哥養的狗,也是蔓蔓的弟弟。”黃狗模樣可愛地貼近我和蔓蔓的身邊,我蹲下身來摸摸它:“狀元!好可愛喔!呵呵。”真的很可愛,蔓蔓也一臉孩子氣地驕傲起來,好像很得意“狀元”是她弟弟,不得不又讓人覺得她單純級了。
隨後,“狀元”高興地汪汪叫着還一邊往蔓蔓家跑去。蔓蔓笑嘻嘻地拉我起身,再轉個彎彎便看到整個小平房的正門。房子的另一邊竟還倚着三兩支水泥管,直徑應該超過1米半,人都可以鑽進去。水泥管上曬着鹹魚干數尾。我回頭注視平房外看去有兩個斑駁的小窗戶,大門的鐵欄杆懸着向株綠意盎然的萬看青,看樣子站不常關。唔,門邊擺放着的幾塊大石頭都彩繪闃繽紛的圖樣,引起我的好奇。
我走進蹲下身去邊觸摸邊問:“這些是蔓蔓畫的,還是海哥哥畫的?”細膩的筆法勾勒並不像孩子畫出來的,難道海天很會畫畫嗎?聽見蔓蔓向來興奮為我解釋的聲音,迴向看到她不悅地撇撇小嘴,似乎很不喜歡這些五彩石頭。
“才不是呢!那——”蔓蔓正想要說話的時候,屋裏傳來一陣優美的歌聲:“——常常沒有理由,只想要去看大海,想偷偷騎上單車,把所有事情都拋開,我不想吧息,這人生沒有一絲空隙,能容下我太多燦爛的夢——”當我還想不起這是哪一個歌手唱的歌時,蔓蔓早先一點氣呼呼地衝進屋裏去。我把東西往大廳一放也隨着蔓蔓掀開布簾走進卧房。“小女生比賽看誰的浪花能漂到最遠的天外,我有些恐懼,老朋友都已失去聯繫,女孩長大以後是否依然快樂——”接下來的畫面,地我來說絕地是有某一程度衝擊必的。
是的,妤葳就坐在海天的床邊唱着歌,看到蔓蔓和我出現也只是不以為意地望了我們一眼,然後繼續唱她的歌。她現在是正常的狀態嗎?手中捧一碗稀飯和鐵湯匙,在喂海天吃稀飯。有誰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匪夷所思的是,海天竟也坐起身子乖乖吃着妤葳的稀飯。
“你幹嘛又來我們家!這裏不歡迎你!討厭鬼!”蔓蔓氣沖沖地跑過去弄翻妤葳手中的碗,這時海天微微驚訝地輕拉住蔓蔓的手,搖搖手指頭像是在說不可以,他的氣色真的不是很好。“不是不曾聽人說,紅塵會把人們淹沒,只是我堅持,為了愛放手自己過——”妤葳輕搖頭停下她的歌聲,不以為意地看着被灑了一地的稀飯。
“要吃稀飯才會恢復體力。你這樣不可以喔。”她輕淡地說完,像是不在意蔓蔓對她的無禮,沒有絲毫怒氣只是蹲下身子撿拾破碗。我走上前去先一步替她拾起破掉的瓷碗,一個抬頭的笑容向我投射出來,我頗有點不好意思。這時海天也發現到我的存在,先是愣了愣再點頭淺笑。
很尷尬,我彷彿闖進一戶和樂的同宅,這裏並沒有我存在的必要性。壓根兒都沒想到妤葳在這進而出現,她和海天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熟絡的?上次救妤葳的時候,他們不也見不到幾次面嗎?在我沒來海邊的這一段時間窨發生了多少事情?此刻,我清楚地感到落寞,畢竟地球不是以某一個人為中心而轉動的。
海天緩緩挪動身子下了床,一把輕輕抱起蔓蔓,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用他們的手語溝通着。不一會兒只見到蔓蔓似乎被海天說服,一張小臉勉強地對妤葳說:“雖然很不願意,還是,對不起。”這是哪門子的道歉方法啊,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妤葳起身捏捏蔓蔓不情願的小臉蛋,像個女主人似的說:“不要緊,別再鬧脾氣了喔。”
拿着盛黏稀飯的破碗,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麼好。海在輕撫蔓蔓的頭以示讚許,隨即便把她放下來。“那個,碗要丟到哪裏去?”唔,我在說什麼?蔓蔓邊嘟着嘴走到我身邊再扯住我的衣角:“大姐姐,我們出去!”語畢,看着海天無奈地對我笑,而蔓蔓余怒未消地拉我走出卧房。布簾垂下的最後一眼,我看見海天拉起妤葳的手端看是否有被割傷。
除了滿腹疑惑說不出之外,心底似乎正不斷掀起圈圈漣漪,然後漸漸擴大